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
    连李氏都跟着稀罕,目光从褚休身上扫过看向周三姐,阴阳怪气的调儿往上扬着,“这就是桂榜有名的褚秀才?怎么瞧着说话还不如我家大宝利索呢。”

    就褚休这样的都能考上秀才,李氏瞬间觉得秀才的门槛儿也没多高,以她宝贝儿子的机灵劲儿,到时候还不是想考秀才就考秀才,想考状元就考状元。

    一想到自己将来能沾着儿子的光被封个诰命,李氏瞬间眼睛高过头顶,看谁都用下巴去瞧。

    周三姐脸上讪讪的,胳膊肘拐了拐身边的褚休,用余光询问。

    褚休素来拿的出手,不管是村里还是县城里,褚休都是那鸡圈里的凤凰,别说带出去见人了,光是提起褚休的名字,周三姐这个沾着半点亲戚关系的人都觉得与有荣焉倍感骄傲。

    尤其是褚休年纪轻轻得了秀才后,周三姐提起褚休那都是咬着重音说话。

    谁知道在书院里能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的褚休,刚跟于家姑娘打了个照面,秀才的头衔就碎的稀巴烂。

    这不是马车关键时候掉轱辘,让她没脸吗。

    周三姐平时看李氏可都是瞧不上眼的,如今给给褚休说了于念这门亲事虽说有自己的私心,可本质上还是为了褚休跟自家妹子好,如今被李氏反踩在头顶,心里自然不痛快。

    面对李氏的暗讽跟周三姐的目光询问,褚休只是眼神时不时看向面前低着头不说话的于念,绯红着一双耳朵,捏紧袖筒里的手指坦诚的说,“是于姑娘太好看了,所以我有点紧张。”

    褚休来的路上猜测过周三姐对于于家姑娘美貌的夸赞可能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

    直到这会儿见着真人,褚休才觉得周三姐的用词还是太保守了,她对于美貌所形容的词汇全用在于念身上,都不足十分之一。

    于念明显是在屋后锄地。

    满头乌发自耳后一分为二,挑起来的部分只用根最朴素的木簪挽在头顶,如今因垂眸低头动作,额角细碎短发垂落,犹抱琵琶半遮面般,为那张清水芙蓉般的白净脸颊增添了一抹凌乱凄楚感。

    她身形纤瘦,肩背轻薄,垂下来系在腰后的长发顺着背脊线条,勾勒出身后腰部凹陷曲线。

    她明明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破旧素白衣服,却丝毫不损她容颜半分。反而是这身素净旧衣,让手指沾了泥土的于念瞧着更显楚楚动人惹人怜惜,像是淤泥里挣扎出来的荷花。

    “好看的人,谁瞧着都移不开眼,我看完也觉得于姑娘好看。”周氏给褚休打圆场,并伸手扒拉了一下褚休,示意她别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人家姑娘家瞧,都给人于姑娘瞧脸红了。

    褚休顺着自家大嫂的力道低下头,只是余光忍不住落在于念身上。

    都不用问,光看她这副模样,周氏就知道褚休相中了。

    来之前一口一个“我不娶妻”,来之后恨不得“舍我其谁”。

    原本周氏不满李氏的态度,本想看完就走,如今瞧着褚休的态度,这亲事怎么都得争取一下。

    周氏她们低头了,李氏自然要抖落起来。

    她斜眼打量于念,卖家禽似的说着,“我家闺女别的不说,光这张脸蛋,就算是县城窑子里最好看的花魁都比不上。”

    李氏这话一出,别说于念惨白着一张脸,就连控场接话的周三姐都没搭腔。

    哪有正经母亲这么评价自家女儿的,李氏当着外人都这么说于念,可想而知平日里对于念是什么态度。

    注意到旁人的目光瞧过来,本就低着头的于念,顿时将脸埋的更低。

    她双手拢着掌心里的铁锹把手,指尖缓慢又用力的抠掉手指上沾到的泥土。

    平时李氏骂她是婊-子她都当作没听见,可如今不知是因为外人,还是因为扶了她一把的褚休,于念只觉得她们看过来的目光对她来说犹如千斤重,沉甸甸的压在她的心头跟肩上,让本来就抬不起头的她,此时连眼都不敢抬。

    于念将落在褚休衣摆上的目光收回来,只看着自己沾了泥的指尖,眼神慢慢空洞不聚焦,麻木的像个漂亮精致的木偶一般,对李氏的话不再给出反应。

    李氏还得意着,话里藏着黄腔,“我家闺女干干净净的,身子好也有点力气,要是卖给城里的员外当妾室都能卖出这个价。”

    她伸出一只手,比出五根手指,“五两。”

    褚休虽是秀才,但家世清贫,在家财方面跟那些员外比起来,自然是没有半分竞争的能力。

    李氏上下扫了褚休一眼,缓慢收回手,双手抱胸笑起来,“褚秀才那么聪明,想来我的意思,你也该懂。”

    李氏自认为养了于念这么些年,如今好不容易她长大了,多少得用她捞点银钱回来贴补家里才行。

    褚休要是给不出这个价,城里能给出这个价的员外跟窑子多着呢。

    周氏的目光从李氏的手指上慢慢挪开,落到褚休脸上。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家里不是没有那么多银钱,但这笔钱要存着,褚休年后春闱要去省城赶考,路费吃喝加住宿处处都需要银钱,这些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如果全拿来娶媳妇了,眼前“娶妻”的麻烦虽然解决了,可日后赶考怎么办?

