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不就是你的了?”
慕容铮伸手将她捞在怀里,看见她莹白如玉的脸颊就在眼前,忽然舍不得放开这具温软的身体了。
于是他也就势倒下去,揽着她一起躺在了甲板上。
周南因本来可能只是踉跄一下,生生被他拖摔,砸在他的胸口。
她急忙要起来,慕容铮的手臂却圈住她没放开。
耽误了这么一会,周南因注意到了他急促的心跳声,她下意识地又凑近了些,心想:景真心速好快,还是阴虚吗?
慕容铮抬眼可见西沉的红日和半天残霞,垂眼是周南因渐渐被霞光染红的脸颊,他低低笑了一声。
周南因在他怀里抬起头来,叫他:“景真?”
慕容铮喉结滚动了下,缓缓靠近了些。
不等周南因说出她的疑惑,二人都听见顺着甲板传来的一阵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
周南因警惕地起来,仔细地感知了一下,是天池山那只白狼,就在甲板下的舱中。
她将慕容铮也拉起来,听那声音越来越急促,就拉着他循声找过去,来到关着白狼的底舱门外。
她问:“锁着吗?”
门是锁着的,慕容铮着手熔断锁芯,打开门道:“没锁。”
他被这只白狼打断,虽然不悦,却也没有说什么。
底舱很低,周南因弯着腰进去,问道:“你怎么了?”
白狼被精铁链子拴着,现在是兽形,却也口吐人言道:“小瞎子,你来得正好,我知道你有本事,快一掌打死我。”
周南因很少干预别人的私事,连寻短见这种行为也包括在内,毕竟“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各人有各路。
她道:“我不能杀你。若英雄真觉得了无生趣,只能自己动手。”
没想到白狼却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起来,骂道:“你这个罗里吧嗦的小瞎子,让你杀就杀,哪来那么多讲究!”
慕容铮护着周南因的头避免磕碰,引她出了底舱,说道:“生灵之中会自杀的只有人,兽类屈从于求生的本能,自杀很难,除非道行深些的大妖。”
“是这样吗?”
舱中的哭声更悲伤了,粗旷野性的男嗓发出孩童般的呜呜声,虽然滑稽却也引人同情。
周南因又回头问:“好好的,英雄何必要死呢?”
白狼团成一团道:“你也知道我是英雄,每天被女人骑在**像啥玩意?何况我回不去大鲜卑山,我的老婆们肯定都被狼群里的杂毛儿占了,崽子也得被咬死,我活着还有啥意思!”
周南因叹道:“英雄,你别哭了,你是王师姐收服的,我说了也不算。我现在去求求师姐,看能不能让她放了你。”
白狼立刻止住了哭声。
两人上来碰到丹女,才知道王韶雁和阿鸢刚才飞到陆上,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周南因准备在船尾等她回来,顺便透气。
慕容铮道:“不过是个小妖,姐姐想放,放了便是,日后遇到好的坐骑再赔给王真人一只。”
周南因笑笑:“我怕她发脾气,左右无事,还是等等。”
她对萧梓林和王韶雁两位好友都很敬重,不会私下处置她的东西。
慕容铮道:“甲板风大,回去吧?”
周南因道:“我快好了,没有那么弱。景真,我们到哪了?”
慕容铮拉着她走到甲板边缘,将她的手放在扶栏上让她能感受到,他道:“这段是武昌郡下辖的阳新县,北岸还是青山密林,就接在水上,南岸已经变成河滩了。”
“明早大概能到夏口,那里是沔水汇入长江的地方,两河交流处,长江浑黄,沔水清澈,清浊不混,中间会有一条分明的水线,也算奇景。等你眼睛好了,我再带你来看。”
“是吗?你到过夏口吗?”周南因想象着他说的景象。
慕容铮顺口道:“书上看的。”
周南因点了点头,又问:“我们这样走,多久能到建康?”
慕容铮道:“这艘船顺水日行百余里,转入长江以后还稍快些,六七天能到临川崖,再行一日至建康。”
周南因有点吃惊:“原来船走得这么慢?”
慕容铮笑道:“姐姐以为呢?反正救你师妹的时间还有富余,也不用着急,刚好用这几天养伤。”
提到褚望北,周南因怔了一阵,不知萧梓林的药配得怎样,能不能在八月十三之前,让自己复明。
慕容铮自然猜得到她在想什么,说道:“姐姐别担心,你师妹一定能好好的回到你身边。”
周南因:“借你吉言。”
慕容铮道:“不是安慰你,是一定。”
周南因便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在夕阳映照下很有些落寞味道。
慕容铮也不再说。
二人在船尾默然站了好一会,周南因想起之前答应他要唱歌给他听,就召出小娥来,让她教自己一首新曲子。
期间金小娥时不时要觑慕容铮一眼,见他只是微笑在听,眼睛看着江面晖光渐渐暗淡下去,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王韶雁带着阿鸢涉水回来。
她落在船上,上来就道:“你伤刚好要多休息,不准出来。”
说着用眼光去夹慕容铮,一副责备他没照顾好的神情。
周南因:“我一会就回去。”
王韶雁挤入她和慕容铮身边,问:“你们在干什么?”
慕容铮笑吟吟地给她让了位置。
周南因:“我新学一首歌。”
王韶雁:“什么歌?”
金小娥道:“师伯,这次学的是一首牧歌。”
一直不曾说话的阿鸢道:“我觉得之前那首就很好听啊。”
王韶雁立刻就向金小娥道:“那你还唱《乌兰恨》。”
周南因等着她是有正事的,便道:“师姐,我想同你商量件事,你在天池山收的那头白狼,他不想做你的坐骑,在底舱大哭,能不能放了他?”
王韶雁道:“不过是头畜生,哭就哭呗。难道屠户杀鸡杀猪要吃肉的时候,还管它们哭不哭吗?”
她又向金小娥道:“你们杀牛羊的时候,它们哭不哭?”
阿鸢无语道:“他是妖,已经开智了!和家畜能一样吗?”
王韶雁理所当然地道:“妖不也是牲畜?虽说化成了人模样,可本质还是肮脏禽兽啊。人才是生灵之长,万物就该供我驱用!”
慕容铮微皱了下眉。
阿鸢则是紧抿着嘴唇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周南因早知道王韶雁的脾性,事实上静虚宗整个宗门都眼高于顶,寻常人都瞧不上,别说妖和鬼了。
她笑着求情道:“可他说在大鲜卑山有老婆、有孩子,他日日思念,痛不欲生。”
王韶雁噘着嘴:“好不容易见到这么漂亮的白狼!”
周南因:“谁让王师姐是道家高人呢,为善为慈,我辈楷模。”
王韶雁笑着拧了一把她的脸,下到底舱去将白狼放了。
白狼向着周南因道:“谢了小瞎子,将来有啥要帮忙的尽管来大鲜卑山找我!”
王韶雁哈哈笑他,周南因只是朝他点点头。
白狼不敢多留,扑通一声跳进江中,凫水到岸边去了。
慕容铮道:“到了建康,我们赔给王真人一头你中意的坐骑。”
王韶雁瞪他:“你拿什么赔?”
周南因笑道:“景真有人间的法术,说是钱给得够了,什么都能找到。”
王韶雁道:“嘁,我才不信,王家没钱吗?顶顶稀罕的好东西哪那么容易搞到。钱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慕容铮叹道:“阿鸢不知道去哪了?他走的时候像不高兴。”
王韶雁轻松被他支走了,她道:“我找他去。”
说着就扔下二人,快步进了大舱。路过值守的丹女,问道:“喂,看到阿鸢吗?”
丹女妖娆地笑着:“见是见了,不过他正生闷气,你去了也未必理你。王真人是不是喜欢阿鸢少爷?”
王韶雁皱眉道:“喜欢怎么了?关你什么事。”
丹女道:“你心思用错了地方,奴家替你着急啊。”
王韶雁本来不愿意同妖类多话,但她又好奇,坐了下来问道:“什么意思?”
丹女:“王真人可知道阿鸢少爷平时最喜欢做什么?”
“知道啊,看话本,什么穷书生遇上狐狸精,死心塌地非要爱他。哼,写书的人脑子有问题!”
丹女扭着腰身走近,说道:“王真人这就不懂了,他爱看,就说明有吸引他的地方,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还难猜吗?”
王韶雁脸都扭曲了。“他不会喜欢狐狸精吧,这么恶心。”
丹女翻了个媚眼一样的白眼,说道:“男人都爱妩媚勾人的女子,老的小的都一样,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是爱的!这有什么稀奇。”
王韶雁想起父亲那几门外室,半信半疑。她道:“那又怎样?我可不会狐媚子那套。”
丹女来了精神:“奴家可以帮你啊!”
“用不着!”
王韶雁拒绝的干脆,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咳了一声,板着脸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丹女:“没办法,奴家要是看见顶般配的男女不睡在一起,心里就急得痒痒。”
王韶雁斥道:“淫邪!”
丹女咯咯娇笑:“男女敦伦,天经地义,你们讲什么道法自然,这就是自然。怎么,王真人害羞啊?”
王韶雁:“怎么帮?”
丹女搭着她的肩膀,拿出小小一个红瓷瓶举到她眼前,轻声道:“这里面是奴家的虿毒,你吃了之后,半个时辰内身体全由我控制。你在亥正时分吃了,由奴家来帮你勾引他,保证能成!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不就是你的了!”
王韶雁已经年满二十,时下富贵人家嫁女比穷人要晚,但也大部分都在十八岁出阁,她在王家耳濡目染,对男女之事并不陌生,也不抗拒。但她一想到这是丹女本体的毒汁,不由道:“噫,恶心。”
丹女“哼”了一声,道:“不用就算了。”
她刚要收起,却被王韶雁抓过去。
她拿着瓷瓶,板着脸往外走,道:“我考虑一下!”
顶楼暖舱内,慕容铮正听周南因唱她新学那首牧歌,忽然房门被人撞开。
王韶雁进来,眼神有些躲闪地道:“你、你出去,我们有话说!”
他笑笑,将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向周南因道:“姐姐,药我放在桌上,亥正时分再服用这一枚。”
周南因答应了,他起身告辞。
王韶雁却又不说话,拿出小红瓶子来烦躁地摆弄。
周南因等了会,问她:“师姐,你想说什么?”
她将瓶子往桌上重重一搁,走到床边道:“你说,我能不能先把阿鸢睡了?”
她口中常有惊人之语,但周南因还是被她问得愣住,过了会才道:“啊?”
第42章 “……”
王韶雁本来就有点心虚,对她的反应十分不满。“啊什么?不许啊,认真点。”
周南因很认真了,她道:“师姐想好了?”
“就是没想好才来问你,让你帮我想嘛。”
她道:“你想,我都二十了,我堂姐在我这个年纪,连面首都养了好几个。睡个把男人怎么了!”
周南因对她们世家女的生活一点不了解,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问她道:“这是两个人的事吧?你和阿鸢说好了?”
“这种事情怎么能说,都是直接做的!”
周南因:“哦。你们今天去哪了?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吗?”
王韶雁“呼”地站起来,来回走着,激动道:“说起来就气,小死鬼,本来我们四处看看花挺好的。可我跟他说,到了建康,带他去我院子里,看我种的那几株,他忽然又别扭起来,连山花也不陪我看了。”
“没法子,我只好答应陪他练剑,换他陪我看花。”
周南因:“除了这些呢?没有别的了?”
王韶雁也不瞒她,她道:“没了,其实我本来也没有什么想法。”
“可我刚才碰见那个女蝎子精,她说能帮我扮作狐媚模样勾引他,生米煮成熟饭,他就是我的了。”
“我就……嗯,有一点点动心。”
周南因考虑过后,有些严肃地道:“那你以后同他在一起,要日日作狐媚模样吗?”
“当然不要!”
王韶雁是正室所生,受母亲言传,最恨的就是那些妖艳贱货。
周南因道:“那,就算他真的和你……和你共度春宵了,他心中想的那个人,是狐媚的师姐还是真正的师姐你呢?”
