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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嫡子

    田姨娘看着自女使怀中, 将柳姐儿抱过去的谢轩,正有些心酸地暗暗欣慰。

    下一瞬,却瞧见谢轩抱着怀中柳姐儿,也不忘抽出一只手来, 狎昵地捏了下女使的一边脸。

    女使遭遇此变, 虽啐了大公子一下, 但脸上笑容却是欲拒还?迎。

    这?位大公子相貌生得?俊, 又是位主子。

    虽是个品行不端的混账纨绔, 才干一塌糊涂,去登州做了几月县丞, 便因?当街强抢民女被贬职下狱, 放出来后又被摄政王家?法杖责, 大半年下不得?榻。

    但却意?外颇得?田姨娘院中女使喜欢。

    见身旁女使当着自己的面,便这?般同自己儿子眉来眼去,田姨娘张了张口,虽最终不曾说话,但面色却有些难看。

    她犹豫半晌, 还?是什么皆不曾说,只是命房中女使仆妇都退下去。

    望着正笑着逗弄怀中柳姐儿的谢轩,田姨娘抿唇半晌,方才开口道:“大公子, 你也不小了, 今后便是为了柳姐儿, 也该上进些,莫再犯从前的那?些毛病……”

    她一番话尚还?不曾说完, 便被不耐的谢轩打断。

    “姨娘又来这?套,听?得?我耳朵一层老茧。”

    看了一眼柔弱怯懦, 这?些年跟个窝囊废一般的生母,谢轩打心眼看不起她。

    握着两岁柳姐儿肉嘟嘟的小手,谢轩不快道:“姨娘一个婢妾,还?是少?来教?训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中自然?有数。”

    田姨娘看着谢轩,张了张口,因?他?这?不客气的话,眼中隐有泪光。

    从前太太郑氏生三姑娘谢蕖的时候伤了身体,缠绵病榻,便自她身旁要了五岁的谢轩去,说要将谢轩做长?房嫡长?子抚养。

    为了谢轩的前程,田姨娘心中虽痛苦不愿,却还?是答应了。

    但十多年过去,郑氏已?经病逝一年,谢轩却还?是不曾记在主母的名?下,仍旧是庶出。

    因?着自小被太太郑氏抚养,谢轩如今对她这?个出身奴婢的生母常有嫌弃排斥的言语举止。

    这?更教?田姨娘心中如吃了黄连一般,苦涩难言。

    见跟田姨娘说不了几句话,她便露出这?副悲苦的,潸然?欲泣的神色,谢轩心下愈发觉得?这?个爱管他?闲事的生母小家?子气。

    更何况,他?向来以被嫡母郑氏抚养长?大自傲,本便觉得?笔墨女使出身的田姨娘,是他?人?生莫大阻碍与耻辱。

    若是生母早亡,父亲嫡母便不会有所顾忌,早将他?记为府中嫡长?子了。

    虽然?如今长?房没有嫡子,嫡长?子之位早晚是他?的,谢家?亦是他?囊中之物。

    但每每看到田姨娘,听?到她怯声怯气,窝囊废一般说话,谢轩还?是忍耐不住地嫌弃鄙夷,厌烦憎恶。

    这?么一个除了生得?貌美,便一无?是处的绣花枕头,也不晓得?英明神武的父亲当初瞧上了她什么。

    若是没有田姨娘,他?与太太那?般母子情深,会投.胎到太太腹中,也未可知。

    越想越心烦,在田姨娘欲言又止,珠泪滚滚的模样中,谢轩抱着怀中柳姐儿,起身离开田姨娘院中。

    ……

    后花园。

    看到凉亭中一手握拳放在身后,一手拿着书卷默默苦读的谢辰,原本正欲离开的谢轩顿住脚步。

    “辰儿还?是如从前一般用功,真是难得?。”

    听?到身后传来稀稀落落的附掌声,略带阴阳怪气的夸赞声,谢辰转过身去,放下手中书卷,有些窘迫。

    望了一眼来人?,谢辰低头唤道:“大哥哥。”

    谢轩与抱着柳姐儿的侍从走进凉亭,柳姐儿胆小怕生,怯怯向谢辰唤了声“三叔叔”,便将脸颊扭了回去。

    半是讥嘲半是敌意?望了谢辰一眼,谢轩话中带刺地笑了笑:“辰儿,父亲这?会子又不在府中,何必这?般惺惺作态?我看着便替你累得?慌。”

    谢辰低着头,一张白玉书生面红了红,解释道:“读书是给自己读的,并不是为了父亲读的,大哥哥莫要这?般说。”

    他?的话音落下许久,皆不闻谢轩回应。

    谢辰抬头,有些纳罕茫然?:“大哥哥?”

    见谢轩望着自己身后,眼神直勾勾的,谢辰心中困惑愈重。

    他?转过身去,在瞧见不远处,正打扇路过的女子时,忙笼着袍袖拱手行礼:“见过太太。”

    卢宛原本并不曾发现凉亭中的谢辰。

    此时听?到他?的行礼声,卢宛顿了顿脚步,循声望去,这?才望见站在凉亭里的几人?。

    发觉到谢辰身旁,那?个面生的郎君,黏在自己身上从前她不胜其数遇到过的,色迷迷的目光,卢宛眉心皱了皱。

    谢辰向卢宛介绍身旁的谢轩。

    其实,方才卢宛已经大差不差猜到了谢辰身旁,那?个无?礼的郎君是谁。

    看年岁,看举止,定是那个不成器的大公子。

    微敛心神,卢宛对行礼的谢辰颔了下首。

    见貌美的嫡母面色不冷不热地对自己点头,略显冷淡的模样,谢辰不知为何,却愈发面红耳赤。

    不敢再多瞧,被烫到了一般,谢辰仓仓皇皇,有些狼狈收回视线。

    他?忙向身旁看呆了,失礼的谢轩道:“大哥哥,这?是咱们太太,你之前受伤下不了榻,休养大半年,还?不曾见过。”

    被谢辰这?般提醒,又暗暗戳了一下,谢轩这?才回过神来。

    但,中规中矩地向卢宛行礼之后,谢轩的目光,却仍旧色迷迷黏在她的身上,不曾移开。

    卢宛心中膈应厌恶得?紧。

    初次见她容貌,或惊叹或心怀不轨的,自小到大,她遇过不知凡几。

    但这?般不加掩盖,不知收敛,教?她心中生出恶心之感的,谢轩还?是头一个。

    面上冷色愈重,卢宛转身欲走,谢轩却似是觉察到了她的愠怒厌恶,终收回了轻浮目

    光。

    他?自身旁侍从那?里接过柳姐儿,看了一眼正欲拂袖离去的卢宛,握着柳姐儿小手,逗弄小孩子道:“柳姐儿,快给太太作揖。”

    胆小的柳姐儿怯怯地望着卢宛。

    粉雕玉砌的女娃娃,教?人?很难生出厌恶来。

    卢宛顾念同在府中,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撕毁脸面,于是驻足。

    而看着年轻貌美的太太,柳姐儿不禁有些害羞认生。

    她捧着手,乖巧向卢宛揖了揖:“姐姐……”

    谢轩闻言,目光不由得?又落在卢宛面上。

    凉亭中几人?哄然?笑起来,谢轩也笑向柳姐儿道:“傻柳儿,这?是你嫡祖母,咱们府中如今的太太,还?不快叫嫡祖母?”

    柳姐儿眨了眨眼睛,困惑地看着大人?们。

    小小的她,尚且不能理?解,漂亮年轻的姐姐,为何会是自己的祖母。

    不厌其烦的谢轩却目光落在卢宛身上,又教?柳姐儿一遍。

    卢宛知晓谢轩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心下不耐,她懒得?再同他?们在这?里牵绊,淡淡道:“孩子既不愿意?叫,便罢了,何必逼迫。”

    说罢,卢宛不再掩饰一身的厌恶冷淡,转身便走。

    再与谢轩这?般待一会子,她忍不住胃中翻涌,要作呕起来。

    而抱着柳姐儿,色迷迷望着卢宛离开背影,直到那?道纤细柔美身影消失在小径转角的花树后,谢轩这?才有些意?犹未尽收回目光。

    摇了摇头,谢轩轻佻笑道:“我若是谢弦,失了这?般美人?,也要不活了。”

    谢辰听?他?这?话说得?不中听?,微皱下眉,并不曾说什么。

    谁料,下一刻,便听?他?笑着越发变本加厉道:“父亲真是艳福不浅,续娶了个这?么娇艳欲滴的妻子,也不晓得?这?样的美人?,玩起来会是怎样销魂滋味……”

    听?谢轩越说越露骨,谢辰心中气愤,鼓起勇气,皱眉打断了他?的话:“大哥哥,慎言!”

    谢辰敛了神情,眉目愠怒地对谢轩道:“大哥哥,你这?般污言秽语议论尊上,甚是不该,若下次再教?我听?到你这?般口出秽言,我会如实向父亲嫡母禀报,让他?们责罚于你!”

    听?到谢辰正色这?般道,谢轩看了一眼他?生气的模样,不再言语。

    目光中,却尽是对谢辰这?个愚朽书呆子的轻蔑不屑。

    ……

    掌灯时分。

    卢宛倚在软榻引枕上,阖眸休憩,只是面容微有些苍白。

    女使以为她睡着了,上前将一块小毯盖在她身上,卢宛却缓缓睁开眼眸。

    见卢宛醒来,女使笑道:“太太原来没有睡,奴婢还?担心这?会子天黑了,太太这?般会着凉。”

    卢宛微微一笑,半坐起身来。

    仔细打量她微有些发白的面色,女使不禁有些心疼:“太太晚膳的时候吐了好几回,不曾好好用膳,奴婢方才教?小厨房做了馄饨,如今还?在砂锅温着,太太可要起来用些?”

    卢宛支起一只手臂,枕在侧颊,闻言,懒懒摇了下头。

    自回来之后,整个下午,只要一想到谢轩那?教?人?恶心的,色迷迷的目光,卢宛便觉得?作呕。

    加之这?几日天气炎热,卢宛本便觉得?自己不适应季节变换,仿佛有些中暑,身子骨懒洋洋的。

    倚靠在引枕上,卢宛复又迷糊着沉沉睡去。

    她想,这?会子困意?过去后,索性到榻上去睡……

    夜幕深深,到了该歇息的时辰。

    卢宛坐在床榻边上,半趿绣鞋,踩在脚踏上,手中拿着一罐酸梅子。

    谢行之坐在一旁漫不经心翻书,瞧见她身着宽散中衣,腰挺背直地慵懒坐着,身姿优美,仿佛一枝舒展绽放的夜来香。

    只是,在看到她苍白的面色后,谢行之不禁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走向她。

    将神色恹恹,看上去难受极了的卢宛揽入怀中,谢行之垂眸望着她,问:“怎么了?”

    卢宛吃酸梅子吃得?牙酸,口舌生津,但胃中的那?股子恶心,却还?是压不下去。

    又恼又想吐,卢宛心中别提多烦了。

    摇了摇头,她抬眸看了一眼谢行之,情绪有些不好地回答:“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个恶心的人?。”

    谢行之见卢宛蔫蔫的,气鼓鼓的模样,长?指摩挲着她白皙莹润的小脸,墨眸中微带几分若有所思的笑意?。

    卢宛见谢行之上了床榻,纤白指尖揉了下太阳穴,也轻踢绣鞋,不再坐在床沿上。

    她跪坐起身,落下帘钩挂着的帐幔,柔和灯影,被纱罗掩映,此时更是模糊不清。

    方才落下帐幔,尚还?来不及转身,卢宛便被男人?自身后拥住,轻揽着覆在身下……

    出了一身汗,整个人?湿浸浸的,卢宛偎在谢行之怀中,阖着眼眸平复着呼吸。

    男人?灼热的气息烙在耳畔,带起一阵痒意?的颤栗,卢宛这?会子胃中的恶心之感虽缓了些,但却疲乏得?很。

    抱着谢行之宽厚肩头,卢宛凑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眸中水雾蒙蒙地讨饶:“今日便到此为止罢,妾累极了。”

    修长?指节揉.弄着她的下颔,谢行之墨眸中浮出几分浅淡笑意?:“真娇气。”

    卢宛轻轻哼了一声,阖上眼眸歇息。

    只是男人?修长?长?指,却不安分地四处抚.弄,教?卢宛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

    睁开眼眸,卢宛佯作愠怒,有些哀怨地望了他?一眼。

    谢行之却咬了下她泛绯的耳垂,嗓音愈发低沉喑哑:“宛娘自顾睡下便是。”

    卢宛身子颤了颤,欲哭无?泪:“摄政王教?妾怎么睡?”

    见卢宛想要旧计重施,用锦被将自己裹起来,谢行之轻巧抬手,勾住她的腰.肢,将她揽回怀中。

    “宛娘真是翻脸无?情,薄幸得?很。”

    谢行之指节揉着卢宛愈发嫣红的貌美面容,嗓音低沉沉在她耳畔响起:“近来宛娘丰腴甚多,皆是为夫辛苦灌溉的功劳,这?会子宛娘却不顾为夫难熬,只管自己轻松……”

    卢宛听?他?这?调笑揶揄的话,身上又四处失守的是异样之感,浑身滚烫,羞赧极了。

    “你……嗯……你不要脸……”

    第032章 身孕

    转眼几日便到了七夕, 乞巧节晚上,除了被?禁足的谢芙,其他几个姑娘都到了卢宛的玉衡院。

    轻摇罗扇,卢宛坐在玉衡院小池塘的凉亭中, 望了一眼正在月下穿针引线乞巧的三个继女。

    已经定了亲的三姑娘谢蕖人逢喜事精神爽, 春风得意;四姑娘谢蕊性?子跳脱, 无所谓轻松愉快。

    唯有五姑娘谢芊, 从前虽然羞怯内敛, 但遇到这种场景,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如今却一副暗藏心事, 心不在焉的阴沉模样?。

    卢宛收回落在谢芊身上的目光, 垂眸,呷了一口茶盏中的玫瑰青梅饮子。

    却听谢蕊忽然兴奋嚷起来:“三姐姐,五妹妹,你们快瞧,我一口气?穿过了十个针鼻呢!是?不是?很厉害?”

    谢芊有些出神地?捻着手中丝线, 略显敷衍地?笑着“嗯”了一声。

    倒是?谢蕖见了谢蕊这般欢喜雀跃,鲜见出言捧场,有些苦恼道:“是?呢,四妹妹真是?心灵手巧, 这些针线活我是?不成, 从小没习过, 如今更不成样?子。”

    谢蕊见谢蕖接自己的话,这般和颜悦色。

    虽听出她暗戳戳借着与自己搭话, 明贬暗褒她自己,却也有些受宠若惊。

    凑过去, 谢蕊笑道:“三姐姐天资聪慧,只是?生疏罢了,掌握窍门很快便能?做好,妹妹来教你罢……”

    谢蕖闻言,笑着靠近谢蕊,看她一双巧手拨弄针线……

    凉亭外?廊檐下,摆放着几阶应景的,花团锦簇的菊英。

    卢宛将视线漫不经心落在几盆开得绚丽的绿朝云上,口中含着一颗葡萄,慢慢吮着汁水咽下。

    再转回头去的时候,却有些诧异地?发现,谢蕖坐在身旁绣墩上,纤纤葱指正在将剥好的葡萄,放在玉白?浅底瓷盘中。

    卢宛微挑了下眉,向谢蕖笑道:“你不去同两个妹妹顽,怎么到这来了?”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蕖不禁莞尔一笑,回答道:“女儿见太太正在吃葡萄,忽然有些腹中犯馋虫,想过来为您效劳,好讨几颗葡萄吃。”

    卢宛嫁进谢府前,曾在宴会见过谢蕖露面?寥寥几次,之前因着陈均之事,也同她说过几回话,知晓她素来有千金大小姐,冷淡缄默的架子。

    此时见她待自己热络,又是?为自己剥葡萄,又是?言语间带着隐隐奉承,心中有些淡淡的纳罕,面?上却不显。

    微微笑了一下,卢宛随口道:“蕖娘太生分了,只是?怕这葡萄不合你胃口。”

    谢蕖对卢宛笑而不语,低头将葡萄送入口中。

    丰沛多汁的果子酸津津的,教人倒牙,她微皱了下眉。

    谢蕊也过来,瞧见谢蕖皱眉神色,她以帕掩口,望着卢宛笑道:“母亲喜欢吃葡萄,明日女儿教铺子里给?您送几筐来,准保颗颗又大又甜。”

    她的话中带着几分自得。

    也不怪谢蕊骄傲,如今她在京城暗中开了十几家铺子,首饰缎子茶饮吃食,样?样?俱全。

    铺子交由下面?的人打理,谢蕊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借着为谢老家主供奉长明灯的由头出府查看。

    世家大族,未出阁的女儿手中沾染阿堵物到底不光彩,只是?谢蕊要?里子不要?面?子,浑然不在意这些,常常若无似有炫耀自己的财力物力。

    听到谢蕊这般说,卢宛笑着摇了摇头,回绝道:“不必麻烦了,这些酸葡萄是?特意教人备的。”

    谢蕊张了张口,似还想再说些什么,卢宛与坐在她身旁的谢蕖却已站起身来,对她身后曲膝行礼。

    转过身去,瞧见走进凉亭的是?父亲,谢蕊也忙曲膝礼了礼。

    谢行之行至桌案旁,握住正向自己行礼的卢宛的手,带她一同坐下,方才向几个姑娘道:“都起来罢。”

    想到方才看到的卢宛与几个女儿其乐融融的场景,谢行之点漆墨眸中浮出几分浅淡的笑来。

    他望向坐在身旁,宽大衣袖之下,正与自己十指交扣的卢宛,问:“方才见你笑得展颜,在说什么?”

    卢宛浅浅笑着回答:“也没什么,只是?说一些闺中女子的私房话,便不告诉您啦。”

    谢行之见卢宛明眸善睐,眼波盈盈地?嫣然一笑,娇俏动人的模样?,眸色渐深。

    只是?卢宛没有觉察到谢行之那一缕异样?。

    他走进凉亭后,三个姑娘都不再说话,唯有片刻后,谢蕊大着胆子笑着继续向卢宛说今年庄园里物产丰饶,蜜桃甜橘龙眼荔枝滋味都甚好。

    听到谢蕊复又同自己说话,卢宛微微侧首,看向谢蕊。

    谢行之静静看着与谢蕊言笑晏晏的卢宛。

    谢蕊如今正是?豆蔻年华,不复从前孩童稚气?,平添了几分少?女的清丽袅娜,算得上是?个美人。

    可与柔和摇曳灯影下,不着粉黛,花容月色的卢宛相?比,却少?了许多仙姿玉貌的仙人之姿。

    宛娘虽然与蕊娘她们几个年岁相?仿,但容貌却远盛她们……

    谢行之目光安静专注地落在卢宛的身上,眸中情?绪似出神,似若有所思……

    天色已经不早了,三个姑娘见父亲到玉衡院来,又坐了一会子,便有眼色地?都离开了。

    卢宛揉了揉自己因着坐得太久,而有些酸乏的腰肢,望着谢行之笑道:“摄政王可要?用些果子?”