    周氏不能为了解决眼前的小窟窿,而把后面的大事给忘了。

    “这笔钱对我家来说,是有些多。”褚休坦坦荡荡开口,丝毫没因为银钱而低头自卑。

    李氏听完讥讽一笑,收回伸展出去的五根手指头,眼睛盯着捏成鸡爪状的指尖,咧着嘴说,“那看来褚秀才跟我家闺女没有缘分了。”

    她声音不高,恰好只有她身边的于念能听的清清楚楚。

    李氏恶鬼张嘴似的,声音寒风入骨般灌进于念的耳朵里,“人家秀才嫌你贵不要你,看来你注定是当婊-子的命。”

    李氏之前就给于念说过亲,可惜要价高,加上于念是个哑巴,对方犹豫两天后果断选择了放弃。

    村里讨生活的,媳妇光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有什么用,好不好生养,聘礼贵不贵才更要紧。

    往昔说过的这些亲事里,褚休是所有人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也是最斯文最有礼的。

    于念能感觉褚休看过来的目光坦荡干净,不像之前那些人,目光舌头般恨不得在她身上脸上舔-舐,让她觉得粘腻恶心。

    如今见褚休那边想要放弃,于念麻木的心都跟着紧了紧。

    她眸光轻颤,手指握紧铁锹把手,用尽毕生勇气,逼着自己抬起脸,用怯生生的怯懦目光,看向褚休。

    眼前的枣红色衣袍的人像是冬日暖阳,似一缕温暖又干净的光。

    于念心尖颤动,唇瓣抿起,朝着褚休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万一,万一褚休愿意呢。

    于念知道自己脸好看,此时更是无比庆幸素日里被她视为负担的美貌,在今日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就算褚休不愿意,于念也想抬起头大大方方看一眼这抹枣红色,顺便感谢对方刚才扶了她一把。

    她的人生底色尽是灰暗,今日才见到别的色彩。

    于念的目光看过来,看得褚休心尖一酸。

    原本想要拒绝的话,在此刻多少有些说不出口。

    褚休率先别开视线,“我再想想。”

    从于家村回去的路上,褚休安静的搓着自己的袖筒,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一点墨迹,先前都没发现。可墨迹已经染了上去,怎么都搓不掉。

    周三姐瞧着褚休的神情,碍于身份不好说话,便用眼神示意周氏问问。

    周氏清咳两声,软着嗓音问,“秀秀,你觉得于姑娘长得怎么样?”

    她这么一问,褚休满脑子里都是于念抬脸看自己时绯红的眼尾跟湿润的眼,“好看。”

    再多的词藻最终都只能归为“好看”二字,因为对着于念那张清丽绝尘的脸,她空白的脑海里能想起来的只有这两个字了。

    “完了,你要是写篇文章夸她,这事我觉得还能周旋,你一说好看,我就知道你栽进去了,”周氏叹息妥协,“怪不得于家姑娘这般颜色迟迟没说人家,原来是等着出价呢。”

    褚休脸有些热,偏头看周氏,眼睛亮亮的。

    她不仅觉得于家姑娘好看,也觉得于家姑娘可怜,既好看又可怜,惹得她更难放下。

    周氏,“……”

    褚休还给自己扯了个大旗,“如果非要娶一个回来解决榜下捉婿的麻烦,我觉得于姑娘挺好的。”

    于姑娘想嫁,她也想娶,刚好一拍即合。

    周氏对上褚休的脸,心情复杂,说不出的心疼。

    褚休之前不愿意娶妻哪里是不喜欢女子,她分明是怕连累人家,如今这遇到好看的合适的,马上就松口了。

    周氏看向周三姐,“三姐,你去周旋周旋呢。秀秀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左右都是要娶个妻子回来。就于家那情况,秀秀娶于姑娘简直是救她于水火中,她定会感念在心,不会往外多说秀秀的事情。”

    就算做不成和谐夫妻,那也是救命恩人,往后搭伙过日子总是可以的。

    尤其是难得褚休点头娶妻,满足她一次又怎么了。虽说褚休女扮男装一事欺瞒了于家姑娘,可如果不嫁给褚休,于家姑娘就要被李氏卖进窑子里了。

    这么一想,周氏心底对于家姑娘的那点愧疚顿时淡了不少。

    褚家这边敲定主意后,剩下的全靠周三姐去跟于家谈。

    夜间入睡,褚休解开衣带,低头看着身前的束带时才想起来一件事情。

    她是女人这件事,要不先缓一缓再跟于家姑娘说呢?

    可万一于家姑娘催着要……

    褚休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琢磨起大嫂说过的话——

    又不是没有手跟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