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谢芷宁正在白蕖院中用凤仙花染指甲。
她喜欢将指甲染得淡淡的,只有一抹微微的红色,不显眼不张扬。她知道自己不如两个姐姐貌美,便在这些地方用心钻研。她的肤色并非极白,因此配不了明艳的正红色,但是这样也还是衬得她指甲莹莹。她的贴身女使白蘅在一旁夸赞:“娘子这样染指甲极好看!”
谢芷宁就笑:“是姨娘教我这样染的!”说着露出些怀念的神色,“姨娘已经去了两月余了,也该回来了。”
她自幼养在蒋姨娘身边,情分极深。蒋姨娘是个十分有闲情逸致的人,琴艺、点茶、梳妆都十分精通,知道女儿资质不算极好,也尽力教她如何修得漂亮,教她如何突出自己的优点,走在外面旁人亦会夸赞一声清秀可人。她虽未继承蒋姨娘那般的美貌,却继承了姨娘的喜好。
白蘅将她手上缠的纱布解开道:“姨娘虽身未回来,前两日却给您寄了一套嵌东珠的金累丝簪子回来呢,说您还有一年就要及笄了,存下来到时候便可以戴了。”
谢芷宁想到自己的姨娘便满眼含笑,“姨娘虽出门在外,心里还是记挂着我的。”又喃喃道:“可惜姨娘临走前交予我的事,还未完全处理好。”
白蘅道:“娘子却也不急,如今不正在慢慢处理么!等姨娘回来,正能收到娘子的这份礼呢!”
谢芷宁也打起精神来,想着日后给姨娘一个惊喜。
她知道自己才貌并不出色,父母亲并不看重她,这世间只有姨娘最疼爱她。而姨娘对她要求甚严,想要讨了姨娘的欢心,她便做尽姨娘喜欢的事。有时候想想心中甚是迷茫,她甚至觉得姨娘比宛宁姐姐,比对她还要看重一些,可是姨娘也说了,她们唯有和宛宁姐姐合谋,才能谋算到想要的东西。想到宛宁姐姐平日待她也不薄,两人又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她自也会帮着宛宁姐姐夺得她想要的东西。
此时外面却有通传的声音,说大娘子来看她了。
谢芷宁和白蘅对视了一眼,谢芷宁眉头微微一皱,自上次的事之后,她深知谢昭宁定是已经起了疑心的,怎的还会来看她?她示意白蘅将桌上染指甲的东西都收拾起来,起身朝着正进门的谢昭宁迎去,笑道:“长姐今日怎的到我这里来了!”
谢昭宁走进白蕖院的院门,入目是葳蕤茂盛的草木,迎面是三间七架的正房,两侧抱厦贯通,因前院有一片水池,养着许多水莲花,故得名白蕖院。
本朝士大夫,家中三妻四妾不在少数,父亲的妾室却只有蒋姨娘一个,还是当年母亲丢失了她,心神大乱,无法处理家事的时候抬起来的。但蒋姨娘貌美如花,性情和顺,学富五车,因此也得了父亲喜欢。加之蒋姨娘后来将中馈完全地接过去管,在府中地位越发不凡。
谢昭宁看向谢芷宁,见她是家常的打扮,笑道:“妹妹不会怪我叨扰了吧?”
“如何会呢!”谢芷宁还是像以前那般,和顺而笑容满面,只是没有上前来挽住她,但是将她往屋中请,道,“只是姐姐寻常不往我这里来,一时来了,妹妹没得准备,怕招待不周了!”
谢昭宁听到此,却轻轻叹了一声道:“今日来找妹妹,的确是向妹妹赔罪的。”她让身后的红螺,将她早已准备好的东西端了上来,是几盒滋补的药材。“此前一直不与妹妹亲近,仿佛与妹妹生分了,其实是因那花冠之事,我心里还有些责怪妹妹。我总想着,当时若不是妹妹跟我说,谢宛宁那里有着玉兰花的花冠,我也不会因去抢而犯下大错,惹得父亲母亲斥责于我,还差点被重罚了!”