    她将果盘端起来,放在谢行之面?前。

    男人不曾言语,垂眸自果盘中拿起一颗剥好的荔枝来,放入口中。

    卢宛身子骨乏力,正想站起来走走,不期然却被?男人抱了过去,揽在膝上。

    身量娇小的卢宛坐在身形高大的男人怀中,仿佛整个人都被?笼罩着,身上落下一片暗色的影子。

    白?皙莹润的小脸被?男人修长指节轻轻摩挲着,卢宛觉得垂眸瞧着自己的谢行之有些不对劲。

    她微启唇瓣,正待说些什么,趁虚而入的男人却忽地?低头,灼热汹涌的亲吻教她瞬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晚上只吃了几颗酸涩葡萄的卢宛,面?红耳赤,面?颊滚烫地?搂抱住谢行之的脖颈与肩膀。

    听着耳畔咂咂水渍声,卢宛阖着眼眸,气?.喘吁吁,难捱难耐地?想,谢蕊说得当真不错,今年的荔枝,滋味确是?比往年更甘甜醉人……

    她与长驱直入,强势纠缠着她的男人唇舌之间,尽是?旖旎迷.醉,延绵悠长的甜香……

    水面?上漂浮的馥郁花瓣,随波逐流,伴着波浪涟漪,时而激狂地?飞溅起伏,时而和缓如斜风细雨。

    水汽氤氲,卢宛软绵绵地?靠在男人肩头,羊脂白?玉般细腻温润的肌肤上,染着绯色与点点暧.昧红痕。

    她微阖眼眸,羞赧得不愿睁开眸子,抬手想要?去摸索整齐叠放在漆案上的中衣,却忽地?被?打横抱起,带出了浮着馥郁花瓣的温水。

    “妾……妾要?穿寝衣……”

    卢宛又羞又恼,泛着绯色的纤指在抱着自己的谢行之身上拍了几下。

    只是?却绵软无力得好似在同他调.情?一般。

    果不其然,在她这两下猫儿挠人的动作后,男人落在她红得仿佛要?滴血一般的耳垂上的亲吻与气?息,愈发灼热起伏。

    抵着自己那烙.人的东西,亦愈发炙热。

    深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卢宛欲哭无泪。

    一路落下黏腻淋漓水渍,卢宛欲取中衣无果,只能?阖着眼眸装死,身体愈发滚烫绯红地?被?抱出气?温高涨炙热的浴间。

    到了床榻,男人放下怀中少?女,稍显急切地?打落帐幔。

    卢宛撑着绵软的身体,拉过被?角盖在身上。

    只是?下一刻,便被?同样?上榻来的谢行之夺走手中锦被?,翻了个身,捏住两只柔细藕臂钳在身后,覆了上去。

    夜幕深深,离天明尚早,离一切偃旗息鼓,尚迟……

    ……

    卢夫人的生辰在七夕后的两天。

    卢宛与卢夫人感情?深厚,又甚久不曾回门,这天自然是?要?到卢府去一趟。

    下了马车,看着卢府门前熟悉的石狮子,与门上高悬的熟悉的门匾,卢宛不禁有些眼热湿润。

    掐指算来,她已经成亲,出阁了三个月了,时间当真白?驹过隙,流逝得飞快。

    走进卢夫人的院子,女使见卢宛回来,欣喜地?向她礼了礼身后,忙小跑着进去向主子禀报:“夫人!夫人!姑娘回来了!”

    卢夫人闻声走出花厅,瞧见花厅外?亭亭站着,眼眶通红的卢宛,又惊又喜。

    她晓得今日卢宛会回卢府,却没料到女儿会回来得这般早。

    方才卢夫人还在心中暗暗有些伤心忧虑,今日来往宾客虽都是?亲近之人,但到底人多,恐怕自己不能?与出阁三个月,她甚是?想念的女儿多说些体己话了……

    却不料,卢宛会回来得这般早。

    可见,女儿在谢家日子过得并不忙不抽身,也并不是?自己不能?决定出门的时间早晚。

    卢夫人心中松了口气?,鼻腔有些酸涩地?上前挽住卢宛的手,按下眼角泪意,笑道:“好孩子,外?面?暑气?重?,快进来。”

    原来这会子卢夫人正在用早膳。

    卢宛清晨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后潦草用了几口餐饭,便来了卢府,一路上饥肠辘辘。

    此时瞧见餐桌上简单熟悉的七八样?羹汤小菜,她不禁惊喜笑了起来:“母亲怎么这般与女儿心有灵犀,晓得女儿这段时日,最想吃的便是?母亲院中小厨房做的餐食了。”

    卢夫人挽着卢宛的手,笑着带她落座,又命女使下去拿了新的碗筷来。

    为卢宛盛了一碗羹汤,放在手边,卢夫人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不过是?些普通简单的家常小菜罢了,你吃了十五年,还不曾吃腻吗?”

    卢宛低头喝了一勺碗中羹汤,抬眸,望着卢夫人盈盈一笑:“自然,还是?阿娘这里的丸子汤鲜美,我们府上的远不能?及。”

    卢夫人闻言,望着女儿,笑得慈爱。

    “你若是?喜欢,今日离开时将厨娘带走便是?,只怕你是?饿了,才觉得厨娘做得滋味好,小厨房里的厨娘,哪能?比得上谢家那种钟鸣鼎食的高门里的大厨。”

    方才卢宛来之前,卢夫人便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此时,她教人收了自己的碗筷,坐

    在绣墩上,目光温柔慈和地?望着正大快朵颐,吃相?却规规矩矩的女儿。

    见卢宛屡屡抬手,往羹汤里添醋,与从前口味有些迥异。

    卢夫人目光顿了顿,视线自卢宛略有些清减的面?容上,若有所思缓缓落在她身上打量。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用过早膳,女使为卢夫人奉上早已准备好的,一直冰镇着的茶果饮子。

    卢宛放下碗筷,向女使浅浅笑道:“绛梅姐姐,我也要?冰饮子,多给?我放些薄荷与梅子碎罢。”

    女使笑着应了,正待下去准备,却被?一旁一直沉默不语,望着卢宛的卢夫人拦住:“且先不急。”

    抿了下唇,卢夫人命房中的女使仆妇皆退了出去。

    卢宛看着卢夫人,茫然不解道:“母亲,怎么了?”

    怕卢宛害羞,也怕自己猜测有误,卢夫人笑着握了握她的手,认真问道:“宛娘,母亲问你,你这月可有来癸水?”

    听到卢夫人这般问,卢宛只觉面?颊与耳朵有些发烫。

    她赧然地?摇了摇头,答道:“女儿的月事向来是?不准的,从前喝了多少?汤药调理也并未见效,母亲又不是?不晓得。”

    从前卢宛年纪轻,月事不调于?年少?女子,也并不是?什么鲜见的症状,所以卢夫人也并未太过忧心忡忡,严阵以待。

    他们家虽不是?极显赫的门第,但在京城世家中也能?排得上号,还不至于?吝啬女儿的那点吃穿用度。

    卢夫人原本?打算卢宛既已定好了人家,便在家中再多待一两年,身子调理好了,适合衍育子嗣了再出阁。

    只是?当初骤然发生了那样?的事,卢宛出门子出得仓促,身子骨还娇嫩羸弱,卢夫人一直担忧她过早嫁人,夫婿不懂得怜香惜玉,太过孟浪会害得娇弱的女儿子嗣艰难。

    是?故在归宁那日,卢夫人才会给?卢宛补养的方子,叮嘱她定要?每日服用,想为她强身健体。

    不过,看如今的光景……

    卢夫人见卢宛年少?,面?子薄,问她些与夫婿的床笫之事,便面?红耳赤,有些支支吾吾的,善意慈和地?笑了笑。

    微一思忖,卢夫人将卢宛的陪嫁婆子,陈嬷嬷叫了进来。

    自小到大,卢宛简直不曾遇到比此时更困窘尴尬的情?形。

    母亲笑着细细询问嬷嬷她上回来癸水是?何时,又问起她与谢行之的床帷房.事,卢宛窘得面?颊滚烫,默默垂首坐在一旁听着。

    她一直低着头,是?故并不曾发现,在陈嬷嬷说起姑娘已有三个多月未来癸水时,卢夫人变得诧异凝重?的面?色。

    卢宛好不容易等?到卢夫人听陈嬷嬷禀报完,正待开口言语,却忽听身旁母亲对陈嬷嬷吩咐道:“嬷嬷,你快些差人去请个可靠的郎中来。”

    闻言,望着卢夫人凝重?难看的面?色,卢宛与陈嬷嬷皆有些纳罕。

    郎中很快便被?请来,隔着落下的帐幔与搭放的丝帕,郎中为卢宛把脉后,向卢夫人贺喜道:“恭喜夫人,少?夫人这是?有身孕了。”

    帐幔中,骤然听闻这个消息,卢宛心中有惊有喜。

    但更多的,却是?忽然为人母亲,腹中这段时日竟孕育着一个婴孩的茫然新奇。

    卢夫人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并不似卢宛与陈嬷嬷那般讶然。

    顿了顿,心悬得愈发厉害,卢夫人却若无其事地?笑着问道:“请问郎中,是?有几个月身孕了呢?”

    郎中笼着袍袖拱了拱手,笑道:“已经有四个多月了,少?夫人身体康健,胎象稳妥,并无什么大碍。”

    卢夫人心中重?石终于?落下,她缓缓深吸口气?,教自己镇定。

    旋即唤来女使,命女使带郎中下去领赏。

    帐幔中,听到郎中回禀,卢宛双手环膝,将身体缩了起来,已经怔愣在原处。

    掀开帐幔,将面?上神情?尽是?难过惶恐,茫然无措的卢宛抱在怀中。

    卢夫人阖了阖眼眸,方才嗓音隐带沉怒,再度询问陈嬷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深知这次犯了疏忽大错的陈嬷嬷“扑通”跪下,悔恨内疚道:“姑娘嫁进谢府这三月里,摄政王夜夜便是?不做什么,也会去玉衡院陪伴姑娘,姑娘与摄政王床.事.欢.爱太过频繁,奴婢便疏忽了记录姑娘癸水,只以为姑娘仍如从前一般,是?因着年纪小,方才癸水混乱,不曾记挂心上,都是?奴婢疏忽之罪,请夫人姑娘罚奴婢罢……”

    卢宛抿了抿唇,面?色苍白?,眸底微有泪珠蕴起。

    这几个月,她一直努力忽略,遗忘四个月前发生的那场如同噩梦一般混乱无序的荒唐丑事。

    之前谢芙旧事重?提,以这件事威胁她,卢宛面?上淡然平静,心中却羞恼,厌恶,憎恨,惶恐,几番情?绪一齐涌上心头,险些按捺不下对谢芙的浓烈杀心。

    可是?……

    可是?,发生过的事情?,无论是?好是?坏,注定不会被?抹去。

    卢宛垂眸,按下眸中泪意,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教陈嬷嬷起来。

    是?她自己当初轻信于?人,酿下大错。

    迁怒陈嬷嬷这个自小照顾自己的奶嬷嬷,发泄心中羞愤欲绝的恨意,这种事,卢宛做不出来。

    教悔恨交加,老泪纵横的陈嬷嬷下去,卢宛靠在卢夫人怀中。

    一时之间,母女二人皆不曾言语,房中落针可闻。

    卢夫人抬手,用帕子为面?颊埋在自己怀中,默默饮泣的女儿拭去面?上泪痕,开解劝慰道:“你年纪轻,又身形纤瘦,不显怀也是?有的,今后一直这般也能?遮掩一二。”

    看着神色哀伤,又羞又恨的卢宛,想到当初那件丑事,卢夫人的面?色不禁惨白?。

    握住卢宛的纤指,卢夫人声音微颤地?在她耳畔低声嘱咐:“宛娘,那件事定要?藏好,莫教旁人知晓。还有孩子的月份,也要?提早筹划,莫到了临盆时教人看出端倪。你的名声,卢家与卢家女儿的名声,这些事若有泄露,都会毁于?一旦,受人耻笑。”

    卢夫人越想,便越恨当初的阴差阳错,不禁眼泪涟涟。

    卢宛并不曾告诉卢夫人,当初设计构陷她的人是?谢芙。

    是?故,卢夫人也只以为当初卢宛是?无心憩在玉衡院厢房,误打误撞,被?思念亡妻,酩酊大醉的谢行之当作亡妻强迫,所幸的是?当初谢行之愿意负责。

    不然,他们卢家又能?奈那位手握兵权与朝廷重?权的摄政王如何?

    叹了口气?,想到女儿腹中孩子的月份,卢夫人暗暗头疼。

    明明已尘埃落定,却又骤生波澜。

    她安慰轻拍卢宛脊背,半晌后,再度提醒道:“去你婆母那里晨省昏定时,也要?晓得遮挡一二,免得谢老夫人误以为你在混淆谢家血脉,若真的在她面?前遮挡不住,虽不会闹出什么来,但这种事,也难免会被?婆母唾弃不喜啊!”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卢宛听着卢夫人担忧难过的谆谆教诲,方才勉强按捺下去的泪水,又涌上眼眶。

    是?她不好,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却还要?母亲为她悲伤忧虑。

    ……

    自卢府参加完卢夫人的生辰宴,卢宛含泪依依不舍辞别了父母弟妹,上了马车。

    回谢府之后,卢宛心中始终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她心中难过滋味难言,酉时中,尚还不曾日落,便早早上榻睡下。

    卢宛恨极了当初设计陷害她的谢芙,扳倒谢芙,教谢芙生不如死,亦或者是?教谢芙断送掉性?命,是?卢宛自嫁进谢家那日起,便在心中立过誓的。

    除了厌恶憎恨谢芙,卢宛心中,更多的却是?迷茫委屈。

    她自幼在族中书塾读书,书塾中,有她几位年龄相?仿的堂兄堂姐。

    她的年岁是?最小的,但不论琴棋书画,还是?先生布置的功课,她都远胜几位堂兄堂姐。

    十岁那年,她因着开始议亲,与男女大防,不再去书塾读书,只在宅院日复一日学?着女红,料理家事这些相?夫教子的事情?。

    只有偶尔,她才有机会出家门去外?面?,但也不过是?些闺阁女儿

    赏花抚琴,结诗会的轻松宴会。

    她不明白?世人为何要?这般苛待女子,看重?女子贞洁清白?,好似失了这些,女子便该去死。

    堂兄们不曾成亲,便有许多妾侍,携妓出游,抛头露面?饮酒作赋更是?常有的事,却被?夸赞为风流真名士。

    何等?不公!

    便似当初错事,明明是?她与谢行之一同做下的,腹中孩子也不可能?仅凭她一人便能?怀上,她怎么可能?强迫谢行之一个男子?反倒他当初,有趁人之危之嫌。

    却要?她一人来承担辗转反侧的痛苦苦果。

    明明谢行之也定能?查到,当初那件事是?谢芙做的,却因着他是?男子,在这件事上并无任何损害,而选择不追究他的女儿谢芙,而是?遮掩这件事,将她娶进门便算是?负责。

    卢宛虽知晓这种事不宜声张,以这个理由责罚谢芙,显然并不现实,而且比起做妾,谢行之肯娶自己为正室已应知足。

    无媒苟合,是?比私奔还要?教人不耻的事。

    但卢宛还是?觉得心中尽是?委屈,明明平日里,她心性?通透乐观,并不会这般钻牛角尖,今日情?绪却鲜见甚为不稳,满心痛苦,怨恨。

    她越想越难过,面?朝墙壁,将自己蜷在被?中,眼泪簌簌而落,哭得眼睛红肿,仍旧默默饮泣着。

    不知不觉,卢宛哭得疲倦,沉沉入梦……

    再度醒来的时候,卢宛睁开惺忪睡眼,帐幔中只有隐约灯影,仿佛已经是?夜里了。

    她觉察到腰间横着男人一只劲瘦有力的手臂,垂眸,瞧见自己睡前换好的宽散中衣,如今已是?衣衫不整,凌乱不堪。

    难过委屈瞬间又涌上心头,卢宛收敛起滑落肩头的中衣,捂着胸.口的松散衣襟,转身去看身后紧贴着自己身子的高大男人。

    “你……你别碰我……”

    看到卢宛红通通,仿佛兔子一般的娇美水眸中泪影潋滟,蒙着一层氤氲水雾,谢行之微挑了下眉,眸中浮起些微诧异。

    在他与卢宛接触的这三个月中,他大概了解怀中这个小姑娘,是?何种性?情?。

    她喜欢插花,烹茶,看书,下棋,性?子温婉和顺,遇事处之泰然,仿佛世上不曾有什么是?值得她烦心的。

    除在榻上被?他欺负狠了,娇声婉转轻泣外?,这还是?他第一回瞧见,她对他哭泣,哭得眼睛都有些红肿。

    瞧着可怜得紧。

    修长长指为卢宛拭去面?上泪痕,谢行之轻巧抱起她,教身量娇小的卢宛躺在自己胸.口,偎在他宽厚肩头。

    这个角度,卢宛可以直视面?前近在咫尺的谢行之。

    但她不想同他说话,于?是?将面?颊埋在男人泛着干净浅淡木质香的肩上中衣,攥着他胸.口衣衫衣料,轻声啜泣起来。

    觉察到肩头很快便温热濡湿一片,谢行之轻拍少?女脊背,在她白?皙泛绯的耳垂吻了一下,安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第033章 孩子

    卢宛哭得肝肠寸断, 她抬首,白皙鼻尖红通通地抽泣道?:“我?……我?有身孕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先是一怔,旋即, 墨眸中迸现欣喜笑意。

    自卢宛微有些苍白的面容上亲了一下, 谢行之轻拍着她的脊背的手延绵而下, 落在卢宛小腹, 笑道?:“这是好事, 宛娘为何要哭?”

    卢宛见他还笑,更?是委屈, 气不打一处来。

    纤指紧攥成拳, 在谢行之胸.口打了几下, 卢宛哭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方才嫁进谢府三?个月,却有了四个月身孕,旁人晓得了,都?要耻笑我?。”

    说罢,卢宛垂首, 将面颊复又埋进谢行之肩头,低低哭泣。

    听到卢宛这一番话,谢行之愣了一会子神,方才微微挑眉, 有些诧异追问:“你说什么??”

    卢宛见他装傻一般, 气得牙痒痒。

    她心情不好, 情绪也不稳定,气恼得低头, 在男人肩头狠狠咬了一口,眼泪涟涟地望着他:“我?说, 我?有四个月身孕了!是那天怀上的!你还想不认账不成?”

