“要对付你们,还用不着你想的那么麻烦,只是随手的事而已。”
在将切好的黑森林蛋糕放进餐盘中时,阮笙脑海中又闪过沈知竹说的这句话。
以及她冰冷的语调和神色。
“喂喂——”同组的甜品师简妮唤她,“又走神了?我的炼乳用完了,将你的递过来。”
“哦……好!”
刚将炼乳递过去,又有一名糕点师凑过来:“笙笙,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可以吗?”
阮笙将面粉倒进干净得发亮的不锈钢盆中,准备制作蝴蝶酥的面剂:“嗯,怎么啦?”
“那个……后天我爸妈回来梅市看望我,我想要带他们逛一逛,能麻烦你替我上一天班吗?”
阮笙低着头做事,顾不得看对方。
没有任何犹豫,她应下了他的请求。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对方喜不自胜:“谢谢,你真是太好了!”
对方离开后,制作台对面的简妮嘁了声——
“啊……真羡慕有钱人的大小姐,把爱好当成工作,连替班这种事都不会觉得痛苦,鬼知道是不是他爸妈真的要来,反正随便什么借口,你应该都会答应吧。”
简妮双手撑在制作台上,对着阮笙吹了个不成调的口哨——
“喂,大小姐。明天我想去香奈儿的专柜逛一逛,能麻烦你给我的卡里打十万人民币吗?美金也行。”
阮笙并未因为她的调侃生气。
她微笑着抬起头:“我倒是可以给你转十块钱,麻烦你帮我从市中心新开的甜品店,带一个菠萝包回来。”
“真是个小气鬼,就把我当成工具人用。”简妮撇了下嘴角,“是要为你准备开的甜品店做市场调研?”
“嗯。”阮笙没有否认。
至于自己开店的原因,也很简单——按照双方家长的商量,阮笙和林嘉明结婚后,总归是要以家庭为重。
酒店后厨的甜品师工作太忙,无法照顾好林嘉明和将来的孩子,说出去也没有那么体面,还是辞掉比较妥当。
他们毫不遮掩地向阮笙展示出传统的观念。
但传统中又带着几分新潮——现代社会,女人没有工作也不行,说出去照样不好听,且容易跟不上日新月异的时代发展。
要是将来孩子幼儿园的申请表上,母亲的职业是无业,林阮两家的面子往哪里放?
于是和往常一样,阮笙顺从地听从了两家长辈的安排,折中地选择开一家高端甜品店。
店里会招聘员工,既不用她自己忙碌,有一份事业说出去也好听些。
真是贴心又周全的考虑。
.
嘴上说着阮笙是小气鬼,第二天,简妮还是将那家甜品店的新品全都给她买了回来。
当然,要阮笙给她支付全部的费用。
下班后酒店的甜点部,阮笙将点心切割成小份,分给大家品鉴——
“太甜了,感觉加了太多工业糖精。”
“这真是烤制出来的,怎么感觉像是半成品?”
“果然这种网红店都是营销胜过品质,不及阮师傅闭着眼睛做出来的点心……话说回来,阮笙,你真的要离职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在场之人都流露出惋惜之色。
没有人希望阮笙离开。
不止是因为她手艺过人,时不时会研发出令人惊艳的新品。
更重要的是,作为这家五星级酒店董事长的女儿,阮笙从没有大小姐架子,无论是谁找她帮忙,她都会一口应下来。
况且阮笙生得皮肤白皙,五官是没有侵略性柔和的美感,说话又轻声细语,令人如沐春风。
和这样的美人共事,工作带来的烦闷都会被驱散不少。
有感性些的同事甚至红了眼眶:“那阮笙……你一定要记得回来看我们啊。”
说着,她走上前,抱了抱阮笙。
猝不及防的亲近,叫阮笙身体僵住,忘记要作何反应。
这时,甜品部的大门被敲响。
来人是蒋庄仪身旁的助理:“阮小姐,蒋总让我过来说一声,她十分钟后在楼下等你回家。”
蒋庄仪是阮笙同父异母的姐姐。
两人的父亲阮康成在梅市大大小小的生意太多,加之年过五旬,难免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便将其中一小半交给大女儿蒋庄仪打理。
譬如阮笙任职的这家酒店,蒋庄仪就是掌管全局的总经理。
偌大的酒店,姐妹两人碰面的次数少之又少,但每逢休息日,总归是要一起回家吃饭。
“……好。”阮笙应声。
没有时间和同事们再讨论离职的事情,阮笙走到衣帽间将厨师服换下来。
换衣过后,阮笙乘坐酒店下楼,刚走出旋转玻璃门,就看到停在门口的宾利慕尚。
司机为她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阮笙一眼便瞧见坐在另一侧窗边的蒋庄仪。
和往常一样,她将笔记本电脑放在面前的支架上,指尖敲打键盘,正聚精会神地处理着工作上的事情。