又伸出手来,皓白如雪的手腕上,戴着一对羊脂玉的镯子:“可是昨日翻到这对玉环,方才想起我初回府的时候,还是妹妹来亲近我,送了我这对玉环,想念起和妹妹这大半年的情分,觉得自己这般实属不应该,特来向妹妹赔罪。”
谢芷宁的目光闪了闪,笑道:“原来姐姐是因我这番话而与我生分,我心里还惴惴着,不知道怎么了!”又说,“既然是误会,解开便好了,我也不会责怪了姐姐!咱们姐妹就还如同过去那般好!”
说着拉了谢昭宁坐下。
此时白蘅已经端着茶点上来,又亲自铺开了点茶的用具,要烹茶与两人喝。
谢芷宁继续说:“正好,姐姐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找姐姐的。姐姐可知,过两日堂祖父要给哥哥办接风宴,还要举办赛马会呢。”
谢承礼立功归来是大事,本来不日前才举办了寿宴,父亲便想着只在榆林谢家办个接风宴罢了,但是堂祖父听了不同意,说这是谢家的荣膺,要在东秀谢家办,并且私邀几个相熟的世家一起相聚。
谢昭宁笑了笑:“我自然知道,妹妹有什么说法吗?”
谢芷宁就缓缓道:“姐姐难道不知,我听闻卫郎君这次也要来呢!姐姐难道不前去,再见见卫郎君?”
谢昭宁嘴角的笑容不变,谢芷宁还在利用她喜欢赵瑾一事,诱她去参加接风宴!她究竟是在试探自己是真是假呢,还是觉得此前的告发还不够,想要利用此事,将她打到底呢。
据她对赵瑾的了解,他虽贵为顺平郡王嫡次子,但是极淡泊名利,并不喜欢这种场合,只是借了高家外侄的名头在外行走罢了,势必不会来的。
于是她就叹气般道:“便是见了卫郎君又能如何,他又不喜欢我,我见了他,徒增伤心!”
谢芷宁并不愚蠢,她此刻若真是表现出了对赵瑾的兴趣,倒反而引起谢芷宁的怀疑。
她就看到,谢芷宁的表情渐渐和缓下来,果然是为了试探她的真假。
随即谢昭宁看了看周围伺候的女使,道:“你们都先退出去。”
待人都退下了,她才靠近了谢芷宁,拉着她的手道:“卫郎君的事暂且不提,我却有一件别的事托付你。”
谢芷宁道:“姐姐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帮忙,势必不会推辞。”
谢昭宁缓缓道:“你也知道,这几次的事,都是因谢宛宁而起……本我心里就不喜欢她,觉得以前是她抢了我嫡长女的位置,回来后又得父母宠爱,如今哥哥回来了也宠她。我心里难受极了,所以想要对付于她!还望妹妹帮我!”
说着,她眼神中透出些许冷毒的光来。
谢芷宁眼中微微一闪,以前谢昭宁做种种恶事,都是有她的诱使在里面。诸如掌掴御史台家的庶女,是她引谢昭宁听到那庶女骂她,又如重罚女使,是她让谢昭宁误以为那女使轻蔑她。但是谢昭宁纵然并不喜欢谢宛宁,却未曾主动说过要害谢宛宁的话。
她心中微微一动,倘若谢昭宁真有此意,她要是能将此事揭到父母亲面前,那便连证据也不用设计,直接便能将谢昭宁送去静心庵教养了!那姨娘的心头大患,便也彻底没了!
谢芷宁露出些为难的神色:“姐姐可想好了?倘若被父母亲知道,姐姐恐怕会被重罚的……”
谢昭宁却说:“我自是已经想好了,后日便是接风宴了,到时候在堂祖父家中鱼龙混杂,我在她的茶水中动手脚,旁人势必不会察觉!还望妹妹替我引开旁人的主意,我才好去动手脚……”
红螺在自家娘子背后听着,震惊地瞪大眼,娘子亦并未告诉她们,她的设计是什么。她们不是……不是要澄清自身吗,怎的娘子反而还要跟谢芷宁说这些呢。谢芷宁若将这些话捅到郎君面前去,娘子的处境岂不是更危难了!