    谢行之见她哭得涕泗横流,伤心欲绝的模样,不禁有些心疼。

    确认卢宛的确是有了四个月身孕,男人一手护着她的小腹,一手仍在她背后?轻拍,稍有无奈安慰道?:“这是好事,宛娘何必这般难过?既有了孩子,准备着生下来便是。”

    卢宛两只手捂着脸,愈发伤心:“若是孩子的月份被外人晓得了,我?也不用要脸面了,他们都?会嫌弃我?,觉得我?是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女子……”

    舐去卢宛面上泪痕,谢行之望着她脆弱哭泣,莹白眼眶与鼻尖都?通红一片的模样,怜道?:“这件事只有为夫与宛娘知晓,不会有外人知道?,宛娘放心罢。”

    顿了顿,见卢宛仍旧伤心,谢行之抱着她,继续安慰:“为夫也不会嫌宛娘,会为宛娘隐瞒好此事,宛娘不必担忧,安心将孩子生下来便是。”

    卢宛听着耳畔谢行之的安慰,身体绵软软,没有一丝力气地偎在他怀中,又抽泣了许久,方才渐渐止住眼泪。

    见她不再痛哭,谢行之修长指节,为她拭去面上隐隐泪痕。

    卢宛身子疲乏,又哭了这么?久,早已困意翻涌,没了力气。

    前额靠在谢行之肩头,卢宛纤指无意识紧攥男人领口衣襟衣料,阖着眼眸,渐渐又要睡过去。

    谢行之垂首,自怀中少?女细腻白皙的侧颊肌肤上吻了一下,灼热大掌沿着少?女玲珑起伏的身体曲线,落在她的小腹。

    卢宛身形纤瘦,身量娇小,虽性情温和?稳重,但因着她生得青涩貌美,平素浑然年少?的小姑娘模样,教人难以觉察到,她的腹中,如今竟孕育着一个四个月的婴孩。

    唯有将手掌摊平,掌心熨帖抚在她腹上,方才可以隐约察觉,她的小腹有隐隐隆起的弧度。

    他们的孩子,如今正在她的腹中。

    自四个月前那荒唐混乱的一夜后?,小苗静静地在怀中女郎腹中扎根,发芽,虽历经磨难,但却安然至今。

    谢行之垂眸望着怀中少?女,长指将她侧颊上,被眼泪打湿的一缕凌乱长发绾在耳后?,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怜惜柔情。

    低头,在卢宛面容,与被她咬得有些破皮的嫣唇上亲了又亲。

    谢行之克制按下有抬头之势的浓重欲.念,深深墨眸望着怀中沉沉睡得安详的女郎,稍有无奈笑叹一声。

    虽然四个月,按照经验常理来说,已经甚是妥当。

    但如今她方才得知有身孕,因着孩子来的消息骤然,她年少?稚龄,措手不及,难免悲伤惶恐。

    他是她的夫婿,理应体谅体贴她。

    谢行之灼热的大掌始终在卢宛小腹流连,凭着那微微起伏的些许弧度,与女子比之从前,略微丰润丰腴的纤细腰肢,他垂眸望着她的小腹,默默思量孩子如今的月份,与将来孩子生下后?,她与他们的孩子,会是何种模样。

    还有五六个月,孩子便要出?世了。

    想到女子生育的艰难,男人心中又是怜怀中女郎尚且年少?,平素身子娇气得很,到时恐怕要吃苦头。

    又是柔情翻涌,为她将大着肚子,为自己添一个融着他们二人骨血的孩儿?,心绪起伏澎湃。

    他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再过五六载,便年近不惑。

    家中虽有三?个庶子,但一个不成器,一个木讷寡言,一个尚在襁褓,都?难以为继。

    郑氏在时,一直服药试图再次有孕,却十?几年来无果,逼得她自己都有些神经质。

    郑氏常与他柔弱哀声哭泣,责怪自己不能为他生下嫡子,因为病弱,家中其他庶子她也难以教养成材。

    谢行之宽慰缘于缠绵病榻,而多思多虑,心思繁重的郑氏许多次,久到连他自己,都?仿佛真的不在意是否有嫡子,是否有可以承继谢氏的接班人。

    可是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

    若他没有嫡子,也没有其他出类拔萃的庶子,谢家家业,待他百年,为了繁盛延续,也只能交予旁支有才干子弟。

    垂眸,大掌放在卢宛小腹,谢行之冷肃墨眸中,鲜见浮起深深笑意。

    若她这胎是男孩,那便是他的嫡长子。

    她那般聪慧伶俐,貌美清绝,想来他们的孩子,也定是既聪颖,又乖巧可人的。

    只要是她与他的孩子,不管男孩女孩,他都?喜欢。

    终归她年纪尚小,他们今后?还会有其他孩子。

    垂首,自卢宛沉沉睡着的白皙娇容上亲了亲,压着她,厮磨缠.吻了她的嫣唇半晌,男人气息不稳地复又笑着叹了一声。

    听到怀中女郎的轻声抽泣,似被吵醒了,谢行之轻拍她的脊背,按下灼热难耐的欲.念。

    终究,他只是以长臂圈住她,将她紧揽在胸.口,抱着迷迷糊糊又睡去的女郎,阖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些睡去。

    ……

    寿安院。

    谢芊行至谢老夫人寝间?的房门外,廊檐下侍候的女使正待进去禀报,却忽听房中传来说话声:“我?看,这崔四郎便甚是不错,虽是旁支,却也是家中嫡子,又是个聪明?上进的。”

    谢老夫人话音落下,嬷嬷也赞同道?:“不枉费老夫人花了那般多心思,竟找到这样一位处处合适的小郎君,这位崔四郎如今十?五岁,比五姑娘略大三?四岁,待几年后?,姑娘与他成婚,结发夫妻,日子定能过得顺心如意……”

    谢芊听到房间?中传来的谈话声,神色似顿了一下。

    廊檐下的女使小心瞧了面前五姑娘一眼,晓得谢老夫人素来讲究规矩,是最忌讳府中未出?阁的姑娘听到这些事的。

    她心中后?怕,因着自己没有及时禀报,教五姑娘听到了这些乌七糟八,腌臜的事,恐怕五姑娘会向谢老夫人告状。

    可是偷偷觑了一眼五姑娘,却见她清丽姣好的面容上神色平静,同方才相比并无什么?差别?,仿佛什么?皆不曾听到一般。

    女使暗松口气,推开房门,向寝间?中笑道?:“老夫人,五姑娘过来了。”

    谢芊迈过门槛,走进谢老夫人寝间?,面上带着温柔莞尔的笑意,一如往常的模样。

    几日后?。

    蝉鸣阵阵,这会子正是晌午时分,日头正盛。

    谢芊躲着太阳,与身后?女使顺着茂盛树荫走,可尽管如此,主仆几人还是出?了一身汗。

    听闻父亲今日休沐,谢芊起了个大清早,亲手做了羹汤,冒着晌午毒辣日头送到前院书房。

    她这般做,果然教政.事繁忙的谢行之,也在百忙中抽出?空来,允了她让侍从通传的禀报。

    走进书房,凉浸浸的室温教谢芊轻轻打了个寒颤。

    想到疏离冷漠,心思深沉难测的父亲,与自己过会子要做的事,要说的话,谢芊只觉掩于袖间?的手轻颤起来。

    她缓缓将手指紧攥成拳,提着食盒的手指,指节泛白。

    走进金丝檀木屏风后?的内间?,谢芊垂首,向坐在上首的谢行之曲膝行礼道?:“芊娘见过父亲。”

    案前的谢行之顿了顿手中紫毫,让她起身。

    谢芊提着手中食盒,乖顺行至谢行之身后?,将食盒放在案上打开,怯怯笑了一下:“这几日天气炎热,父亲政事辛劳,芊娘特意做了这降火汤来,期盼能解父亲疲惫。”

    将降火汤盛到天青色瓷碗里,清香鲜甜的香气扑鼻而来,澄澈汤色映衬着瓷釉,色香味俱全。

    见谢行之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谢芊目光中隐隐有些期待:“父亲,怎么?样?”

    谢行之望她一眼,颔首赞道?:“你做得甚好。”

    听到谢行之这般说,谢芊眼眉弯弯,好似忽然想起来一般道?:“阿娘也说,芊娘做的羹汤汤鲜味美呢!”

    闻言,谢行之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虽不曾言语,但眉眼神色间?,却鲜见地微带舒展笑意。

    谢芊站在谢行之身后?,屋中凉爽,但她的手心却微微渗出?汗来。

    踌躇片刻,谢芊低声唤道?:“父亲……”

    抬眸,瞧见谢芊欲言又止的模样,谢行之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望着她,问:“嗯?”

    谢芊揉着衣角,垂着头,沉默片刻,方才怯怯低声道?:“父亲,很快便是姨娘的生辰了,女儿?……女儿?想去见见姨娘……”

    唯恐谢行之会发怒一般,说罢,谢芊立刻抬起头来,望着父亲,眼眶微红地急急解释道?:“女儿?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姨娘了……”

    出?乎谢芊意料的,谢行之闻言,并未发火,也并未言语。

    父亲只是神色淡淡,墨眸凝视着她半晌。

    谢芊心中七上八下,以为父亲是发觉了她打的算盘。

    手心的汗越来越多,谢芊被这般注视得有些无地自容,心中正有些打退堂鼓,却忽听谢行之道?:“你有这份孝心,倒是难得,既如此,便去文翠院瞧瞧罢。”

    谢芊心弦骤松,忙莞尔一笑,礼了礼身:“多谢父亲恩典。”

    ……

    文翠院。

    谢芊推开孙姨娘寝间?的房门,望着背对着门坐着的女子,轻唤了声:“姨娘。”

    孙姨娘原本坐在窗畔软榻桌案前,桌上放着笸箩,她正低头做针线。

    骤然听到女儿?的声音,被关在文翠院,许久没有机会同人说话的她,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转过身去,愣愣望着站在房门前的谢芊。

    孙姨娘身着一身湖青衫裙,并同色薄褙子,寡淡的颜色,愈发衬得身上伤痛未愈的她面色苍白,单薄瘦削。

    见站在房门前的女郎真的是女儿?谢芊,孙姨娘既吃惊诧异,又有些受宠若惊。

    忙站起身来,孙姨娘一面脚步蹒跚为谢芊让座,一面笑着问道?:“姑娘怎么?来了?快坐。”

    瞧见软榻上七零八落放着自己缝的帕子与衣服,孙姨娘思忖一瞬,用帕子擦了擦久未坐过,有些落灰的绣墩。

    她对谢芊笑了笑,要去找茶叶:“我?给姑娘沏茶。”

    谢芊闻言,忙唤住她:“姨娘,你不用忙了,我?坐一会子便走了。”

    说罢,谢芊将手中提着的包袱放在桌上,对孙姨娘道?:“快到姨娘的生辰了,我?是来给姨娘送生辰礼的。”

    她这一番话说得平淡,却教孙姨娘忽地眼眶湿润起来。

    握着谢芊的手,让她坐在绣墩上,孙姨娘眼中含泪,欣慰道?:“芊娘,你……你有心了。”

    从前她得势,趋炎附势,锦上添花的人不知凡几。

    如今,肯到文翠院,为她雪中送炭的,也便只有她的女儿?了。

    越想,便越觉得鼻尖酸涩。

    孙姨娘摇头笑笑,只是那抹笑容,却怎么?瞧,怎么?尽是苦意。

    谢芊望着她含泪的消瘦面容,神情难过道?:“姨娘,你瘦了好多,女儿?瞧着甚是心疼,您要好好用餐饭才是。”

    见孙姨娘闻言,沉默不语,只是强颜欢笑,难掩沉沉郁郁的模样。

    谢芊握了握她的手,故作轻松道?:“不说这些教人不痛快的了,姨娘,您知道?吗?我?的亲事快要定下了。”

    听到谢芊这般说,孙姨娘忙问:“真的假的?太太……太太可有因着我?,在婚事上为难你?”

    闻言,谢芊轻摇了下头,回答道?:“并不曾,太太没有插手我?的婚事,是祖母为我?相看的。”

    顿了顿,她状似随口提起:“听说,韦家太太曾经想要说亲,让我?去做韦家大公?子的继室,只是祖母仿佛有些不同意这门婚事……”

    孙姨娘愣了愣,似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她握紧谢芊的手,追问道?:“是……是韦家长房的大公?子,老太太的嫡长侄孙吗?”

    谢芊含羞带怯道?:“应该便是这位大公?子了。”

    孙姨娘闻言,不禁以手加额,喜不自胜。

    她激动喜悦道?:“真是苍天有眼,教我?芊娘有这样一门好亲事!”

    看了面上喜气洋洋的孙姨娘一眼,谢芊轻轻打断了她的欢喜:“姨娘,虽然韦夫人与祖母提过这件事,但,祖母好似并不同意这门婚事呢……”

    听到谢芊这般说,孙姨娘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喜悦为时过早。

    微微皱了下眉,孙姨娘望着谢芊,问道?:“你祖母那般疼爱你,为何要从中作梗,坏你大好姻缘?最近你可是得罪了她?”

    谢芊闻言,只是摇首。

    她平素谨言慎行,在谢府里敢得罪谁?

    更?何况,她如今还有一个罪孽在身,被无期限禁足的姨娘,生怕受到牵连,更?是夹着尾巴做人……

    目光复杂地望了孙姨

    娘一眼,谢芊垂眸,柔声柔气道?:“听说,是因为那位韦大公?子先前病逝过三?位正妻,又迟迟无子,所以有些克妻,命中无子的名声,所以祖母才会拒了韦夫人。想来,祖母也是为芊娘好,才会这般。”

    孙姨娘闻言,愤愤道?:“这种命理之说,也便只有那个老虔婆会相信了,真是荒唐!可恶!”

    拉住谢芊的袖角,孙姨娘望着她问:“芊娘,我?且问你,对这门婚事,你是如何想的?”

    因着羞怯,谢芊将头垂得很低。

    她面容绯红,低低怯怯道?:“听说韦家长房只有大公?子一个独子,其他的几位姐妹早已出?阁,韦夫人我?是晓得的,她为人和?善,自芊娘小时候便常常来府中看望祖母,待芊娘甚为慈爱……”

    顿了顿,谢芊红着脸继续道?:“想来嫁到韦家,并不会有难缠的妯娌婆母,芊娘自是愿意的,可……可祖母不松口,芊娘也有些纠结犹疑……”

    孙姨娘听谢芊这般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一下子猜透了谢老夫人的心思,不满地冷哼一声:“你祖母恐怕是想找个高门旁支的嫡子,便随便打发了你呢!”

    谢芊道?:“祖母也是为芊娘好……”

    听到平素心似玲珑,聪颖剔透的谢芊也这般糊涂,孙姨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老夫人老糊涂了,你也是个傻的不成?主家与旁支怎可同日而语,而且,那可是韦家长房嫡长子!”

    谢芊抿了抿唇,有些不快:“祖母不同意,我?也没奈何,姨娘朝我?发什么?脾气?”

    孙姨娘想到韦夫人提起的这门婚事,便觉得精神振奋。

    她眼眸明?亮,握着谢芊双手,双眼炯炯有神地笑道?:“若你真的能嫁到韦家,一举得男,京兆韦氏一脉百年底蕴与家产,便全是你将来孩子的了,此生真正是锦绣荣华,尊贵体面,诰命更?是唾手可得,这般一本万利的婚事,我?实在不晓得你跟老夫人纠结为难什么?劲……”

    谢芊坐在那里,不曾言语。

    以为她还在打退堂鼓,孙姨娘握着谢芊的手,苦口婆心劝她。

    “芊娘,如今咱们太太就?在眼前,还不够教你明?白的吗?夫婿年长些又有何妨,你年岁尚幼,却生得一副好容貌,说不定更?能笼络住夫婿,盛宠不衰呢!你瞧瞧如今咱们太太过得什么?日子,夫君专宠,家里家外人人尊敬敬畏,烈火烹油一般兴旺,京城哪个妇人女子不艳羡她?你是你父亲的女儿?,有这样家世,不比当初姨娘只是小官女儿?,想攀高门只能做妾要好一万倍。你真的愿意嫁给家资寥寥,天资庸碌的夫婿,过一辈子死水无波,一眼望到头的平淡日子?”

    谢芊茫然无助道?:“我?……可是祖母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她不愿意教我?嫁给韦大公?子,说是拒了韦夫人呢。我?试探提及这件事,她一下子变了脸,我?……我?真不晓得如何是好……”

    听到谢芊这般说,孙姨娘面色阴沉,忍不住骂道?:“这个整日迷信鬼神之说,老不死的老虔婆!”

    尽管孙姨娘骂得难听,谢芊也只是神色淡淡地沉默不语。

    孙姨娘握了握谢芊的手,好似生怕到嘴了的鸭子再飞了,再度劝道?:“傻丫头,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不是闹着玩的把?戏,你这么?软弱踌躇下去可不行。”

    听她这般说,谢芊心中暗翻白眼,思忖道?这我?何尝不知道?,面上却仍是一副茫然柔弱,懵懂无助的模样。

    回握住孙姨娘的手,谢芊问道?:“姨娘,您说,我?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孙姨娘同样在烦恼。

    皱眉苦苦思索半晌,孙姨娘忽然神秘一笑,左右看了看,对谢芊摆了摆手,示意她靠近些。

    谢芊心中一动,附耳过去。

    ……

    玉衡院。

    卢宛低头喝了一口薄荷奶酪饮,听着坐在下首的谢芊的话,面上没甚神情。

    心中,却有些无语凝噎地想,这位五姑娘,怕不是将自己当成了冤大头。

    她话里话外,含羞带怯含蓄暗示想嫁到韦家去,可是一则谢行之与谢老夫人十?之八九不会同意她插手几个姑娘的婚事,二则……

    二则,她如今怀着身孕,便是让她操持几个姑娘的婚事,卢宛也懒得趟这趟浑水。

    更?何况,谢芊一个未出?阁的在室女,竟寻她这个不是亲娘的嫡母,上赶着要为自己找婆家。

    卢宛心中诧异,倒是不曾瞧出?平素看着胆怯内敛的五姑娘,原来竟有这般胆色。

    放下手中杯盏,卢宛望着不再说话,只目光隐隐有些期待看向自己的谢芊,面上露出?温和?的浅浅微笑来。

    她状似无奈地笑了笑,爱莫能助地打太极:“芊娘,韦家或许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好,但你来求我?,不如去求你父亲与祖母。非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如今身怀有孕,将将过了三?个月,只怕你父亲不会让我?插手这件事。”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芊始料未及地望着她,惊诧道?:“母……母亲,您有身孕了?”

    莫要怪她如此惊讶,从前太太郑氏,她的生母孙姨娘,为了能再生一个孩子,皆是争奇斗艳,各显神通,用了浑身解数,连她这个闺阁女儿?都?有所见闻。

    但,太太与姨娘在宅院中捏着鼻子喝了一碗碗汤药,快十?年,她却始终不曾再有一个弟弟。

    她原以为不出?意外,自己便应是长房最小的孩子。

    直到两年前,父亲到荆州巡查,荆州官员上道?地给父亲送了家中女使们都?暗暗鄙夷挤兑的“扬州瘦马”,姜姨娘。

    听说那是个正值碧玉年华,性格单纯,大脑空空,只有一副好皮相的花瓶美人。

    谢芊只见过姜姨娘几回,她的确生得貌美如花,只是性子柔弱怯懦,被人冒犯讥嘲总是哭哭啼啼的,瞧着楚楚可怜,又有些小家子气。

    只可惜实在命薄福衰,一年前姜姨娘生下四弟弟康儿?后?,不久便撒手人寰。

    宅院里并未因着姜姨娘的死泛起任何波澜。

    相反的,哪怕从前瞧不上姜姨娘的女使们,也对她的死守口如瓶,仿佛有些讳莫如深。

    去世了的姜姨娘,教谢芊后?知后?觉发现,父亲也没有传闻中那般清心寡欲。

    反倒他的冷酷无情,应该比传闻中更?甚。

    那般盛宠了一年,又为谢家添了一个庶子的女子,骤然逝去,便只是买了一副棺材,收殓了抬出?府中,办了一场简单的葬礼。

    父亲对姜姨娘的死,看起来还不如一直病殃殃,相敬如宾的太太郑氏去世时难过。

    不过,新太太同姜姨娘都?是进府两三?个月便有了身孕,可见从前,太太与姨娘喝的那一碗碗苦涩的汤药,都?没什么?作用。

    谢芊回过神来,看了坐在上首的卢宛一眼。

    却发现这个貌美年少?的嫡母,也正眸色淡然地望着自己。

    收回心下将这位嫡母与从前的太太郑氏,与同样貌美的姜姨娘相对比的心思,谢芊心虚地掩了掩眸中情绪,笑着起身,向卢宛曲膝礼了礼:“女儿?恭喜母亲。”

    卢宛望着她,懒得探寻她眼中那抹复杂心虚的情绪是怎么?回事,懒洋洋地对她浅浅敷衍一笑。

    谢芊心中心思百转,看来从性情温和?,好说话的嫡母这里下手,是不成了。

    她只能另寻他计。

    ……

    寿安院。

    谢老夫人看着一面柔声细语同自己说话,一面垂首捆扎抄好的经书的谢芊,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她命谢芊抬起头来,望着孙女有些泛着绯色的面容,问道?:“你母亲是什么?意思?”