与穿着粉色针织衫和水洗牛仔裤的阮笙不同,蒋庄仪穿的是雪灰色的职业西装,搭配冰川白半身裙。
大多数人穿西装,无论衣服廉价或昂贵,效果总是不尽人意——看上去要么像保险员,要么是房地产销售。
可蒋庄仪不一样。
在她身上,西装就是西装。
得体的剪裁,质地柔软的布料,将她身上干练而又不失女性特质的气场淋漓尽致地呈现了出来。
“姐姐。”阮笙轻声打招呼。
“嗯。”蒋庄仪的视线依旧落在屏幕上,没有多说半个字,只将侧脸留给阮笙。
阮笙对此习以为常——她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总是很忙。
忙着处理大大小小的工作,或是对下属发号施令。
就算是暂时忙完,也会看一些文件掌握行业动态,或学习了解新的法律知识和政策。
从小到大,阮笙认识的蒋庄仪一直是这样。
在学校里,她是名列前茅的学生会会长,从没有过从第一名的宝座掉下来。
在职场上,她是无往不利的管理层精英,带领着阮家旗下的企业蒸蒸日上。
而阮笙要做的事,就是在蒋庄仪忙的时候保持安静,乖乖的不去打扰她。
背靠着椅背,工作了一整天的阮笙阖上眼。
轿车在笔直宽阔的道路上行驶,车内一片静谧,偶尔响起键盘声或是指尖在触屏上划过的沙沙声。
十多分钟后,这些动静停下来。
电脑被啪嗒合上。
“刚吃过甜品?”阮笙尚未睁眼,便听到了蒋庄仪淡淡的询问声。
她不知何时已侧过头来,视线落到阮笙肩膀的发丝上。
顺着她的目光,阮笙这才发觉,自己的发丝间竟沾上了纯白的奶油。
她面上一窘,忙坐直身子要将它擦干净,蒋庄仪的动作却更快一步——
她顺手从旁边的储物槽里抽出一张抽纸,握住了属于阮笙的那一缕发丝,慢条斯理地为她擦拭奶油。
阮笙偏过头,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在许多的文学作品和影视剧中,原配留下的女儿,和继室带来的女儿,总是水火不容的存在。
在阮家却恰恰相反。
蒋庄仪这个长两岁的姐姐,从未亏待或欺负过阮笙,反而无论是读书时或工作后,都处处照拂着她。
但不知为何,阮笙总是莫名有些畏惧她。
譬如眼下。
蒋庄仪为她清理发丝,阮笙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扣住座椅的皮面,不敢动弹。
……
蒋庄仪做事一向细致。
在擦掉奶油后,又顺手取出一张湿巾,擦去阮笙发丝间和自己指尖的油腻。
“谢谢姐姐。”阮笙松了口气。
犹豫过后,她从上车时带着的纸袋里,取出一盒甜点来:“对了,我今天做的是这个。”
蒋庄仪看了一眼:“蓝莓烤布蕾小挞?”
“嗯,不过这次应该会有些新的味道。”
阮笙将甜点和一次性叉子摆放在蒋庄仪面前的桌板上:“姐姐要尝一尝吗?”
盒中的法式甜点精致小巧,蒋庄仪拿起叉子,切下一小块放入唇中:“是加了苹果酱?”
“是的,因为蓝莓酱太酸了,就想着加点甜苹果中和一下,姐姐觉得怎么样?”
问话时,阮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蒋庄仪的神色——
“很不错,辛苦你了。”对方说着,又尝了一口。
“给自己的家人做美食,怎么能算辛苦呢?”阮笙微笑道,“希望爸妈也会喜欢这次的甜品。”
“嗯。”顿了顿,蒋庄仪应声,“他们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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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最后一小口布蕾小挞送入唇中,蒋庄仪擦干净唇。
这时,轿车正好驶进阮家所在的小区。
坐落于近郊半山腰的别墅群环境优美,道路两旁树木成荫,花卉灿烂。
环岛路中央喷泉哗哗作响,水雾折射出若隐若现的虹光,鸽子在池边饮水。
轿车停在一座欧式别墅的草坪前。
阮笙和蒋庄仪一起下了车。
走进别墅的前院,大厅的玻璃门便被推开,一位穿着雪色丝绸长裙,肩上搭着披风的妇人笑吟吟地迎出来:
“我就说听见了车声,果然是你们两姐妹回来了。”
来人正是阮笙的亲生母亲赵丽佳。
她先是将视线落到蒋庄仪身上,有些嗔怪的口吻:“你这孩子,几天不见怎么又瘦了?晚饭让张妈炖了你爱吃的花胶鸡,可一定要多吃些肉才行。”
闻言,蒋庄仪轻笑着道:“让赵姨你费心了。”
“都一家人,说什么费心不费心的话?”
