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吉安拿着昭宁给的锦盒, 神色一怔,才道:“先生近日时常去药王庙中,与那里面的僧人对弈。娘子莫急, 先生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药王庙……昭宁想起,自己前世也是在药王庙中遇到那个神秘僧人,教自己下棋。听吉安这般一说,原来那药王庙中当真有许多僧人是会下棋的。也不知曾经教过她下棋的僧人究竟是哪一个。
她本就一直想去这药王庙中找找此人,不想一直没得空去。今日正好一行, 也能顺便去找找师父。
昭宁笑道:“等也难等, 我还是去找找师父吧!”
吉安听了一愣, 没想谢娘子竟真的想去, 劝道:“娘子还是在此地等吧, 若是娘子觉得难等, 不如小的替您去找找?”
昭宁却挥挥手道:“我正想去药王庙转转,不必麻烦你去, 你好好看家就是了!”
说罢已经带着红螺出门了。
吉安看着谢家娘子带着她贴身女使的背影消失,来不及阻止, 也不好阻止。罢了, 只是去药王庙罢了,君上平日去药王庙也是寻常人的身份, 想来应是没什么问题。
昭宁一边走, 一边仔细看着周围熟悉的巷子,想起当年,她带着青坞从药行偷溜出来, 就是沿着这条路去药王庙, 去附近的街道遛弯。
这道路两旁都是民居,依傍着汴河而建, 很是热闹。每家都有个院子,院子门总是打开着,孩童们在追逐嬉戏,有妇人沿着民居之间狭长的台阶,走到汴河边去浣衣洗菜,还有货郎挑着两担东西边叫卖边走过,担上是琳琅满目的货物,小梳子小镜子,手帕尺头,孩子玩的毽子摩喝乐,应有尽有。孩子们蜂拥围着货郎,不一会儿就从货郎那里换回了能吹得吱吱响的小风车,或是木头做的摩喝乐。
汴河波光粼粼,金色的日光灿灿照到昭宁身上,已经入秋的日头并不晒人。
而巷子的转角处,便是那座药王庙了。
药王庙院门口两侧立石狮子,院内伸出一株枝繁叶茂的香樟树,投下浓绿的树荫,几个年老的妇人信众跨过门槛往来,很是安静。
这座药王庙去大相国寺不远。
大相国寺是大乾第一国寺,位于汴京最繁华之处,占地几百余亩,庙宇几十座,僧侣信众浩如烟海。与大相国寺相比,药王庙只是个极小的庙,庙宇自然也有五六座,四侧环抱廊坊,亦有钟楼和后院,还有僧侣讲经的佛堂,但是连大相国寺的十分之一也没有,信众也不多,平日里极是清净。
昭宁跨入庙宇之中,顿觉有股幽微的檀香萦绕而来,前殿门前种了四棵高大的香樟树,华叶如盖,偶有僧侣往来于回廊之下。
前殿供奉的是药师如来佛。相传当年,高祖皇帝的生母刘太后因生育高祖,缠绵病榻,高祖便特派人修建给刘太后祈福的。建造之时刘太后的身体便有所好转,众人便觉是药师如来佛显灵,因此若有苦痛灾厄,信众常来这里上香拜佛。
而旁边的侧殿却更是奇异,竟供了一座庆熙大帝少年时的金身像!
庆熙大帝少年时便已因博闻强识、勤政好学而出名,可是一向只在西北有大帝的像,在汴京并不得见,昭宁前世发现时也很惊讶,此处竟有座大帝的金身像!