    谢芊微顿一下,方才双颊微红地答道?:“母亲也觉得嫁到韦家,应是一门不错的婚事……”

    谢芊本以为谢老夫人如今重病在床,不会过多追究。

    毕竟,嫡母为庶女定下婚事,也能说得过去。

    到时候说服了谢老夫人这边,神不知鬼不觉,这件事便成了大半。

    父亲政.事繁多,嫡母如今并不料理这些事,能管得到她婚事,需要说服的,也便只有谢老夫人这一

    尊大佛了。

    只是,她远远低估了自己在谢老夫人心中地位。

    听到谢芊这般回答,谢老夫人气得摔碎了榻旁柜子上的杯盏与茶碗,大发雷霆对身旁嬷嬷道?:“去将玉衡院那个给我?叫来!”

    第034章 孕育

    卢宛走进寿安院的时候, 其实心?中?甚为诧异。

    谢老?夫人身旁来传话的嬷嬷说话含混不?清,似忧心?忡忡想要提醒她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只让她好好跟谢老?夫人解释, 莫要争吵动了胎气。

    带着心?中?困惑茫然, 卢宛走进谢老?夫人的寝间, 却甫一进房门, 便有杯盏砸在她的脚下。

    随之落下的, 是谢老?夫人指着她,怒气冲冲的唾弃痛骂:“真?是不?知?廉耻!当初自?己恬不?知?耻, 要攀附权势地退婚便也罢了, 你自?己不?要脸面, 如今还要来害芊娘,教她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步你的后尘!”

    卢宛看着气得面色惨白的谢老?夫人,心?中?倒并不?曾生气,只是愈发纳罕不?解。

    她望着谢老?夫人,问道:“婆母这是从何说起?媳妇有些不?晓得您的意思。”

    谢老?夫人目光阴沉沉看着卢宛, 神?色鄙夷,贬低骂道:“还装!既然做了,敢做敢当还能?教人敬你几分,临了了做缩头乌龟扯谎, 真?是可笑至极!”

    一头雾水的卢宛望着谢老?夫人, 微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谢老?夫人见她不?撞南墙心?不?死, 侧首对身旁一直沉默不?语,默默垂泪的谢芊道:“芊儿, 你莫怕,有祖母在这里为你撑腰, 你将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只是,谢芊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谢芊原本怀着最后一丝希冀,想着嫡母蕙质兰心?,又善解人意,或许反应过来之后,能?在谢老?夫人面前为自?己掩饰一二,莫要戳破自?己的谎言。

    可是不?曾料到?,祖母这般咄咄逼人,嫡母一头雾水,定会将实情说出。

    她早晚都要露馅,还不?如自?己主动坦白。

    眼泪簌簌而落,像断了线的珠子,谢芊伏在倚靠在床头引枕上的谢老?夫人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祖母,是您误会孙女的意思了,这件事母亲只是随口一提,并无要插手的意思……”

    谢老?夫人闻言,不?禁愣住了。

    她呆怔望着泪流满面的谢芊:“你……你……”

    谢芊一面哭,一面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都是孙女的错,害祖母误解,害母亲被斥责!都怪孙女说话不?清楚,误导了祖母……”

    她的一番话尚还不?曾说完,得知?大白真?相,深觉无颜见人的谢老?夫人,强烈悲愤之下,已经气得昏了过去。

    寿安院乱成了一锅粥。

    “郎中?!快去叫郎中?来!”

    ……

    夜幕深深。

    面容苍白,眼泪大滴大滴落下的谢芊跪在谢老?夫人床前,望着仍旧陷在昏厥中?的谢老?夫人,面上尽是痛苦,懊悔。

    她深知?自?己这次闯下了弥天?大祸,索性不?为自?己辩驳什么,而是做错事便立时认错,态度诚恳,加上些许挽回润色。

    跪在地上,谢芊转了转方向,对谢行之与卢宛哀哀哭泣:“父亲,母亲,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误导了祖母,让祖母误解了母亲……女儿如今唯愿祖母能?平安无事,唯愿阿娘莫要因此事中?的争执,而与祖母坏了情意,女儿付出什么都愿意的……”

    得知?来龙去脉,卢宛看着满面泪痕的谢芊,心?中?有些微凉,有些可笑,但更多的,却是不?是滋味。

    她不?晓得谢芊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聪明反被聪明误。

    但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谢老?夫人,卢宛实在觉得这位一心?为孙女的老?人家,正?应了那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的话。

    默然站在一旁,卢宛觉得这件事既同自?己没有关系,那么此时此刻,她便不?应该置喙。

    见卢宛一语不?发,待自?己隐隐露出些冷淡的模样,谢芊跪在谢行之面前,哀声哭泣道:“父亲,您罚女儿罢,都是女儿不?好,害祖母又病重……”

    谢芊素来是怯懦乖巧的性子,此时她哭得如此厉害,表现得深深担忧谢老?夫人,又认错态度良好,无人会觉得,她是奔着要气死谢老?夫人去的。

    毕竟,平日里,谢老?夫人待谢芊向来疼爱有加,谢芊亦是投桃报李,甚有孝心?。

    祖孙二人从未有过隔阂矛盾。

    谢行之望着哭得凄惨的谢芊,凝了她半晌,方才皱眉,淡声道:“这三个月,你便待在自?己院中?,好生反省。”

    这便是禁足三个月了。

    犯下如此大错,不?过禁足三个月,谢芊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伤感悲痛之色愈发浓重。

    ……

    玉衡院。

    纤白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卢宛身子最近总是容易困乏,这会子只想沐浴洗漱之后,快些休息。

    水雾氤氲的浴间中?,卢宛正?抬手去拿澡豆,房门却忽地被自外面推开。

    她下意识将手臂遮挡在胸.前,在瞧见来人是谁之后,卢宛羞赧嗔道:“郎君下回能?不?能?莫要这般,等妾一会子又能如何……”

    高大男人听她娇俏嗔怪,眸色愈深。

    他阔步沉沉,走向卢宛……

    床榻上,卢宛半醒半寐,疲乏得正?欲睡着,身体却忽地被抱起。

    缓缓睁开惺忪睡眼,她望着谢行之喃道:“摄政王这是要带妾去哪?”

    谢行之并不?回答,只是将她打横抱起。

    困意沉沉的卢宛复又被放在榻上。

    她睁开迷蒙双眼,在瞧见这个房间是什么地方之后,她的身子似颤了颤。

    觉察到?卢宛的颤栗,与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几缕惶恐,谢行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安慰道:“宛娘,莫怕。”

    卢宛张了张口,望着身上正?慢条斯理解着中?衣系带的谢行之,又瞧见他?微暗的眸色,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一开口,卢宛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中?带着些微哑的欲哭无泪。

    她指着谢行之,又羞又恼:“你……你这个登徒子,我都怀孩子了,你还这般待我……”

    勾住少女白嫩纤指,放在唇畔吻了吻。

    谢行之修长长指挑开卢宛原本便零落散乱的浅茜中?衣,自?她耳畔低沉沉道:“宛娘不?必忧心?腹中?孩儿,为夫会小心?些,而且四个月,已经很稳妥了。”

    卢宛听他?说四个月已经很稳妥,下意识想要反驳回去,他?又不?是郎中?,何来如此信誓旦旦。

    但想到?男人已有的那些孩子,以?及这三个月,不?晓得腹中?有孩儿时,他?待自?己的肆意妄为,孟浪激狂,卢宛一时羞赧得面红耳赤,一时难过得掩面想要哭泣。

    她怎么便这么倒霉,遇到?个这般无法无天?,谁也奈何不?得的男人!

    昏暗柔和的烛影,在燃尽灯盏中?的灯油后倏忽而灭。

    夜色如墨,唯有清冷幽昧的月光,洒落床帷,衬得剧烈摇曳起伏的帐幔,一片旖.旎。

    这般黑沉的夜色,幽暗的月影,以?及熟悉的玉衡院客房。

    一切的一切,都教卢宛回想起四个月前的那一回。

    明明,从前想起那一次,她的心?中?尽是羞耻与痛苦。

    可是不?晓得为什么,此时此刻,她会觉得羞耻的廉耻心?,在如墨夜色中?,渐渐消弭不?见……

    觉察到?卢宛的变化与异样,男人揽着怀中?女郎,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笑得揶揄。

    “宛娘也觉得如此甚为爽快吗?”

    卢宛前额被逼得汗涔涔的,抵在男人胸.膛。

    闻言,她将面颊埋得更深,又羞又恼地抬手,自?谢行之身上打了一下。

    只是,她浑身乏力,打他?的力道绵软软的,仿佛猫儿挠人一般。

    不?会教男人疼,只会教他?方罢的欲.念,又被勾得翻涌。

    听着谢行之因着自?己动作,落在耳畔愈发急促灼热的喘.息,卢宛以?为他?又要激狂地肆意妄为,有些恼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

    的脚。

    却不?料,他?却待她,如缱绻的斜风细雨。

    卢宛眼波潋滟,眸色有些迷.离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

    垂首,自?她被厮磨得红肿嫣唇上吻了吻,谢行之挺拔鼻骨,蹭过她眉眼。

    温柔的动作教卢宛有些难耐,但他?说出的话,却十?分恶劣孟浪:“宛娘,这里是我们孩儿孕育的地方……”

    卢宛羞赧道:“你……你住口……”

    不?想再在他?口中?听到?一句足以?教她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话,卢宛抱住他?的肩头,嫣红柔软的唇瓣覆上他?的唇,让他?再难有时间调.笑揶揄她。

    谁料狡诈的男人却早盼着她主动的这一日,在怀中?女郎勾上自?己肩膀的那一瞬,便反搂住她,将她覆在身下……

    夜色深深,时辰已经很晚了。

    卢宛偎在灼热宽厚怀中?,迷迷糊糊正?欲睡着,却忽听耳畔传来谢行之低沉沉的喑哑声音。

    “男欢女爱,天?经地义?,如今我们已经是夫妻,延绵子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卢宛半睁眼眸,望了他?一眼。

    原来,在她近来混乱不?稳定的情绪中?,他?早已看出她心?中?,最耻.辱难过的是什么……

    第035章 紧缠

    马车中。

    谢蕊低头, 将手中的账本放到匣子里,正坐好身,车厢却忽地颠簸了一下,她随着惯性身体向前倾去。

    扶住车厢内壁才没有摔倒, 谢蕊皱眉骂道:“死奴才, 怎么驾马的!脑袋不想要了!”

    车夫忙称罪解释不迭, 又检查半晌, 方才禀报道:“姑娘, 小的方才去查看?了一番,车轮的辐条好似坏了。”

    闻言, 谢蕊眉心紧皱, 耐着性子道:“差人回府, 再套辆马车来……”

    她一语未毕,便听后?面的马车上传来询问声。

    是一道朗朗清越的男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前面的,你们是车轮辐条坏了吗?”

    车夫转头望去, 看?到来人是一位生得翩翩如玉,甚为俊俏的富家?郎君,忙拱手礼了礼:“回公?子的话,正是。”

    富家?公?子闻言, 大方对身旁侍从道:“砚平, 去将咱们马车上备着的辐条拿来, 给?前面马车送去。”

    侍从应了声,去寻车上的储备箱。

    只听那位公?子继续笑道:“车轮上的辐条确实甚容易损坏, 我家?马车也是这般,所以平时?有所准备。”

    谢蕊原本在马车中静静坐着, 听着马车外车夫与后?面马车的主人交谈,并?没甚想出声说话的念头。

    毕竟,不过是借个东西,过会子回府,这人想要,还?给?他一百个也没什么难处。

    她没有抛头露面的必要。

    可是坐在马车上,谢蕊越听,便越觉得后?面马车的主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拿过放在身旁的帷帽戴上,谢蕊抬手撩开马车车帘,对后?面马车上的人笑道:“今日之事,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听到谢蕊的声音,后?面马车上的那位公?子似是有些出神诧异。

    顿了顿,他方才试探一般问道:“言小姐?”

    谢蕊对他莞尔一笑:“岑公?子,可真是巧,又碰到你了。”

    隔着帷帽的轻纱,谢蕊瞧见在自己话音落下之后?,那位素来温润如玉的岑公?子,俊俏白净的面庞倏地红到了耳朵根。

    见这位之前同自己在铺子里碰到过几回,后?来又阴差阳错在寺庙邂逅过一两次的岑公?子,今日竟又神奇地在路上碰到了,还?对自己出手相助。

    轻纱下,谢蕊不禁轻轻笑了一下。

    他们还?真是有缘分。

    想到斯文有礼,一表人才的岑鸿远,谢蕊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彼此见礼之后?,谢蕊放下车帘,让已经将马车修好了的车夫继续赶路。

    而望着谢蕊的马车离开,富家?公?子身旁那个叫砚平的侍从,一脑门雾水。

    他茫然道:“公?子,这位言小姐家?里,小的已经查过不过是一户普通的商户罢了。咱们家?是皇商,您若对她有意思?,何必如此大费功夫地设计?教老爷上门提亲,她家?爹娘定也是巴不得呢!”

    听到侍从这般说,岑鸿远轻飘飘看?他一眼,手中檀木折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心情甚好地笑骂:“蠢东西,你晓得什么。”

    见自家?公?子神秘,又有些心情振奋的模样,侍从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百思?不得其解。

    愉快轻摇折扇,岑鸿远坐进马车中去。

    想到几个月前,他到自家?首饰铺子,京城闻名的琉璃阁查账,却遇到傅国?公?家?三少夫人,正在琉璃阁雅间里闲逛挑选新上的珠钗。

    这位“言姑娘”,他之前便接触过,能?查到的身世也不过一介商户女。

    但,那日在琉璃阁偶然碰到傅国?公?家?三少夫人,“言姑娘”口中喊的,却是“大姐姐”,也不晓得堂亲,还?是表亲。

    但不论是堂亲或是表亲,于他们岑家?,于他自己,若是能?同这等显赫高门里的姑娘结亲,那他也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他们家?如今生意做得如火中天,宫廷采买,民间商铺,遍布整个天下,说一句富可敌国?倒也不算是他自夸。

    只是商人到底地位低微,容易教人轻蔑鄙视,更何况,只富不贵,是随时?任人宰割的肥羊。

    家?中祖父在世时?深谋远虑,已为父亲脱了商人户籍,他们这些子孙后?代,虽还?有家?里世代相传的皇商之名,与祖辈留下的万贯家?财,丰厚产业,但却已经是良家?子弟,可以被举荐为官。

    他父亲,便是去年暗中打点举了孝廉,在城门做个监管的小官。

    他们家?底蕴不足,若将来能在娶妻成婚上借一把力,那便好了。

    这位“言姑娘”,是他瞄上的第?一个目标。

    当然,便是他这隐秘的心思?告吹,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没什么,他可以另寻下家?。

    成便麻雀变凤凰,不成也不过损耗了些时间与心力,他又不是需要时?时?在意声誉的闺阁贵女,百利无一害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

    玉衡院。

    谢蕊方才回府,便见女使急急上前回禀,太太寻她很久了,叫人过来唤了好几回。

    眼皮跳了一下,谢蕊心中骤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她硬着头皮,心事重重去了玉衡院。

    花厅中,卢宛拿着一本账本,望着坐在下首,头低得跟个鹌鹑似的谢蕊,只觉得一阵头疼。

    她忽地抬手,将手中的账本扔向谢蕊,面上微带愠容:“谢蕊,你好大的胆子,如今连印子钱都敢放了。”

    低头坐着的谢蕊闻言,过来玉衡院前,一直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

    她忙起身,屈膝跪在地上,一脸心虚又有些委屈道:“母亲,我……我……”

    偷偷觑了一眼面色越发难看?的卢宛,晓得自己这会子狡辩只会火上浇油。

    谢蕊一下子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下去。

    她做出默默垂泪,悔不当初的模样来,望着卢宛含泪可怜道:“我下次再不敢了,母亲莫要生气,也……也求母亲饶过我这回罢。”

    卢宛一想到谢蕊伙同府中管事应忠放印子钱,以至于在外面闹出人命,搞得家?宅不宁,给?她添了许多?麻烦,心中便一阵烦闷躁火。

    她不知道谢蕊一个深闺在室女,府中对她们几个姑娘无论嫡庶,大面上待遇皆是一样,每月发给?她们的月银也算十分优渥丰厚。

    她怎么就?这么贪,这种蹚浑水的事情也能?牵扯进去,便差那几个钱吗!

    望着跪在地上,虽做错了事,但如今认错态度尚算良好的谢蕊,卢宛不知道她是不是面服心不服。

    但这件事谢蕊并?不是主谋,她插手进去,只是以谢府四姑娘的名头为倚仗,想要从中捞好处,手上并?不曾沾血。

    还?不算太无可救药。

    如今卢宛身怀有孕,谢行之事务繁多?,向来是顾不得宅院里这些事的,谢老夫人又一直昏迷不醒。

    所以卢宛心中十分不想管这些闲事,却也只能?无奈赶鸭子上架。

    望着谢蕊,卢宛道:“你想做生意,虽不是我们这种人家?女儿该做的事情,说出去到底有些不光彩,但只要是凭正经门路赚钱,这些年你暗地里在京中开了那么多?铺子,你父亲可有阻拦过你丝毫?”

    这个谢蕊,平素瞧着聪颖玲珑。

    谁晓得,内里却能?急功近利,目光短浅到这种地步。

    卢宛并?不想多?管她们几个嫡女庶女,但眼下出了事,她也只能?费口舌劝解警告谢蕊几句,希望她能?够听进去。

    “我晓得你父亲是如何想的,无非将来你成亲之后?,便是不掌家?,在夫家?也要打点你的陪嫁铺子,庄子,各类嫁妆产业,提早学会了也省了以后?受那等子耍滑偷奸的下人的坑骗,可你看?看?你如今做了些什么?”

    顿了顿,卢宛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她,肃容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什么都想拿,什么都想要,最后?只会坑害了你自己!”