王韶雁仰面躺在她床上,琢磨了一会:“你说得对。就算要勾引,也应该本小姐亲自上!”
说完猛地起来,风风火火出去了。
周南因笑着摇头,下床在窗边吹了会风,心中想的是如果能顺利找到褚望北,立刻就要着手查找真凶。
到时候要去麻烦萧师兄帮忙验尸,又不知道玉堂宗肯不肯把高讼真人的仙体交给她重检。
还有师尊特意交给她那两封信,肯定不是无缘无故。但线索在哪呢?他当时在极原山到底在想什么,做什么?
千头万绪地乱琢磨了一阵,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周南因坐回桌前,摸到瓷瓶服药。
只是这次的药没有以往的灵气和异香,反倒有一股不太好闻的腥咸。
按照她以往对药理的了解,这绝不该是什么灵药,但她对景真有种莫名的信任,相信对方绝不会害自己就是了。
周南因皱了下眉,找水漱口。
下了值的丹女心念有感,咯咯地笑着,自语道:“哎呦怎么看不见,想不到,王真人还会玩蒙眼这一套呢?哎呦呦,更兴奋了。”
慕容铮从周南因房中出来后,径直到了船头,轩伯跟过来道:“尊主,段孤星和沈毅已到了洛邑,看住了那个和尚。”
夜色之下,慕容铮锋利的眉眼也和缓下来,他点点头:“让他们把和尚带到建康去。”
“还有件事,吩咐人在临川崖周边五百里范围内,去找周真人的师妹。不管是荒山野坟还是民宅地下,我要寸土不落。”
快到八月十三,掳走褚望北的人不管想要交换什么东西,一定会带着她往临川崖赶。五百里,对修士来说刚好是一个可进可退的距离。
他一向不喜欢不确定的事情,成与败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行。
与其到临川崖上去等,不如在八月十三之前就把幕后之人揪出来。
轩伯答应着,隐没在黑夜里。
慕容铮在船头负手静立,江风吹展他轻袍下摆,腰封外的银质腰带闪着冷寒的光,其下挂着的小葫芦里忽然涌出无数荧光,迅速升空,向东疾飞,没入广袤的南国大地。
既然答应了周南因,就要万无一失。
他站了会儿回房,路过周南因门外,无意识地停了下。
慕容铮耳力聪敏,能听到房中没有匀沉的呼吸声,反倒不断传来窸窣声响。
人还没睡。
他轻叩了两下房门,听见里面道:“还不快进来~”*
声音是周南因的没有疑问,只是这语气……
慕容铮将门推开一角,看见“周南因”只着中衣,且袢带开着,襟怀大敞,露出素银色的肚兜和纯白底裤,两条匀称白皙的长腿随着她的动作时隐时现。
她的手从前襟处一路抚下去,甜腻腻地道:“过来呀。”
慕容铮:……
他不动声色地走进去,反手关上门。
周南因将大腿高高屈起,扭动着腰肢,缓慢地走近了几步,问道:“好看吗?”
慕容铮漂亮的长眉凝了起来,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好一会。
是本人没错。
他又默默将她从头到脚看过,包括肚兜下紧致流畅的小腹曲线,和细嫩纤秀的脚趾。
清浅的目光慢慢变得有些粘稠。
周南因没有听到他回应,又走了几步后,开始伸手向前方和两边摸索,口中嗔怪一般地道:“愣着干什么,人家看不见,还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她被脱在脚下的衣物缠了下,就势往前扑去,娇呼着:“哎呦~”
慕容铮瞬移几步,伸出手臂扶住她。
又向她背后仔细看了眼,没有符纸。
周南因却趁机抱住他的胳膊黏了上去。
清晰感受到柔软又柔韧的两团贴在自己身上,慕容铮丹田之下窜出火一般的热意。
迟这么一下,周南因已经搂住他的脖颈,脸贴着脸吻在他耳下,娇声道:“人家好冷嘛。”
慕容铮抬手掐着她的下巴将她推离自己一些,带着疑色仔细看她。
不是符咒,世上也没有哪个妖鬼敢上她的身,那是什么?
他忽然想起在长安荒庙外她中了chun药之后的模样。
她这是,又吃药了?王韶雁给她的?为什么?
正左思右想,周南因忽然伸出舌尖舔了下他的手指。
慕容铮猛地松开她,后退了一步。
周南因咯咯笑着跟上来,又将他抱住。
这回却不再说话了,直接亲了上来。
柔软的唇瓣印在他下颌上,然后一点点盲调位置,找到他的嘴唇。
慕容铮虽然确认了她是周南因,但很清楚她现在的状态不正常。
理智告诫他应该立刻把人推开,然后震晕她仔细检查。但身体却是纹丝不动,任她搂着抱着。
当然也不是全身都不动,某一处就诚恳地大动了起来。
周南因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清甜的软唇在他唇边辗转来去,忽然伸出舌头叩开他的齿关。
慕容铮的脑子“嗡”的一声迷蒙起来,如同天与地胶合,混沌不分。
他也再顾不得应该与不该,有品与没品,搂住她的腰身与自己紧密相贴,就着她的牵引,一步一步与她同时摔在床上。
纤长的手指紧贴着她凝润的皮肤,一寸寸下移,扶着她的大腿引她勾在自己身上。变被动为主动,逐渐失控。
直到周南因在他胸膛上乱摸的手改了方向,往下探去。
慕容铮才猛然回神,一把抓住她作乱的手,直起身来。
一股急却柔的灵力从她腕脉处窜入,直冲神府。周南因立刻失去神智,晕了过去。
慕容铮接住她,扶着她的头缓缓放在枕上,扯过被子来将半裸的躯体盖住。
顾不上整理自己乱糟糟的衣袍,也顾不上细想这是怎么回事,而是像多年以前,刚刚练气之初的毛头小子一样,忙着调整呼吸,抚平心跳,舒缓某个紧绷的地方。
可一想到,原来她的嘴唇是这样甜且软,皮肤是那样滑且腻,刚做的努力又瞬间归零。
周南因闭着眼睛,浑然无觉。
另一边,王韶雁将自己着意打扮了一番,对着镜子道:“这么漂亮,你有什么不喜欢的!讨厌。”
又忽然想起丹女的小瓷瓶被落在周南因房中了,决定先取回来还给她,免得她以为自己是靠她帮忙。
而丹女这边,被一股灵力拍断了她对周南因的控制,嗔道:“哎呀混小子,敢不上钩!”
周南因房中,慕容铮磕磕绊绊念了两遍《冲虚经》和《太上感应经》,总算好了稍许。
与周南因的认真严谨不同,他天性散漫,自从离了琼州孤岛,就从没操行过早课晚课。念经,还是这些年头一回。
恐怕道君祖师听见他颂的经文,也要头疼的再不教弟子了。
慕容铮理了理衣襟,将银质腰带小心扣好,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地转头去看周南因。
却看见她蓦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将还半裹在身上的碍事中衣向两旁一分,扯了下去。
之后半跪在床铺上,抱住他劲瘦的腰整个人贴在他背后。
第43章 “周真人,你这幅模样我虽然喜欢……”
再次感觉到身后那两团柔软,而且还随着周南因的身体起伏在蹭来蹭去,慕容铮闭上眼睛,刚才的布防又已经全线失守。
他握住环在自己腰间那一截手臂,想要拉开,却迟迟不动,拇指轻轻摩挲着。
周南因的头还在他肩颈处拱着,嗲着声气道:“快抱着奴……人家呀。”
慕容铮又睁开眼,记起丹女有这么一门艺能。只是他压根就没想过她敢对周南因动手。
明白了她是被丹女所控,心中那点绮念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这具身体实打实是周南因的,慕容铮不太君子地将手放在她腰侧轻轻掐了一把,撤手时又觉得实在留恋,便加重些力道又捏了捏。
他浅浅笑着,向被迫沉睡在神府内的那个灵魂说道:“周真人,你这幅模样我虽然喜欢,但今天不太合适,早点休息。”
声音低哑却清明。
随后他伸出两指轻轻点在她印堂上。
周南因额上的力道虽轻,重操她身体控制权的丹女却感到一道沉重灵压,她如遭雷击,“噗”地喷出口血,再也提不起气来。
但这都不算什么,真让她惶恐的,是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和那几个字!什么什么?周真人?
她都顾不上调息,冲出房间往楼上跑,在周南因门外正遇上举手敲门的王韶雁。
丹女扯住她问:“你怎么在这?你吃没吃我的药?”
王韶雁道:“你来的正好。药我落南因房里了,去拿回来还给你,我不用了。”
房门从内打开,慕容铮衣冠齐整地走了出来,只是袍角衣襟都有些皱着,他向二人淡然一瞥,道:“她睡了。”
王韶雁:“那你怎么才走?”
丹女脚一软,滑跪在了地上。
王韶雁“噫”了一声,将她抻起来,问道:“干嘛?”
再回头,慕容铮人已经不见了。
丹女勉强站住了,一边下楼一边道:“我……没事,就是有点肾虚。”
尊主只是重伤了她,没有废她的修为,谢天谢地。
王韶雁道:“你的药我明天给你。”
丹女:“不、不要了,我……我有的是。”
王韶雁目送她脚步虚浮地下楼去,转身去找阿鸢。
阿鸢开门见到她立刻皱眉,问:“你怎么来了?”
王韶雁挤进门中,将门一关,强势地道:“我为什么不能来?我来和你说一件事!”
阿鸢堵在那:“说。”
王韶雁尽量平静地道:“你有什么想要的?”
阿鸢白了她一眼:“大半夜你发什么疯?”
王韶雁晓之以理:“你想,你家少爷到建康去会试定品,顶多定个中品,做个小官,然后你呢,往好了说就是个小官府邸里的总管。你要是跟了我,我就去求我爹,也给你弄个官做做怎样?或者你喜欢带兵也可以的。”
阿鸢很是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她的意思,难以置信道:“你有毛病吧?”
王韶雁却道:“怎么?你都不喜欢?那我们闲散一辈子也是可以的啊,反正王家养得起。”
阿鸢猛地打开门:“出去。”
王韶雁又砰地关上门:“我不走。”
她都已经和周南因说了来勾引他,刚才过来的时候也有人看见了,如果不成功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她又补充道:“反正我今天晚上不走了!”
就算不成功她也得在这赖一晚上。
阿鸢冷声道:“随便你,我睡了。”
说着不再理她,挥灭灯烛,往床上一躺不动了。
王韶雁不死心地道:“不然的话,给你家少爷定个上品也行,你一人得道,你主家鸡犬升天,他们都得来巴结着你,怎么样?”
阿鸢不语,像是睡着了。
王韶雁又瞧见桌子上一摞话本,她简单翻了翻,果然写人和狐仙的占了大半。
她道:“你不会真的喜欢狐狸精吧?”
这次阿鸢倒是说话了,他道:“不喜欢。”
王韶雁:“那你干嘛看这么多?”
阿鸢又没声音了,任她怎么说也不回。
王韶雁强自忍了一会,终于忍不了,过去踢了他一脚,怒气冲冲道:“起来,打一架!”
阿鸢翻身坐起,沉沉夜色里他的双眸却亮亮的,盯着她看了会,没脾气地道:“能不能别闹了?”
他一好好说话,王韶雁立刻就软了许多,噘嘴道:“谁让你不理我。”
阿鸢起身搓了把脸,说道:“你睡床。”
之后扯过几把椅子一拼,直挺挺躺在上面。
王韶雁坐在他床上,已经有点小窃喜,再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气就全消了。她道:“哎,我刚才不应该踢你。”
这次阿鸢却是再也没有回应了。
第二天一早,周南因一起床,忽然头脑中涌入一段离谱离奇的记忆,昨天晚上她好像……
她把衣服都脱了,在……在勾引景真!
周南因:……??!
她慌张抬手摸了摸自己。
还好,衣衫齐整,只是梦。
可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她根本就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东西,难道是因为睡前听了王韶雁的话,自己多想了些?