念及此,昭宁走到了偏殿,想再看一看那尊庆熙大帝的金身像。
她跨过了偏殿高高的门槛,庆熙大帝的金身像便跃然于眼前。
这座金身像塑得与外面那些菩萨的面目差不多,并不能看出大帝的模样来,若不是着通天冠与绛纱袍,又有一块刻了庆熙大帝的尊号‘应运统天文武皇帝’的牌匾,她也不能看出是庆熙大帝。金身像与她记忆中是差不多的模样,前还供奉鲜花与糕点。
昭宁看着这座庆熙大帝的金身像,想起了前世之事。
她就是在此处,遇到的那位教她下棋的神秘僧人。
她那时候过得很不容易,不知道母亲对自己的好,一昧的同母亲闹别扭,连母亲送她来药行学习,也被她误以为是因母亲不想见她在家的缘故。父亲和哥哥更不必说,她因谢芷宁而做了太多的恶事,父亲和哥哥觉得她顽劣,对她严加管束,让她烦不胜烦。
她在药行觉得苦闷之时,便一个人跑到药王庙中,发现了这里竟有庆熙大帝的金身像。想起年少的时候在西平府,时常对着庆熙大帝的佛龛诉说辛苦。便跪了下来,喃喃对着大帝的神像诉说自己的心事。
她的那些话,不能对仆从说,也没法对亲眷说,唯独对着从小便认识、没有生命的金身像,她却能絮絮叨叨说开,就像是找到了个好友倾诉心事。甚至有时候,她看着面目僵硬的金身像,觉得金身像活了过来,好似大帝在听她说话一般。
突然有一次,她再度说到哪家的娘子有多么可恶,公然嘲笑于她时,听到有个声音问她:“你怎的时常来这里诉苦,小小年纪,有这般多的苦楚吗?”
这是个低沉的男声,但因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绕,听起来有些许的模糊。
昭宁被吓了一跳,四处看却没有看到人影,喃喃道:“莫不是金身像显灵了?”
那个人就笑了一声,然后说:“我是寺庙中的一个僧侣,负责这大殿中的洒扫罢了,时常听你来这里说。你应是官宦家的娘子吧,每日何以这般的委屈?”
原他是寺庙中的僧侣,竟一直偷听自己说话!
昭宁道:“如何不能。你既是僧侣,自然是斩断了凡尘,又哪里知道凡尘的苦!”
那个人又道:“难道你小小年纪,便知道了不成?”
她心想,我当然知道,我不仅知道,我还百苦缠身呢,但是觉得这个人并不能领会,也不想告诉他这件事。
有一次她发现,大殿之中竟有一局没有下完的残棋,她走近看了,不知是谁留在此处的,只觉得有个白子位置放得不太对,看得她十分不舒服,便将这个白子换了个位置,顿时整个棋局便变得赏心悦目了起来。
她正在那里欣赏这个棋局,便听到那个人竟在暗中轻轻咦了一声,让她自己执黑白双色走棋,多下几步看看。
昭宁有些好奇,这棋局是他留在此处的吗?那他是其中的黑棋还是白棋?为何要让自己多下几步看看?
从前她在西平府,哪里接触过围棋,这竟是第一回看到棋局,很是吸引她。便依言执黑白下了起来。那人在暗中看着,若是她走得不好,便出言指点她。她竟渐渐入迷。
往后每次再去,便有一局残棋在那里等她,他在暗中执黑,用言语指挥她来下,而她执白,总是败北。每每败北,总是不服输的,也每每都要去下。一来二去,她的棋艺竟变得很是高超。她甚至问过那人,能否拜他为师学棋,那人却只说了一句:“缘分还未到。”
又问他为何不现身一见,他既是僧侣,自然是无所谓的,他道:“我曾因祸事伤了面容,狰狞丑陋,就不见你了。”
她听了暗自生气,心想不过是不想收她的托词罢了!何以用这样的借口!
见她有些生气,那人又笑着说:“你每次来下就是了,我又不拦着你。”
后来有一次,那神秘僧人发了病求她救助,她才在密道里救了他,只是密道昏暗,她仍未曾看清此人的长相,只将药给了他便匆匆离去了。但是她再来此,他就会准备好她喜欢的糕点给她,甚至耐心地听她絮叨那些闺阁小事,她痛哭的时候,他便讲佛经来安慰她。她甚至问他:“我也不嫌你貌丑,可以见你一面吗?”他也没有完全拒绝,而是说,等他养好了伤便可见了。
但是后来……她为什么不再来,而他又消失不见了呢?
昭宁有些恍惚,那段时间是她人生中最为痛苦的时候,祖母逝世,深爱的赵瑾突然消失不见,而她觉得家中之人都不理解自己,她孤立无援,以至于都不记得为什么不再来,而神秘僧人又去了何处,只记得自己最终也没能见到他的模样。
昭宁想看看那神秘人是否在此,试探地喊了两声,殿内却是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回她。正好此时有位前来供奉瓜果的僧人路过,昭宁叫住了他,问道:“这位法师,可问这偏殿之中,是否有专门负责洒扫的僧侣?”
