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谴责
    回到酒店,已接近晚上十点过。

    沈知竹推开门。

    屋子里亮着灯,阮笙依旧坐在沙发上。

    准确来说,是背靠沙发仰头躺着。

    沈知竹走近几步,才发觉她是睡着了。

    那张数学试卷被她一只手抱在面前,另一手握着钢笔。

    笔尖沁出的墨水染脏了阮笙的手掌内侧,她却依旧睡得很香,对此毫无察觉。

    沈知竹下意识笑了声。

    旋即,她又抿直唇角,看向桌上——草稿纸已经用了整整三张,上面布满小而满的字迹。

    然而,当沈知竹从阮笙的怀抱中抽.出那张试卷时,看到她才做到选择题的第八小题。

    且前面七道题中,有三道选错了。

    沈知竹刚放下试卷,正好对上阮笙刚刚睁开,还带着些懵懂的双眼。

    旋即,眸中的睡意惺忪化作戒备和胆怯:“你……回来了?”

    “嗯。”沈知竹的唇角彻底绷紧,不复方才柔和的弧度。

    她将那张试卷压到桌上:“阮笙,你真应该庆幸自己出身豪门。不对……是你的母亲费尽苦心为你找了个有钱的父亲。”

    否则,现在真不知道在哪个厂里打螺丝。

    阮笙咬唇,没有反驳她的话。

    浓如墨的眉下,沈知竹那双漆黑的瞳定定注视着她。

    似在等待阮笙说些什么——

    “那个……”终于,阮笙坐直了上半身,“可以先将手机还给我吗?”

    不知为何,阮笙莫名觉得,在自己说出这句话后,沈知竹好像变得有些生气。

    即便她的神色看不出任何变化。

    “我不会用手机搜答案的。”她连忙保证道,“只是想给妈妈发个消息报平安,我出门断联太久,她会担心的。”

    沈知竹的神色更加冷了。

    但她还是从外衣口袋里,将阮笙的手机取出来放在桌上。

    随后,转身朝套房的卧室走去:“我要睡觉了,你自己继续。”

    阮笙:“哦……好。”

    没有注意到沈知竹放得缓慢的脚步,她低下头忙着给手机开机,打开微信。

    果不其然,姚明珠发过来一连串的消息——

    “?”

    “去哪里了,怎么买个晚饭,四五个小时都还没回来?”

    “该不会出事了吧?阮笙,你再不回消息我就要报警了。”

    ……

    阮笙连忙给姚明珠发了个语音消息:“是我。”

    又打字过去——

    “我出门的时候,正巧遇见一位朋友,和她在外面一起逛,晚上可能不会回来了。”

    等了半分钟,姚明珠没有回她的消息。

    阮笙放下手机,继续应付近乎天书的数学题。

    十多分钟后,手机震了下,是姚明珠回了一条语音消息。

    阮笙将语音转成文字,一行又一行的字在屏幕上蹦出来——

    “除了我,你还有别的朋友?阮笙,你最近好像奇怪得很,该不会是背着林嘉明打算偷偷搞婚外情吧?”

    阮笙无意识握紧手中的钢笔,笔锋划破了柔软纸面。

    姚明珠接着又道:“开玩笑的啦,那你自己玩得开心,享受这为数不多的单身时光吧。”

    阮笙:“嗯,我会的。”

    隔着一道门,沈知竹的房间里响起哗啦啦水声,又是吹风机呼呼作响。

    最后,是沈知竹关灯上床的动静。

    阮笙也很想洗澡睡觉,可她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

    她只能揉了揉发涩的双眼,继续做题。

    不知过了多久,阮笙正一边小鸡啄米地打盹,一边手绘几何图形辅助线的时候,卧室的门打开了。

    她抬起头,看到沈知竹穿着宽松的黑色睡衣站在门边:“太吵了。”

    阮笙:“啊?什么?”

    不知为何,沈知竹似有些不耐烦:“你觉得这样做到天亮,能够完成这张卷子吗?”

    阮笙很诚实地摇头。

    沈知竹一步步朝她走过来,直至在茶几边上停下。

    她俯下身:“那为什么不来求我呢……阮笙?说不定我心情好的话,还能告诉你一些解题的思路。”

    求她?

    阮笙唇瓣动了动,无论如何却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来。

    察觉到她的沉默,沈知竹眸光中的漆黑更加浓郁:“怎么?你是从什么时候起,也下定决心要做一个有骨气的人了?”

    骨气?

    阮笙并不觉得自己还有那种东西。

    她只是……阮笙开口问道:“我做完了它,你就会放过我吗?”

    沈知竹冷呵:“放过?你想得美。”

    阮笙没有直视她淬着寒意的目光,视线出神地向下滑落——

    沈知竹左边的锁骨处,有一粒颜色极浅的痣。

    年少时的那场运动会的接力赛上,两人撞倒在地时,最先映入阮笙眼帘中,也正是这枚痣。

    恐怕那时候,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多年后它会以如此极具压迫感的姿态呈现在视线当中。

    窒息感再度袭来,阮笙喉间咽了咽:“是啊……反正你的报复永远都不会结束,我能不能做完这张试卷,又有什么区别吗?”