梦里面她对景真又亲又抱,还被他紧紧搂着,压在床上。
他的吻从唇边滑到颈侧,手从腰腹摸到大腿,身上的气息将她严密束缚,可她从身体到心理没有一点抗拒,甚至觉得……还很舒服,想让他继续。
她母亲和师娘都早逝,元冲子是男子,只是偶尔在给她讲诗的时候,会说起男女之间高洁纯粹的恋慕,却都是点到而至。
她又不像王韶雁,家里有奶妈等年长女性。
还是第一次想这些事,做这种梦。
她想:原来男女之事就是这样吗?
周南因半是回味半是探究,在床上坐了好一会,才起身打整。
没多久慕容铮来敲门,进来问她:“姐姐起了,现在去用早点吗?”
他一身崭新轻袍,神清气爽的模样,只是看她的眸光里更多一分幽深。
周南因自己一个人在房中怎么琢磨,她都觉得无伤大雅。
可她前一刻还在想着自己是怎样摸到他修劲紧实的胸腹肌肉,怎样渐渐移下去……,怎样感觉……怎样轻轻……,怎样被人扣住手腕之后梦境戛然而止。
下一刻,幻想对象本尊就出现在面前,问她要不要吃饭。
周南因的脸腾地烧了起来,羞赧中还掺杂着浓重的愧疚,让她脸颊红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霞潮甚至扩散到耳朵和锁骨。
她猛然转过身,背对慕容铮道:“对不起对不起,景真。”
我在梦里竟然对你这样那样,真是太厚颜无耻了。
慕容铮看她的反应,猜了个大概。
修行之人元神强大,昨天晚上的记忆,她也许有模糊的保留,或者说保留了一部分。
丹女已经找他自呈了事情经过,周南因喝下虿毒应是无心的,并不知道背后有她的操控。
所以,她能怎么想?肯定以为是场春梦吧。
慕容铮挑了下眉,兴味盎然地偏头去看她,却只能看到红彤彤的耳朵和后颈。
昨天晚上他有些急躁又诚然心虚,竟然没顾上亲亲她的耳朵。
下次一定。
这么想着,慕容铮缓缓绕到她面前,明知故问道:“姐姐,好端端的为什么说对不起?”
周南因虽然目盲,什么都看不见,还是难为情到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说道:“你先去吧景真,我……我今早没有胃口,不想吃。”
她挡住上半张脸,淡而润的薄唇变得更显眼,慕容铮盯了一会,挪开目光。他泰然地将桌上两个瓷瓶一同收起,忍笑问她:“姐姐身体不适吗?昨夜没睡好?”
周南因更添汗颜,摆手道:“不,不是。我只是不饿。”
然后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都觉得要不用一张隐身符算了!
慕容铮笑道:“走吧姐姐,有你爱吃的槐花鱼。”
秋风起兮木叶飞,沔水清兮鳜正肥。鱼倒易得,这个季节的槐花却是难寻,周南因有些动心,迟了会道:“好吧。”
慕容铮同往常一样,来扶住她的小臂,周南因脑海中却蓦地出现他这只手掐在自己腰上又揉又捏的画面。
他身上的雪松香味飄过来微丝细缕,她又想起梦中被他按在怀中时,自己被这种味道紧密包裹,仿佛五感都被剥离,只能感知到唇齿间的掠夺。
周南因猛地挣开他道:“我、我自己能走的。”
说完觉得自己态度有些过激,又向他安抚性地笑了笑,躲闪一般率先出了门。
慕容铮笑得更深,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周南因熬到饭后,本想立即逃回房里,慕容铮却忽然道:“姐姐,船要进长江了。”
王韶雁也在外头高声喊她:“南因,到两江口了,快来看!”
周南因虽然没办法陪她“看”,却能分享她的雀跃,两个人一同到甲板上去找她。
慕容铮很自觉地没有再碰她,只是在前方引路,将她带到王韶雁身边。
静虚宗几乎不理外事,王韶雁除了回家也很少下山,第一次到夏口看两江交汇,深觉天地造物之玄奇,兴奋地同周南因讲个不停。
周南因侧耳听着,有时点头,有时向她问上几句。
慕容铮倚靠在扶栏上,看江风拂动她额角碎发,心中满是平静的缱绻,仿佛万古长流的沔水和长江一同见证了他的选择。
等行船过了清浊水线,驶进长江,两边除了江滩和密林,又没什么新鲜了。
王韶雁没了兴致,忽然想起来,道:“对了,蝎子精给我的东西忘在你房里,我去拿。”
周南因问:“什么东西?”
第44章 “是心障。”
对付王韶雁,慕容铮已经游刃有余,他道:“听说你昨天住在阿鸢房里?”
王韶雁马上就将其他事都抛下,问他:“连你也知道了?听谁说的?”
慕容铮笑道:“还是我先问你吧。他一大早就去了江口河滩,说想静静,你把他怎么了?”
王韶雁哼道:“有什么好静的!小死鬼,一早起就躲我,不行!”
说着甩出天女剑,招呼也不打就去了。
船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不等慕容铮开口,周南因先道:“景真,我可能要闭关。七天之后等我出关,先送你到建康。建康城是皇庭所在,有又司马真人,玉堂宗也不敢动你。”
慕容铮对她要闭关一事有点意外,转头看她,江上雾气朦胧了他英俊深邃的五官,却莫名地更显眸色沉沉。他问:“怎么?姐姐遇到什么难以突破的节点了?”
周南因摇头道:“是心障,我遇到了想不明白的事。”
慕容铮看她一幅认真无比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姐姐可以同我说说。”
周南因又红了脸,好在江风很快将她头脸的热意吹散。她道:“我、我要自己参。”
慕容铮“哦”了一声。
那拖长的尾音让周南因觉得,他怎么好像很高兴似的?
又听见他道:“好,食水我让人放在你门前。”
“不必了,七天而已。”
周南因说完便快步走开,只觉得再同他多待一会,自己的心障恐怕又要转深了。
原来男女情爱的迷障这般凶猛,自己从前真是小瞧了这件事,以为二人彼此相悦,自然而然就会像师父师娘他们一样,成家、生子、携手游方,却不知道这里面的种种内情。
她会这样,难道是因为喜欢景真吗?还是单纯因为他是最近接触最多的男人?
周南因有些迷茫,锁住了房门。
她闭关不出,慕容铮很是无聊了几天,联络了五姐乔引凤,去到建康城西的一处别宅,看之前找到的那个和尚。
范灵宝在这里玩得不亦乐乎,与那和尚同时抓来的那些人要么早早生出了痴魔,要么就是正在生出痴魔。
只有那个和尚什么迹象都没有。
慕容铮跟在范灵宝身后,往关着他的房间去,看到了屋前屋后值守的段孤星和沈毅。
他们俩知道这和尚事关重大,从早到晚不敢松懈,面上都有风霜疲惫之色。
慕容铮停下脚步道:“准你们一天闲暇,建康城里寻处快活去吧。”
段孤星拍拍身上的土,嘿嘿一笑道:“尊主既放了我走,今天晚上可不能打断我。”
慕容铮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他看向段孤星,有一会儿没说话。
其实他心中想的是:要不要向他请教一二。
他出身鲜卑皇室,怎么做,很早都有人教过。
但教给他的都是如何让自己愉悦,而这件事上显然男女感受是不完全一样的。
可段孤星被他看慌了,短刀入地单膝跪下道:“属下该死,不该乱讲玩笑话。不管段孤星在哪,尊主自是随叫随到!”
慕容铮挥了挥手中短笛示意他退下,说道:“放心,不会打断你。”
被迫停下的滋味有多难受,他现在很懂。
范灵宝打开房门,慕容铮明显看到那和尚的身体机灵了一下,随即抱紧了怀中一只十分小的猪仔。
慕容铮取出一张银质面具来戴上,迈入房中,向他道:“见过大师。”
那和尚看见来人不是乔引凤,放松了许多,就坐在地上,向他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还礼。”
声音竟然还是平静温和,并无激动愠怒在里面。
慕容铮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简单打量了一下,见他年纪大概还不到三十,只是皮肤粗糙有些显老,容貌生得实在普通之至,见过一次立刻便能忘记长相那种。
他道:“大师如何称呼?”
和尚道:“贫僧慧可。不知施主是哪一位,可是要放我出去?”
“我若说不是,大师生气吗?”
慕容铮答得有些恶劣。
慧可闭眼道:“阿弥陀佛。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贫僧尽量不气。”
他忍了几忍,又道:“可你们无缘无故将人软禁在此,未免也太不讲道理!”
慕容铮笑道:“只要大师心中有佛,慈悲喜舍,处处道场,在哪里修行不都是一样的么?”
慧可愣了愣,之后就连连点头:“施主难道是我佛家居士吗?”
慕容铮道:“我不礼佛。”
慧可道:“可施主说得竟然十分有理!慈是道场,等众生故,悲是道场,忍疲苦故。只是贫僧还有要事需往西方去,不能在此耽搁太久。”
慕容铮觉得他这幅认真又天真的模样和周南因倒有些相似,便同他多说了几句,问道:
“大师往西方去做什么,我可以叫人帮你做了。”
慧可道:“阿弥陀佛。贫僧要往西方身毒,去聆听领悟大乘佛法,再回来渡我中土万千百姓,永出苦海。”
“哦?”
慕容铮有了点兴致,撤半步蹲了下来,平视他道:“要走那么远?凭大师你?”
慧可微笑道:“不错,贫僧一路苦行,想来十几二十年总该到了。”
“为什么?”
慧可问:“施主是问我为什么要去吗?
“因为现在中土盛传的乃是小乘教义,大乘小乘便如大舟小舟,小乘所渡者寡,而大乘所渡者众。”
“百姓困苦实多,贫僧愿以一己有涯之生年,渡无涯之生灵。”
慕容铮道:“中土百姓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各国连年征战,胡汉纷争对立,时局动荡不安。人们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大师如何渡?凭几句佛经吗?”
慧可面上浮现出沉痛之色,长长叹道:“施主说得对。可生活已经如此艰难,若没有佛经给他们寄托,没有来世做他们的向往,又如何撑得过现世呢?”
慕容铮起身,微微仰头,负手思索了一会,说道:
“我倒曾去过西域佛国,发现那里的佛陀塑像远不如中土所塑的高超飘逸,还曾有过疑惑。”
“今日听大师之言,才明白原来眼中佛是心中佛,生民压抑忧患,自然渴望有那么个神通广大、宁静慈悲之人来解救。”
“在这一点,道家能做得的确不如佛家。”
慧可:“阿弥陀佛。施主虽不是我佛家人,见地却如此之深!普通百姓距离道家的修行成仙实在太过遥远,但要在佛家的众生平等里找到寄托却很容易。”
“佛道都讲慈悲济人,本不该对立才是。”
慕容铮笑道:“大师帮了我眼下这个忙,将来我也一定会帮大师,建庙百座,宣扬你的大乘佛法。”
门外传来女子笑声,乔引凤亭亭走了进来,说道:“二姐可是恨死了他们这些和尚。
“说什么众生平等、今生受苦来生享福,不过是帮那些在位者愚民,让老百姓生得糊涂死得糊涂罢了。”
“你还敢帮他建庙,就不怕你建一座,她拆一座?”
慕容铮低头去看慧可,发现他自乔引凤一进门,便抱着猪仔蜷在角落,身体微不可查地发着抖。
他便向乔引凤点了下头,将房中交给她。
走出门,说道:“把其他的人都放了,有他一个就行了。”
范灵宝不接他的话,跳起来道:“好容易你今天不用陪老婆,走,陪我喝酒去!”
慕容铮知道在他家乡那边“老婆”便是夫人之意,心情也好起来,说道:“就在这吧,顺便看着他。”
范灵宝去扯他:“这里实在没有好酒!他一个半点修为没有的土和尚,还能跑了不成?”
乔引凤也走出来,笑道:“你俩去吧,我看着。”
慕容铮有些惊讶于她速度之快。
范灵宝道:“阿凤也不是每天都杀鸡杀狗,这些天都是让和尚和那些小崽子待得有感情了,才动手。期间经常进去一趟,只为让他担心害怕!”