那僧人有些疑惑,道:“并没有什么专门负责洒扫的僧侣,偏殿是早上由知客师父统一洒扫的。”
昭宁一怔,竟没有这样一个人?那当年在这殿中与自己对话,陪自己度过那段孤寂岁月的人又是谁?
僧人供奉了瓜果离开,昭宁看着眼前庆熙大帝的真身像,心想,莫不真是庆熙大帝显灵了?听到了自己的孤寂,故派了个化身来同自己说话,让自己度过了那段艰难岁月。
她看着面前庆熙大帝的金身像,虔诚地跪了下去。
大帝庇佑了她们西北的百姓平安康健,每次看到,她都是要拜一拜的。她双手合十,认真道:“望君上佑我全家安康,佑我药行顺遂,再佑天下太平,我今日来得匆忙,明日定会与您带些您喜欢的糕点来!”
昭宁虔诚地拜了下去。
她刚拜完回过身,准备去找师父,却听到背后突然有人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昭宁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只见一高大男子正站在她身后,仍是一身寻常的蓝色布衣,日光斜照着他的侧脸,他背手站着,正看着她的动作,眼角眉梢中仿佛透出些许的古怪之色,竟然是师父!
不知道已经在她背后站了多久了,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师父是不是都听到了?
昭宁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搞这些迷信言行,没曾想竟让师父听到了。
她连忙从地上站起来,道:“我是来找师父的下棋的,吉庆说您在药王庙中,我便来这里找师父了!”
赵翊本也是算到昭宁今日要来,正准备派人回去传话,让她过来。他来药王庙时就住在这个偏殿之中,所以过来取些东西,没曾想却看到自己刚收的徒儿,在拜自己的金身像,还絮絮叨叨地不知在说些什么,甚觉奇异。
赵翊问道 “旁人都去拜药师佛,你怎的在这里拜……”他说到这里,看向那座面目僵硬脸谱化的金身像,嘴角抽了抽道,“拜这座塑得不甚好看的金身像呢。”
昭宁却严肃道:“师父,您不能这般说。这是君上的塑像,美丑并不重要!咱们谁又知道君上的真正容貌呢!”
赵翊无言,毕竟他每日都能见到,当然知道,小姑娘自己也知道。但是他也无法反驳小姑娘,也不能告诉她真相,只能笑着道:“你说得对。”
昭宁也不想惹师父不高兴,解释道:“您不知道,君上治国有功,英明神武,我十分崇敬君上!”
原来是崇拜于他?赵翊笑了笑:“你可了解君上,怎就崇拜于他了?”
说着他已经转身往外走,道:“跟我过来。”
昭宁追着他出去,一边道:“我自然了解呀,我少说读过七八本写君上的传记了,师父您若感兴趣,我便将我珍藏的传记本子给您看看,您看了,也会同我一样喜欢君上的!不止是我,我的舅舅舅母也都视君上为战神!” 她说着露出些许神往的表情,“此生也不知我能不能得见君上一回!”
谢昭宁听到师父说:“我觉得,你达成你这个心愿应该不难。”
昭宁愣了愣,师父为何如此笃定?
但是师父仍然在朝前走,她继续快步跟上去道:“哪有这般容易,寻常人想见君上一面有多难,何况我又是个女子,不能入朝为官。不过师父,您若是能过了省试,到了殿试,自是能看到君上真容……”
昭宁却心想,这汴京如今有三万举子汇聚于此,都是各省路通过府试、乡试选出来的,无不是各地的天之骄子。这些天之骄子聚在此处,最后能过了省试进入殿试的,也不过五百人而已,可谓是千里挑一,师父真的能进殿试,见到君上真容吗?她看他平日读书似乎并不算用功的模样。
昭宁因脑子里想了许多,脚步就不由慢了,沈先生回头看她不知在想什么,拿手里的书册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道:“不要走神,跟上来。”
师父要带她去何处?