    话音未落,下巴被捏住。

    沈知竹强行将她的脸抬起,清凌凌的双眼直视她:“阮笙,怎么到了这时候,你倒是变得聪明起来了?”

    阮笙没有出声。

    沈知竹对她的哑巴模样习以为常。

    她越是沉默,沈知竹便越是忍不住刻薄道:“看来这么多年,你终究还是成长了,做不出来数学试卷,也不会像当年一样哭鼻子了。”

    冷不丁被提起令人窘迫的往事,阮笙身体僵住。

    沈知竹语气中的讥诮加重:“亏我那时看你哭得伤心,难得好心帮你学习,谁知到头来,你还是将它们忘得一干二净。”

    她谴责着阮笙在数学上的不用心,却又像是暗暗谴责着旁的什么。

    面对沈知竹的指责,阮笙半个字的反驳都没有,连呼吸都变得迟缓。

    似是被戳到了痛处,她眼中逐渐变得湿润,睫毛亦被浸湿。

    看上去好不可怜。

    就像那天在婚纱店里,被欺负的时候一样。

    沈知竹视线僵住。

    旋即,她的语气变得更加咬牙切齿:“别装出这幅可怜的样子,阮笙……”

    咚咚咚——

    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打断了沈知竹的话。

    门外传来一道欢快的嗓音:“是我,刚结束活动,顺路给你带了些吃的过来。”

    沈知竹松开了捏在阮笙下巴处的手。

    她站起身,走过去开门。

    来人顺势从门缝里挤进来。

    越过沈知竹的肩头,卫游风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金发女生。

    “啊?你……她……你们……”她像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怪不得你比赛一结束就回来了,原来是因为——”

    “吃的留下,你可以走了。”沈知竹打断她的话。

    卫游风也意识到,眼下自己的存在的确是多余的。

    她将打包好的食物放在玄关柜上:“那我先走了,你们……祝玩得愉快!”

    沈知竹看了一眼打包好的纸袋,提着它走了过来,放在茶几上。

    阮笙顿时闻到了食物浓郁的香气——是炸薯条和炸鸡块的香气。

    即便已经吃过晚饭,但做了几个小时的数学题,吃下去的食物早已消化干净……

    “不趁热吃吗?”似看穿她的心思,沈知竹道,“毕竟对你这种人而言,做数学题应该很消耗精力吧?”

    阮笙难以辩驳。

    她低头打开纸袋,先拿起汉堡咬了口——是黑椒牛排味的。

    不知为何,此刻倒不似几个小时前那般食不下咽,阮笙吃得很香。

    这时,茶几对面传来沈知竹转身离开的脚步声——

    “吃完了,就去睡觉。”

    闻言,阮笙诧异地抬眼,却只看到了她的背影。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会让你通宵做数学卷?”

    明明没有回头,沈知竹却像感知到了她的目光,“我可没有这样虐待人的癖好。”

    .

    阮笙将汉堡,炸鸡,还有薯条吃得一干二净。

    看了眼还剩大半张空白的数学卷,她叹了声气。

    盖上钢笔的笔盖,阮笙站起身,走进套房的另一间卧室。

    洗漱过后,她重重躺到床上。

    即便在睡梦中,阮笙的梦境也是不安的——集合、函数、数列、立体几何……充斥着各种数学题的元素。

    它们喋喋冷笑,化作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朝阮笙罩过来。

    阮笙被惊出一身冷汗,急遽睁开双眼。

    梦外,她看到一张离得很近的脸。

    似不曾料到阮笙会在此时醒过来,漆黑瞳中一闪而过的失措。

    不等阮笙看清楚,站在床边俯视她的沈知竹已站直了腰,恢复了平时里的面无表情:

    “终于舍得醒了?喊半天都没反应,叫人还以为昨天的汉堡里有安眠药。”

    阮笙:“抱歉,是我睡得太沉了。”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原来已经快到早上七点,日光透过窗帘照进来。

    阮笙坐起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要紧事,不过该到吃早饭的时间了,你也不想上午饿着肚子做题吧?”

    从她的房间离开前,沈知竹落下话音。

    .

    酒店的自助餐厅在二楼,沈知竹和阮笙来时,客人还不算很多。

    取餐台摆放着各种食物,有本地菜,也有全球各地的特色早餐。

    从法棍到担担面,三文鱼到凉拌皮蛋,都是从后厨新鲜供应。

    阮笙端了一小碗云吞面,等她坐到桌边,发觉对面的沈知竹吃得比自己更少——

    只是一小盘意面而已。

    在阮笙的记忆中,沈知竹的食量似乎一直很浅。

    高中时候,即便家里是开麻辣烫店的,她却只长个子,没有半分多余的肉,比同龄人都要清瘦得多。

    还有昨晚的汉堡薯条,全都进了自己肚子里,沈知竹也是一动未动。

    或许她就是那种从食物里体会不到乐趣的人?

    阮笙这般想着,低下头吃云吞面。

    “阮笙!”正当这时,迎面传来姚明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