慕容铮回头道谢:“五姐辛苦。”
乔引凤笑道:“对了,你给我找一本能让人驻颜回春,变年轻些的功法,我有用!”
她年纪并不大,并且保养得当,自然不是自己用的了。
但慕容铮也不问她要做什么,想了想道:“有。”
他从范灵宝处要了笔和符纸,垂着眼睫写下功法名字,一边道:“极原山矿洞内一直有人,让你的夜行女找他们去拿就是。”
五姐很自然地道:“还有金子,我也要多拿一些,婆家那边靡费大。”
慕容铮便点点头,又多填了几笔,将符纸交给她。
范灵宝拉着他走,一边感慨道:“你就放心交给阿凤吧,要不了多久这小和尚必得被她吓出痴魅来!”
“哎呀,女人心真是毒舌口、蜂尾针呐!小心你的小道姑将来害惨你。”
慕容铮笑道:“她才不会。”
语气中那点甜丝丝的骄傲直让范灵宝倒了大牙,他抖落一身鸡皮疙瘩道:
“同你讲不通,脑子坏掉了!女人有什么好!能有机关好玩吗?能有酒好喝吗?能有神仙草好抽吗?”
慕容铮微微一笑,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二人在建康城酒楼直饮到夜半时分,范灵宝醉眼朦胧地道:“你的侄子和你外公都在城里,要不要去看看?”
慕容铮一手拿着水晶酒壶,琥珀色的酒浆更衬得他手指修长,有如玉铸。
他站在高台之上,墨蓝色的眸子望向灯火通明的繁华都城,说道:“等她眼睛好了,就带她来这看看。”
范灵宝不太清醒道:“嗯?”
他又理解不了了。
另一边,乔引凤乘坐夜行女落在莽莽荒山之中的一处坟冢,径直走进给看坟人居住的小屋中,那里等着个黑巾蒙面、身形颀长的黑衣男子,迎上来便抱住她。
乔引凤抬手要扯他的黑巾,“只有你我二人,不戴不行吗?”
黑衣人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说道:“习惯了,不戴着这个,有些事便做不来。”
他声音有些冷又有些僵硬。
乔引凤意有所指地柔柔道:“哪些事做不来?”
听声音,黑衣人似乎笑了一声,没有接她的挑逗,说道:“我派了很多人去,但都靠近不了空性老和尚!空厄那个蠢货的确有两分本事。”
“后来我疏通了普渡寺的一个小沙弥,打听到了一件事。”
乔引凤也收了调笑神色,“快说呀。”
黑衣人道:“佛骨舍利被空性送给了周南因。”
“谁?”
黑衣人道:“玉娇客,就是跟在慕容铮身边那个盲眼坤道。你见过吧?”
乔引凤眼光转了转,娥眉紧紧拧了起来。
那人又道:“在她身上,还有件关系重大的东西。”
……
城西别宅内,慧可和尚正笨拙地翻出了墙,抱着那只小猪崽子往荒山中奔去。
第45章 “美人一席,有人选吗?”
他一点修为也没有,跑不多时已经精疲力尽,不得不停在路旁一处大石上休息。
慧可慢慢平复喘息,对着怀中猪崽笑了笑:“阿弥陀佛,贫僧真是傻了,还抱着你干什么?就在这里分别吧,但愿咱俩都别叫猛兽吃了。”
身后有个女子声音娇柔道:“小师父这是往哪去?”
乔引凤从坟冢回来,在半空就看见他了。
慧可比遇到猛兽更害怕,吓得浑身猛烈一震,惶惶然拍着猪崽屁股:“去,去!”
猪崽向山里跑,前路上蓦然出现一个黑羽鸟人,躯干和头是寻常女人模样,身体(赤)裸着,下肢却是细长伶仃的鸟腿。
鸟人长臂一捞,将猪崽子抓在怀里。
慧可看见鸟人不穿衣服,又赶忙闭眼念佛号。乔引凤走到他面前,笑道:“小师父,你对一只猪崽都能这么爱护,怎么对人反倒狠心?”
“阿弥陀佛,贫僧没有。”
“可你现在若是逃了,有人就没法复明。她看不见东西,就杀不了洛哈老番僧。老番僧不死,妾身就只能这么不人不鬼的活着,心中苦闷,没准哪天就寻了短见了!”
慧可哪里能理解她这话里的意思,疑惑地睁眼看她。
乔引凤道:“小师父,帮帮忙吧。”
星月黯淡的光亮下,她丰润的脸颊光泽柔和,秀丽绝伦,便如他幼时在师父囊中看到的西天菩萨像。
慧可呆了呆,又慌乱地闭上眼道:“阿弥陀佛,女施主的遭遇很惨吗?只要你不要在贫僧面前虐杀生灵,贫僧愿意尽自己所能帮你。”
乔引凤皮笑肉不笑地道:“小师父真是慈悲心肠。”
慧可道:“佛祖能割肉喂鹰、舍身饲虎,贫僧虽没有那样的神通大能,但也愿为了解救女施主而受苦受难的。”
乔引凤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瞪着他冷哼道:“睁眼。”
慧可下意识地睁眼,看见那鸟人将猪崽绑在树上,正举起一根大棒砸落。他顿时吓得亡魂大冒,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贫僧跟你回去!哎呦!女施主,贫僧求你!”
大棒一下下砸在猪崽头上,在凄惨的猪叫声之中,乔引凤感知到了他身后悄然出现的东西,非妖非鬼,与山野精魅很像,通体纯白剔透,想必就是治毒所需的痴魅了。
她微微冷笑,抽出剑来削掉小猪的头,将惊恐颓然的慧可和尚拎了回去。
次日晨起,慕容铮只在门外看了那还未成形的痴魅一眼。
慧可闭着眼躺在地上,对乔引凤新放进来的一只小狗不闻不问。
他又增派了人来看好慧可,才同范灵宝一起回到大船上。
很快,船泊在建康城西的潥洲码头,众人下船整备车马,只等周南因出关。
第二天一早,周南因才走出房门。
慕容铮就在门外等她,见她脸颊略微瘦削了一点,但却神采奕奕,面色如同春雨洗过的海棠,容光焕发。
他便知道,短短七天,她已经突破到了天重境中期。
他眼中是与有荣焉的得色,也不点破,只问:“姐姐闭关成果如何?”
周南因转向他所在的位置,如同正常视物一般将眼神对着他,笑道:“景真,你那些灵药真是神奇,我修为更进了一步。”
慕容铮“嗯”了一声。
“那我们再同天梁真人买一点好了。姐姐的心障呢?想通了吗?”
他脸上玩味的意思很浓,已经准备好了要看她羞红脸的样子。
谁知周南因只是低头一笑,再抬头时眉眼温柔,说道:“走吧,景真,我送你到建康城外。你愿意和我同乘吗?”
慕容铮挑起眉毛,说道:“乐意之至。”
他试探了一下,同之前一样伸手托住她小臂,周南因只是动作略微僵了僵,便在他的牵引下,走下大船,上了慕容铮的马车,
众人动身启程,周南因才问:“景真,这是哪?”
慕容铮倚在她对面,笑道:“姐姐这话不是该先问吗?”
周南因想来也的确是,这一路上她很少关注行程,好像不管景真要把她带去哪,她都这样放心地跟着。
慕容铮接着道:“这里是潥洲码头,往西一点就是临川崖。我们现在往东北走,天黑之前能到建康城外。”
“我已经让人在临川崖旁备好住处,姐姐送了我之后可以直接过去,今天初八,再等几天就能见到你师妹了。”
周南因点点头,眼神定定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容铮也不打扰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厢壁上,随手拿起阿鸢的话本来看。
过了会,周南因才回神,问道:“景真,你在看书吗?”
慕容铮道:“对啊,姐姐想说话,我就陪你。”
“会试之期也近了,是该多温书,你看的什么?”
慕容铮合上话本瞟了一眼封面。
《风月俏仙》。
他道:“是郯城王素所著的《论语尚书解》。”
周南因脸上露出“虽然没听过,但感觉很厉害”的表情,柔声道:“那你专心看,我先不打扰你。”
慕容铮随手收起话本,向她凑了凑:“看久了书会头疼,夫子*也说劳与逸要结合起来才行。姐姐刚才在想什么?”
周南因面上的神情渐渐转淡,过了会,才道:“景真,定品会试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做什么?”
慕容铮根本就不参加什么定品会试,便参照那些世家子弟会试之后的做法,说道:“可能回乡祭祖,宴饮游乐吧……当然还得去找姐姐。”
周南因却问:“你在云禅寺外说的话,是真的吗?”
慕容铮真话假话都是随便就来,假话可能还要多一些。
他问:“姐姐指的哪一句?”
周南因记忆力一直很好,随意过耳的话,她要用时便能想起。
她道:“你说,如今晋燕赵三国鼎立,世道将乱,是你要展露峥嵘,封侯拜相的时候。等到纷争并起,你就该……”
那是慕容铮要气玉堂宗的人,信口胡诌的,他哪里还记得。
“我说过吗?”
周南因极浅淡地勾了勾唇角,说道:“你就是这样,给我写过的信不记得,说过的话也不记得。”
慕容铮可不想背这口锅,他坐直了道:“当时随口说的,过后便忘了。不过以后凡和姐姐有关的事,我肯定都记得牢牢的。”
周南因眼光闪了闪,问:“真的吗?”
“当然。”
她笑了,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其中的神采渐渐坚定,清清楚楚地道:“你说等纷争并起,就该携美人归隐了。我想问,美人一席,有人选吗?”
慕容铮脸上的散漫神色登时消了个干干净净。听话听音,他又不傻,当然明白周南因的意思,眸光专注地盯着她。
“没有。姐姐接着说。”
周南因还是没控制住自己,脸上漫起红霞,但她很快调整好,轻舒一口气,说道:
“如果你会试成绩很好,会有很多世家小姐青睐你,若是……若是你有中意之人,自然就与她缔结连理。可万一没有,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我。”
慕容铮唇角抑制不住地勾起来,很想立刻将她揽在怀中,吻一吻她烧红的脸颊。
但他只是微微倾身,墨蓝色的瞳孔沉得像海,似乎要将她拉进其中,沉沦深陷永不再放开。
他向周南因追问:“姐姐曾说过与我之间并没有感情,为什么又这么说?”
周南因无奈地笑了:“景真,你非要我说出来是吧?”
慕容铮执着地道:“没办法,姐姐的意思,我当然要问个清楚明白。”
周南因又抬手挡了下眼睛,却被慕容铮拿掉,就此攥着她的手,道:“姐姐?”
她虽然觉得难为情,但还是认认真真地道:
“景真,我在这七天里已经想清楚了,我对你的感觉与我的师兄师弟们不同,与我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和你在一起,我会觉得安心、高兴,要同你分开,我会觉得失落。想到你可能会迎娶其他女子,心中会有不甘和嫉妒。”
她笑了下,接着道:“所以我想,这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你。”
慕容铮知道周南因会喜欢上自己。
或者换句话说,他不允许周南因喜欢上别人,不管通过什么手段,哪怕是剪除她身边所有男性,让她只接触到他,只信任他依赖他,在将来的某一天,自然会喜欢他。
可这一天就这么来了,他心中的激动还是超乎他的预期,甚至有些怔,没能在第一时间接上话。
只是看着她春花初绽一样的脸颊,柔和坚定的神色,心想:四哥真是大错特错,他的周真人岂不比醇酒更醉人,比神仙草更令人沉溺?
直到周南因忐忑地叫他:“景真?”
慕容铮才回神,与她十指相扣,声音暗哑地道:“姐姐,你忘了我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说过,这辈子非你不可么?”