赵丽佳这才将目光移向阮笙,无可奈何地叹气——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回家还是要让姐姐接?让你考个驾照自己开车,结果好几年都考不过,真不知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脑子不灵光的女儿……”
话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蒋庄仪的眉头却皱了下。
她的脚步顿住,打断了赵丽佳的话:“笙笙是我的妹妹,照顾她是应该的,赵姨用不着这样说。”
就算平日里再畏惧蒋庄仪,阮笙这时候也知道借坡下驴,揽住了她的胳膊:
“就是,姐姐都没说什么呢,妈妈你好过分!”
赵丽佳忍俊不禁:“是,是我这个当妈的过分,你呀,就是你姐姐的应声虫……快进屋吃饭吧,正巧你弟军训完也回来了,正饿着肚子等你们呢。”
阮笙的弟弟阮锦鹏今年十八岁,正在外地读大一。
听到他回来的消息,阮笙眼底浮现一丝诧异——
作为阮家最小的儿子,阮锦鹏自幼娇生惯养。
从初中开始就只知道在外面和朋友胡混,高中时还闹出搞大女孩的肚子,被人家长找上门要说法这种事。
因为宠着他,赵佳丽甚至舍不得送他去国外读大学,让他以体育生的身份,运作进了国内一所顶尖大学。
按理说刚军训结束,阮锦鹏应该和狐朋狗友享受无拘无束的校园生活才对,怎么想得起来回家?
很快,在晚餐的饭桌上,阮笙的疑惑就得到了解释。
阮锦鹏拿起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放在赵佳丽的面前——
“妈,你看这车酷不酷?红色兰博基尼,顶级gallardo车型,从静止到一百千米时速的加速只用三秒……”
赵佳丽正在盛汤,没看他递过来的手机:“想要?”
“妈,还是你懂我,就知道你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这么想要,怎么不多留几天,等你爸有空在家的时候问他要?”
赵佳丽似笑非笑,将盛好汤的碗双手送到蒋庄仪面前,“来,小仪,喝汤。”
被无视的阮锦鹏顿时泄了气:“妈,你怎么能对自己儿子这么狠心,明知道爸他不会给我买,搞不好会训我一顿,怎么还说这种话?”
“你爸不给,你就知道来找我了?”
赵佳丽自顾自吃着炒菜心,“在外头花天酒地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想起还有个妈?你说说你,也都是成年的人了……别人在你这个年纪,都能靠自己闯出成绩来了。”
阮锦鹏一脸无语:“妈,你要不要这么夸张,谁读大学的时候就能靠自己闯出成绩来?”
“你不行,不代表别人不行。就前两天,我和你姐的未来婆婆一起喝茶,听说你嘉明哥想和一个国外回来的年轻人合作,叫什么来着……沈知竹。”
正在数着米粒吃饭的阮笙动作一僵。
赵佳丽将脸偏过来:“笙笙,就这个沈知竹,你和她是高中同学吧?”
“嗯。”阮笙垂下眼。
“我就说没记错。”
赵佳丽接着对阮锦鹏道,“听说以前家里穷得不得了,爸爸都因为肺癌没钱治,病死在医院里,全靠她妈卖麻辣烫拉扯着养大……”
阮锦鹏打断:“妈,你直接说重点好不好。”
“重点就是——人家一个女生,和你差不多的年纪,白手起家,现在是跨国公司的大老板,你呢?”
赵佳丽伸手点了点他的脑门儿,“还只知道伸手向父母要钱。”
阮锦鹏对她的话不为所动,嘁了一声:“你都说了是人家聪明,有什么可比性?那我姐和她还是同学呢,现在整天不也是……”
“阮锦鹏——”正在喝汤的蒋庄仪放下汤匙,打断了他的话,“你要是每天在学校实在闲得太慌,可以退学来帮我打理公司的事。”
“这倒是个好主意。”赵佳丽笑呵呵道,“省得他一天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阮锦鹏不说话了。
他一向看不起阮笙这个姐姐——说话声音小小的,软弱的样子,仿佛谁都可以欺负。
但蒋庄仪不一样,虽然没有见识过她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手段,但就是叫人莫名发憷。
赵佳丽却顺势打开了话匣子:“笙笙,我记得你读高中的时候,和沈知竹关系是不是挺好的,她好像还来咱们家做客过?”
沈知竹,又是沈知竹。
阮笙胃中忽地一阵不适,送进嘴里的菜尝不到任何滋味。
她放下筷子,没有回答赵佳丽的话:“我吃饱了,想上楼睡一觉,你们慢吃。”
说着,阮笙站起身,从餐桌边上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