    谢蕊听着卢宛的教训,虽不曾言语,却红着眼眶重重点了点头,好似颇为动?容一般。

    见卢宛抬手轻轻抚了下小腹,面上有些头疼烦躁之色,却不再说什么。

    谢蕊眸中闪过一抹犹疑之色。

    她望着坐在上首的嫡母,张了张口,似想说些什么。

    对谢蕊想要说的话,卢宛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目光微冷望着谢蕊,卢宛声音虽并?不大,但却落地有声。

    “应忠如今身上背负命案,府中是不会包庇他一个罪奴的!至于你,回你的院子,好生闭门思?过罢。”

    听到卢宛这般说,原本踌躇着打算询问小舅舅应忠会落得怎样下场的谢蕊,立刻从善如流,独善其身地住口,缄默不言了。

    ……

    珠翠院。

    应姨娘坐在谢蕊不远处的绣墩上,哭哭啼啼幽怨道:“那个小丫头片子,害你舅舅被鞭笞后?流放岭南那等子穷山恶水之地,真是的,咱们这般权势滔天的人家?,难道竟连个亲戚都难以保下来吗?说出去都教人不相信,都教人笑掉牙……”

    谢蕊只觉得自己被应姨娘絮叨得一个头两个大。

    翻了个白眼,她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心中烦躁,耐着性子道:“姨娘莫哭了,省得哭坏眼睛,也省得听得我心烦。”

    听到谢蕊这般说,应姨娘哭得越发厉害。

    她数落谢蕊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贱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后?,即刻被流放发落的,可是你血亲的亲舅舅!那个小丫头片子狠心绝情,不允任何求情余地,你这死丫头怎么也学她,不知道去找你父亲求求情?血浓于水你晓不晓得,你再怎么学她,骨子里流的血有一半跟我们也是一样的……”

    平日里谢蕊便不爱听应姨娘说这种话。

    此时?她心中烦闷,又听到应姨娘这般说,更是听得心头火起。

    谢蕊不耐道:“姨娘别在这里替应忠那个有罪的奴才攀扯我了,我如今被禁了足,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有本事给?他一个背着人命官司的脱罪?谁会听我的?姨娘整日里便只会异想天开。”

    顿了顿,看?着应姨娘,面上浮现出几分带着轻嘲鄙夷的神色来,谢蕊反唇相讥。

    “还?有,我再提醒姨娘一遍,什么亲戚血亲,姨娘在我耳根子旁嗡嗡几声便罢了,千万莫要不要脸出去在别人面前也这般口出妄言,仔细到时?候受人耻笑是小,被掌了嘴丢姨娘颜面,丢整个珠翠院颜面,才是得不偿失。”

    应姨娘闻言,有些讪讪梗着脖子,争辩道:“本来便是你的亲小舅舅,你还?不想认了……”

    谢蕊摆了下手,挥止了应姨娘的话,烦不胜烦道:“我与几个姑娘的舅家?是荥阳郑家?,范阳卢家?,什么亲小舅舅,哪里来的贱骨头奴才要攀附主子,今后?我是统统不认的。”

    听谢蕊这一番不留情面的话,应姨娘气得指着她的指头都有些发颤:“蕊娘!你!你!”

    打算对接下来应姨娘生气责骂的话充耳不闻的谢蕊神色淡淡。

    她早已习惯了应姨娘神经质的唠叨,从来听到不顺耳的话,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浑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无赖的模样。

    见谢蕊清丽姣好,不复孩童稚气,流露出少女绰约风华的面容上冷淡的神色。

    又扫量了一眼她柳条般纤细的腰.肢,玲珑有致的好身段。

    应姨娘想到面前这个女儿已经快要十四岁,还?有一年便及笄了。

    她的性子素来是我行我素,极有主见与决断的。

    自己早已经做不了这个女儿的主。

    到底,谢蕊已不再是从前自己不痛快了,便能?随意打骂的小丫头片子了。

    子女长大羽翼丰满,父母渐渐垂垂老矣,不能?管教约束后?,难以避免的,两方地位会有稍许翻转,在不和睦的家?庭,这种情况尤甚。

    更何况,应姨娘说到底,也不过是谢蕊的庶母,管教起长大成人的女儿来,总是有些理?不直气不壮的心虚之感。

    又想起今日在宅院里探听到的那个消息,应姨娘的目光闪了闪。

    涌到口边想要责骂的话,还?是吞了回去。

    叹了口气,应姨娘望着谢蕊,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伤感惆怅道:“我知道姑娘嫌我出身不好,可我好歹生你一场,又将你养得这般大了,姑娘何至于说这种伤我心的话?”

    看?到破天荒忍气吞声的应姨娘,谢蕊不禁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她好整以暇地望着应姨娘,不知道这个头脑简单,平素不会控制情绪的生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应姨娘察觉到谢蕊落在自己身上疑惑审视的目光,微咬了下唇。

    她柔柔弱弱望了谢蕊一眼,打感情牌道:“只盼将来姑娘出了门子,奔了花团锦簇的好前程,也莫要忘了生你养你的亲娘才是。”

    听到应姨娘这般说,顿了顿,似反应过来什么一般,谢蕊凝着应姨娘道:“姨娘这是什么意思??我离出阁还?早着呢。”

    闻言,应姨娘果然倒豆子似的,将自己知晓的都倾诉给?谢蕊。

    她面上神色转悲为喜,喜气洋洋坐在谢蕊身旁,握着她的手笑吟吟道:“蕊儿,你还?不知道罢,今日我听府里人说,你的亲事家?主跟太太已经定下了。”

    谢蕊不动?声色地笑着问道:“哦?是哪家?的郎君?”

    应姨娘握着谢蕊的手,喜滋滋答道:“是弘农杨家?长房的嫡长公?子!那可是数得着的高门大户,你嫁过去便是长房嫡长媳呢……”

    闻言,谢蕊面上不禁流露出些狐疑之色来。

    她问道:“这么好的亲事,怎会落到我头上?”

    听到谢蕊这般问,应姨娘望着面前的女儿,面上又是得意,又是有些暗暗嫉妒。

    当年她的相貌,同如今容色正盛的女儿也不相上下。

    只恨父母都是谢府家?生奴婢,兄弟姐妹也个顶个的没出息,都是些靠着她在府中地位与接济,这些年才能?过上好日子,还?不晓得知足,时?时?来打秋风的窝囊废。

    太太郑氏怀二姑娘谢芙的时?候,忌惮进门前便受宠爱,年轻貌美?,又有一子的田姨娘,想抬举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

    只可惜太太跟郑家?聪明反被聪明误,陪嫁丫头都是些庸人之姿,不入眼的。

    家?主对太太几番暗示送人皆坐怀不乱,反倒教她先在谢老夫人那里得了脸,被老夫人送给?了家?主,先做通房,不久后?有孕怀了辰儿,便收房成了姨娘。

    若她当初有女儿谢蕊这般家?世门第?,还?用得着在面善心苦,当年晓得她怀了辰儿后?,便常常让她一站一整日,给?她立规矩的太太郑氏手中讨生活?

    她何至于这辈子望到头,也不过是个妾侍?

    越想心里越酸得慌,应姨娘扫量着面前俏生生的谢蕊,掩下眼中情绪,笑着奉承道:“蕊儿,你是谢氏主家?长房的姑娘,又生得这般相貌人品,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如今京城哪个世家?不是踩破门槛,想要聘你回去做宗妇。”

    这话夸得谢蕊天上有地下无一般。

    敷衍地弯唇笑笑,谢蕊看?着应姨娘,懒懒笑道:“姨娘莫要卖关子了。”

    应姨娘于是将自己打听得来的,杨家?那位嫡长公?子家?的境况,一一同谢蕊说了。

    原来这位杨家?长房的大公?子虽然方才十九岁,但却已经丧妻一年,不

    过并?无子嗣。

    杨家?长房如今的主母,是杨大公?子的姨母继母。

    这位杨太太是家?中庶女,在嫡姐难产去世后?嫁进杨家?,这些年又为杨家?如今的家?主杨司空生了三个嫡子,两个嫡女。

    杨家?虽也是累世名门,但这辈人行事却格外奇葩刁钻。

    前几年杨司空生了场病,病床前杨家?的兄弟四个因着家?产分配之事,险些将只是感染了风寒的杨司空给?活生生气死。

    如今虽未分家?,但杨大公?子同继母与三个继弟之间,关系已是剑拔弩张。

    杨大公?子到底是嫡长子,便是勋贵之家?,快要弱冠还?不曾有甚功名,是个庸碌之辈。便是与继母兄弟闹得家?宅不宁,以至于全?京城背后?窃笑,杨司空还?是想要为他寻一个好妻子。

    谢蕊微微撇嘴,与应姨娘道:“这种人家?,去了便是给?人做受气媳妇的,也只有姨娘会觉得是什么好亲事了。再说了,还?是去做继室,又不是发妻,有什么值当高兴的?”

    听到谢蕊话中的冷嘲热讽,与明摆着的不甚满意,应姨娘只觉她的脑壳是坏掉了。

    这门婚事在应姨娘看?来,是再好不过的了。

    杨家?可是世家?名门,前面已经去世的老家?主,这位杨大公?子的祖父曾经官至太尉。

    那可是三公?之一的朝廷重臣呢!权势地位自不必多?言,只单单说,杨家?世代为官为爵,家?业不晓得有多?丰厚的。

    今日甫一听到这门婚事时?,应姨娘心中,对卢宛破天荒生出些感恩戴德来。

    这位新主母虽小小年纪便心机深沉,像是个面慈心狠的笑面虎,教人有些畏惧暗恼。

    但到底是世家?望族教养出来的名门贵女,心胸开阔,一点都小家?子气,竟不计前嫌为蕊娘寻了这样一门好亲事。

    她细细打听过了,这位杨大公?子是主母亲自择定的,主君那边也点了头,如今只等杨家?上门下定,过了明路。

    在应姨娘看?来,杨大公?子难缠的继母与继弟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

    那位杨大公?子占着杨家?嫡长子的名头,循着礼法律令,将来杨司空死后?,杨家?大半产业都是他的。

    他那三个仗着后?母偏袒便痴心妄想的弟弟,若是自己不出人头地,将来不过是些打秋风,要腆着脸过来攀附的宗族亲戚,有甚可怕的。

    谢蕊无语凝噎望着应姨娘面上难掩的强烈兴奋,真是服了她了。

    父亲在世便闹着分家?析产,世人皆会耻笑。

    所以,当初杨司空病榻前,杨家?四位公?子要分家?之事,才会一度沦为京中笑柄。

    而杨大公?子如今才十九岁,他爹杨司空还?能?活三十年不止。

    也就?是说,若她真的嫁到杨家?,还?要在跟丈夫交恶的继婆母手下待几十年。

    她还?要面对三个显而易见跟她不对付的妯娌,两个与婆母妯娌同仇敌忾的大姑子或是小姑子。

    姨娘真的觉得这杨家?可嫁吗?

    见谢蕊望着自己,目光愈发复杂难看?,应姨娘不禁有些不服气。

    她匪夷所思?劝道:“姑娘眼睛高,如今竟连杨家?那种门第?都瞧不上了,可也该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又不是太太生的嫡小姐,摆什么高贵的架子呢……”

    看?到谢蕊闻言,沉了面色,目光愈冷地瞧着自己,应姨娘梗着脖子,仍旧觉得自己说得没错。

    “这世上哪有美?玉无瑕的好事?杨家?已是姑娘能?攀得到的最好的婆家?,依我看?差不多?得了!再多?强求便过分了!”

    见谢蕊神情漠然,起身便要拂袖离开,应姨娘知道她这是厌烦极了自己的絮叨。

    但不死心的应姨娘,却仍旧追在谢蕊身后?,唠叨劝诫:“嫁到破落人家?里姑娘倒是能?掌管全?家?,可那家?掌起来有什么意思?,享用不了体面尊荣,锦衣玉食的日子,姑娘能?过得了吗?姑娘什么都想要尽善尽美?,可也要瞧瞧自己是甚模样……”

    谢蕊烦应姨娘烦得不行,偏生此人是她的生母,与她同住一个院子,而她如今又被禁足。

    关上房门,将应姨娘琐碎聒噪的声音一道关在门外,想到方才得知的那门婚事,谢蕊眼神暗了下去。

    她绝不要就?此认命!

    ……

    夜色如墨,卢宛自从有孕后?,便变得甚为嗜睡,不到亥时?,便早早上榻休息。

    困意沉沉,她正睡得香甜,却忽觉腰肢被一只劲瘦有力手臂勾住,揽入身后?灼热怀中。

    夏夜寝衣薄,被火炉般体温的男人身体这般搂抱着,卢宛微皱眉心,有些不快不耐地悠悠醒转。

    推了推男人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与放在小腹的大掌,却纹丝不动?。

    卢宛借着转身的动?作再度推了推谢行之,枕在他手臂上,抬眸,睡眼惺忪问道:“怎么样?老夫人好些了吗?”

    今日下午,谢行之鲜见有空跟她一道用晚膳。

    却不料,两人方才动?筷,寿安院的人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说谢老夫人醒了。

    卢宛胃口不好,身子骨也变得懒洋洋,软绵绵的,谢行之便让她莫要再去寿安院,免得沾染病气与晦气。

    望着怀中小妻子睡眼蒙眬,微皱的白皙小脸,谢行之眸色怜爱地低头,在她嫣红水润的唇瓣上亲了亲,抱着她道:“已经醒了,只是精神愈发不济,已经在各地又发告示,遍寻天下名医。”

    想到之前谢老夫人摔伤了腿,病急乱投医,竟叫了术士来府中驱魔辟邪,卢宛含糊道:“莫要再教老夫人喝符纸水了……”

    提起此事,平素独断专横的谢行之也是无可奈何。

    修长指节挑起卢宛的一缕乌色长发,在指间把玩,他摇首道:“母亲深信那种东西,我们为人子女又能?如何?”

    想到从前看?起来慈祥和善,淡泊无争的谢老夫人,自从双腿摔伤后?,便变得阴沉不定,顽固易怒,卢宛也沉默了下去。

    她才没那么傻,会对着丈夫,说婆母的坏话。

    见卢宛一语不发,眼睫低垂,谢行之指腹揉了揉她的耳朵,道:“罢了,且先如此,便做个心理?安慰,或许能?教母亲有些力气精神,继续扛下去。”

    卢宛抬眸,对他敷衍地甜甜一笑:“还?是夫君想得周全?。”

    本以为如此,他便会放她一马,教她继续睡觉。

    却不料谢行之却忽地靠近她的耳畔,眸光灼灼,换了话题:“你今天累不累?”

    觉察到他四处游走的长指,卢宛双臂挡在胸.前,望着他点头,神色认真答道:“简直累极了。”

    见怀中女郎这警觉的,严阵以待的模样,男人轻轻咬了一下她泛着绯色的耳垂,低沉沉笑道:“那为夫今晚便克制些。”

    见形势比人强,卢宛抬手,一面不情不愿地解中衣系带,一面红着脸羞赧反驳:“这叫什么克制?这叫不知节制……”

    听到少女小小的抱怨,男人在她耳畔,好听地轻笑着喘.息了一声。

    卢宛阖上眼眸,心中继续腹诽,面上却脸红心跳……

    灯影轻曳,落下的朦胧帐幔也轻轻摇晃着。

    被厮磨得甚是不痛快的卢宛,莹白眼眶被逼得红通通的,潋滟水眸中尽是盈盈泪影。

    张口,在谢行之肩头无力咬了一口,卢宛阖了阖眼眸,轻泣求他:“摄政王,求您了,您去找其他姨娘或女使罢,妾不在意的……”

    少女婉转哀啼,与所说的话,教男人眸色愈深。

    在这没良心的绯色耳垂泄愤似的咬了一下,听她惊呼,谢行之松了牙关,指节轻抚她汗湿涔涔的嫣红面颊。

    ——原本也不过是吓她一吓,教她莫再胡说八道。

    受了惊的卢宛紧缠着他,滋味愈发美?妙,谢行之受用地揽着她的腰肢,护着她的小腹,听到怀中女郎藕臂勾着他的肩头,面颊伏在他的肩上,嗓音低怯娇柔:“呜,我错了……我……我再不说了……”

    第036章 醒来

    寿安院。

    云郎中为谢老夫人施完最后一根银针, 寝间?中,所有人的?目光始终都凝在云郎中手上苍劲精准的?动?作上。

    原本面色惨白,已经昏迷了三日的?谢老夫人,半晌之?后,

    竟缓缓睁开因为生病与?衰老, 而浑浊无神的?眼眸。

    “祖母!您终于醒了!”

    瞧见昏沉醒转的?谢老夫人, 谢蕊率先反应过来, 伏在谢老夫人榻前, 神色激动?得仿佛要喜极而泣。

    谢蕊的?这?番反应,教谢蕖心中对她的?假惺惺甚是鄙夷。

    平素除了请安, 鲜见谢蕊到寿安院来, 这?会子反倒装上孝顺孙女了。

    暗自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谢蕖腹诽,果然?是贱妾教养出来的?庶女,装模作样?,上不了丁点台面。

    只是心里虽这?般想?,谢蕖犹疑一瞬后, 却亦上前,伏在谢老夫人身旁,握住老人瘦骨嶙峋的?手掌。

    “祖母,您终于醒了……”

    方才醒过来的?谢老夫人看了看房间?中的?儿?孙, 嘴唇翕动?, 似想?说什么。

    但因着精神不济, 片刻后她又沉沉昏睡过去。

    谢蕊皱眉问道:“云郎中,我祖母怎么又昏过去了?”

    听她这?般问, 云郎中笼着袍袖拱了拱手,向谢府长房二?房的?几位主子回答道:“在下已将老夫人体内毒素用药化解排出, 只是老夫人如今身体虚弱得很,虽病情已稳住,但还需要后续几个疗程服药调养一番。”

    闻言,知晓三日前病急乱投医,喝了几碗“驱邪水”,便病来如山倒,昏迷过去的?谢老夫人好歹吊住了一条命,长房二?房的?人方才松了口?气。

    ……

    云郎中果然?不负青州神医之?名。

    原本病若游丝,进气少?出气多的?谢老夫人,在连用了五六日他开的?药方后,身体精神皆有所好转恢复。

    原本一整日大半时间?都昏睡度日的?谢老夫人,慢慢地也能坐起身来,与?人说上几句话。

    这?日,卢宛用过晚膳,正坐在案前修剪绿朝云花枝,却忽听女使禀报,寿安院的?人来求见,说谢老夫人要她过去。

    想?到对自己?不辞言笑,上回不分青红皂白便出言呵斥,横眉冷对的?谢老夫人,其实,卢宛有些不想?去寿安院。

    她又不是什么受虐狂。

    但思忖片刻,身为儿?媳晚辈的?卢宛,也是没奈何,只能亲去寿安堂一趟。

    放下手中金制小剪子,卢宛起身,对女使道:“走罢。”

    走进谢老夫人寝间?,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子浓重药味。

    卢宛一手抚在隆起的?肚子上,一手掩在袖中,神色如常走近谢老夫人床榻。

    原来谢行之?早已经在此。

    见卢宛走进房中,谢行之?墨眸凝了她一瞬,神情虽漠然?清冷如昔,但不晓得是否是错觉,卢宛觉得他眸中似有柔和之?色一闪而过。

    看来,谢老夫人是有什么事要说,才会将他们二?人都叫来。

    心中思绪浮动?,面上却不显,卢宛对谢行之?与?谢老夫人曲膝礼了礼。

    谢老夫人病怏怏看她肚子一眼,让她起身坐下。

    瞧着卢宛面容上平静的?神色,谢老夫人顿了顿,方才慢慢开口?道:“你如今有身孕,身子不方便,原不该教你来我老婆子这?,怕过了病气给你,但我有事要同你们夫妇二?人商议,这?几件事,同你也有几分关系,不得不教你过来。”

    卢宛闻言,微微笑了一下,颔首道:“有什么话,婆母说便是,媳妇听着。”

    谢老夫人看着卢宛,仿佛是要看出她这?笑是不是在勉强装腔作势。

    片刻之?后,谢老夫人什么也没瞧出来,于是收回视线,语气云淡风轻的?。

    “我这?把年?纪,这?把老骨头,原是经不得摔的?,我自己?的?身子骨怎么样?,自己?心里也清楚。”

    微顿一下,谢老夫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声,继续道:“全?仰仗菩萨佛祖的?福,总算留住了我这?条老命,都说佛门以?慈悲为怀,我老了,今后不会再出寿安院一步,也不会再插手宅院中的?事,会继续吃斋念佛感念报答神仙罗汉恩情,但到底仍觉不够……”

    眼睛望着卢宛,谢老夫人道:“我想?做场法事,教全?家上下妻妾子女都去兴国寺诵经祈福,老大媳妇,你可有意见?”