周南因当然记得,当时她还说过他是“恋爱脑”。
她笑道:“我还以为你那是玩笑话,毕竟听起来……不太真。”
慕容铮半跪在她身前的软垫上,仰起头看她,低声道:“周南因,我同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算数,作准。”
他的声音沉而醇,像是虔诚的信徒在神像之前剖开内心,可又带着蛊惑,轻易勾得人耽溺其中。
周南因心里痒痒酥酥的,好一会,才笑着道:“好啊,等你会试结束,等我救出师妹,我陪你一同回木家,去向老爷和夫人说明。”
慕容铮像是在云端漫游之际,被人一掌拍了下去。
欣喜和绮思都凝固了一下,皱了皱眉道:“这个么……”
第46章 “周真人,信我,等我。”
他甚至想干脆给木家灭个门,来个死无对证算了。
但也只是想想,他现在是真的不敢动木家人,非但不敢动,还得派人去把木家老小保护好,免得将来又身陷嫌疑中解释不清。
周南因还在等他说下去,慕容铮道:“也不是很急,姐姐还欠我五天,连本带利怎么也得还五十天,我们先四处走一走,再说回家的事。”
他这个“连本带利”的说法同当初的“五天另算”一样有点无赖,但周南因只是笑笑,说:“好啊,你不愿意回家,我们就四处走走。”
慕容铮多少放心了些,这样怎么也够他逐渐坦白真相了吧?
他又问:“姐姐连我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不怕将来后悔么?”
周南因道:“我喜欢你就是你,长什么样子不都是你么?”
“如果丑呢?”
周南因回想了下木家老爷的模样,只模糊记得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想来景真大概和他父亲当年差不多,能丑到哪去。
她笑道:“你们的孔圣不是说过,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我不在乎容貌。”
慕容铮也笑道:“如果丑得厉害呢?绿豆眼、大饼脸、嘴巴又阔又歪、头顶还没头发,你怎么办?”
周南因脸上的笑容缓缓淡了,按照他的描述大概想象了一下后,连眉头也蹙起来了。
她不以貌取人的前提是和木老爷差不多的普通人,不是这种特别的人……
如果真长这个样子……她怎么办?能不要景真了么?
慕容铮看着她眼中甚至漫上了点惊慌来,他觉得实在喜欢,无声勾起唇角,一根一根把玩着她纤细的指尖,耐心等着她回应。
周南因考虑好了,才道:“你不用担心,我的眼睛未必治得好。”
“就算治好了,唔……,看习惯了都是一样的。”
她心中想:大不了将来每天少看他几眼就是了,多听听声音就好。举案齐眉不也可以很幸福么!
慕容铮低低笑了两声,拉着她的手放在脸上,说道:“姐姐不是摸过吗?没注意吗?”
在天池山的时候,周南因的确摸过他的脸,但那时候想的只是帮他降温让他舒服一点,根本没注意描摹他什么模样。
此时被他拉着,将手覆在他温凉的脸颊上,她着了意,从上到下,摸过他优越的眉骨、眼眶、鼻梁还有嘴唇,好像不是他说的那样。
周南因偷偷松了口气,手掌停留在他利落的下颌线,刚露出点微笑,就感觉到他轻轻吻了下自己的手指。
不是在天池山上无意识的触碰,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亲吻。
她那半个微笑僵住,但也并不想收回手。
慕容铮笑着捉过她的手,说道:“摸好了吗姐姐?你可要记住,同你约定好的是我,不是别人。”
周南因却根本没仔细听他说什么,全身的感官好像都集中去了手心。又感觉他在手指和手背上浅浅吻了两下,然后加了些力,将她拉近了一些。
周南因心中如同有壶沸水在翻滚嗡鸣,但她忍住了害羞,借着他的力道顺从地一点点靠过去。
阿大的瓮声适时传进来:“真人,木少爷,咱们去南门还是西门?”
他虽然根本不会撩起车帘子来看,但周南因还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抽出手坐正了。
慕容铮的眼神瞬间变得燥怒且危险。
周南因稳了稳,问他:“景真,你从哪个门走比较近一些?”
慕容铮要去燕国使臣住的四方馆,在城中心,走哪个门都一样。
但是走南边要经过乌衣巷,他的母族陈郡谢氏就在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语气不善地道:“西明门。”
阿大答应着走了。
车内静了一会,想到即将和她分开,慕容铮道:“对了姐姐,你给王真人都看过尊师的遗物,为什么没同我说过,信不过我吗?”
周南因愣愣问:“你怎么知道?”
慕容铮其实是猜的,她把遗物捂的那么严实,但王韶雁到了一定会给她看。
他道:“王真人无意说给阿鸢,我听到的。”
周南因笑了:“我怎么会信不过你?只是我曾因为它遭过追杀,那东西是是非之物,才不想让你参与进来。”
慕容铮想起初遇时她那一身伤,眸中暗了暗。
他凑近了些,道:“我现在是你的人了,你的是非我肯定也跑不掉,姐姐能不能拿出来我看看?”
周南因又被他说得有点脸红,口中道:“你看这个干什么?”
手上却顺着他的意思将元冲子的牛皮小包拿了出来递过去。
慕容铮打开两封信,逐一看过,唇角勾起冷嘲。看完之后,他眉心凝起,思索了一会,又将两张信笺摆在一起,仔细端详了一阵。
周南因问:“你看出什么了?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我师父给我这两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
慕容铮原封收好还给她,问道:“这个‘愚弟之策’就是太清宗掌教?”
周南因向他解释:“是。太清宗现任的唐掌教俗家姓名唐之策,他和太清宗的杨宗主年纪都不大,是做了掌教之后,才与我师尊平辈相称的。”
中土宗门的传代各不相同,互相之间的辈分也只能混乱着各论各的。
就像周南因称呼萧梓林为师兄,但萧梓林是司马宗主亲传,在杏林宗内辈分很高,他的那些静字辈的师侄们多数也比二人大。
周南因见了杏林宗静字辈便也叫师兄师姐。
慕容铮点点头,想到点头她看不见,又“嗯”了一声。
他面容沉沉的,垂下眼睫敛住眼波,不知在想些什么。
提起先师,周南因也凝肃了许多,车中本来蒸腾的情潮热意退了个干净。
她从前虽然也珍惜自己这条性命,但总觉得师父、师妹、还有木家人都是排在自己前面的,为了救师妹,随时都可以舍命一搏。
现在不同了,她不再是孤家寡人,有人在等她。八月十三,不仅要带走师妹,还务必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两个人各怀心事,车行辚辚,在中途修整过一次之后,很快便过了石头津,到了西明门外。
晋国虽然在与燕赵的对战中屡尝败绩,兵力弱势,但国力却要富庶得多。司马氏占据南国丰饶之地,代代基业,建康城比赵都邺城和燕都龙城不知要繁华多少。
西明门气派开阔,大门上朱漆崭新,铜钉锃亮,光从城门楼的威严雄伟,也能想见城中的富丽。
众人的车马停在城门口,在车流如织的建康城外并不显眼。
慕容铮下了车,周南因也要下车送他,被他止住了。
他扶着她的手臂,让她垂下腿在边缘处坐好,站在车下仰头道:“姐姐别送,不然我要舍不得走了。”
周南因笑着道:“好,我已经和天梁真人说好,他会陪着你保护你,不过要多给他买点酒喝。”
“建康城里也很安全,你好好准备会试,结束以后焚符告诉我,我会通过金针去找你。”
范灵宝对他六弟这种脑子坏掉、腻腻歪歪的行为十分不齿,嘬着烟管先往城中去看摊位上的新鲜玩意去了。
慕容铮又与周南因十指紧扣,说道:“姐姐也要记得凡事量力而为,你放心,师妹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但你可再也不要像之前那样,把自己搞得受一身伤,我会难过。”
周南因柔声道:“我知道。”
“你身边这些人都不是善类,姐姐今后使唤他们,要恩威并施才好。先严厉训诫,然后可以再给点甜头,这是从天梁真人处买的成仁丹,姐姐可以拿来赏他们。”
周南因接过:“好,景真,你倒很适合做官。”
慕容铮又道:“还有,将来你要嫁的人是我。是我,姐姐明白么?”
周南因虽然同他说开了,可没有这么直白地讲到男婚女嫁,何况丹女等人在车旁都能听到二人谈话,她脸上又是腾地烧了起来,轻声道:“知道了,走吧。”
慕容铮还是没走,幽邃的目光只盯着她,眼角眉梢仿佛浓墨染就。
周南因即使看不见,但也能感受到,这个注视让她有点不安,有点口干舌燥,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
那一点点粉红的舌尖探出来,从浅淡的双唇间划过又倏乎消失,像是没入深湖中的饵,把慕容铮的理智也一同勾了进去。
他抬手扣住周南因的后脑,轻轻将她拉低了一些,如同心中设想过无数次的那样,吻上了她的薄唇。
周南因感受到他贴上来的柔软双唇,感受到他的吮吸舔舐,猛然瞪大了眼睛。
同样瞪大眼的还有王韶雁,她微微张了嘴,惊异地盯了两人一会,没忍住又靠近了些想看清楚点。
这是建康城外,人来人往之所,周南因知道别人自然也能看到,她的心理实在是没有强大到这种程度。想立刻推开他,但身体如同极原山的冰块一般硬邦邦的动一下也难。
丹女笑吟吟地,起了一阵黄雾,将二人连同马车一起笼罩在了里面。
周南因知道丹女的隐蔽艺能,感觉到自己被她的妖气笼罩围绕,终于能放松了一点。
慕容铮察觉她身体软了一些,上前一步,站进她两腿之间,揽着她的腰肢将人压向自己,缓慢又更加用力地含住她的双唇,像是馋了很久的人,终于遇到昂贵珍惜的食材,认真且虔诚地舔吮。
周南因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天晚上的梦,只觉得手也软,腿也软,浑身都熟透了一样,融成一滩水。
又回想起梦中,二人辗转亲吻的时候唇舌纠缠的感觉,心醉神迷地刚想要把舌头探出去,慕容铮却停了下来,抬头在她红透了的耳垂上浅吻一下,很轻地道:“周真人,信我,等我。”
第47章 “我有小婶娘了是不是?”
周南因迷迷蒙蒙地答道:“嗯。”
慕容铮放开她,撤出黄雾,翻身上了白马,只带着阿鸢和轩伯,驰入西明门。
范灵宝早已不知道逛到哪里去了。
阿鸢目不斜视地跟在他后面,对王韶雁殷切的眼神视若无睹。
慕容铮问他:“不道个别?”
阿鸢垂眼道:“没什么好说的。”
慕容铮扬鞭策马,走出一截才道:“她是我二姐的徒弟,你是我的传人,她是王家小姐,我也可以让燕皇封你个王爷。你没有哪配不上她。”
阿鸢落后他半个马身,说道:“尊主,我和轩伯修炼你的功法,没了妖气,可不代表我们就是人了。”
他是狐狸化形成人,这个事实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王韶雁对妖的看法如何,他很清楚。
慕容铮:“你也可以不告诉她啊。”
阿鸢:“我才不骗人。”
轩伯觉得他这话有点暗指慕容铮骗人的意思,打圆场道:“尊主,让他慢慢想吧。”
慕容铮现在正是春风得意,心情极好的时候,阿鸢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只是笑着睨了阿鸢一眼,见他多少有点没精打采,便在四方馆前的空地勒住马,说道:“长安城外锁住莫老头那招,教了你吧。”
阿鸢的眼睛这才又亮起来,激出重剑飞下了马,道:“来呀,尊主!”
慕容铮抽出腰间短笛:“但是这招暂时只能对那些修为不及你的人用,如果对方高你很多,你这只手可就废了。”
阿鸢兴奋道:“明白!”
在建康城外,丹女很体贴地等周南因调整了一会,才撤去黄雾。
王韶雁“蹭”地跃进车中,道:“交代!”
在这件事上,周南因觉得是自己主动的,有些不好意思说。
何况诱发她深思此事的动机是个春梦,实在有点难以启齿。
她便岔开话题道:“师姐你说,掳走望北的人,真的只是想要金针吗?”
王韶雁脸上的神色一时间有些古怪,她道:“你怎么想?”
