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普通的小客栈里,周南因做完早课,向守了一夜的小女鬼道:“走吧。”
金小娥幽幽道:“真人,学馆里的护院都是武人,他们阳气太重,我靠近不了。请真人帮我把耳坠还给张小姐就好了。她一见到,自然会明白。”
周南因向她柔声道:“来。”
金小娥已经不再怕她,听她叫便靠过去。
见她纤手一推,一股柔和的阴气输送到了鬼体内。
一瞬之间,金小娥竟然现出了实体!
她自己也大吃一惊。自从死了以后,除了那一只耳坠外,她没办法触碰任何阳间的物品。
现在,突然能看到自己的双手和身体,能摸到东西。她的感受才当真叫恍若隔世。
“真人?”
周南因道:“有我的灵力补充,你与阳人无异。什么都不用怕,跟我来。”
鬼魂为阴人,活人即阳人。
金小娥:“真人等等,把你的外袍脱下来我给你补一下吧。”
她昨晚就见到周南因的衣服在肩膀处有道口子,有了实体后第一件事想的是这个。
周南因问:“你会?”
金小娥道:“当然,哪个女人不会缝联补绽啊。”
周南因:……
她默默脱了外衣,交给金小娥。
补好下楼,每有人往这边看上一眼,小娥都下意识地心惊。她就紧追几步,抓住周南因的手。
虽然二人接触时间不长,但她对周南因已经生出了些依恋。
周南因感受到她的小手。问道:“你多大?”
“十二了。”
同她师妹一样的年纪。可小师妹在上阳宗时倍受同门关怀,她却是饱受凌虐。
金小娥看着周南因陡然沉下来的脸,有些怯。
“真人,你怎么了?“
周南因拉紧她,说道:“没事。只是觉得,有些禽兽,该去死。”
二人步行来到女学馆外,天色尚早,女学生们还大多没来。
小娥道:“真人。这里有早点摊子,肉包子可香了,你吃一点吧。”
“对了,你们吃肉吗?”
“我不忌荤。”
周南因说完,被她拉着在学馆对面的早点摊坐下。
点了一屉包子,听到旁边有人压低声音说话。
“师兄,你看那个小丫头,是不是鬼?”
“是。小点声。”
“那我们要不要收了她?顺便拿下那个妖道!”
虽然声音小了些,但以周南因耳力之聪,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她知道,“那个妖道”说的一定就是自己了。她这是被人当成了御鬼驱鬼的邪修。
被叫做师兄的人却道:“守平师弟莫冲动。我们来,是受玉堂宗之请,帮县令解决那两只老妖。其他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另有一女子插嘴道:“师兄说的对,近来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妖魔鬼怪。每天将我们支来使去的,今天帮帮这个宗,明天帮帮那个宗,连修炼的时间都没了。”
被唤作守平的人道:“因为极原老怪死了,他座下的狗没人约束了呗。”
女子道:“可为什么玉堂宗的人说他还活着?”
听到慕容铮的消息,周南因手指不自主地屈起。
守平子冷笑一声道:“那天大家都亲眼看见唯弗峰顶被炸成废墟,不可能有人活着。玉堂宗的话,哼,只能信一半,你忘了,他们莫掌教为了整治情敌,硬说人全家是妖。”
他师兄道:“师弟慎言!吃完动身。”
“是。师兄,可这个妖道怎么办?她也太猖狂了,大白天带着鬼使招摇过市。欺我道门无人吗?”
被叫师兄的那个人考虑了一会道:“你留下看着她,不要轻举妄动,有什么问题等师父来了再议。其余人跟我走。”
另有几人各自答应。
不等周南因问,小娥主动道:“真人,还有几个修士在。诶?他们走了,就剩下一个,他一直瞪我,不是来收我的吧?”
和周南因在一起后,金小娥似乎也没那么怕道人了。
“我在,他们收不了你。小娥,看他穿什么样的衣服?”
“应该属于浅浅的紫色吧,不过,他衣服的下摆上怎么绣着好多畜生?”
周南因了然。微笑道:“是二十八星宿。”
金小娥并不关心是星宿还是家畜,她打开蒸屉道:“真人快吃吧,一会凉了。”
鸾川县的女学馆往东不远就是钟楼,站在上面几乎能将大半县城尽收眼底。
慕容铮跨坐在木质围栏上,手中闲闲转着一支象牙短笛。
阿鸢在他身后问:“尊主,你要看的热闹呢?“
“来早了。”
慕容铮靠在柱上,声音略显无奈。
阿鸢抱着重剑,看那几名离席而去的道人,一脸严肃:“尊主你早知道太清宗也在这了?要打架吗?”
慕容铮道:“偶遇,别紧张。”
阿鸢便在心里揣度他来是为了灵使还是小道姑。
可慕容铮对这些缘由从不深究,他心中想来,那便来了。
此刻他看着周南因吃包子,一小口一小口有种认真又珍重的劲儿,让慕容铮觉得她平日里对那些功法秘笈大概也是这样,会仔细不敷衍地逐章精研,但又绝不会拖慢进度。
他道:“你有没有觉得,他家包子好像很好吃。”
阿鸢心中正在自相辩证,听他忽然说到包子,反应了一下才道:“我去买。”
他转身跃下,到早点摊前,径直走向老板道:“喂,牛犊肉用桔皮、花椒和盐腌一会,然后放葱和一点点碎切鸡肉……”
老板:“你哪凉快哪……”
“当”的一声,阿鸢袖中掉下一锭银子。“面要发得刚刚好。”
老板:“您瞧好吧!”
人影一闪,慕容铮已经站在了阿鸢身后。
“不用,就要这种蒸好的。两屉。”
周南因好像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想细分辨下,就听小娥道:“真人,张小姐来了。”
慕容腰间的葫芦里:
“这小灵使没救了,没救了。尊主就在她身边,她竟然只看见张小姐!”
“谁刚来的时候不是这样呢?毕竟大伙都是灵智混沌着进来,慢慢养起来的。”
“你们说,尊主会有什么惩戒?”
“尊主越沉默,后果越可怕,等着瞧吧。”
长街尽头缓缓驶来一量不大的马车,在女学馆门前停下,头戴珠翠的锦衣少女自车中出来,举手投足间很是端庄。
“张小姐。”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少女的端庄不见了。
她睁大眼睛猛地回头,手指发抖地指着金小娥:“鬼,鬼!快回去找黄师父!”
说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学馆大门。
跟着她的有车夫、丫鬟和四名家丁。听到她吩咐,立刻有一人往回跑去。
剩下几个上下打量着金小娥,觉得她好像和人没什么两样,青天白日的,惧怕之意也就消了,手一伸,便将她小小的身体挡住。
小娥朝门内喊道:“张小姐,我只是想把东西还你,你拿了我就走。”
张小姐尖声道:“不、不要。你是鬼!师父说鬼的东西……鬼的东西……不能要、不能要。”
一个家丁将小娥拎起来,双腿离地,说道:“小丫头,你要是不想活了,找个没人的犄角死去,别给兄弟们添麻烦。”
另一人恶狠狠道:“小姐说了,让你滚!”
家丁手一甩,小娥就像破娃娃一样被他们扔了出去。
她早已经习惯了被人打,被人扔,生命如同蒺藜狗一样低贱卑微,死了也无人问津。
可这一次,她被一双柔软的手接住了。
周南因在她背后一带,将人稳稳地放在地上。
家丁看见又出来一个人,心头冒火,喝道:“你眼瞎吗?敢来给县令的千金找事!?”
周南因拿出蒙眼布来,缓缓缠在眼睛上系好,问道:
“现在,可以找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