昭宁连忙跟了上去,看着师父高大宽厚的背影走在前方,他比她高了好多,走路姿态端然平和,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香樟树的树影和灿烂的日光落在他身上又一一划过。大概是怕她又跟不上了,他脚步放得缓慢很多。
师父带着她穿过了寺庙的回廊,穿过前殿、正殿,到了一座草木扶疏的小院前,小院以篱笆围出来,种了许多的花木,依傍篱笆而生,生机勃勃,颇有野趣。
而院中,正坐着一名眉毛胡须皆白,着褐红色袈裟的光头老者下棋。面前是一张石桌,石桌上是一盘棋。石桌上已是大片的黑白江山。
老者面容瘦癯,生得仙风道骨一般飘逸的长眉和长胡须,本是高人模样,却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对着棋盘抓耳挠腮,听到声音道:“沈弈你快来,下到一半你跑什么跑!”
原来师父之前竟是在这里同这位光头老者对弈。
听到声音觉得不对,老者抬起头来,发现赵翊不仅自己回来了,后面竟还跟着个探头探脑,生得十分好看的小姑娘,也正好奇地看他。
老者疑惑问:“你从哪里捡了个小姑娘来?”
赵翊坐到了他对面,道:“这便是我徒儿。”
觉慧大师好奇地看着昭宁,一副‘你别骗我’的模样,说道:“你徒儿竟是个小姑娘,她多大了?今年可及笄了?你是从街上随便拉了个人过来吧?”
赵翊一边看棋局检查,一边说:“徒儿只有一个,我去哪里给你作假?”
昭宁听到师父这句话,心里微微一动,徒儿只有一个,师父的意思是,以前没收过徒?只收她一个徒弟?
而觉慧见他仔细检查棋局,则无言:“你检查棋局做什么,还怕你走了我偷偷动不成?”
赵翊认真道:“那可不好说,你有前科。”
觉慧都要撸袖子了:“出家人不打诳语,沈弈你尊重一下我!”
赵翊道:“我觉得我很是尊重你。”抬头见昭宁竟站在门口不动,顿了顿道,“站到我身边来。”
寻常看着她挺聪明的,有时候却显得有些傻里傻气的。
昭宁连忙站过去。心想师父要自己在旁看着做什么,给他做棋童不成?
赵翊却向她介绍道:“这是寺庙住持觉慧,看着他行棋,将他走的都记住,一会儿逐一分析他哪里下得不好。”
昭宁立刻应好。
觉慧大师闻言怒道:“沈弈,你还没赢呢,何以让个小姑娘如此羞辱我!”
赵翊手里捏着颗棋子,在桌沿轻轻敲打,笑着说:“一盘棋我倒贴你三子,还有什么羞不羞辱的?”
大概师父说的是真的,觉慧大师支吾了两声,竟没有再反对,而是道:“罢了罢了,你继续行棋就是了!”
昭宁却眼睛微亮,她知道以她的棋艺而言,师父跟她下,是能不费吹灰之力赢她的,却没见过师父和别人下棋。且别人她不知道,药王庙的住持觉慧师父的名头,她还是听过的,亦是附近闻名的弈手了,师父竟如此厉害,倒贴觉慧大师三子,还能赢他?听师父的意思,好像还赢得挺轻松的?亦或者是这个觉慧大师是盛名其外,败絮其中?
昭宁也很是好奇,认真地看起两个人下起棋来。
只见觉慧大师下了个一四粘,师父跟了个一六扑,将觉慧大师的白子逼到线边,觉慧大师想了想,下了个二六,从中补救,又将棋子救出。
昭宁心道这觉慧大师也没有她想的那般弱,棋艺在她见过的人中绝对算是高手了。只是师父更是厉害,紧接着下出二七、一八、四七,将觉慧大师的白棋逼入角落之中,此时觉慧大师已经开始冥思苦想,竟走了个三八。昭宁看到这里眉头轻轻一皱,但是观棋不语乃是真君子,她不会随口开口。
昭宁见师父眉梢微挑,没有跟上去,而是紧接着入五九。昭宁看到这里轻轻咦了一声,师父为何下这里?岂不是给了觉慧大师做活棋子的口子?果然觉慧大师精神一震,他立刻下出了去十六,似乎要奋起反抗。谁知这竟是师父的杀招,师父在五招之内,被师父的十六扑、四三斡、入□□打得措手不及,江山尽失,无还手之力。
觉慧大师一把棋子洒入棋盅中,叹道:“六年了,我胜不了你老师,也胜不了你!”