周南因道:“你说他把你当成了我,这倒有可能,毕竟你从不穿静虚宗的袍服。但他为什么不在当时就同你提出来用金针换人呢?”
“也许是因为他打不过我,怕我硬抢,想要找援手吧?”
周南因:“但愿吧。可我近来总觉得也许对方另有所图,越近临川崖,越感到不安。”
王韶雁支支吾吾道:“其实还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周南因:“你说。”
王韶雁:“我当初远远看见那个带走望北的人,长得有点……有点像褚师伯似的。”
元冲子俗名褚临河,王韶雁一直称呼其为师伯。
周南因眉头紧紧锁了起来,过了会道:“小酆都的人也说过,那人穿上阳宗的高功袍服。我倒要看看,是谁装神弄鬼冒充我师父!”
王韶雁:“嗯,他既作死,就成全他。”
周南因眉目缓和了些:“还是望北的安危最重要。我之前曾同师父到过临川崖,那里崖下有两处可以隐蔽的地方,一是百丈岩,一是枫海。”
“十三当晚我想独自上崖,让丹女和彩依埋伏在百丈岩下,其他人由师姐带着,伏在枫海中,以防有什么意外。你觉得怎样?”
王韶雁:“好啊,你把金针给他,换了望北,我再把他拦下来!混蛋东西,不能便宜了他。”
周南因也是这样想的,朝她点点头。
王韶雁又道:“也不知道萧梓林的药配好了没?真是笨死了,连个毒都治不了。”
周南因反而安慰她道:“萧师兄肯定在尽力了,成与不成都是天意。何况我有你陪着,万无一失,对吧?”
王韶雁得意一笑:“那肯定,万无一失。”
笑过之后又撅嘴道:“只有那个小死鬼才不知道我的好!”
她和阿鸢这件事周南因也帮不上忙,只能默默攥住她的手。
王韶雁就道:“没关系,反正建康城里有的是俊俏郎君!”
她们在阿鸢提前备好的客栈里安顿下来。
慕容铮和阿鸢也教完了那招“你跑不掉了”,策马进了馆驿。
四方馆是晋国专为安顿四方来使所用,占地逾百亩,为了展示国力,亭台楼阁力求精雅,陈列摆设极尽奢华。
燕国的征西王慕容光就住在这。周围既有晋国的军士巡卫,也有慕容光带来的鲜卑亲兵。
三人骑马闯进后,远远便有一名鲜卑军官操着不太标准的汉话高声道:“下马!不然射死!”
慕容铮当然没有理会,那人果真立刻拉开强弓,弩箭脱手之前,被一只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拦了下来。
缓这么一下,白马已驰到近前。
翡翠扳指的主人与慕容铮的容貌依稀有两分相似,只是眼窝更深,瞳色更蓝,一头长发绑在脑后,却是金黄色的。
他的汉话倒是流利,带着点北国腔。
“叔儿,你怎么才来!你再不到,我都不想活了!”
刚才那名拉弓的军官猜到了慕容铮的身份,伏地跪倒。
慕容铮下了马将缰绳甩给他,向慕容光道:“苏武在西域待了十九年,你这才几个月,就要死要活了?”
慕容光笑着迎他,向那军官道:“这是你祖宗,伺候好。”
那军官就对着慕容铮俯首喊道:“祖宗。”
慕容光哈哈大笑,踹着他转向白马的方向:“你也配?我是说它是你祖宗!”
军官又乖乖地道:“祖宗!”
慕容铮笑了下,步入馆驿,看见四面墙上都挂着名贵的画作与书法,就停下一一看过。
慕容光在他身后,也看着那些字画,有感道:“晋国人也真是有意思,前线的百姓水深火热,家破人亡,后方的皇家和世家却在这穷奢极侈,醉生梦死!”
慕容铮笑了笑,坐在红木圈椅上,问他:“还看出什么来了?”
慕容光:“晋国有粮!”
兵荒马乱的时候,比起金子来,打仗更重要的是粮草。
“还有吗?”
慕容光嘻嘻哈哈道:“晋国的太后挺漂亮。”
慕容铮也笑了,仔细看他这个侄子。
慕容光今年不过二十多岁,但在燕国已经军功赫赫。他没有燕君的城府,更为率性天真。
慕容铮在去琼州孤岛之前,最是喜欢他。
他道:“你说晋国北伐为什么屡次不成?”
慕容光道:“南国人个子矮、体格弱,马也不如我们的壮,打不过咱们也打不过赵国,很正常嘛!”
慕容铮笑道:“汉武帝北征匈奴,南平夷越,靠的可都是汉人。”
慕容光摆弄着他的扳指,问:“那叔儿你说为什么?”
慕容铮:“你也看出来了,汉人是个很奇怪的民族,他们拧成团的时候任谁也打不垮。但凡他们要垮,都得先在内部掐起来。”
“你以为晋国现在是司马家的?它是那些大小世家的。”
“司马氏气数早已尽了,是那些世家需要有这么个软弱的皇族,既不动他们的利益,又能互相制衡,避免一家独大。”
慕容光:“叔儿,你怎么知道司马氏气数尽了?”
慕容铮:“除了儿皇帝,就是傻皇帝,那是因为司马氏的子弟们已经承受不了九五至尊的王气。”
慕容光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激动道:“那我派人去杀了司马寒山那个老贼,是不是司马家就完蛋了?”
慕容铮摇头,觉得自己白说了,慕容光还真是只适合打仗。
慕容光催他:“你说呀叔儿!”
慕容铮淡淡地道:“司马寒山活了一百二十九岁,已过了人族阳寿所限,阎王都收不走他,你能收?”
慕容光:“那怎么办?晋国不输给赵国,他们就不来求我和谈。不和谈,怎么替皇兄敲晋国的竹杠啊?”
慕容铮放弃了提点他,不再旁敲侧击,直截了当地道:“晋国世家争权争钱,最好用的办法就是北伐。可无论哪一家伐的好,其他家就会纷纷站出来,处处掣肘拖后腿,这才是晋国北伐不成的原因。”
“现在晋赵前线领兵的是褚氏,能打败他们的不是赵军,而是背后的这些世家,你得从这上面动动脑子。”
“挑拨离间呐?”
慕容光恍然,之后又哈哈笑道:“他们汉人还真是,心眼子不用在正地方!”
说完又想起慕容铮的母亲就是汉人,自觉失言,但看慕容铮没有表示,他也就不以为意了,摆手叫人上茶。
两个穿着极其暴露的美丽侍女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慕容铮目光一瞥,立时皱眉,沉声道:“出去。”
“谁叫你搞这些?”
后一句是问慕容光了。
慕容光不解:“怎么了叔儿?不是你教我的吗,什么‘君子浪荡不放荡,男儿风流不下流’。”
“给你预备俩美女怎么了?”
慕容铮挑起眉道:“我可没说过。”
慕容光愣了一会,忽然明白了,嬉皮笑脸地道:“叔儿,皇兄的来信上可都写了,说你老铁树开花,找到小婶娘了是不是?在哪呢,叫侄儿看看呗?”
提起周南因,慕容铮又勾起唇角:“中秋那天你就见到了。”
慕容光:“中秋不行,中秋他们晋国搞什么佛道法会,我也受邀看热闹,叔儿也一起去吧?”
慕容铮:“我说的就是在法会上看到。”
“小婶娘是道姑啊?哪个宗门的?”
修道之人十有八九都是汉人,以前多在晋国,但现在燕赵都是胡汉混居,燕国境内也有了很多汉人,搞了一些修真门派。慕容光也知道这些。
慕容铮:“见了就知道了。”
轩伯敲门进来,向慕容光见了礼。慕容铮见他的神情,道:“说吧。”
轩伯:“尊主,褚小真人找到了。”
实则以褚望北那点修为,远远够不着“真人”的边儿,只不过他爱屋及乌,对周南因的师妹也以真人相称。
慕容铮的脸沉下来,问:“你表情不对,出什么事了?”
轩伯:“是因为……因为……褚小真人身边那个人,是元冲子!”
第48章 “你有没有觉得愧对周真人?”
慕容铮墨蓝色的眼眸半狭着,没有说话。
慕容光识趣地道:“叔儿,旁边的别院一直是给你留的,你去休息休息?”
慕容铮对四方馆的环境还算满意,他“嗯”了一声,带着轩伯起身向外。
慕容光又追着道:“叔儿你这几天可别走了啊!!我没人可商量,心慌。”
慕容铮点了下头,想起件事来,向他道:“给你皇兄写封信,就说你们敲晋国朝廷的竹杠我不管,但要善待汉民。边境的汉人百姓一律不许虐杀,不许抢掠,境内么……”
他停住,略想了下,简单道:“减赋吧。”
“啊?”
慕容光张大了嘴。
北方五族对汉民的暴虐程度,以赵国的羯族最为疯狂,不仅烧杀淫掠,甚至将汉民俘虏绑来吃,做军粮,老人男人叫做“饶把火”,妇人儿童称做“两脚羊”。
其他几族虽相对温和,但也差不多了多少,在慕容光眼里,边境汉人就是用来抢的。不抢钱抢女人,攻城还有什么乐趣?
燕国境内的汉民,境遇也没好到哪去。一亩田要交田赋两石,北方田薄,差不多相当于收成的六到八成了。
但慕容铮既然提出来了,慕容光也不敢驳他,问道:“那要不要给皇兄说个理由?”
慕容铮转着短笛,悠悠道:“你婶娘就是关东的汉民,得扭转一下她对鲜卑人的印象。”
慕容光哈哈笑道:“成吧!我这就致信皇兄。只是……”
“叔儿,不抢不杀倒是好说,可北方这几年都欠收,再减赋,怕是军粮要缺。”
慕容铮浅浅白了他一眼,道:“放心,保你要足了粮回去。”
慕容光一下子兴奋起来,道:“好!好!有你这话就成。婶娘名号是什么?我让皇兄发个布告,就说咱们燕国是为了婶娘才惠泽汉民,让她在汉人里大大扬个名。”
慕容铮眉毛挑起来,负手沉吟了一会。
慕容光笑道:“就说,大燕皇帝旨曰:某某宗小婶娘真人大慈大悲,爱民如子,寡人敬其品德,特为其减赋两成!”
“怎么样,叔儿?”
慕容铮点点头:“词是狗屁不通,主意倒不错,先这么定吧。等我亲自拟了稿,八月十六,布告天下。”
慕容光:“好嘞!”
慕容铮转身往别院去,问轩伯道:“在什么地方?”
轩伯:“历阳城东北,安居巷内的一处民宅。”
“惊动他了吗?”
轩伯:“没有,咱们的人离着老远布控的。”
历阳在建康西南,距临川崖不远。
慕容铮心念一动,便有历阳城中的灵使疾速往东北飞去,找到了极原山人众监视下的那间宅子。
慕容铮垂着浓长的羽睫,能看见一间很普通的两进民宅,院中静悄悄的没半点声响。
元冲子毕竟是地重境,灵使也不贸然进屋,只在院中阴气最重的水井旁隐蔽好气息,默默地等。
好一会,房门才发出轻响,一个身量甚高的道人走出来,身着藕白色高功道袍,容貌的确就是他在极原山上见过的元冲子。
慕容铮看得更仔细了些,见他步履略重,面色青黑,眼珠浑浊,且一身白衣脏兮兮的,全不是记忆中高洁飘逸的样子。
元冲子走到井边提水,灵使便隐去了屋后,凑近窗缝看到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坐在房中,头上戴着蜻蜓金钗,想必就是褚望北。
她托着腮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很平静,倒也没有惊慌失措的表情。
等元冲子提水回房,灵使才又撤走。
慕容铮低声道:“活尸。”
这世上最精通控尸法门的人就是慕容铮了。
当年他六人离开琼州孤岛前的最后一天,道君祖师神授玄机,根据各人不同的请求,传授了各自一门不同的技艺。
慕容铮所请的就是御鬼控尸术。
只不过近些年根本用不到这门技艺。而且,他的日常起居说好听点叫讲究,说难听点就是矫情,洁癖日益重了,厌恶尸身的污秽,几乎再也没有用过。
此时乍见这种行动自如、修为不失的高级活尸,竟有种陌生之感。
轩伯的人离得远,看得没有慕容铮这么清晰,也没有他这么懂,此时听他说出来,才恍然明白。
他看了几眼慕容铮的脸色,犹豫着道:“难道是五姑?”
