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你的理由是什么?”顾西洲垂着眸,壁灯明光暗影让他神情错落,人却是放松的。
察觉到如此姿态,顾南放心大胆地说,“小时候你好像没那么讨厌我,后来箱子丢了,你很讨厌我。”
“为什么这么说。”
“有次过年吃饭我来晚了,给大家都打了招呼,只有你没有理我。”
“你自己都说了大家在。”顾西洲不轻不重按着,“跟我熟悉有什么好?”
“篡改遗嘱的孙子,不尊重长辈的侄子。”他平淡地问,“讨厌弟弟的哥哥,不是很搭么。”
“其实跟箱子没有关系对吗,哥哥?”顾南弱气道,“你也会开,所以你没必要留我。”
“顾南。”顾西洲停下按摩的手,但手指没有离开,轻轻搁在那圈早已淡却瘢痕的肌肤处,指腹似有若无地摩挲着,“又不记得了?”
顾南颌首答:“知道,相依为命。”
“饿不饿?”顾西洲说。
“有一点,现在什么时间了啊。”
“九点整。”
“原来睡了这么久。”顾南爬起来,“哥哥你吃饭了么。”
顾西洲不答反问:“想吃什么。”
顾南赧然道,“想吃清汤面。”
顾西洲起身去盥洗室洗手,顾南自己去衣帽间找了件毛衣套在睡衣外面。
没一会儿阿姨将两碗清汤面送来起居室,两人对桌而坐,一人一碗。
清汤面看似简单,实则是老母鸡、瑶柱、鲍鱼花胶吊出来的高汤打底,细细的中空面条吸饱了汤汁,碧绿青菜更给汤面加了几分鲜甜。
顾南吃得认真,连喝好几口汤。
“以后顾政希不会再来檀山。”顾西洲把小菜推给他,“在家里放心待着。”
热汤下肚,暖得身心俱足,顾南抽纸擦擦嘴巴,“吃不下了哥哥。”
顾西洲突兀地呛了下。
那晚最上头之时,东西强行抵在嘴角,有人努力吞咽着也这样说过。
对此完全没有记忆的顾南奇怪地看了顾西洲一眼,没多想,郑重道,“哥哥我想好了,我想回集团上班。”
回集团上班是三天后,而距离临时股东大会只剩一周时间。
顾南早早去了公司,将自己种的各式浆果分发给同事和纪主管,然后整理好工位。
随着接近九点上班时间,陶静第一个来了,腼腆地问他家里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顾南支支吾吾地,其他几个也陆续来了,问题打着哈哈很快揭过。
大家瞧见他回来惊喜的不得了,围着团团转,不停问东问西。
对每个人都很诚恳地说了谢谢,顾南这才知道最近设计部的新工作是万圣节即将来临,某大型游乐场需要鲜花装扮,正在考虑方案。
上午纪舒通知大家开会,特别交代需要契合游乐场主题,而且还要有新意。
会后顾南将甲方要求的计划表看了遍,心中有了计较。
11点,大家齐聚茶水间日常摸鱼加闲聊。
姜来撕着胶囊咖啡,“你们看没看最近新闻啊。”
何琳琳问怎么啦。
“都说临时股东大会同意海南项目的话。”姜来说,“那咱们集团就完啦。”
顾南手一顿,“怎么会?”他已经很久没看过电视,不知道顾西洲处在什么境地。
“我也是在食堂吃饭听别人说的,你知道50层往上走都是关键部门,听说他们上面都传开了。”
“虽然跟咱们无关,但是gk千万别垮啊。”姜来双手合十,“这么好的福利待遇,这么充足的部门经费,这么宽容温和的领导。”
何琳琳相当赞同,“简直就是梦中情工啊。”
孟想倒没杞人忧天:“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严重吧?”
小美挽着陶静,携着一股香风进来,“你们在聊什么呀。”
“他们还说这次临时召开股东大会就是为了卸顶层那位的职。”姜来被浓缩苦得呲牙咧嘴。
中午下班时,顾南上到总裁办,犹犹豫豫地想问。
顾西洲将筷子搁下抬眼看来,“怎么了?”
申市已经冷到可以穿大衣,暖意从头顶喷洒而下,带着淡淡的噪音。
才吹了几分钟,顾南脸颊红红的,问:“哥哥,听说临时股东大会......要卸你的职位。”
“姑姑和叔叔能办到吗?他们会这样做吗?”
公司章程规定,如果领导人在重大项目上做出有失偏颇的决策,其余股东是有权力进行投票否决的。
但有个前提,所代表的股权分量。
而顾西洲拥有超51%的股权,不可撼动。
顾西洲不动声色地说:“担心我?”