赵翊笑道:“日后你也赢不了我徒儿。”对昭宁道,“将方才觉慧所走之棋,从哪步开始出错,你想该如何补救说一说。”
若是单独对弈,棋局变幻莫测,昭宁自是不能赢觉慧大师。但棋局已成,昭宁便能从全局出发,推算觉慧大师是从哪一步开始错的。且旁的东西,昭宁记忆或许很差,但围棋却是招招相连。于是她便从觉慧大师下岔棋的那一招开始,一步步说了出来,还有若是她,该如何去走。
觉慧大师听得目露精光,这小姑娘,果然是在围棋上有极强的天分!于是当即将她夸了一通。说她天资聪颖,很是少见。就是可惜入门晚了些,十五岁才开始学棋,略有遗憾云云。
他絮絮叨叨,赵翊却根本不等他说完,伸出手,打断了觉慧的话:“你说这些有何用,愿赌服输,快把东西拿来吧!”
觉慧大师的神情立刻变得不情不愿,嘴里嘀嘀咕咕,但还是叫了个面目新嫩的小沙弥进来,让他去开了自己的库房,拿一样东西出来。
昭宁则是一愣,什么愿赌服输,他们二人难不成在赌什么东西?
觉慧大师就道:“你惦记我这套棋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罢了,你徒儿果然如你所说天资卓绝,竟真能一一复述,指出我的错处。我便输给你吧!”
昭宁这才明白,师父应是以她,跟觉慧大师打了个赌,赌的物品是一套什么棋子。现下她表现不错,师父自是赢了这套棋子。
昭宁眉头微蹙,师父何以用她来打赌呢?
自然这样的情绪她是不露的,只是问:“究竟是什么样的棋子?”
赵翊还没回答,觉慧大师就笑眯眯道:“小姑娘,你不知道,我有一套棋子是前汉的古物,整套棋子以和田玉制成,触手生温,甚是名贵。不过这还是小巧,我这套棋曾是杜夫子用过的,历代传世,于下棋之人来说,这才是最难得的。”
沈先生也跟她说:“你一会儿看看,这套棋子很是难得。”
小沙弥很快抱着个木盒子走过来了。那木盒看着并不起眼,他将木盒打开,只见里面是两只紫檀菱花围棋盒,因年深久远,这两只紫檀的棋盒甚至已经近乎棕褐色,有着岁月沉淀的纹路。
赵翊将木盒接了过来,再将棋盒的盖子打开,只见里面果然卧着莹莹如卵的棋子,被人反复摩挲得温润无暇,是极好的和田玉。
他看了觉慧大师没有拿别的来顶了骗自己,才将盒子盖上,合十手笑道:“大师果然愿赌服输。”
觉慧大师不忿道:“这会儿又叫起我大师了,沈弈你这个人便是虚伪!我告诉你,你半月后再来,带上你徒儿,觉悟应是要带着他徒儿回来了。那珍珑棋盘还在他手上,你徒儿若是能赢了他徒儿,你这一套才算是凑齐了!”
赵翊却问他:“觉悟不久要回来了?”
觉慧大师说:“他此前不是帮着那李家做事么,也不知做的什么事,好像是已经做完了。罢了,这些凡尘之事,与你我这些人何干。”又拍了拍沈先生的肩说,“当年你老师驾鹤而去,我还以为你从此不会再回汴京。如今不仅回来,还收了个徒弟,我看着也为你高兴,不若今日留在寺庙里吃个素斋吧?虽我不能饮酒,陪你饮茶就是了,你不醉不归。”
赵翊却看向他,笑道:“……东西既到了我的手上,你就别想趁我醉拿回去了。”
觉慧大师被戳中心思,一脸无言:“你这人好没意思!”