    听完谢老夫人这?一番话,卢宛方才明白她前面绕这?么大圈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原来,谢老夫人是想?放出被禁足的?谢芙与?孙姨娘,话里话外,以?不再插手后宅之?事为让步。

    卢宛对谢老夫人的?这?个要求,其实无所谓答不答应。

    谢芙快要及笄,又只是犯了顶撞这等不伤筋动?骨的?过错,早晚会被放出来。

    至于孙姨娘,本便是因御下不严受牵连,投毒一事她自始至终不曾动?过手,有朝一日会被放出来,卢宛早有心理准备。

    看了一眼面色阴沉沉,正一瞬不移望着自己?的?谢老夫人,卢宛回过神来,温婉地颔首笑笑:“一切都听老夫人安排。”

    闻言,谢老夫人一直阴沉冷肃的?面色,方才有所和缓。

    天色已晚,谢行之?索性不再回书房,夫妻二?人一道离开说疲乏了要休息的谢老夫人的?寝间?,准备回玉衡院。

    走出寿安院,不远处树下的?石板路上,却跪着一道纤细袅娜的身影。

    卢宛顿住脚步,瞧了一眼身旁驻足的?男人,显然?,谢行之?也看到了那道身影。

    她如今月份大了,腿脚酸胀,身子沉重得紧,这?会子只想?快些回玉衡院沐浴洗漱,好好睡一个懒觉。

    别的?闲事,卢宛没心思插手。

    纤指勾了勾身侧谢行之?的?大掌,卢宛仰起面颊,对他浅浅一笑:“摄政王过去劝劝芊娘罢,教她快些回去。夜里风凉,地上更是冰冷,她小小年?纪,又是娇弱的?女郎,仔细落下病根。”

    谢行之?垂眸望着面前温柔嫣然?一笑,关爱庶女,十分善解人意的?小妻子,眸色中带了几缕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柔情。

    抬手为卢宛绾好耳畔被晚风吹拂凌乱的?发丝,谢行之?指节摩挲着揽入怀中,面颊有些微红的?少?女娇容,垂首,自她红润嫣唇上亲了亲。

    半晌之?后,发觉终于放开自己?的?男人,落在自己?身上那道别有深意的?幽暗眸光,卢宛只觉面颊滚烫。

    扫了眼身旁垂首敛目,眼观鼻鼻观心的?下人们一眼,卢宛嗔怪自谢行之?胸前拍了一下。

    见他衣领因方才放肆举动?有所松散,女郎纤白指尖为男人整理好衣衫领口?。

    卢宛抿了抿微肿的?唇瓣,水眸潋滟地望着谢行之?,浅笑着催促:“摄政王快去罢,妾自己?回去便好。”

    谢行之?看着她微一颔首,劲瘦手臂松开腰肢被勾住的?卢宛。

    待谢行之?转身,卢宛面上带着笑意的?神色,便淡了大半。

    自几日前,谢芊解除禁足,便日日跪在寿安院门前,哭哭啼啼祈求谢老夫人见她一面。

    而谢老夫人这?回心中却似吃了秤砣一般,始终不肯再见谢芊。

    卢宛不晓得这?祖孙二?人是不是在演双簧,还是真的?闹掰了。

    ……

    寿安院寝间?。

    女使侍候着谢老夫人用了药,嬷嬷推开房门,自外面走了进来。

    看了一眼走进房中的?嬷嬷,谢老夫人挥了挥手,让寝间?中的?女使仆妇都退下。

    倚在床头引枕上,谢老夫人看着嬷嬷,面色有些苍白倦色问道:“芊儿?回去了?”

    望着病殃殃的?谢老夫人,嬷嬷回禀道:“正是,五姑娘回去了,是家主亲自劝她回去的?。”

    听到嬷嬷这?般说,谢老夫人没有言语,只是若有所思点了下头。

    嬷嬷踌躇半晌,见谢老夫人始终一言不发,终是忍不住心中想?要劝诫的?话。

    “老夫人,这?回多亏了云郎中治好了您的?病,只是,奴婢……奴婢有些不明白,之?前那驱邪水害得您中毒病危,为何如今您还要继续相信这?些,甚至连太太心中定会因为此事不痛快,也不惜如此。”

    闻言,谢老夫人看着面上尽是忧心忡忡之?色的?嬷嬷,不禁诧异挑了下眉。

    她没料到,跟在身边大半辈子的?忠仆都会这?般认为。

    不过这?也是好事,说明她谋划得隐蔽,那个小丫头应该也是瞧不出什么罢。

    其实,这?一回,谢老夫人是真的?有些被谢芊寒了心,不想?

    再管她的?事。

    而且,如今她身体的?状况,便是努力强撑,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做不了太多事了。

    再操心,只会催命。

    但,到底终身大事是女儿?家一辈子的?事,谢老夫人还是于心不忍,还是忍不住最后顾念谢芊一回。

    借口?放出孙姨娘,至少?在谢芊出阁前的?这?三四年?,今后有亲娘在旁边帮衬着,总比无依无靠要好。

    还有二?孙女芙娘,那个丫头性子是急躁倔强了些,但不过言辞略有顶撞卢宛几句,卢宛便挑唆长子禁足了芙娘,这?件事,跟个鱼刺似的?,一直耿耿于怀横在谢老夫人心里。

    她一个继室,同前面正妻生的?嫡女争风吃醋,说出去都教人耻笑。

    为人母亲,对年?幼孩子,自是要温和包容,要有慈母模样?。

    更何况是个与?继子女年?龄相仿的?年?少?继母,在继子女面前,更不能由着性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更要温柔细心,比亲生母亲更加呵护疼爱,好教继子女愿意接受她,消除继子女心中因为年?龄带来的?偏见与?芥蒂。

    看这?卢宛自打进门,有做到过一条吗?

    谢老夫人本便看不惯她,如今更是越挑刺越多。

    说到底,卢宛要怪,便怪她自己?当初要攀高枝,上赶着给芙娘做后母。

    芙娘那般心气高的?小姑娘,哪能受得了从前手帕交如今是父亲妻子,自己?母亲这?种事?卢宛被芙娘刁难,也是活该。

    只是可气那丫头片子年?纪轻轻,心机手段却高明狠毒,三下两下便害芙娘被责罚,被禁足。

    芙娘再有半个多月便要及笄了,要操办及笄宴,要准备嫁到郑家,哪能这?么一直被关着。

    卢宛不晓得顾全?大局,只顾着同芙娘,同大儿?子宅院中的?妾室拈酸吃醋,可终究家和万事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也不想?想?,芊娘芙娘她们出阁后过得不好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妾室都是些玩意,威胁不到她正头娘子的?地位。除去了这?些老资历的?,会有年?轻鲜妍的?再进来,或许不比她漂亮,但却比她更年?轻,更新鲜,到时候失了现在的?独宠她便高兴了?

    真是损人不利己?。

    瞧着温柔和气,但所作所为,处处是工于心计的?小聪明,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

    谢老夫人收起心头复杂的?思绪,看了一眼身旁的?嬷嬷。

    她摇头淡笑了一下,随口?道:“你啊,恐怕是觉得我老糊涂了,可我瞧着,你如今才是越活越倒顺桥了。”

    ……

    韦夫人走出寿安院,要离开谢府,却在半路上,瞧见不远处的?回廊中,有一道熟悉的?清丽身影。

    想?到方才在寿安院,谢老夫人待自己?的?漠然?冷淡,与?踌躇半晌,还是对谢老夫人不曾说出的?话,韦夫人眼眸亮了亮。

    走到谢芊身后,韦夫人以?帕掩唇,和善笑着问道:“五姑娘,你这?是在找什么呢?”

    闻言,仿佛方才察觉到身后走过来一行人一般,谢芊转身,望着面前笑意春风的?韦夫人,有些羞怯地垂首,向她曲膝行礼。

    “芊娘见过韦家太太。”

    韦夫人笑着,微不可察上下扫量着面前亭亭玉立的?清丽女郎,让她快些起身。

    谢芊四处寻找的?女使此时也已经回来,站在她身旁,手中空空如也。

    显然?,谢芊想?要找的?东西,并没有找到。

    只听谢芊这?才柔声柔气回答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个戴着顽的?玉镯,今天早上出门还在手腕上呢,这?会子却不见了。”

    看到谢芊清丽姣好面容上,挂着的?一抹苦恼之?色,又听到她这?般说,韦夫人不禁心念一动?。

    她怎么觉得,这?位五姑娘言谈举止间?,仿佛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呢……

    第037章 家宴

    韦夫人笑了?笑, 亲热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丢了?镯子,这样罢,我教跟来的下人帮芊娘你一同?找一找。”

    闻言, 谢芊礼了?礼身, 羞怯地莞尔一笑:“那便?有劳夫人了?。”

    两边的女使仆妇都?去帮谢芊找镯子, 一时之间, 唯有谢芊与?韦夫人, 以及两人的贴身女使还站在原处。

    看了?一眼面前?温柔清丽的谢芊,韦夫人越发亲昵挽住她的手, 随口玩笑似的笑着说?道:“芊娘, 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咱们娘俩自从前?便?投缘,若真?的找不到你那镯子,改日我送你一个更好的。”

    本朝民间一直有风俗,新妇进门,婆母常常会送玉镯给媳妇。

    韦夫人这话?说?得含蓄, 却又有些若有似无的露骨。

    而听到韦夫人这般说?,谢芊却只是?羞怯垂首不语。

    看着面前?内敛文静,温柔柔弱的谢芊,韦夫人眼眸中的满意之色愈浓。

    谢芊虽是?谢家女儿, 但却是?个自幼养在谢老夫人膝下的庶女, 这般简单温柔的性格, 没有丝毫一般贵女的傲气。

    想到儿子宅院里那个受宠的,爱惹是?生非的戏子通房, 韦夫人觉得,谢芊这般性格应是?可?以容忍这些的。

    还有……

    扫了?扫谢芊不同?于京城贵女刻意保持体型的瘦弱, 匀称出挑,稍有丰腴的身段,想来应是?个好生养的。

    更何况她如今尚还年幼,便?生得如此貌美清丽,能在儿子后院分宠,教儿子将那个惹得家宅不宁的戏子抛之脑后才最好。

    在心?中这般想着,见谢芊对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只是?垂首缄默,红着脸一语不发,韦夫人心?中惊喜更甚。

    又与?谢芊说?了?会子话?,一无所获的女使仆妇空着手回来。

    见天色不早,按捺着心?中惊喜激动,韦夫人笑着辞别谢芊,离开了?谢府。

    ……

    过几?日便?是?谢老夫人生辰。

    原也不是?整生日,加上本来的主角谢老夫人如今病恹恹下不了?床榻,所以今年谢老夫人的生辰,谢家只是?办了?简单家宴。

    明灯荧荧,曲水流觞,虽已?是?暮色笼罩,但谢家宅院中却灯火透明。

    谢二夫人坐在凉亭中,正把玩着手中的一枝茱萸。

    今日家宴,二房里的主子只有谢二夫人一人到场,谢二老爷与?二公子谢弦,都?不曾在宴会上露面。

    看了?一眼倚栏听风的谢二夫人,与?坐在不远处的卢宛,谢芙眼底神色暗了?暗。

    以帕掩口笑了?一下,谢芙向谢二夫人问道:“二婶婶,怎么不见二叔与?二哥哥?”

    闻言,谢二夫人转头看了?看谢芙,回过神来,温和笑笑:“芙娘真?是?有心?,还记挂着你二叔与?二哥哥,他们两个是?前?不久病了?的,所以今日才未曾来。”

    谢家之人皆知晓,二房老爷从小便?身体不好,缠绵病榻,听闻之前?因着谢老夫人生病又重病一场。

    想来,今日谢二老爷不曾来家宴,也是?这个缘故。

    不过,二公子谢弦也生病了?,确是?教人有些意外与?担心?。

    毕竟,二房老爷后宅中虽有几?个姨娘,但却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二公子这么一个儿子。

    这位二公子,平素可?未曾听说?有过什么不足之症。

    似是?察觉到谢芙眼中的继续询问之意,谢二夫人笑意淡淡解释道:“你二叔如今在家中由许姨娘照看着,你二哥哥前?些时日是?夜里苦读,染了?些风寒,不过也快好了?。”

    听到谢二夫人这般道,谢芙若有似无看了?卢宛一眼,笑着点了?下头:“原是?如此。”

    虽然她看卢宛的眼神轻轻的,但却足以教近旁的人察觉到她的那一缕异样。

    见谢芙这回被放出来,虽收敛了?许多,却比以往更阴沉阴阳怪气,教人抓不到什么话?柄,卢宛神色淡淡看她一眼,不予理会她的暗暗挑茬。

    而发觉谢芙在看了?卢宛一

    眼后,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带了?些了?然同?情,谢二夫人强颜欢笑,神色却有些难掩难看复杂。

    夜色阑珊,长?房二房一起?用了?家宴后,便?准备各自回去。

    卢宛如今月份大,离席得最早。

    回玉衡院的路上途经后花园,在路过后花园假山时,卢宛听到两个女使在假山后窃窃私语的声音。

    “听说?了?吗?二公子如今又病了?,这回听说?病得愈发厉害……”

    这与?卢宛没甚关系,原本她抬步欲走过假山。

    却忽听另一个女使道:“谁不知道呢?不过是?碍于长?房,近旁知情的也不敢长?舌头罢了?,二公子真?是?可?怜,对大夫人一往情深,这半年来为了?她已经是病了第二场了。”

    听到同?伴这般说?,女使沉默片刻,方才道:“我听说?,二公子这回生病,不是?因为担心?老夫人与?二老爷吗?”

    另一个女使嗤笑道:“这种说?辞你也信,二老爷这些年整日生病吃药,老夫人又不住在二房,哪来这么深厚的感情。”

    微顿一下,女使压低声音:“从前大夫人嫁进长?房,二公子便?受不住地病了?一场,这回听闻大夫人有身孕,二公子更是?深受打击,之前没好利索的风寒愈发严重。唉,越下雨越要在雨中淋着,又不好好用膳喝药,再康健的身体也挺不住啊……”

    一直沉默的女使听了?这番话?,忍不住又恨又妒恼道:“这位大夫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咱们二公子那般芝兰玉树的人品相貌,她竟还这山望着那山高要悔婚,再嫁的还是?……还是?二公子的伯父,真?是?……真?是?苍天无眼,教这种人却一辈子过得风光显赫!”

    不仅京城未出阁的闺中小姐,长?房二房倾慕翩翩如玉的二公子谢弦的小女使,也不胜其数。

    听到这愤愤不平,又酸又怒的非议声,卢宛不禁想到她刚嫁到谢家,在宫中见到谢雅时,谢雅那眼泪滚滚,欲言又止提起?谢弦的模样。

    卢宛明白过来,当初谢雅的踌躇伤感是?为了?什么。

    不过,既然今生她已?另嫁他人,注定与?谢弦无缘无份,那么今后他如何,其实?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按下心?中思绪,卢宛抬步绕出假山。

    跟在她身后,方才听到两个女使的交谈声,被吓得噤若寒蝉的女使仆妇忙跟上。

    假山旁的两个女使骤然见了?自假山后走出来的卢宛,面色皆有些惨白。

    谢家偌大家宅,下人们背后暗暗议论主子家事?,人多口杂,也是?在所难免。

    但用尖酸刻薄的话?非议主子,还被正主抓了?个正着,这种事?,被拖出去卖了?都?是?轻饶。

    想到长?房大夫人平素温婉和气的好名声,两个面色惨白的女使心?里恐惧的同?时,还在最后侥幸或许大夫人宰相腹中能撑船。

    而卢宛并不打算饶过这两个女使。

    一而再,再而三地待人温善,只会被人当做软柿子。

    ……

    谢二夫人正准备回府,却忽然瞧见自己的女使急急忙忙从外面跑进来,面色有些复杂凝重。

    微顿脚步,看着快步小跑向自己的女使,谢二夫人皱眉问道:“怎么了??”

    为难地瞧了?瞧左右,女使走近谢二夫人,小心?附耳禀报。

    而听了?女使的一番耳语后,谢二夫人亦是?面色微变。

    忽地抬手抓住女使的袖角,谢二夫人紧张问道:“那此事?可?有闹大?”

    女使摇了?摇头,低声答道:“不曾,大夫人只是?将那两个女使打了?卖出去,以顶撞的由头。”

    谢二夫人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教旁人晓得,如今已?经半年了?,自己儿子却还是?对伯父的继室夫人念念不忘,那才是?面子里子一起?丢没了?。

    如今儿子被害得缠绵病榻已?经教她够伤心?了?,谢二夫人觉得自己脆弱得要碎了?的心?脏,是?再受不住一点打击了?。

    见谢二夫人紧皱的眉心?渐渐和缓,女使有些不落忍道:“夫人,只是?那两个丫头……”

    听出女使想要求情的意思,一语未毕,谢二夫人已?经出声挥止了?她。

    “行了?,别说?了?!在长?房非议长?房的主子,这种蠢奴婢依我看,当场打死也不为过。”

    女使看着谢二夫人难看不快的面色,丝毫不在意那两个被打了?卖掉的女使的性命,晓得这位平素吃斋念佛,极是?宅心?仁厚的主子,今晚是?真?的动了?怒。

    心?里叹了?口气,女使不再继续出言求情。

    谢二夫人回了?二房府中,只是?,她方一下马车,门房便?跑出心?急如焚的管家来。

    “夫人,您总算是?回来了?!”

    谢二夫人见状,心?中不禁涌上不好的预感,她忙问管家:“怎么了??可?是?老爷情形不好?”

    听到夫人着急询问,管家忙答道:“许姨娘照看老爷照看得很好,是?……是?二公子方才又吐了?血……”

    得知这个消息,谢二夫人比方才猜测谢二老爷病重,更加觉得心?疼难过。

    匆匆赶到谢弦院子,谢二夫人看着昏睡在床上,面色胜纸的儿子,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想到今晚家宴上,被自己那个冷漠肃杀的大伯哥处处疼惜宠爱的年少女郎,与?她如今大着的肚子,春风得意的处境与?尊荣金贵的地位,谢二夫人一时心?中难过寒凉得愈发厉害。

    她觉得上天不公极了?,自己长?年累月吃斋念佛地保佑家人,盼着今后家中平安,事?事?顺心?,丈夫跟儿子却还是?身体虚弱。

    而从前?她甚是?满意的未过门的儿子媳妇,如今却成了?自己的妯娌,教她心?中一直跟扎了?根鱼刺似的,别扭不喜。

    为什么,她讨厌的,当初背信弃义退婚的卢宛如今日子却过得那么风生水起??

