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四章 仿佛藏着什么秘密
    谢昭宁却伸手,从他骗来的那堆铜钱中拣出几枚来,她今日出门是真的没有带银钱。

    她将铜钱递给旁边卖糖葫芦的,问人家买了四串糖葫芦,给了身后的樊星樊月一人一根,对她们招招手,逛了许久了也够累的。她俩笑嘻嘻的,一左一右挤在谢昭宁身边坐下啃糖葫芦。随即谢昭宁又伸出一根,递给了顾思鹤。

    顾思鹤眼睛微眯:“……”

    谢昭宁笑道:“顾郎君方才不是说我居功甚伟吗,用你骗来的钱买糖葫芦,顾郎君应是不在意的吧?”

    顾思鹤才从她手中把糖葫芦给接过来,但是还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回答问题。

    谢昭宁心里默默想,这货难不成还真不高兴她用几个铜板,也是,他现在这般穷,抠门一些也是应该的。

    谢昭宁随即想,她为什么不好奇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当然是因为这个人是顾思鹤,他日后如此的邪肆,他现在做出任何事情,她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想了想,她笑道:“方才虽只是略微看了一眼,但已经得见,那盒子里是一件女子的旧衣。想来,顾郎君早就将此物放在了佛花之中隐藏,等那沈志经过时,砸到了他的头上。他自然会以为是那陈宜娘的冤魂回来索命了,如何能不乖乖屈从。”

    她这般一说,顾思鹤眼眸微微一亮,日光洒在他澄亮的琥珀色瞳仁中,仿佛倒映着街市繁华,他点头道:“不错,我见旁人都是痴愚蠢货,你倒是聪明的!”

    谢昭宁并没有什么高兴之情,他看她的眼神,只如同看到小猫小狗学会跳火圈了一般,虽然赞赏,但总觉得不太对味。

    随即他又问,“我如何得知他是从莲花棚过来,谢娘子可又知道?”

    谢昭宁想了想,方才她听他说此话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她猜测道:“他脚步虚浮,身上有若有脂粉香气,像是从瓦子里才出来的,而这附近最近的瓦子,大概就是莲花棚了。”

    顾思鹤这才嘴角一扯笑了:“这个是错了,他身上的脂粉香气,是莲花棚特有的莲花香。”谢昭宁心里却有些嘀咕,顾世子爷如何识得这些香味?顾思鹤却不再就此话继续说,而是将桌上那堆铜钱银票朝她推过来,道:“谢娘子,你也是出了力的,这钱……可要我分你一些?”

    谢昭宁看到他褴褛的衣裳,破洞的袖子,明明此人是定国公世子爷,不知为何,她竟然还产生了一丝同情。她道:“我并不缺钱,顾郎君还是留着自己使吧。只望顾郎君不要忘了答应过我的话才好,替我查查顺平郡王府那名下人的下落。”

    想了想,跟这货呆在一起始终不太安全,她又道,“如此,的确不能再打扰顾郎君,我便告辞了。”

    顾思鹤正欲说什么,此时却有匆忙的脚步声响起,一阵风扑到二人面前,差点将那摇摇欲坠的小桌给扑倒了。原是一位身着月白色绣银色暗纹单丝罗,腰间挂着四五个香囊和玉坠子,头戴银冠的俊俏郎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一把将顾思鹤手里的碗夺过去,咕咚咚地便将里面的豆浆喝了个底朝天。

    谢昭宁原是一惊,定睛一看却将此人认出来,不是曾经见过面的顾郎君还能是谁!

    他这身打扮,这个派头,才像是定国公府真正的世子爷,不少路过的娘子已经朝他投来注目的目光。顾思鹤坐在这里半天,可并没有什么娘子来理过他——郎君长得再俊俏,又穷又怪的,毕竟还是没人青睐。

    顾寻抹了抹嘴,一把揪住顾思鹤的衣裳,激动得眼睛都红了道:“四叔,我可算找到你了,再找不到你,我就要被家里罚鞭子了,你快跟我回去吧!”

    顾思鹤却对他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皱起眉,用修长白皙的手指,一根根将顾寻揪住自己的手指掰开,道:“阿寻,你别太激动了,你要是还渴,便坐下再喝完豆浆吧。”

    顾寻却被他这不知所谓的态度气得快要跳脚,忍不住道:“四叔,家里找你都要找翻天了!你还在算这个,你又不会武功,你要是在外面出点什么事,你让高祖怎么活!你让我怎么向家中交待!”

    顾思鹤拧紧眉问:“祖父又在家里寻死觅活不成?”

