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胜利先来到了前院一个大办公室,这里住着下乡蹲点的沙城县副县长周云。
对于张胜利这个乡下穷小子来说,副县长已经是了不起的大领导了。
他轻轻敲门进去,取了房间的空暖壶,回到伙房灌满水,又送回了周云的办公室,转身就要出门...
“等一下!”
伏案看文件的周云,抬头叫住张胜利。
“您...有啥事吗?”
张胜利有些紧张地转身。
周云之前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不知道今天为啥叫住了他...
莫非,这几天的饭菜有啥问题吗?
要是饭菜不合周云口味,自己这临时工可就干不成了。
“麻烦你中午送两个人的饭菜过来。”
周云客气地对张胜利笑了笑。
“哦,那我单另给您炒两个菜吧!”
张胜利的舅舅是县水利局的厨师,曾经被单位派到兰州友谊饭店学了两年厨艺,是正儿八经的国家二级厨师,好多婚丧嫁娶的人家请他去做席,是沙城县很有名气的“厨大师”。
张胜利经常跟着舅舅去红白喜事治办酒席,帮忙打下手,顺便学手艺,也会炒很多菜。
因此,他干爹李远征才给张胜利问了乡政府做饭的临时工。
虽然只是个临时工,张胜利却非常珍惜这份工作。
“不用给我开小灶,你们吃啥我就吃啥。”
周云又笑道。
之前乡长赵长青提出要给周云开小灶,可周云当场拒绝,坚持和大家吃一样的饭。
于是,一向开小灶的乡政府领导,也只好跟着周云一起吃大锅饭。
“好的。”
张胜利点了点头,出门又回到后院。
“张胜利,你再扶我一会吧,你弟弟推得太快了!”
周玲跳下自行车,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水,对张胜利笑道。
“我...送完开水就得和面做饭了,都快中午了。”
张胜利尴尬地笑道。
“好吧...那我自己去街上练练。”
周玲有些失望,礼貌地笑了笑,骑着自行车走了。
其实,她已经骑得很熟练了,不用人扶。
张胜利拉着张学文进了伙房,正打算和面做饭,却见乡政府管后勤总务的股长黄世贵带着一个胖胖的小伙子进来。
“张胜利,正式的厨大师来了,你今天中午做完饭就回吧,以后不用再来了...你这十来天的工资,月底了再来财务股领!”
黄世贵沉着脸说道。
“啥?这...”
张胜利顿时懵了。
“我大哥这工作可是我邮电所的干爹给问下的,你们咋不让他干了?”
一边的张学文急得叫嚷起来。
“前两天乡政府招的正式厨大师没有来,才让李邮递员临时找个人来应急的,现在正式的厨大师来了,当然就不用临时工了!”
黄世贵瞥了一眼张学文,又冷冰冰地对张胜利说道:“这里可是乡政府,乱七八糟的娃娃们不要带进来乱跑乱叫!”
“我...我做完午饭就带他回去。”
张胜利低下头。
黄世贵又对身后的胖小伙说道:“老四,你先熟悉一下伙房里的事情,下午就接手做晚饭。”
“好嘞,姐夫!”
胖小伙从“上海牌”人造革包里掏出一条洁白的长围裙挂上脖子,却半天系不上腰后面的带子...他实在太胖了。
黄世贵帮胖小伙系上了围裙,低声没好气说道:“以后少吃饭,多做事,别给我丢脸!”
“是!是!姐夫!”
胖小伙点头哈腰笑道,脑门上已经渗出了汗。
黄世贵出门而去,胖小伙也松懈下来,坐在伙房凳子上,费力地翘起肥胖的二郎腿,拿出一盒“大前门”烟来抽。
他的人造革包、白围裙、大前门、二郎腿,仿佛都在宣示,他是这间伙房的新主人。
张胜利没有理会胖小伙,开始和面,炒菜...
“大哥,他们都不让你干了,你还给他们做啥饭?我们干脆回吧!”
张学文偷眼看了一下抽烟的胖小伙,低声对张胜利说道。
“别瞎说,做啥事总得有始有终。”
张胜利用力地揉着面。
就算丢了工作,他也得把最后一顿饭做好。
中午的饭是拉条子,菜是茄辣西。
张胜利还用小白菜做了一大盆醋卤子,浇在拉条子上,吃起来酸滑筋道。
下了两大碗拉条子,张胜利又盛了一大盘菜和一碗醋卤子,用托盘端了,先送到了周云的办公室。
刚进门,就见周玲斜倚在沙发上...
张胜利一愣,马上就反应过来,周玲是周云的女儿。
难怪她在乡政府院子里练车子。
“张胜利,你做的饭菜闻着就香!我今天练车子饿坏了,可得吃一大碗!”
周玲站起来,帮张胜利把饭菜摆放在茶几上。
“他的饭菜的确做得非常不错!”
周云放下手里文件,也过来坐在沙发上笑道:“我以前吃别人做的饭,总是胃疼,就吃他做的饭很舒服!”
“拉条子一般都用凉水激,虽然吃起来筋道,却对胃不好...”
张胜利不好意思地对周云笑了笑:“我知道您胃不好,拉条子就没有用凉水激,还专门给您拉得很细,面条横截面小了容易消化...”
“你也知道横截面?上过高中吧?”周云饶有兴趣地看向张胜利。
“没有...”
张胜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考上了高中,却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多,就没有上。”周玲帮着张胜利解释。
“你咋知道的?”周云好奇看向周玲。
“我刚才在后院练车子,摔了一跤,是他把我扶起来,还帮我练了半天车子呢!”周玲笑道。
“哦...”
周云点了点头,又看向张胜利说道:“小伙子,现在国家改革开放的政策越来越好,像你们这种没有上高中的年轻人,可以报考函授中专提升文凭,你应该试着考一下,不耽误工作,学费也用不了多少钱...你家里要是有困难,我可以帮你出学费。”
“这...谢谢您,不用了。”
张胜利顿时手足无措,赶紧端起托盘就要出门。
自己连乡政府的临时工都当不成了,哪里还敢妄想考什么函授中专?
“等一下!”
周云又叫住了张胜利道:“我们晚饭吃的啥?你还是送两个人的饭来吧!”
“晚饭...”
张胜利顿了顿,又说道:“下午是别人做饭,我也不知道做的啥...完了我给他说,让他送两个人的饭过来。”
“哦...那好吧。”
周云微微皱眉,没有再说什么。
张胜利赶紧逃离了周云的办公室,回到了伙房,给乡长赵长青他们送了饭,又下拉条子给职工们吃。
等所有人吃完了,张胜利把剩下的面都下了,先捞了一大碗给胖小伙。
那胖小伙毫不客气接过面,浇上醋卤子,挖了几大勺菜,坐在凳子上“呼噜呼噜”地大口吃了起来。
盆里剩下一点点菜,张胜利都挖给了张学文,只给自己面条上浇了最后的醋卤。
“大哥,我菜太多了,给你一些!”
张学文举着碗,要把菜拨给张胜利。
“快吃你的吧!”
张胜利没有要张学文拨菜,三两口吃完了面,麻利地洗锅抹灶,收拾干净,拿起自己的军挎包,临出门才对那胖小伙说道:“下午给周副县长办公室送两个人的饭。”
“啊?哦...知道了。”
胖小伙尴尬地答应,又低头取出“大前门”烟抽,掩饰自己的慌乱。
张胜利骑上了没有捎架的“秃尾巴驴”,让张学文坐在横梁上,兄弟俩出了乡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