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乡政府里闷死了,这破班不上也罢!”
张学文坐在自行车横梁上,吹着乡野里的凉风,看着路边绿油油的庄稼,之前的压抑一扫而空,心情畅快。
张胜利却没有说话,默默地蹬着自行车。
家里为了让自己每天上下班,专门买了这辆旧自行车,没想到才上了十几天班,自己就被扫地出门了。
“那个胖子是黄世贵的小舅子,显然是走了后门,才顶了你的工作...”
张学文又郁闷地说道:“大哥,你学习那么好,要是当时上高中就好了,肯定能考上大学,能当比县长还大的官!”
“你瞎想啥呢?”
张胜利揉了揉张学文的小脑袋笑道:“你有本事,将来考个大学给我看看!”
“我...也上个初中就行了,我们家里...哪有钱供我上大学?”
张学文像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却也早早地懂了一些事情。
“你小学都没有毕业呢,想那么多干啥?”
张胜利顿了顿,又思忖道:“现在改革开放了,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只要你好好学,我和爹就算再苦再累,也保证供你上大学!”
“行,那我就好好学,将来考大学,当大官,挣很多很多钱,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
张学文郑重地点头。
“你别嘴上劲大,考大学可不简单,得狠下功夫才行呢!”张胜利又说道。
“我肯定好好学!”
张学文扯开了嗓子,叫起了孩子们瞎编的童谣:“学习学习再学习,学习好了当干部,干部当上吃白馍,白馍吃上腾白逼(说谎话)!哈哈哈!”
回到阳曹村寨子,南墙根下的人又调侃起来。
“哟,公家人咋这么快就下班了?”
“这才刚吃过晌午(午饭),乡领导难道今天不吃黑饭(晚饭)了?
“公家人平常都是天擦黑才会回来的,今天可怪得很...”
张胜利没有理会众人,骑车回到家里,就见一家人也才刚吃过午饭,李英在厨房里帮着母亲洗碗。
“胜利哥,你咋这么早就回来了?”李英擦着碗,从厨房里探头出来问道,“下午不用给乡领导做晚饭吗?”
“是不是小五子给你捣蛋添乱,你专门送他回家的?”
院子里蹲着抽烟的张永泰也忽地起身问道。
“呃...”张胜利顿了顿才说道,“乡政府以后再不让我做饭了。”
“啥?再不让你做饭了?”
“干得好好的,为啥不让干了?”
“咋了嘛?出啥事了?”
一家人顿时一惊,全来到了院子里。
张胜利的这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可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却是很难得的半个“公家人”,不仅有一份稳定的收入,还是人面前走的体面人。
“乡政府管总务的黄世贵说,正式招的厨大师来了,就不用我这个临时的了。”张胜利解释。
“新来的厨大师是那个黄世贵的小舅子,我看也不是啥正式的!”张学文在一边愤愤不平说道。
“黄世贵的小舅子?”
众人一听张学文的话,顿时都明白,张胜利的工作是被黄世贵的小舅子顶替了。
黄世贵是乡政府管后勤总务的股长,让小舅子当厨大师,自然是一句话的事情。
虽然邮递员李远征在乡政府里有些面子,可也比不上黄世贵的权力大。
“唉!这真是瘸腿上拿棍敲呀!老三不念书了,老大班也不上不成了,我们家今年咋这么不顺,这日子可咋过啊!”
王桃香又抹起了眼泪。
“妈,本来就是个临时工,不让干就算了,我还是安心种地吧!”
所有的人都为张胜利着急不平,他却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又推起自行车说道:“我去自留地里浇水了。”
“哥,我跟你一起去!”
张学文又像猴一样蹿上了张胜利的自行车横梁。
虽然张胜利不爱说话,可张学文总是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他。
兄弟俩骑车出门,来到了寨子北面不远的“自留地”。
自留地是大集体的时候,留给村民的一小块地,可以自由种一点蔬菜。
改革开放包产到户后,地都承包给了村民,已经没有自留地的说法。
不过,阳曹村的人依旧把种菜的一小块地,习惯性称为自留地。
张胜利家的自留地有半亩左右,被利用到了极致,满满当当种着好多蔬菜,水沟边种着萝卜,瓜垄上套着洋芋,西红柿架下是葱和白菜,还淘了一口井,可以随时浇水。
父亲张永泰常年在外地“搞副业”,也就是打工,只有春种秋收的农忙时节才回家来。
平常家里都是张胜利带着母亲和兄弟姐妹种地。
这块种菜的自留地,张胜利像绣花一样精心打理,间苗、施肥、锄草、浇水...
地里挤挤挨挨的瓜菜都长势喜人,一家人根本吃不完,还能摘了去集上卖点钱。
张胜利一有空,就来自留地里浇水,生怕瓜菜缺水。
青湖乡在腾格里沙漠边,年均降水量110mm,年均蒸发量却有2600mm,极为干旱缺水。
自留地边的井上,立着一套“提杆”,也就是桔槔,是利用杠杆原理省力的汲水工具。
其实就是一个三丫树杈上,架着一个横梁,一边是配重的泥疙瘩,一边是汲水的提杆。
张胜利脱去褂子,从西红柿架下取出一个红柳条编的编兜,栓在提杆末尾,开始浇水。
虽然提杆很省力,可正是“秋老虎”天气,提了一会水,张胜利就热得满身大汗,贴身的白背心都湿透了,便脱了背心。
“胜利哥,你咋把衣服都脱了?操心别着凉了。”
却见李英骑着她的“飞鸽”牌自行车来到了菜地边。
“没事,干活热得很...”
张胜利对李英笑了笑。
虽然大家从穿开裆裤时就在一起撒尿和泥巴玩,可现在都大了,张胜利赤着上身被李英看到,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李英看着张胜利满身健壮的古铜色腱子肉,脸色也是微微一红。
幸好在菜地里抓天牛的张学文跑过来,打破了尴尬气氛说道:“英子姐,你咋来了?”
“我来给你们送信...”
李英定了定神,叹道:“我爹刚才骑摩托车专门去乡上找人打问了一下,他们说,乡上的确招了黄世贵的表舅子当厨师,不再让胜利哥做饭了...”
“打听啥嘛...本来就是临时的,人家不让干就算了,我还是踏踏实实地种我的地!”
张胜利朝手心吐了口唾沫,一把提起一编兜水,熟练地倒在水槽里,用劲很巧,不浪费一点体力。
“就是的,种地自由自在多好,强如低三下四地看他们眼色!”张学文也没好气说道。
“对,我们就踏踏实实地种地!”
李英看着张胜利一笑,拿起他的背心和褂子扔到水槽里说道:“你衣裳上都是汗,我给你洗洗吧!”
“好。”
张胜利也没有推辞,继续低头提水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