    谢二夫人越想心?中越觉得闷得慌,看着昏迷过去的儿子额头上一层冷汗,她眼里含泪,抬手用帕子为谢弦擦汗。

    却不料谢弦忽地启唇,喃喃梦呓了?句什么。

    以为谢弦是?醒过来了?,谢二夫人正想要欣喜,却见谢弦始终阖着眼眸,并没有要醒过来的征兆。

    “宛娘……宛娘……”

    终于听清谢弦低声喃喃的字句是?什么,谢二夫人眼泪涟涟,默默守在他床边哭成泪人。

    半晌后,谢二夫人擦了?擦面上泪痕,叫来谢弦身旁贴身侍从。

    看着面色苍白的儿子,谢二夫人忍不住质问:“为何二公子会对那个女人这么情根深重,可?是?当初她对二公子做过什么不知廉耻,不守妇道的事??”

    顶着谢二夫人冷怒的目光,侍从硬着头皮如实?答道:“二公子当初知晓大夫人是?未婚妻后,曾在宴会上见过大夫人几?面,说?过几?句话?,除此之外,应是?再没旁的了?。”

    听到侍从这般说?,谢二夫人哭得更厉害。

    她相貌家世才学,样样郎艳独绝,被誉为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儿子,从前?多少好人家的名门闺秀家中上门送小像送生辰八字想要议亲,如今竟被人嫌弃抛弃后,打击成了?这副模样。

    想来,儿子病成这般,应也有咽不下心?气的缘故罢!

    看着伤心?痛哭,方才言谈举止间对长?房大夫人尽是?埋怨的谢二夫人,侍从欲言又止,却还是?什么都?不曾说?。

    他心?里不禁想,长?房大夫人美得同?仙女下凡一般,又奏得一手好琴,性子也温婉静雅,虽然并未表现得多喜欢他们家二公子,两人定亲后见面,她待二公子也不过以礼相待。

    但二公子那般心?仪于她,念念不忘至今,也是?难免。

    是?个男人,哪个会不喜欢大夫人呢?

    如今大夫人虽身怀六甲,但冷心?冷情的家主,不也待她专房独宠吗?

    想来大夫人那般随和淡泊的女子,嫁到哪里都?会过得很好。

    而二公子哪里都?好,便?只有一处太坏,就?是?用情太深,拖泥带水,以至于如今木已?成舟,却还是?抽不出身来。

    而谢二夫人哭完之后,看着仍旧昏迷着,面色憔悴的儿子,不禁有些出神。

    半晌之后,她抬手摸了?摸谢弦苍白胜纸的面庞,喃喃自语。

    “弦儿,你不能再这般

    作贱你自己的身体了?,母亲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若去了?,母亲也活不成了?……”

    谢二夫人虽不曾说?,但心?中却已?经拿定了?主意,该给谢弦再相看一门婚事?,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了?。

    只是?,想到家宴上春风得意的卢宛,谢二夫人心?里,却涌上浓重恨意来。

    她恨极了?卢宛害她的弦儿这般,恨极了?卢宛如今丝毫不伤心?,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她的弦儿这么不好过,卢宛凭什么如意顺遂?

    ……

    夜色深深。

    自家宴回来,卢宛便?去浴间沐浴洗漱。

    待她收拾妥帖过后,身着宽散中衣走出浴间,却瞧见窗畔软榻上,男人正静静望着她,目光灼灼。

    面颊腾地变得滚烫,卢宛微顿了?一下脚步,走近坐在软榻上的男人,嫣然一笑,问道:“摄政王何时过来的?”

    将身侧少女抱在膝上,谢行之垂眸瞧着灯影之下,她明眸善睐,笑意盈盈的柔美模样,长?指摩挲着她的面颊。

    低头,自怀中女郎嫣唇上亲了?一下,谢行之嗓音微有些低沉喑哑答道:“方才过来。”

    觉察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别有深意,晦涩不明的眸光,卢宛只觉面颊滚烫得愈发厉害。

    男人身上,丝丝缕缕酒香混合着浅淡的木质香,撩人心?神。

    卢宛侧了?侧首,有些面红耳赤避开男人灼热目光与?落在自己脖颈间的气息。

    看到怀中少女垂首敛目,羞怯赧然的娇艳模样,谢行之低沉沉笑了?一声,忽然将她打横抱起?,站起?身来。

    骤逢此变,卢宛小小地惊呼了?一下。

    待到反应过来,男人的手臂劲瘦有力,安稳抱着自己缓缓行至帐幔中,卢宛抬手,嗔怪地在他胸口拍了?下,嗔道:“摄政王吓妾一跳。”

    看着怀中娇慵貌美,羞赧浅笑的青涩女郎,谢行之眸色愈发晦暗翻涌……

    第038章 生事

    半个月后。

    一丛蜀葵旁, 身着棠色衫裙的女子手中拿着轻罗小扇,正蹑手蹑脚目不转睛地扑着落在蜀葵花上的墨蝶。

    “应姨娘真是好兴致。”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应姨娘转头望去,瞧见林荫小径中, 二姑娘谢芙正向自己走过来。

    鲜见这?位骄傲自矜的二姑娘主动同自己言语, 应姨娘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不晓得是否是她的错觉, 自从这?位二姑娘被解了禁足以后, 从前刁蛮骄纵, 仿佛爆竹似的一点就炸的性情,好似变得内敛平和了很多。

    笑着转过身去, 袅袅娜娜的应姨娘客气地对谢芙笑笑:“二姑娘。”

    望着面前笑得杨柳春风的应姨娘, 与她眼角眉梢间的愉悦喜色, 谢芙当然晓得应姨娘在高?兴什么。

    她那?个不成器的大?哥哥谢轩,被家法?伺候,能下得了床榻还没两个月,前几日又本?性难移地跑出去吃花酒,还在青楼同崔二郎那?个纨绔因?为一个花魁争锋吃醋, 大?打出手,跟崔二郎扭打得鼻青脸肿,大?醉的两人双双从二楼跌落下来,如?今将将脱了性命垂危, 死里逃生。

    而应姨娘生的三公子谢辰, 却快要十五岁, 已经开始领了差事。

    谢轩如?今复又被罚,谢辰隐隐站在上风, 浅薄直脑筋的应姨娘可不是要沾沾自喜。

    同谢芙心中想的确实别无二致,应姨娘这?几日因?着谢辰与谢轩之事, 确实洋洋得意。

    从前谢轩养在太太郑氏膝下,田姨娘又是个惯会装模作样?扮柔弱的贱人,应姨娘一直觉得她与田姨娘两人虽都有庶子,自己还更受宠些,但却隐隐约约被她压了一头。

    毕竟田姨娘比太太陪伴家主身旁还要早,是宅院老人,有些深情厚意,毕竟长房没有嫡子,谢轩又是长子,当初很有些家主太太要将他记为嫡子的风声,按感情,按规矩,按律令,怎么看在谢家她的辰儿都讨不了好。

    可是现在大?不相同!

    这?大?公子谢轩明摆着是个不中用的废物点心,而她的辰儿自从前便勤于读书?,瞧着便是个勤勉有出息的。

    虽然辰儿从前性子是腼腆了些,但人总是要历练,今后领了差事定会变好。

    长房除了一直以来的心头大?患谢轩,便只有襁褓之中还不到周岁的四公子谢康。

    这?谢康的生母姜姨娘临终前似觉察到什么一般,向家主哀哀哭求定要自己这?个同她关系甚笃的人帮她养孩子,这?谢康如?今还养在自己院子里,那?不是她想怎么养,便怎么养。

    平日里她都做甩手掌柜,由着手底下女使?仆妇照看谢康,万事不操心的。

    横竖又不是她儿子,她只管养在身旁,莫再出事端,今后谢康长大?一样?摘桃子受尊敬赡养。

    如?今后宅中这?一切尽在掌中,怎么能不教应姨娘心中蠢蠢欲动。

    看着喜上眉梢,神色得意的应姨娘,谢芙眼底暗了暗,但唇畔却忽地勾起一抹笑。

    见谢芙姣好的芙蓉面上若有似无的一抹轻嘲嗤笑,应姨娘不禁有些纳罕。

    笑望着面前的谢芙,应姨娘眼底带了些不快,笑着问道:“二姑娘这?是在笑什么?”

    谢芙闻言,不禁以帕掩口,咯咯笑得愈发厉害。

    等到笑够了,她方才看着应姨娘,明媚笑容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恶意道:“只是想到了家中几桩有趣的事罢了。”

    听?她这?般说,应姨娘果然追问:“哦?是什么有趣的事,二姑娘不妨说出来,咱们一同乐乐?”

    谢芙望着面前的应姨娘,笑道:“我?是在想,世事真是难料,一波三折,好似看话本?似的。想田姨娘出身农家,自幼父母双亡,当初家里饥荒穷得活不了了,养着她的舅舅舅母将她卖给人牙子,听?府里老嬷嬷说她模样?好,家里又那?般穷困潦倒,本?十之八.九是要卖到最低贱的腌臜地处去的,却不料阳错阴差,祖母要买新的使?唤丫头,她因?着模样?好,得了人牙子举荐签死契进谢家府中,自小侍奉在父亲身旁。又在母亲进府前,便使?了不知什么给父亲灌迷魂汤的手段早早生了大?哥哥。当初府里谁不说她是个遇难呈祥,福气深厚的,可瞧瞧她如?今,大?哥哥看着这?辈子别再捅出什么大?篓子葬送性命便是好事了,这?个儿子生了还不如?没生过,冤孽一般,田姨娘费尽心机地设计上位,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落了个儿子不聪不敏不孝,还与她离心的下场,不是很好笑吗?”

    听?到谢芙这?般说,应姨娘想着田窈卿那?贱人如?今的境遇,她那?柔弱没用,遇事只晓得哭的性子,想来现在谢轩仍旧昏迷不醒,她怕不是眼睛都要哭瞎了罢。

    这?么想着,应姨娘手指绞着手中帕子,眼眸低垂若有所思,面上喜上眉梢的笑意也不禁愈深。

    两个从前同她不对付,处处别苗头的姨娘,瞧瞧如今都过得何其凄惨不如?意,真是教她心中畅快极了。

    而目光淡淡扫在应姨娘面上,见她喜滋滋得意的模样?,谢芙稍顿一下,方才有些懊悔同她说这?些似的,轻轻“哎呀”了一声。

    见应姨娘抬眼看向自己,谢芙假惺惺用帕子掩了掩口,轻笑摇头叹道:“田姨娘可怜,我?这?般想,这?般嘲笑她,也是有些不妥。”

    应姨娘闻言,笑着奉承道:“有甚不妥的?谁教她当初不晓得天高?地厚,不晓得自己是几斤几两的货色,膈应得罪过太太与二姑娘呢?依妾身看,她是活该!”

    听?到应姨娘借着为自己说话,大?骂田姨娘,谢芙微微皱了下眉。

    看了应姨娘一眼,谢芙鄙夷道:“草芥一般的贱人,有甚膈不膈应我?跟母亲的,好似谁把她放在眼里过一般,姨娘说这种小家子气的话。”

    应姨娘这?会子心情大?好,见谢芙不快,她正有些谄媚笑着欲开口挽救一二。

    却忽听?谢芙不在意继续道:“便是大哥哥是个有出息的,也没什么用,如?今新进门的太太有了身孕,听?在后宅待久了,火眼金睛的嬷嬷说,十之八.

    九定是个男孩呢!”

    明润含笑的眼眸看住闻言,有些微愣住的应姨娘,谢芙笑道:“便是大?哥哥是个勤勉的,饱读诗书?的,伶俐有能力?的,又有何用呢?太太如?今有孕,若是生的是男孩,以后谢家权势封荫产业家财,大?半都是嫡长子的,便是生的女儿,太太那?般年轻娇媚,专房独宠,也迟早会生下嫡子。说来也是我?糊涂了,大?哥哥这?般倒也甚好呢,庸碌无为快快活活地过这?一辈子,还省了寒窗苦读的辛苦呢,总归府中不会放任家里公子不管,这?辈子是勤奋上进,还是混账纨绔,都少?不了他的锦衣玉食,到头来都是一样?的。”

    听?罢谢芙的这?一番话,应姨娘的面色,已经彻底沉了下去,不见方才丝毫笑意。

    仿佛方才觉察到应姨娘变幻的神色与情绪一般,谢芙用帕子捂了捂嘴,笑道:“这?些都是我?浑说的,姨娘就随便听?听?,解解闷。”

    谢芙这?般说,应姨娘也只能强颜欢笑,对她笑了一下。

    打量一番天色,谢芙准备离开,自言自语似的。

    “如?今我?是不欲再同太太别苗头了,快要出阁的女儿了,何必呢?太太自己有手段,福气也深厚,想来今后定有大?造化,到底同我?母亲是不同的人。想我?母亲当初宅心仁厚,却生蕖娘的时候险些出事,蕖娘好不容易养回了一条性命,我?母亲也是九死一生,更不必说姜姨娘,不也是因?为生康儿难产,缠绵病榻了一两月,到底撒手人寰了吗?希望太太那?般心思多的人,在这?件事上也能好好打算,平平安安生下腹中孩子罢……”

    第039章 怜惜(二更)

    玉衡院。

    夜幕深深, 已是掌灯时分,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手中拿着一个做好的虎头帽,正端详把玩着, 房门却“吱哟”一声, 被人自外?面推开。

    抬眸望去, 在瞧见来?人是谢行之后, 卢宛眉眼弯弯笑了笑, 起?身欲向他礼身:“摄政王回来?了。”

    几步上前,握住卢宛纤指, 谢行之扶着她这几个月丰润许多, 但仍是盈盈不堪一握的纤纤腰身, 怜惜带她坐回软榻上。

    “我们之间,何须如此多礼。”

    听谢行之这般道,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稍有柔和的目光,卢宛浅浅一笑,并?不曾言语。

    男人揽住她的纤腰, 卢宛也温柔顺从地偎进他的怀中,微仰面颊望着他,问道:“摄政王可曾用过晚膳?”

    谢行之垂眸看着她,眸中微有笑意地颔了下首。

    见怀中少?女将案上虎头帽放在膝上, 盘腿脊背挺直, 身姿慵懒娴美地坐着, 纤白手指在小腿上轻揉,似有些不舒服的模样。

    谢行之抬手, 握了握她放在小腿揉捏的指头,问道:“累着了?”

    卢宛柔柔看他一眼, 水眸乌润,笑道:“也不是,到底妾也没做什么,只?是却有些奇怪,身子酸乏胀痛得紧。”

    自背后环住卢宛,男人一手握住她在小腿上揉捏的白皙纤指,两人十指交扣放在她隆起?的腹部?,一手接替她方才的动作,轻轻揉捏她的腿脚。

    虽然?身形纤细,但卢宛的身体却一直甚是康健,除了贪睡些,再无别?的什么反应。

    卢夫人之前忧心的,腿脚会浮肿抽筋,身体憔悴胀痛的情况,卢宛还不曾遇到过。

    抱着卢宛坐了会,谢行之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问道:“孩子乖吗?”

    点了点头,卢宛微弯眼眸中带着温柔笑意,向谢行之道:“很乖,妾今日还同?陈嬷嬷她们说?这一胎这般懂事乖巧,许是个女儿呢。”

    指节摩挲着卢宛莹润白皙的下颔,谢行之垂首,在她馥郁柔软的嫣唇上亲了亲,暧.昧地厮磨道:“宛娘喜欢女儿?”

    听到谢行之这般问,卢宛望着他近在咫尺,凝着自己?的深深墨眸,娇容绯红,潋滟美眸中眼波狡黠盈盈。

    她眨了下眼睛,笑道:“不管女儿还是儿子,妾都喜欢。”

    说?罢,似想到了什么,卢宛抬手拉住将自己?抱到膝上的男人的一角衣袖,笑着问道:“摄政王呢?您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谢行之垂首,吻住坐在自己?膝上的少?女红润唇瓣,撬开她的唇齿,直到怀中女郎气息起?伏不稳,他贴着她的额头,答道:“只?要是同?宛娘一般的孩子,都喜欢。”

    卢宛面颊滚烫得厉害,听到他这甜言蜜语,投机取巧的话,轻声哼了一下,娇娇横他一眼:“摄政王总是糊弄妾,这是什么回答?”

    扶了抚自己?的肚子,卢宛仿佛甚是神往地弯眸笑笑,望着眼前与自己?气息交.融的男人,羞赧柔声笑道:“今日芙娘及笄宴,妾身子不方便,虽没有亲自操持,但在宴上却在想,若妾将来?能有个女儿,有朝一日,她及笄时,该是何等模样……”

    说?着说?着,似有些异样一般,卢宛忽地皱紧了秀眉,唇瓣微有些苍白。

    “摄政王,妾……”

    看着卢宛骤然?褪色的唇色,与冷汗涔涔,发白的面容,谢行之握住她的手,眸色微凝:“宛娘,你怎么了?”

    卢宛翕动唇瓣,似想说?些什么,但不待她出声,却已绵软软阖眸昏在了谢行之怀中。

    玉衡院的女使仆妇乌压压跪倒一片,望着床榻上沉沉昏睡的卢宛,与坐在床畔,一身冷戾凝肃的谢行之,陈嬷嬷眼泪横流。

    她悔恨地抽泣道:“太?太?自二姑娘及笄宴回来?,便说?身体有些酸痛,只?是……只?是太?太?说?,可能不过是孕期正常反应,明日便好了,奴婢们便放下心来?,谁知道……谁知道……”

    深秋,却有隐约闷雷声,远远轰隆地响起?。

    玉衡院中死寂得落针可闻,只?偶尔传来?陈嬷嬷难以自抑地抽咽。

    去请的郎中这片刻的功夫还不曾到,乌浓如墨的夜色,山雨欲来?风满楼。

    ……

    卢宛醒来?的时候,已近丑时。

    身子被另一具灼热的身体揽在怀中,卢宛微一动身,抱着她浅眠的男人,便已经察觉到她的苏醒。

    将偎在怀中的女郎抱得更紧,劫后余生一般,谢行之低头自她额前亲了一下,嗓音低沉沉的,神色微有些疲惫:“宛娘,你终于醒了。”

    卢宛想说?些什么。

    只?是微一启唇,她方才发觉,口中尽是残余的苦涩药味。

    似有困惑,皱着眉心看了看谢行之,卢宛颔首应道:“嗯。”

    她温顺偎在男人怀中,抬眼,眸色懵懂问道:“摄政王,妾这是怎么了?”

    听到卢宛茫然纳罕地这般问,谢行之长指摩挲着她的面颊,怜惜望着她的墨眸中,有冷戾杀意一闪而过。

    指腹揉了揉卢宛仍旧有些苍白的唇瓣,谢行之望着她道:“是今日及笄宴上,有人在你用的杏仁露中下毒。”

    闻言,卢宛惊诧地睁大了眼眸。

    剔透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一滴滴落下,她眼睫濡湿,又惊又悲道:“下毒?是……是谁要害妾?”