    顾寻如何能不激动,顾思鹤是顾家嫡系的唯一嫡子。并不习武,从小养得极细致,顾家又是这样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家人们都甚怕顾思鹤会出事,特派他习武跟着顾四叔,若是顾四叔出事,他恐怕要在祠堂跪到死了。

    偏偏顾思鹤这个人他根本不能体会旁人的想法,他实在是太过聪明,行事一向随性,许多事对旁人来说是大问题,可在他看来却什么都不算,他甚至也不知道你为何在意这样的小事。

    此时顾寻却看到了旁边坐着的谢昭宁,谢昭宁虽戴着幕篱,但顾郎君常年流连花丛,一看她纤细有度的身姿,微露出的下巴白皙优美的弧线,就将谢昭宁认了出来,有些不可思议般:“谢大娘子?”他又看了看顾思鹤,又问谢昭宁,“你这么在这里?”

    谢昭宁心里暗叹,这个顾郎君竟也能隔着幕篱认出她来。

    上次毕竟是误会了人家,顾寻自然不想再露出怀疑的神色。但是这也是太奇怪了,他顾四叔离家出走,顾家上下已经把汴京翻了个遍,也没把人找出来,大家每天都焦头烂额,担心他出事。高祖更是每天在家哭着闹着说再将人找不回来他便要活不下去了,自然了,他从没有真的没吃饭过,他每天仍然吃两碗饭,才有力气干嚎,不过是让大家更加焦头烂额而已。

    也就是这两日顾家自己的暗哨活动于顺昌府,说仿佛看到个像世子爷般的人。顾寻得了消息,这才立刻杀了过来。

    可是这一来,居然看到顾四叔又和这位谢大娘子在一起。若不是他知道,因为从小簇拥顾四叔的女子实在太多,他顾四叔对几乎所有的女子都是无感的。他都要怀疑,顾四叔是离家出走来寻此人了。何况谢大娘子生得……着实是好看,连看惯美人的他,看到谢大娘子都忍不住愣神片刻。

    谢昭宁心里也是无言,她自己和顾思鹤呆在一起还行,却千万是不想让旁人看到的。但是顾寻来得这般着急,她又怎么来得及避开!只能立刻向顾寻解释:“我也是偶遇了顾郎君罢了。方才顾郎君智斗恶少,为无辜女子讨回公道,我听着觉得顾郎君心怀正义,才想着要帮他一帮,并无旁意。”

    谢昭宁这么一解释,顾寻就并不再纠结于谢昭宁又和他四叔在一起的事,他也毕竟万花丛中过,一眼就能看出,这位谢大娘子目光澄明,看他顾四叔的眼神,透着一种淡淡的疏离,并不像其他女子那般对顾四叔趋之若鹜。但是听了谢昭宁所说的事,他却有些疑惑了:“谢娘子说的是什么智斗恶少的事?”

    谢昭宁便把前因后果与他讲了,他听了后却笑道:“谢娘子定是误会了,四叔哪里是那等闲散之人。这事我也知道,这沈志的确骗了一勾栏女子对他情根深种,人家为了他自缢而亡。但是骗财一事却是没有的,沈志怎么也是通判之子,不至于要骗一个勾栏女子的银钱。”他看向顾思鹤,“四叔,上次你是不是戴了面目,去跟这沈志赌钱赌输了来着?你现在——是想把你的赌资骗回来吧?”

    顾思鹤却挑眉说:“双赢而已,我得回了我失去的银两,也替这勾栏女子报了仇,如此这般,怎的不好!”他看向谢昭宁,“谢娘子,我说得可对?”

    谢昭宁无言片刻,不过他说得也对,他赢回了他的赌资,还给这位女子报了仇,的确一箭双雕。只是谢昭宁是最不喜欢旁人欺骗她,可这位毕竟是顾思鹤,就算他现在看起来极不靠谱,他也是定国公家的世子爷,未来的北厉王,因此她只能暗自咬牙忍了。她道:“顾郎君说的自然是对的。”

    顾思鹤便笑起来:“我这人心中本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如此一番认识,谢娘子亦是算我友人了,交个朋友,这些不如都给了谢娘子吧。”

    说着将他刚诳来的那些东西往谢昭宁那边一推。

    此时,不远处竟有整齐的响动传来。人回头一看,竟有数列官兵,手提长刀涌来,随即将这街市团团围住,又将正在集镇上摆摊的尼姑百姓们纷纷驱逐。众人惶恐不知为何,东西也来不及拿。这些官兵封道之处散乱成一团。谢昭宁看着这场景,心中大概是猜到了怎么回事,不动声色地后退了数步,争取离这二人越远越好。

    果然不久,一群身着从省服,戴双翅帽的各级官员,从青石路上匆匆赶来,中间还围着一顶软轿。

    顾思鹤看到这场景,却是真正的皱起眉来,问顾寻道:“你究竟通知谁了?”