乔引凤前些年曾在极原山盘桓过不短的时日,确实与他学过一些。
慕容铮回想了下元冲子的皮肤和眼珠状态,摇头道:“控尸之人修为远不如五姐。”
尸体无有给养,又不能吸收运化天地灵气,维持尸身机动的来源就是控尸人的灵力。
控尸人修为越高,活尸的状态越好,慕容铮早年操纵的那些尸体甚至与活人没有差别。
只不过,就算看起来再像生前,终究也是已死之人。
虽然修为还在,但魂魄已失,元冲子早已不是元冲子了。
慕容铮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轩伯问:“要不要告诉周真人?”
“不。”
周南因太过在意褚氏父女,如果被她知道对方是控御元冲子的尸身掳走褚望北,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而且她绝忍不了让褚望北在这里受苦,肯定立时要把人带走,如此一来,再想找到背后的控尸人就难了。
慕容铮的食指在花梨小几上轻轻叩着,说道:“让人看仔细了,褚望北的安全是第一位。如果元冲子没有伤害她的举动,暂时不要惊动他们。”
等控尸人再为尸身输送的灵气的时候,他便能将躲在幕后的人揪出来。
轩伯答道:“是。”
慕容铮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愧对周真人?”
轩伯:“啊?”
慕容铮道:“嗯,有些惭愧也是正常的。可*你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不用太自责。”
轩伯:……
这是又找人顶锅了。
他笑着道:“是,属下选择不告诉周真人,心内的确不安,将来会找机会向她请罪。”
慕容铮半点羞愧也没有地点了点头,起身道:“她还不知道师妹的下落,最敬爱的师父又变成这个样子,真是有点可怜。走,看看她去。”
轩伯心道:不是傍晚才分开的?
但他只是答应了,跟在慕容铮身后。
二人转出别院,正要召出万里神行,看见一名宽袍大袖的翩翩公子进了馆门,朝别院方向款步走过来。
慕容铮便驻足站定,略显无奈地道:“有时候倒挺羡慕你和阿鸢,上下三族,亲眷全无,少了许多麻烦。”
禽兽能够成精、化人,最重要的是运气和机缘。一群狐狸里几百年出不了一个狐狸精,成精那只的父母兄弟,早在几百年前就死完了,自然没有亲族牵绊。
轩伯笑道:“我们才是羡慕人族,有三亲六眷,互相提携陪伴,才有人情味。将来尊主和周真人也会子孙绕膝,得享熙熙融融的天伦之乐,多好!”
他跟了慕容铮很久,对他的心思了解最透,也最懂怎么让他高兴。
果然慕容铮轻声一笑。
那人也见到了他,脚下加急,远远就叉起双手,走到近前才向他躬身道:“敬请表叔康安!”
轩伯向他拱手,道:“三公子。”
那人回以微笑。
慕容铮则是上下看他道:“壮了点。”
“表叔教过的剑法枪法常自练习,想必是这个原因。”
慕容铮笑道:“这么晚了,谁叫你来的?”
那人道:“是家父吩咐安石请表叔回家去住。我早就等在这了,只不过慕容长兄说表叔有要事,就未曾打扰。”
他是谢氏的三公子谢安,他爷爷与慕容铮的母亲是亲兄妹,慕容铮年少时常住谢家,那一直都有他的院落和房间。
慕容铮点头道:“我今晚要去找你的小婶婶,明天就回去。外祖安好?”
谢安回道:“曾祖身子康健,就是常想念表叔。”
“不知叔母大人现在何处,我这就派人去接了一同回家可好?”
“过几日就是佛道论法胜会,建康城里现在不知住了多少各宗的修士,还有老远赶来看热闹的,闲杂人等太多太乱。住在自家,也免得那些宵小打扰叔母大人清净。”
“而且,家父设下家宴,一直在等着表叔。”
他父亲就是慕容铮的表兄,不像谢安和慕容光这两个小辈这么好回绝,何况慕容铮也的确有事要找谢家,他便道:“走吧。”
他御起万里神行,载着谢安一同升空,引得他连连惊叹。
这艘大船上的符纸已经被慕容铮清理干净,船头崭新光洁。
他问:“是不是很有品?”
谢安的脊背抵住船围,不敢乱动,闻言大声道:“非常有!只是船头似乎该题上几个字,那样就更丰满了。不知此宝可有名字?”
轩伯道:“四爷说叫万里神行。”
谢安:“好名!不过看这处的大小,题四字似乎略显拥挤,叫神行舟如何啊表叔?”
慕容铮走到船头,以指代笔,灵力倾泻之处,火花四溅。
他道:“会飞的机关,当然是叫飞机了。”
谢安是标准的世家公子,对书法同样精通,看着风采艳发、奇丽超绝的两个大字,深深地替这笔字和这艘船惋惜。
只好礼貌地道:“表叔的笔意更胜从前。”
慕容铮则笑吟吟道:“我也觉得。到了。”
百里之外的临川崖上,周南因在百丈岩前静默地来回走着,仔细感知每一处的地形。
事关师妹安危,她不能靠运气,务必要部署完善。不仅要安全留下师妹,还要严惩元凶!好让所有人以后都不敢打褚望北的主意。
第49章 “我给你找了个外孙媳妇。”
她正潜心记忆,思索布局,忽然王韶雁自山下凌空纵跃上来,喊道:“糟了糟了,庾木头来了,肯定是奉了师命来找我的!你快回去告诉他我不在。”
周南因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怕对方也来提前查看,一直都做得很隐蔽。
她将王韶雁拉到身边轻声道:“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王韶雁气道:“怪我!本来是给家里传讯让人送点衣服来,结果错烧了我师父的传讯符。气死我了!”
周南因道:“庾真人既然找来,肯定是知道你在这,我怎么说?”
王韶雁道:“他这人看着冷冰冰的挺唬人,其实面皮薄,最好对付了!你就说符是我之前落你这里的,今天收拾东西的时候误烧了,让他搜查就是!”
“咱们有女眷,他是绝对不敢搜房的,只要你咬死了说我不在,他准拿你没辙。走,回去。”
二人凌空飞渡,悄悄回到下榻的客栈。
王韶雁自去藏起来,只有周南因一人从正门入内,感知到有人正端坐堂中。
她理了理道髻和素袍,问道:“是哪位阁下光降?”
庾霜意一身写意水墨长袍,俊雅的面容如深潭一般沉且静,只在看到她时有了些许难以察觉的波动。
他声音也是冷淡的:“周真人不擅长演戏,你我都直说就是。我奉家师之命,来带王师姐回去。”
周南因被他一眼看穿,心中既有骗他的惭愧,也有对自己演技之差的羞愧,可说十分尴尬。
但她牢记王韶雁的嘱咐,死不松口道:“王师姐在天池山就同我分开,回王家了,据说是王太傅思念爱女,叫她回去住几日。她有几张符纸落在……”
庾霜意道:“周真人,家师原话:她在那些乡野地方同你混在一起也就算了,如今到了建康,这么多宗门世家的眼皮底下,也要如此吗?你现在的名声……”
王宗主说的是:你现在的名声,怕不大好吧!
庾霜意默默看了她一眼,将后半句话留下了。
可周南因还是一下猜到了话里的意思。
她道:“王宗主多虑了。首先师姐不在我这里。其次,我在山野间住上几日就走,谁也不会惊动,名声好与不好又有这么影响?”
庾霜意道:“中秋法会,周真人难道不去?”
这次法会是皇家牵头举办,佛家道家同台论法斗法,与会宗门上百,围观人众过万,可以说是盛况空前。
任何一个修行中人只要听说了,就绝不愿意错过。
周南因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一来她眼盲,就算去了也看不见什么。二来褚望北之事一天没有结果,她就揪心一天,所以一直没怎么关注过。
她道:“我未必会去。就算去了,也只会在人群中悄悄听一听,不会露面,更不会连累王师姐的名声,请王宗主放心。
庾霜意眼中闪过疑惑,说道:“是么?家师的说法,同周真人的自话倒是有点区别。”
周南因道:“什么意思?”
庾霜意好一会没说话,再开口却道:“你确定王师姐不在这?”
“我……”
“周真人也可以到里面去考虑考虑,我在这里等你。”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庾霜意这么说,其实就是让她去同王韶雁商量了。
周南因向他感激地笑笑,快步转向内院。
她找到王韶雁,将与庾霜意的对话简单复述了。
王韶雁皱眉道:“什么叫‘家师的说法与你的自话有点区别’?最讨厌他们这些说话不说清楚的人!”
周南因道:“师姐,你确定不回去吗?静虚宗现在也已到了建康了,王宗主说不定正在生你的气!”
王韶雁:“我回去了你怎么办?”
周南因道:“没关系的师姐,有丹女她们在也是可以的。”
王韶雁立刻凶了不少:“你说什么?!你说有没有我都没关系?说她们和我是一样的?”
周南因柔声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王韶雁往外面推她:“快去!说我不在。”
周南因只好又回到前堂,向庾霜意充满愧意地笑了笑,道:“王师姐确实不在这里。”
庾霜意果如王韶雁所言,不再说什么了。
只是他也并没有走,仍旧坐得端正,幽冷的眼眸垂着,过了很久,他道:“你恨吗?”
“嗯?”
周南因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大概是在说自己的事了。
她道:“你是问上阳宗将我除名的事,还是玉堂宗、太清宗指我谋杀的事?”
庾霜意道:“都问。”
周南因笑了笑,道:“从前我以为我没有怨恨,或者说不让自己有。”
“可我一位朋友告诉我,有人心伏恶犬,有人心蛰妖龙,有怨念,才是正常人。受了委屈,凭什么不恨?”
“只不过,我的恨意要向始作俑者、元恶真凶去发泄,而不是向着同门和道友。”
庾霜意道:“你哪个朋友?”
周南因虽然不太了解他,但觉得他清冷孤傲,不像是爱打听别人私事的人。
而且她也不想说,便只是笑了笑。
庾霜意没得到回答,并不再问,站起来理了下衣摆,说道:“这是我的传讯符,万一你再遇到王师姐,给她一张,告诉她有事联络我。”
周南因:“好。”
庾霜意仍是垂下眼,目不斜视地出门去,没有御剑,修长的人影闪了一闪便不知消失在何处了。
周南因摸起他身旁小几上留下的传讯符,才发现是两张。
她正揣测庾霜意的意思,王韶雁冒了出来,看了看道:“小庾的传讯符?”
周南因点头。
王韶雁:“你一张我一张。”
周南因将两张符一并交在她手中:“我可能没有什么事需要联络他。”
王韶雁还是塞回了一张,说道:“以备不时之需嘛,他这个人还是够意思的。走啦,睡觉去。”
*
谢家位于建康城南的乌衣巷,秦淮河风光极盛之处。
那里是贵族与权臣的集居地,随处都是高门大宅,宝马香车,白日里画檐如云,夜晚上灯花璀璨,辉映着秦淮的千古风流。
的确如王韶雁所说:在这里,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虽说是家宴,但谢氏的重臣名流几乎都到全了。
只因大家不知道有什么魔尊,只知道这位表亲是修道大成之人。就因为有他的丹药,所以谢家老太爷才能年逾九十依然生龙活虎,甚至还纳了第十二房小妾。
有一部分人是奔着结交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单纯看新鲜。
时下的世家贵族与百姓不同。
平民百姓多生活贫苦,且终生富贵无望,所以信佛者众,希望今生积德行善能换来生顺遂。皇家也希望大家信佛,逆来顺受都不要造反。是以佛教在民间日益昌盛。
但世家与权贵的日子鲜花着锦,今生就有游不完的山水,享不完的乐事,大多都热衷于黄老道家,服丹成风,万金一掷,只求驻颜延年。
可世上假仙多,真仙少,不管是皇家还是世家,都没少被假道人假仙丹骗过。所以慕容铮道成之后每次回到谢家,都是这么个排场。
除了谢安的父亲是慕容铮的亲表兄,其他人都是表了几表,叫不上名字的。
他难得见到表兄一次,对他张罗的这场倒不出言排斥,只是也不热情。
同谢家的诸位掌权人说完正事之后,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听了几首曲子,忽然问道:“有没有拓跋部的小曲儿,唱几支听听?”