    望着灯影之下,卢宛清艳姣好的面容上哀伤的神色,默默饮泣的故作坚强,而不曾有丝毫歇斯底里的狰狞愤怒,谢行之心中怜意愈深。

    将她抱紧,谢行之望着面前泪眼婆娑的少?女脆弱的,教人心生无尽怜惜的哀婉神色,低沉的嗓音温柔:“宛娘,放心罢,这件事不会轻易翻过去。”

    将下颔放在卢宛发顶,保护地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谢行之顿了顿,方才继续道:“一切来?龙去脉查清楚后,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卢宛面颊靠在他的胸口,眼泪打湿了男人中衣交领处的衣襟。

    她闷闷“嗯”了一声,眼泪潺潺不断。

    但偎在男人怀中,低垂的乌润眼眸中,却并?不曾如她低低的声音那般凄伤难过,而是一片冷清澄明。

    第040章 构陷

    翌日清晨。

    卢宛倚在床头引枕上, 手?中?拿着一本?书?卷,正漫不经心翻着。

    侍立身旁的陈嬷嬷想到昨日情形,后?怕地?庆幸道:“好在太太自嫁进来便安排了暗中?跟着二姑娘的线人,否则旁人听到那日二姑娘同?应姨娘在后?花园里说的那些?话, 怕也只会以?为是信口闲聊, 而不会在意, 太太便真的要被这?起子贱人害了!”

    想到那位二姑娘对应姨娘那个没脑子的

    蠢货的撺掇挑拨, 陈嬷嬷实在匪夷所思, 二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在室女,怎会有那般多恶劣阴暗的心思。

    顿了顿手?中?翻页的动作, 卢宛抬眸望了陈嬷嬷一眼, 难辨喜怒地?淡声道:“我是因为这?个吃过她?的亏的, 总不能一个人身上栽两次。”

    听卢宛这?般道,似有些?怔然出?神的模样,陈嬷嬷虽听不明白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却觉察到,她?情绪仿佛忽然变得低沉下去?。

    不欲卢宛心中?怅然, 陈嬷嬷忙转了话锋,宽慰道:“太太何必因为这?些?事,这?种人烦闷?总归这?回人证物证齐全?,是她?们赖不掉的, 而且……”

    顿了顿, 陈嬷嬷环顾了唯有主仆二人的寝间一眼, 方才向卢宛轻声继续道:“而且,郎中?那里, 奴婢已经尽数打点好了,太太不必挂心。”

    闻言, 卢宛放下手?中?书?卷,望着身旁的陈嬷嬷,收起那抹怔愣,颔首笑道:“这?件事嬷嬷做得很好,多亏嬷嬷了。”

    陈嬷嬷听到卢宛这?般道,也笑起来:“太太真是折煞奴婢了,这?是奴婢的本?分。”

    想到谢芙及笄宴上的暗潮涌动,卢宛对陈嬷嬷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只指腹轻捻了一下手?中?纸页,垂眸暗暗思量。

    昨日夜里,她?是算着谢行之要来的时辰,提前喝了安神补汤昏睡过去?的。

    但谢芙及笄宴上,送到她?手?边的杏仁露,也确实被应姨娘那个蠢货身旁的女使半路使了计谋下毒。

    只是她?没有喝罢了。

    哪个郎中?来,都能查得出?杏仁露杯盏里有毒,这?是无可置疑,板上钉钉的铁证。

    而至于那杯杏仁露,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只喝了一口,便不合心意放在一旁,幸运地?中?毒不深,只是胎像不稳,其实已经没有那般重要。

    在下毒这?个教人会有巨大震惊愤怒之感的真相?面?前,买通了郎中?,她?中?毒与否,是关键,也是可以?被一笔带过的细枝末节。

    只要谢行之对她?心生怜惜,愿意相?信她?因为旁人陷害中?毒了,她?便真的中?毒了。

    真假参半,逢场作戏,才能以?假乱真,成为可以?被她?所用的利.剑。

    ……

    卢宛懒洋洋伸了个懒腰,睁开惺忪睡眼,瞧见碎金般日光透过半开的窗棂,落入帐幔上,橘红灿灿,好看得紧。

    想来已是下午了。

    抬手?,将手?背搭放在眼前,卢宛慵懒翻了个身,面?朝里墙,正欲再休息一会子。

    却忽然听到帐幔之外,传来男人的声音。

    “醒了?”

    抱着被角转过身去?,卢宛看了看帐幔外坐着的谢行之,笑着低低“嗯”了一声。

    支撑藕臂慢慢坐起身来,卢宛浅笑凝睇,望着谢行之,抬手?撩了撩床幔纱罗,问道:“摄政王是刚来,还是来了有一阵子了?”

    坐到床沿上,将坐起身来的卢宛展臂勾入怀中?,谢行之垂眸望着她?,答道:“已经有一会了。”

    微顿一下,他抬手?,为她?绾了绾耳畔因为入睡而散乱的发丝,声音柔和下来:“身体好些?了吗?”

    卢宛微仰面?颊望着抱着自己的男人,方才睡醒,有些?迷迷糊糊地?颔首道:“用了郎中?开的药,又按郎中?吩咐的卧床修养,妾已经好转许多了。”

    将怀中?女郎抱得更紧,仿佛抱着的,是险些?失去?又复得的珍宝。

    谢行之将下颔放在她?纤瘦盈盈的肩头,默然片刻,忽地?沉沉道:“还好只是喝了一口,不然……”

    不然什么,谢行之并不曾继续说下去?,但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卢宛偎在他怀中?,心道,便是要找把柄做筏子反击,她?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心中?这?般想,面?上却平静不显。

    抬眸,瞧了一眼抱着自己的男人,卢宛纤白微凉的指腹,抚了抚谢行之的眉心。

    明明她?自己面?色仍旧有些?苍白,却柔声安慰他:“摄政王莫要动怒,妾这?不是无事吗?莫要为妾忧心了。”

    谢行之垂眸望着怀中?因为生病,愈发楚楚可怜,哀婉美丽的女郎,又见她?虽身有病痛与黯然,却善解人意劝慰自己,眸中?隐有些?许柔情浮起。

    他不曾言语,只是笼罩掌控地?抱着怀中?少女,温柔缱绻将大掌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能遇到怀中?这?个良善柔弱,心思澄明的佳人,娶她?为妻,与她?同?床共枕,延绵子嗣,是他的幸运。

    将手?掌放在自己的肚子,谢行之的大掌上,卢宛顿了顿,抬眸望着他的惺忪水眸微弯,似有些?怅惘,又带了柔和笑意。

    “想来定是上苍庇佑我们的孩子,方才教妾与孩子这?回平安无事。”

    看着怀中少女从前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的娇容,变成如今带着羸弱,憔悴发白的病容。

    谢行之柔和眸色中,有怜意,亦有翻涌的愠色。

    仿佛对谢行之眸中?情绪始终一无所觉,卢宛抬手?拉了拉他宽散的袖角,微仰面?颊问道:“摄政王查的如何了?可晓得是怎么回事?”

    自微微出?神中?回过神来,谢行之收敛起墨眸中?的那一缕杀意,长指摩挲着卢宛的面?容,望着她?淡道:“还需要继续查,放心罢,定会给你与孩子一个交代。”

    卢宛不再言语,病弱恹恹地?温柔偎在谢行之灼热怀中?,因仍在病中?,她?柔若无骨的身体一片沁凉,仿佛难以?暖热。

    这?愈发教抱着她?的男人心生柔意。

    低头,亲了亲卢宛的嫣唇,男人轻柔缱绻地?与她?口唇相?接,厮磨着带她?倒在榻上。

    卢宛慢慢阖上眼眸,抬手?,搂住谢行之的脖颈,仿佛一株柔弱的藤蔓。

    一室寂静,唯有轻微的唇舌咂咂,水泽搅动声。

    不晓得过了多久,谢行之前额抵在卢宛汗湿涔涔的莹润额头,按捺欲.念,笑着叹息一声:“真希望孩子能早日生下来。”

    说着,他轻抚着她?隆起的肚子。

    觉察到拥着自己,倒在床榻上的男人劲瘦有力的手?臂勾着自己的腰肢坐起身来,卢宛睁开眼眸,含羞带怯赧然望他一眼,嗔道:“摄政王都有那么多孩子了,怎么还说这?种孩子气的话。”

    抬手?,为他整理宽散微乱的交领衣领,卢宛潋滟水眸中?眼波盈盈,乌润眸仁像是被清清溪水洗涤过的黑曜石一般纯净无邪。

    她?笑着继续道:“这?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事,若孩子能早日生下来,妾也免受十月怀胎之苦。”

    谢行之也笑了笑,垂首,揽着卢宛复又自她?温软馥郁的唇瓣上亲了一下。

    因下午仍旧有事要忙,陪伴卢宛半晌过后?,谢行之便离开了玉衡院。

    而望着男人离去?,房门被侍从?垂首敛目,轻轻关上,卢宛原本?神情柔和的面?色,渐渐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抬手?摸了摸自己微肿的唇瓣,想到方才她?询问下毒之事查得如何,谢行之一如从?前挑不出?错,但却一笔带过,不教她?插手?置喙的态度,卢宛滚烫的面?容,仿佛被用冷水洗过一般,冷却下去?。

    昨日,她?已经指使在后?花园暗中?跟随谢芙的那个侍从?,与珠翠院的线人去?找谢行之坦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清楚明了浮出?水面?。

    但直至此时此刻,谢行之却仍旧隐约有包庇谢芙,所以?不曾决断的嫌疑。

    卢宛本?想快刀斩乱麻地?了断这?件事,免得夜长梦多,可是谢行之的态度,却并不尽然。

    唇畔渐渐浮出?一抹带着冷意的微弯弧度来,卢宛虽仍在笑,但却是在笑自己妄想的可笑。

    她?怎么能傻到,将希望寄托在那个待她?唯有宠,没有爱的男人身上?

    如今早早醒过来,也免了今后?有更深妄念。

    ……

    亥时一刻。

    夜幕深深,卢宛在桌案上轻轻敲着手?中?黑子,垂眸有些?出?神,房门却“吱呦”一声,被人自外面?推开。

    侧

    首瞧见进来的人是陈嬷嬷,卢宛面?上浮起浅浅笑意来。

    行至卢宛面?前,对卢宛曲膝礼了礼,陈嬷嬷笑道:“太太,奴婢教底下的人暗中?继续探查,果不其然,在珠翠院又查到了别的事。”

    闻言,卢宛放下手?中?棋子,望着陈嬷嬷问道:“是什么?”

    陈嬷嬷走近卢宛身旁,附耳低语:“是有关四公?子生母,姜姨娘病逝的事。”

    卢宛听到此言,眼眸中?有些?许惊疑不定之色一闪而过……

    半个月后?。

    卢宛在小径上慢慢走着,身旁的女使小心跟着。

    她?虽不怎么显怀,但如今月份大了,肚子也一日大过一日,难免有些?沉重。

    看着卢宛顿住脚步,将手?放在隆起的腹部?上,神色微有些?倦怠的模样,女使忍不住劝道:“太太,若您累了,咱们还是回去?罢。”

    闻言,卢宛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女使的提议。

    她?方才出?来,本?打算的是,至少要走上一刻钟或两刻钟,才回玉衡院。

    想到那位被害得胎大难产的姜姨娘,卢宛虽不曾见过她?,但却因着她?的经历,心中?对她?有些?怜悯可怜,与一缕对自己将要生产的警惕。

    想到几日前,庄子里传来的应氏已经病死的消息,卢宛垂了垂眼眸,掩下眼中?思量与情绪。

    三公?子谢辰的生母应氏,是个有野心,没脑子的人,所以?才会成了谢芙随意便挑唆动的一枚棋子,一个被炮灰的马前卒。

    当初她?用手?段暗中?害死在谢府不受待见,地?位低微的姜姨娘,因为姜姨娘住的院子与她?相?近,两人频有来往,有些?交情,所以?还能抽身讨便宜,收养姜姨娘的儿子。

    或许这?是她?后?来故技重施,欲害卢宛时,那般轻率愚蠢的原因之一。

    应姨娘想设计宅院中?受宠,威胁自己地?位与荣华富贵的人,却把自己的那些?计谋想得太高明。

    卢宛与她?住的不近,待她?也甚有些?冷淡,所以?应姨娘没法子如害姜姨娘一般,日日送大鱼大肉与补汤,暗暗构陷卢宛难产。

    也没法子在将来卢宛生产时,在郎中?,稳婆上动手?脚。

    所以?,她?只能找到机会,便在卢宛要饮的杏仁露下毒,既狠毒,又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一劳永逸。

    却不曾料到,自己会被揭发之前构陷姜姨娘的事,新账旧账一起算地?被反杀,杖责一百后?关到庄子里,几日没有伤药,便病死了。

    对这?个要害自己的蠢货,虽知晓她?是受人唆使,但卢宛也很难心生除了憎恶外的任何感情。

    对那个传闻中?性格单纯,貌美胆怯的妙龄女子姜姨娘,卢宛倒是有些?同?情怜悯。

    卢宛并不曾见过四公?子谢康的生母姜姨娘,在卢宛进门前姜姨娘难产后?不久便病逝了,只晓得她?是荆州刺史送的美人。

    姜姨娘胎大难产生下四公?子时,也不过碧玉年华,这?教卢宛心中?,不由得有所防备警惕,这?半月以?来,日日晚膳后?,都会出?去?散步。

    毕竟,外人虽都以?为她?如今方才七个月的身孕,但卢宛自己却心知肚明,孩子最多再有两个月,便要出?世了。

    如今再提起这?个孩子是如何来的,卢宛虽不再如从?前一般羞愧羞耻,但心中?却仍旧如横了一根刺一般,隐隐有些?发疼。

    想到谢芙被处置的结果,卢宛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沉。

    谢芙被罚杖责了七十,却并不曾如应姨娘一般被关到庄子上,而是仍旧住在府中?。

    杖责七十对一个深闺弱质,并非简单的皮肉之痛,要将养两三年才能养好。

    但想到谢芙的母亲郑氏去?世一年多,谢芙本?来便要守孝三年,十七岁才能出?阁嫁人。

    这?些?事让谢芙受重挫,却到底没有实打实的影响到她?的今后?。

    谢芙毕竟是谢行之的女儿,他不会对谢芙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想到自己将计就计,将听到谢芙在后?花园挑拨离间的线人送到调查之中?的谢行之面?前。

    但谢行之只是在料理完应姨娘后?的一日,杖责谢芙七十。

    而卢宛是后?来方才得知,她?差遣过去?的线人,竟被谢行之下令当场打死。

    想到这?里,卢宛心中?便觉得泛起冷意。

    经此一役,她?有些?心灰意冷的同?时,已经心知肚明地?晓得,每次反击打回去?,是弄不死谢芙的。

    想要借着谢行之的手?除掉谢芙,更是天方夜谭一般的笑话。

    她?要自己想法子,不再这?般被动地?主动出?击,有朝一日,才能真正除掉这?个贱人。

    ……

    文翠院。

    清晨,坐在梳妆台前,方才醒来,未曾梳洗过的孙姨娘眼眸中?亮着阵阵喜色,有些?出?神想着什么的模样。

    连女使走进房中?,房门被“吱呦”推开,她?皆不曾听到。

    “姨娘?”

    身后?女使有些?诧异纳罕的目光与询问,教孙姨娘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她?抬眸,在面?前铜镜中?瞧了一眼身后?女使,眼角眉梢难以?掩盖笑意地?微微笑了一下。

    见孙姨娘喜上眉梢的神色,女使不禁愈发困惑。

    看着铜镜中?因为之前受伤,如今仍旧不曾将养好,仍病痛缠身,而苍白瘦削的孙姨娘,女使一头雾水。

    她?不晓得这?位之前还时不时长吁短叹,哀哀呼痛的主子,为何如今忽然喜笑颜开,仿佛回到了从?前掌家时春风得意的模样。

    而孙姨娘这?般得意,也确是因着掌家一事。

    前些?日子,因着身上病痛难捱,孙姨娘厚着脸皮花重金去?请了医术高明,如今仍住在府中?,平素只为长房二房几位正经主子看诊的云郎中?,为自己诊病。

    打着物尽其用的主意,在云郎中?为孙姨娘看诊疗伤之后?,孙姨娘又央云郎中?为她?开了补养身体,求子的药方。

    云郎中?虽医术高明,但却有些?丢三落四的毛病。

    在他走后?,文翠院的女使们撤去?屏风,却在云郎中?所坐的椅子下,发现了一张被他不慎自药箱中?遗失的方子。

    那张方子上白纸黑字,标题着女子有孕八个月所需的调理药材。

    长房的正头主子中?,如今只有卢宛一个待产的孕妇,二房二公?子并不曾婚娶,二夫人更是因为二房老爷病殃殃的,多年不再有消息。

    这?张调理八个月孕妇身体的药方,还能是开给谁的?

    可是直至今日,玉衡院的那个,嫁进府中?,也不过将将过了七个月。

    这?位新太太腹中?的孩子,恐怕来路不明,有混淆谢氏血脉之嫌!

    孙姨娘越想,便越觉得心潮澎湃,欣喜若狂。

    拿回掌家权,扳倒如今的主母,似展露了无尽曙光。

    但到底一张药方,便下定论,也的确甚是不妥。

    虽心中?觉得此事已十拿九稳,但孙姨娘还是筹谋着,要去?打探这?位新太太的口风。

    若卢宛不动声色,咬死不肯承认,她?便去?禀了家主,另请郎中?来诊脉。

    若卢宛肯承认,那这?件事她?也可以?大发慈悲握在手?中?,暂不声张。

    毕竟,府中?不可能一直没有主母,与其废掉卢宛这?枚如今她?可以?握在掌心,有把柄在她?手?中?的棋子,再去?面?对另一个新的,不晓得是各种性情的新太太,实在不划算。

    若能将卢宛搓圆捏扁,府中?宅院,岂不是她?一手?遮天!

    这?般想着,心中?欣喜激动的孙姨娘,面?上亦带着隐隐喜悦。

    甫一等梳洗打扮过后?,孙姨娘便笑盈盈地?站起身来。

    女使望着这?段时日,面?上鲜见流露出?笑意的孙姨娘,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却忽见孙姨娘笑着望了自己一眼。

    按捺着眼中?太过异样的喜色,孙姨娘温和对女使笑道:“走罢,咱们去?玉衡院给太太请安。”

    ……

    坐在花厅的交椅上,卢宛正低头喝着杯盏中?的奶酪饮,袅娜站着的孙姨娘,温顺向她?曲膝问安。

    放下手?中?杯盏,卢宛微微颔了下首,示意孙姨娘起

    身。

    自她?月份大些?,身子变得重了,便同?这?几个姨娘提起,暂免了这?些?繁文缛节的请安。

    她?受累,她?们每日早早前来,也不轻松。

    本?来是件两厢欢喜的事,却不知为何,今日一大清早,这?位孙姨娘却又不请自来。

    原可以?多睡一会子的卢宛,如今不禁困意沉沉。

    她?以?帕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命孙姨娘起身坐下。

    待孙姨娘坐好,卢宛看了一眼坐在下首,面?上隐隐按捺着喜色,柔美瘦削的女子,懒洋洋笑了一下,问道:“府中?发生什么好事了?姨娘这?般喜笑颜开。”

    孙姨娘抬眼看了看这?位新太太,心中?欣喜的同?时,忍不住想到,这?位太太也真是够心大胆大包天的,做过那种欺骗谢府上下的事,还能每日心性平稳,怡然自得过得滋润松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