顾南望着他,轻轻点了下头。
今天虽冷但阳光明媚,正午的阳光投射在顾西洲后背,圆弧光晕弥散般地散开,
“不用担心,顾政希和顾明喆没那个本事。”他看起来心情不错,抱着手说,“重新上班感觉怎么样。”
“在准备万圣节的项目。”顾南答,“一切都好。”
吃过午饭后两人照例去休息室午休,顾南已经学会不再背对顾西洲,在窗帘自动阖上的暗淡光线里也阖上眼睛。
两人隔得不近也不远,彼此烘托起的温度很快让被子暖合起来。
在昏昏欲睡的下意识习惯里,顾南找寻枕头缝隙,于是额头迷迷糊糊抵到一片柔软微凉的东西。
睁眼一看,面前是顾西洲颈间凸起的喉结。
顾南发现......自己额头严丝合缝地贴着顾西洲的嘴唇......
看不到头顶的顾西洲面貌,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顾南尴尬又小心地挪开。
忽地,腰间被一只手拦住去路。
彻底不敢动了,顾南动作无比缓慢,抬脸观察,发现顾西洲闭着眼睛睡得很熟。
不敢太咕涌,又不想靠在怀里。
最后实在抵不过沉沉睡意,眼皮眨啊眨,什么时候睡着的顾南都不知道。
直到身体生物钟促醒,他发觉姿势已经大变样。
自己的腿挂在顾西洲腰上,手臂环着他的脖子,两个人的脸颊贴得紧紧的。
而且......顾西洲是醒着的。
赶紧收腿收手,在两人分离刹那,脸颊竟泛起一股凉快的舒意。
......顾南想原地去世,怪不得顾西洲那晚说“先管好你自己。”
一厘米距离,顾西洲枕头床畔,瞳孔幽深漆黑,没由头地来了句,“比小时候更黏人。”
床头闹钟恰好响,顾南迅速拉开身位,磕磕绊绊道说了句抱歉。
如此溜离总裁办已经不是第一次,回到31层仍心有余悸。
不过越来越奇怪。
为什么顾西洲那么像小时候的顾屹为?
顾南蓦地想起,曾经跟顾屹为聊起天,顾屹为说吃了太多药物所以导致记忆退化。
想到这里,他给一直照顾他的家庭医生李实秋发去消息,将顾屹为常吃的药名发送过去,问哪种药会产生导致记忆力衰退的副作用。
李医生并没及时回复,顾南放下手机,开始学习着写方案规划。
为了契合万圣节的主题,上午纪舒每个人都分配了任务,将游乐场分成几块单独落实到人头上。
先写方案规划,实际建模出3d效果图供由甲方选择。
若是有灵感,其实可以先建模软件再方案,毕竟感觉并不按部就班地来。
可并不熟练建模软件,顾南只好笨鸟先飞写方案规划,然后向大家学习如何使用软件。
一下午飞快过去,到了下班时间方案还差最后一点,他先给司机说需要加两个小时的班。
同事们纷纷打招呼离开,纪舒过来看了眼夸他用工。
办公大厅灯火通明,渐渐只剩他一人。
眼睛长时间对着电脑特别干涩,脑子也没那么好用,顾南偶尔打几个字就要看眼原版文件内容。
一边考量细节一边铺展思路。
深秋黑得早,七点多申市上方的天全暗了。
容朗出现在31层,笑眯眯地过来,“小南还在忙?”
见他来,顾南笑笑,“你也加班呀?”其实他觉得努力工作很有趣,这是他第一次加班。
“是啊。”容朗推推眼镜,“顾总让你上去加班,顺便一起吃点东西。”
顾南保存好方案,跟着上去。
办公室里,顾西洲看起来也很忙,穿着简单的白衬衣,没戴领带,所以领口纽扣松开两颗。
也没坐在气势逼人的办公桌后,而是坐在黑色拉扣沙发上,正在翻阅桌上堆叠着、待处理的文件。
容朗关门离开,顾西洲阖上文件看来,“先吃东西还是先加班?”
肚子早就饿得呱呱叫,顾南自己去到小餐厅吃饭。
只碰了一半的饭菜,另一边用小碟子和小碗分门别类地装好。
起身来到餐厅门边,悄悄探头看了眼办公室正中央。
沙发上,顾西洲举着手机正在听电话,对方似乎在汇报什么,顾西洲偶尔回应几句。
侧脸英俊,特别是举着手机的动作。
尽量不打扰,顾南压低脚步将小碟子和碗放在桌面边缘离开。
顾西洲挂了电话,“你吃过没?”