    顾寻无辜道:“是姑祖母……她听到了消息,立刻就从宫中下了令,说就是将京东西路翻个遍,也要将您找到!您快回去吧,否则一会儿,这些百姓便都不能好生摆摊了。”

    顾思鹤深深的无言,知道这次不回去怕也是不行了。

    那群官员已经围了上来,为首之人面红耳赤,向顾思鹤拱手道:“顾世子爷,实在是招待不周,竟不知您在顺昌府中。请快和下官们回去吧!娘娘可是着急坏了!”

    不少人亦是上前拜会,语气实在是恭敬。

    若是寻常公爵家的世子爷,自然也没有这般受重视,可顾思鹤的父亲是枢密使,姑姑是贵妃,自然又是不同。

    顾思鹤被这些人围着,那样恭维的脸,谄媚的话语对着他,一向都是他习惯了的,可他却在心中莫名有了些厌烦。待他回头看时,却发现谢昭宁已经离他一丈远了,正在看旁边的摊位上,状若欣赏摊上那一个个做得逼真的泥老虎,极力地做出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

    谢昭宁只听顾思鹤淡淡的声音道:“罢了,那便先回吧。”随即加了句,“谢娘子,东西留给你了,如此,我们便算是友人了!”

    谢昭宁抬头看他,只见众人也朝她看过来,目露惊讶。

    谢昭宁嘴角微扯,这顾世子爷当真是肆无忌惮,谁与他是友人了?他难道就不知道如此之话,人家听了怎么想?幸而她戴着幕篱,并没有人能看清她的模样,也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顾思鹤仍然指了指桌上的东西,谢昭宁便只能伸手一揽,将东西都一收,如此,顾思鹤才满意了。依旧是那样衣衫褴褛的叫花子打扮,但眼眸垂下,抬脚便上了跟着他们来的软轿。顾寻和众官员也都跟了上去,如此一行人,才渐渐消失在了街市上。官兵们才收了兵器护卫上去。

    谢昭宁缓缓出了口气,然后才慢慢往回走。街市上那些百姓尼姑们也都纷纷回来了,她看着温暖的日光,觉得方才遇到顾思鹤仿佛是一场梦般。这个人久居高位,为人散漫,行事作风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但是她总觉得,他背地里仿佛藏着什么秘密的样子,并没有这样简单。

    虽然顾思鹤说什么朋友之语,她当然没当回事,但至少顾思鹤也并非坏心。不过她是真的不想跟这个人扯上关系,她并无意于这样的人物,谢家的门第与顾家仍是天差地别,顾思鹤并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好的,只会有无尽的麻烦,她还是远离此人比较好。

    这辈子她只是想找到阿七而已。其实找到阿七之后又怎样呢,她并没有想过,至少她能让他脱离那样奴仆的生活,过上好日子。阿七这样的哑奴,在顺平郡王府做下人,应该是饱受欺凌吧,可是他却曾给了她这么多的温暖,她至少要让他脱离苦海的。

    只希望顾思鹤能查到阿七的所在吧。

    不过顾思鹤这样散漫的人,他最后为什么会杀亲兄,甚至屠了快半个顾家。变成那样修罗般的人物呢?

    谢昭宁仔细回忆当年此事发生的时候,那时候她一心追着赵瑾,又怎会体会这些外面的事,这些事就是天翻地覆也与她干系不大。只记得一开始是顾家出事,被网罗了十多条罪名,最重的便是私通外敌一条,本应是满门抄斩,可定国公与老定国公爷双双上吊自尽,顾思鹤的贵妃姑姑也于宫中自缢,顾思鹤才保住了一条性命,只是下狱受了膑刑,流放边关,最后如同厉鬼一般杀了回来,屠了李家十族。

    想到这里,谢昭宁眼睛微眯,李家是顾家的政敌,在顾家出事后,取顾家而代之,成为第一大族。但如果她没有记错,李家也是蒋家未来依靠上的大家族。狐假虎威,从此蒋家便是真的势不可挡了。

    倘若,她能帮一帮顾思鹤,岂不也是,能间接抑制蒋家的强大?

    只是她也只能知道这些模糊之事,她这样的内宅女子,在这些真正的权贵面前,渺小至极,想要插手这样级别的权斗,也实在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