有人便道:“边陲俚曲,怎登大雅之堂?”
谢安看了看慕容铮,说道:“我四处游历时,听到一些民歌俚曲,不仅抒发喜怒,还记录了历史和风俗,也很有意思。”
慕容铮笑了笑,向他表兄道:“我去看外祖。”
说着便扔下满园宾客,离席往后厢去了。
他已不知多少年没回来了,但对谢家的格局构造还是很熟悉,独身一人穿过(花)径亭廊,径直来到母亲当年的居所,看见庭院内花树嫣然,显然时常有人打理。
景物依旧,只是人却已经长眠地下,尘泥销骨。
慕容铮静静站了一会,继续向东,找到另一处简洁开阔的院落。
离着尚远,里面的谈话声他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谢老太爷正说起小时候带他行军,他被战场上尸体吓哭的事。
有侍妾的声音道:“老爷这是想表公子了。”
老太爷道:“想,当然想。你不知道,他长得不像他爹,简直和盈盈一模一样。他小时候怕鬼,我搂着他睡,经常以为是我的盈盈又回来了。唉,当初她执意嫁到燕国去,我就应该拦住她!我该拦住她的。”
慕容铮眼中波澜暗涌。
谢老太爷老来得女,五十出头才生了谢盈盈这么一个女儿,宠爱非常。虽然她当时远嫁燕国慕容氏,父女闹过一阵矛盾,但他对慕容铮也是真心喜爱的。
侍妾道:“表公子就在花园席上,待会肯定就来看老爷了。”
老太爷却气哼哼地道:“谁稀罕他看!吩咐下去,今天谁也不见!”
慕容铮刚好踩着门槛进来,笑道:“外祖。”
谢老太爷身着墨色锦袍,果如外界传言,身强体壮,精神矍铄。
他听见了慕容铮的声音,身体顿了顿,却一眼也不向外看,走入屋内,砰地一声关紧了门。
慕容铮笑了笑,走到房门外,向内道:“外祖,不是我不来看你,实在是这些年有些隐事,身不由己。”
他又好言好语哄了一阵,房门始终不开。
慕容铮仰起头,望着天上盈凸之月,说道:“外祖,我给你找了个外孙媳妇,不是燕国人,是晋国人。现下也在建康,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可就不给你见了。”
第50章 “那你丢不了了。”
房门豁然大开,谢老太爷阴着脸道:“进来。”
慕容铮迈开长腿,笑着从他身侧挤进去,老太爷向院中四下望了一望,问道:“人呢?”
慕容铮已经在他的逍遥椅上坐了下来,摆出几个玉石小瓶。
“我说在建康,没说在谢家。再说,人家也是有身份的人,可不是谁说见就见的。”
谢老太爷冷笑一声道:“晋国还有我不能见的人?”
慕容铮:“你看,你就是爱倚老卖老。人家是要做国师的。”
谢老太爷哼道:“原来你喜欢尼姑啊,那倒是不易见到。”
慕容铮:……
他笑道:“外祖快别气了,我是几年没回来,这不一到建康就带着丹药来给你赔罪了么。”
谢老太爷仍是瞪他,说道:“后生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国师洛哈牟尼有通天彻地之能,连司马老儿和你那个牛哄哄的二姐都动不了他,你女人才多大,能有多大本事?”
“等等。”
老太爷眉头大皱:“她多大年纪?”
当初谢盈盈就是正当韶华,非跟了一把岁数的燕国国君。慕容铮要是跟他娘一样,找个大自己许多的老太婆,他非当场气死。
慕容铮:“二十。”
谢老太爷松了口气,又立马道:“二十了怎么还没嫁人?是不是哪有问题?”
慕容铮:“你别老拿你凡夫俗子的眼光去看,人家是修仙之人,没问题,好着呢。”
谢老太爷虽然被他这么说,但确定了对方是个还算年轻的正常女人,心情好了很多,哼道:“是,我是凡夫俗子,我只知道有钱有乐子就该好好活着,不要作死。洛哈尼赫鲁的神火据说连神仙也抵受不住,好不容易有个女人肯要你,你哪根筋不对劲要让她去打洛哈?”
慕容铮仰面躺在了他的逍遥椅上,悠哉晃着,自觉许久没有这样舒适惬意,他眯上眼睛,懒洋洋道:“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他们佛门有颗舍利,可避三昧真火。”
“这东西,就在你外孙媳妇的身上,这是天意。你没听说过‘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自从在天池山上听了王宗主的话,他就派人查找对付三昧真火的方法,寻到了舍利这条线索。查来查去,原来就在周南因手上。
谢老太爷看他的目光很是复杂,既有慈爱又满是嫌弃,说道:“人家做了国师,还能要你?”
闻言,慕容铮也不摇了,坐起来道:“外祖,我确实有件事想问你。”
如果说世上还有个人,能让他倾诉疑虑的话,那就只有面前这个老头了。
慕容铮将他与周南因的结识简单讲了,说道:“我骗了她一路,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同她坦白。”
谢老太爷:“直说不就行了。”
慕容铮:“当然不行,她绝对要生气。”
“那就先把人睡好、睡服,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她能怎样?”
慕容铮眼中闪过一抹鄙夷,道:“没品,我怎么可能用你这种老色鬼的办法?”
谢老太爷更鄙视他:“我怎么能教出你这么个惧内的小子?”
慕容铮摆摆手,道:“算了,这事就不该问你,还是问别的吧。”
“问什么?”
慕容铮神秘地笑笑,挥手带上了房门。
当晚,他从谢老太爷处出来,还是没忍住到临川崖附近走了一趟。
周南因和王韶雁同室,他便没有进门,只在院中悄然站了片刻,才回返四方馆。
距离八月十三越来越近,他对痴魅的进度有些着急,又亲自去了一次。
乔引凤引他看那个正逐渐长成的精魅,说道:“就这几天的事了,我再努努力。”
慕容铮移开目光,声音有点沉重,他道:“这个和尚,到时候我亲自放他走。”
乔引凤很是不解,但慕容铮也没有解释。
十三这天,周南因的人早早就在临川崖上下布置好了。
因为那行潦草的字并没有约定时间,只能一早去等。
她也在凌晨就独身上山。
虽然已能够感知到路径,但她还是带上了那支盲杖。
走过平缓的山麓之后,道路便越来越窄,像瓜藤一样连绵逶迤。
感到前路上有人,周南因立刻警惕起来,停步问道:“谁?”
慕容铮今日换了一身皂色锦袍,几乎要融进凌晨的黑暗里,只有一对眼眸中淌着星河般动人的光。
他道:“姐姐,早。”
听到这声音的一瞬,周南因简直有些难以置信。
修道之人神清意明,不该有这样恍神的时候,可她真的没想过景真会出现在这。
慕容铮见她恍惚不语,主动走到她身边,道:“我答应过你,要陪你来临川崖的。走吧姐姐。”
他伸手托住周南因的小臂,想引她上山。
周南因已经醒神,知道他是真的来了,朝他笑了笑,说道:“景真,你能来我很高兴。可是我不想惹对方不安,也不想让你有危险,我一个人上去就好。”
她连金小娥都没让出来,是准备好了一人上崖的。
慕容铮通过灵使看了下褚氏父女,一人一尸都待在房中,丝毫没有要外出的迹象。
这几天元冲子除了照顾褚望北食水之外,几乎不动,损耗灵力极少,他也一直没等到背后之人给尸体补充灵气。
他道:“秋季长草太盛,很多地方连路径都挡住了,容易绊到你。何况这条路横贯石岭,上面既险且陡,还是让我带着你吧。”
“姐姐别担心,你眼睛不好,有人引路才更不惹人怀疑。对方看见我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周南因又被他说服了,点点头跟在他身后,二人缓步向上。
慕容铮不紧不慢地走着,脚下很是从容,手上却近乎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纠缠的长草在他身前一一分开。
尽管知道他只是个普通人,帮不上自己,周南因却还是觉得莫名安心,本该孤寂的路途也变得有些温馨起来。
路过百丈岩的时候,她道:“我之前同先师来过这里,他还曾在岩上题过诗。”
百丈岩是一片光滑如镜的大石壁,在上下左右的翠绿葱郁映衬下,很是显眼。
上面也有前人留下的一些诗句,慕容铮抬头看去,问道:“哪一首?”
周南因道:
“披发佯狂走。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株衰柳。”
慕容铮找到了这一首,接着她轻声读道:
“破碎山河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离人消瘦。
行矣临流重太息,说相思刻骨双红豆。愁黯黯,浓于酒。”
周南因重又感受了一次恩师对河山的眷恋和对师娘的思念,黯淡道:“那些年,师父总是有些不开心,可我天真愚蠢,根本不明白他在想什么。现在,才好像隐隐懂了一些。”
慕容铮曾与元冲子有过短暂接触,当时他的话意之中似乎笃定地知道晋国复国无望,可因着爱妻之仇,又迫切希望能北上驱胡,整个人大概都处在虚浮的纠结之中。
慕容铮淡淡一笑,说道:“我觉得我与尊师,或许能算半个知己。”
周南因奇道:“你在他诗中看出来的吗?也是,你们都是读书人,肯定更好理解彼此。”
慕容铮不好多说,只道:“尊师这笔字,集采重长,简淡玄远,很有风骨。”
周南因笑起来:“没错,先师的书法师承名家,我和师妹却都不行了。”
她跟在慕容铮身后姗姗走着,说道:“我该早点去找你的,他一定会喜欢你。”
慕容铮挑眉道:“那可未必。人的想法很复杂的。”
周南因就道:“也是,我师父也这样说。他说人真是奇怪,在天地大道、宇宙洪荒面前,人的一生短如蜉蝣,却偏有许多这样那样的想法。明明生年不满百,却常心怀千岁忧。”
慕容铮回头专注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人生虽短,但所思所想可以传承千年万年。就像我们在这里能看到尊师留下的心绪。”
“就像我母亲教我的第一首汉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古人的寤寐思服,我今日方始深有所悟。”
这话已经有点破绽了,但他并不打算改说法。
周南因脸上微红,心中都是甜意,根本也没留意。
慕容铮的手自她小臂滑下,改为与她十指相扣,边走边道:“古往今来能悟得大道、修成仙身者寥寥无几。但我想,比起孤身一人长活千年,我更愿意与所爱之人相守百年,同眠泉下。”
周南因忽然道:“景真,他们都说只要我一生刻苦修行,定能飞升。可我不想飞升,只想和你一起。”
慕容铮心中如同被重锤击中,像是心跳猛然停顿,又缓缓复苏。他深吸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将她拉过来,搂在了怀里。
周南因顺从地靠在他身上,拿着盲杖的手环在他背后。她被冷松般的清冽气息包围,感受到男子特有的宽厚胸膛,坚劲的手臂,这种感觉新鲜又奇妙。
慕容铮的下颌轻轻贴着她的头顶,闻见少女清新的体香,他在她发丝上落下一吻,说道:“姐姐,前面就是临川亭,你想我在这陪你吗?”
周南因虽然也很喜欢这个拥抱,但她还是摇头,说道:“我自己。”
慕容铮舍不得放开,他又查看了下褚氏父女,仍旧是毫无动静。
正想多抱一会,周南因已经推开了他,摸了摸他的脸,说道:“你去山脚等我。”
忽然她的手停在他眉峰上,问:“这里是有道疤吗?”
慕容铮捉住她的手吻了吻,道:“嗯。”
周南因又抽出手仔细摸了一下,笑道:“那你丢不了了。好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