顾南点点头,把小碟子推了推,“哥哥你吃吧,我没有碰过。”
“不是方案没写完?去把我的笔记本抱来。”宽大沙发上,顾西洲挪到稍微靠边缘,腾出中间位置,“到我旁边来做。”
反正也是加班,顾南去办公桌抱来笔记本在顾西洲让出来的位置坐下。
笔记本好久没动自动熄屏了,点了下按键。
他说:“哥哥,需要密码。”
顾西洲在吃饭,言简意赅道:“20060709。”
打开电脑,顾南登录公司内部系统,输入自己的帐号,把最后一点方案结尾补完,打开建模软件,开始尝试摸索着做一下。
明天再请教姜来他们好了。
长时间弓着腰不大舒服,他干脆滑到地毯上坐着,僵硬地用鼠标开始建模。
果然,一团糟。
顾西洲漱完口出来,看到那颗毛茸茸脑袋面前的笔记本显示内容。
两眼一黑......
迈腿过去捏着顾南后颈子,将人提倒沙发上坐着,“纪舒说你每天很认真,看样子是假的。”
也很苦恼啊,顾南忧愁,“建模感觉好难啊。”
“为什么要建模?”顾西洲又捏了下他后脖子,指腹冰凉带着水珠。
顾南瑟缩了下,“因为会很快,不会拖大家后腿。”
“有人说你拖后腿?”
顾南猛摇脑袋,“没有,是我自己想学。”
顾西洲握上鼠标,说:“坐近点,认真学。”
深吸口气,顾南直挺挺挪到顾西洲身边,看他细致、精准的演练操作软件。
125层的落地窗外繁华刚刚上演,虚浮璀璨的光带绵延到天幕尽头镜头没有衰微。
半小时后,初步模型跃然于显示屏。
“看明白了没?”顾西洲新建了个空白模板,“你做一次。”
眨了下眼,顾南懵懂地扭脸,“我忘记了......”
“......”
顾西洲说:“要不要回家?”
顾南羞愧得埋下头,“好。”
沉默了半分钟,顾西洲捏着他的手,“在软件没开发出来前所有图像都是手工画,要想将布局和花朵的精准融合,软件或许并不能完全体现,相反人的手眼效果更佳。”
“你手绘不是很厉害么?要是因为怕拖后腿浪费才华不是可惜?”
才华二字分量太重,顾南张了张口,却觉得莫名自信和鼓励,“甲方不会嫌弃做派老套吗?”
“建模电子版本随时都可以发送,而手绘有很多图卷。”他理性地辨清优缺,“耗时长提供过去也麻烦。”
顾西洲反问:“你怎么知道甲方不喜欢传统做派?”
顾南眼睛一亮,“真的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顾西洲比他更清楚他的内心,直接说,“自己去找容朗拿图卷和笔。”
“谢谢哥哥。”顾南一溜儿烟推门出去。
十几分钟后抱着图纸回来,迫不及待在桌上铺开a0雪白的纸,丝滑不带丁点停顿地勾出曲线。
一旁,顾西洲垂眸看文件。
125层外的天穹刮着凛凛秋风,温暖明亮的室内两人各做各的,奇异地融洽着。
直到一阵嗡鸣震动打断两人思路,搁在桌上的手机显示着美国归属地来电,顾南看见顾西洲皱了下眉,拿着手机进了茶室。
“什么事。”顾西洲语气很冷。
经过术后一个半月的恢复,顾屹为已经能自行下地,他站在大西洋地彼岸的清晨阳光中,说,“西洲,听说小南去了一次北京。”
他说得很委婉,用词也粉饰太平。
“孟珂告诉你的?”顾西洲口吻平淡。
“是。”顾屹为说,“他还好吗。”
茶室留着一条门缝。
窄窄的门缝中,是顾南握着碳素笔的剪影,双眼放空显然在思考,手指下意识将嘴唇捏得扁扁的。
顾西洲笑了声。
顾屹为问:“笑什么?”
“他在陪我加班。”语气骤冷,顾西洲说,“什么事快点说。”
“现在?陪你?”顾屹为显然不信,“自愿的?”
顾西洲彻底冷下来脸来,“你有什么疑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顾屹为说:“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别强迫他。”
起身推开门,顾西洲举着手机低声警告道,“别发出任何声音。”
办公室里,顾南刚勾勒出花朵布局初型,看见顾西洲出来,急于求证道,“哥哥,你看是不是比我建模好上百倍?”
黑屏了的手机随意搁在摊在沙发的文件上,顾西洲垂眼,仔仔细细将初型看完,说:“终于不是僵硬死板的垃圾城堡了。”
“......”
“谢谢哥哥。”顾南发自内心地笑了下。
清秀五官生动极了,眼睛就像缀在寒夜里的星星。
顾西洲不置可否:“自己玩,我还有事要做。”
“好。”点点头,顾南发现顾西洲咖啡杯见底,为表感谢主动说,“我去给你泡杯新咖啡吧,还是加一颗糖吗?”
他曾看到容朗这样给顾西洲泡过。
“不加。”拿起没看完的文件,顾西洲淡声道,“够甜了。”
“好的。”顾南走远了。
安静如寂的办公室里,顾西洲拿起手机。
重新亮起的屏幕显示着不断增加的通话时间。
不假思索,他直接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