这时候,一个生得矮胖的僧人出现在门口,说是寺监请住持过去,有要事商量。
觉慧在旁人面前还是颇有世外高人的模样,捻了佛珠颔首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临走前,对谢昭宁笑着说:“小姑娘,你是不知道他的,六年前我初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棋艺冠绝了,那时候想拜他为师的亦不是没有,有些天资比你还出众些,不过没见他收过。既是收你为徒,可要跟着他好生学,莫要荒废了。”
说完了他才匆匆去见寺监了。
昭宁未曾接触过僧侣,觉得这位住持和自己想象中的僧侣很不一样。
但想到方才师父毕竟用自己打赌,心中还是略有些不舒服。
不曾想,面前却突然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推过一个木盒,随后她听到了师父平和的嗓音:“打开看看吧。”
昭宁有些错愕,抬头看向赵翊。
只见师父嘴角带笑道:“你既拜我为师,总是要送你拜师礼的。但是送些寻常之物也没有意思,这也算是你我一起赢来的!望你日后有了这套棋子,棋艺更精进。”
昭宁心生些许喜悦,原来师父以她打赌,是要赢了这套棋子来送给她的?
也是了,师父本就贫寒,自是没钱买那些贵物的。又想送自己好的东西,才想了这个办法。昭宁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也没有拒绝师父的拜师礼,而是将木盒抱到手里,笑眯眯地道:“谢过师父的礼!”
赵翊觉得有些好笑,方才她还郁郁的有些不高兴,知道了真相立刻就雨过天晴了。
他慢条斯理问道:“我可还没有说完,上次你拜师之时,我曾说过,叫你将那些棋谱背熟,你可曾背熟了?”
昭宁听到这里一顿,念书于她而言本就是难事,何况前些日子她一直忙着蒋横波之事,根本没空背棋谱,一本书的一半还没背道呢。她一时没答话,就看到师父眼睛微眯,似乎已经料到她并没有背下来,心里略微一紧。
师父一向随和,可若是沉了脸,倒是有几分唬人的模样。
昭宁解释道:“师父……您是不知道,读书一事于我,向来是我认识书,书不认识我。书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书了。我们要想相熟起来……着实是需要一些功夫的!”
昭宁说完,只见师父的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想笑,但很快又忍住了,而是道:“你方才也听到了,这套棋子还有个配套的珍珑棋盘,在觉悟的徒弟手上。觉悟是觉慧的师弟,可棋艺却比觉慧高了许多,他徒弟应是极不一般的。半月后你同他比一比,你若不好生学,恐怕连刚得的这套棋子也要输出去。”
这套棋子,虽材质上已是价值不菲,可真正珍贵的,却是它曾是杜夫子杜陵曾用过的棋,杜陵乃是汉朝第一棋手,这些先圣曾亲手摸过的棋子,如何不珍贵。
昭宁立刻认真表示:“师父,我知道,回去定好生背棋谱,不给师父丢人。”
赵翊道:“好了,你搬了觉慧的凳子坐过来,你方才说的有些错漏之处,师父一一纠正于你。”
昭宁便掇了张凳子过来,坐在赵翊旁侧。他改着方才觉慧所下之棋,一边同昭宁讲解,方才她哪里说得不够好,哪里还需改进。
师父的声音不疾不徐,昭宁甚至闻到师父身上干净的,在太阳下晒过的皂荚味。略仰头就看到师父俊朗的侧脸,紧接着师父讲到要紧处,昭宁有些看不清,便凑近了些看,垂首盯着棋局。
赵翊这时候低下头,看到小姑娘在微斜的日光下,因垂首而显露出的纤细脖颈,精致的侧颜。昭宁生得并不高,骨架也纤细,手腕只有他手腕的一半粗细,且生得极白。他因此轻微一顿,然后才问:“……昭宁,方才说得明白了吗?”
师父是第一次唤她昭宁,昭宁抬起头,笑了笑道:“师父,明白了!”
她琥珀色的眼瞳洒着细碎的太阳光,眼尾拉长,竟生得一对明媚的猫瞳,灿灿生辉。
昭宁发现,师父仿佛瞬间往后略退了些。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看棋局,似乎离师父略近了些,立刻老实隔远了。道:“师父,眼看着要晌午了,您可饿了,我请您吃午膳吧?”
两个人恢复了原来的距离,赵翊轻轻咳了一声,就问她:“你想请我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