她心中有些许着急,但是娘子正和谢芷宁说话,她是怎么也不能插嘴的。
谢芷宁也有些意料不到谢昭宁竟说出如此话,她仿佛有些为她担忧,仍然劝道:“姐姐不再多想想么,如此这般行动,妹妹是为姐姐担心!”
谢昭宁却坚决道:“妹妹不必再劝我了,以前我便憎恨谢宛宁,但父母好歹是未曾偏心的。可是哥哥如今回来了,哥哥的眼中只有谢宛宁,哪有我半分。明明这些都该是我的,我自然不能容忍她夺去!”
她又握着谢芷宁的手,又说,“自我回府了,妹妹就是对我最好的人,旁人都不信我,可是妹妹却愿意亲近于我。如今我实在是忍不了了,妹妹难道忍心不帮我吗?”
谢芷宁亦不过是假意相劝,她自然巴不得谢昭宁自己犯蠢,免得浪费了她们的手段。以前的事,许是她在背后引导冤枉谢昭宁,或是像小玉瓶之事,是拟了假话来诬告谢昭宁。有时候她想到谢昭宁对她似乎是好,心头或许还有些犹豫,但是经了前几日之事,她也不再犹豫了,觉得谢昭宁对她也并不是真心,即使如此,那她也不必客气。如今这是谢昭宁自己要做的,她要去送死,怪不到她头上来!
到时候亦告诉宛宁姐姐此事,二人利用谢昭宁此举合谋算计,定能将她彻底打到谷底!
谢芷宁想到这里,才露出仿若坚决的神色,道:“我对姐姐的真心自是不必说,姐姐放心,只要姐姐有这般想法,妹妹一定助姐姐达成!哪怕对妹妹自身有妨害,也在所不辞!”
谢昭宁垂眸,看着谢芷宁那新染了丹蔻的手。她想起自己下宗□□的时候,听到谢芷宁说自己的话。
“那些事我从未做过,都是姐姐做的,我也是迫不得已,我若是不帮忙,姐姐便不会放过我!”
“我亦时常劝阻姐姐,可是姐姐并不听从,我也只能私下帮帮他们罢了……姐姐心肠歹毒,远超了我的预料,竟还对林夫人下手,我十分震惊……”
而她呢,被关在宗正寺中,连个辩白的机会,旁人都不会给她。只能任由谢芷宁一句句地加重她身上的罪孽。
后来她随着蒋姨娘与谢宛宁,成功地忝居高位,荣华富贵。
所以这些前世种种,她都该同谢芷宁一一的,算清楚!
她拉着谢芷宁道:“妹妹这样待我,我真是再感激也没有的。”
谢昭宁从白蕖院告辞出来,红螺扶着她,才急急地小声问:“娘子,您这是何意……您当真要对谢宛宁动手吗!咱们本就是岌岌可危,还有小玉瓶之事没有澄清,您若是真的动手,怕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红螺虽手段狠毒,毕竟年纪还小,看不透她真正的做法。谢芷宁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却只是笑笑。
红螺看她竟还笑得出来,更是着急,以为大娘子当真是急得不顾手段了。
她自己想了许久,咬咬牙,豁出去一般地说:“即便您真的想动手,有奴婢在呢!奴婢这便潜入谢宛宁院中,在她的饮食里下药,将她了结了,日后定不会让她再烦扰娘子……娘子切莫脏了自己的手!”
谢昭宁又笑了笑,红螺的想法甚是可爱,谢宛宁是心思极其缜密之人,且她身边自有更厉害之人坐镇,红螺便是搭上自己也不能成功。何况她再也不会允许她身边任何一个人为此搭上性命。
她道:“莫要着急,你等着看就是了。”想了想又道,“多事之秋,我们这边发生的所有事,你要找人看好,切不可传到祖母那边!”
她要准备来一番大的了,决不能让旁人利用了空子,刺激了祖母去。
红螺颔首:“娘子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