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时昨大步走进长信宫,一路过来,碰见的宫人一见着她立马垂手跪下,却没有一人敢出声儿。
以至于她一路到了殿外,守在门口的宫人看见她来,惊的嗓子一抖,腿一软,“噗通”就跪了下去。
跪下去的动静不小,这才引起了殿内一众宫妃的注意。
而这时,赵时昨已然跨上台阶,几步就进了殿。
靠近门口的宫妃品阶低,本就畏惧她,见着她来了便下意识要行礼,身旁人却连忙拽了拽她,朝她使了使眼色。
她这才发现,满殿的人,却无一人出声行礼。
“十七公主怎么来了?”戴妃方才还在笑呢,突然看见赵时昨进来,她莫名有些心慌,也连忙起了身,一边问着一边下意识朝坐在底下的谢绝衣看了一眼。
看向谢绝衣的不只是戴妃一人,毕竟昨晚的事情已然传开了,方才她们笑谈的就是十七公主宿在未央宫的事。
这一下看见赵时昨,一个个都下意识觉得她该是来找谢绝衣的。
可赵时昨环视一周,目光却落在坐在跟谢绝衣隔了两把椅子的一位宫妃身上。
其他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认出来了那是刘美人。
刘美人也察觉到了那道目光落过来,凉飕飕的,细剑似的刺着她的皮肤,叫她心慌腿软,她怕得要死,却也只能不断在心里安抚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她好歹也是宫妃,纵然十七公主再受宠,也顶多责骂她几句,给她点脸色看看,她这个位置,受过的骂看过的脸色还少么?
可不管她怎么安慰自己,余光里瞥见那一角玄色衣袍离这边越来越近时,刘美人还是无法控制的因为恐惧抖如筛糠。
赵时昨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垂眸看着她,嗤笑了一声:“本宫有这般可怕?”
没等刘美人回话,她就又道:“抖的跟只兔子似的。”
这话一落在刘美人耳里,她的脸色“唰”一下就白了,腿一软,竟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赵时昨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看了看,看够了她这一副吓得要死的模样,这才招手出声:“刘美人要吃的兔子炖好了,还不给她拿进来?”
外面果真有宫人抬着一锅汤进来了。
缸似的一大锅汤,两个宫人抬进来时明显费力。
油腻的肉腥味很快就在殿内四散开,不少宫妃下意识想用手帕掩鼻,可又忌惮着那边的赵时昨,更好奇刘美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谁也没出声,眼看着那锅汤被放在了刘美人面前。
一个宫人俯身递上一双筷子,笑盈盈开口:“刘美人,请吧。”
谢绝衣余光扫过去,正好瞥见那位宫人捧着筷子的手少了根指头,手背上更是大片狰狞疤痕。
刘美人显然也被对方的手吓了一跳,没敢去接筷子,甚至吓得坐在地上往旁边躲:“我……臣妾……臣妾不饿……”
”怎会不饿呢?“宫人故作不解,面上还是笑盈盈的,眼里却无丝毫笑意,下一瞬,他一把掀开了放在刘美人面前的汤锅,”不是惦记着要吃兔子,如今殿下亲自给您送来了,怎么又不饿了?“
锅盖被掀开那一瞬,尖叫声就此起彼伏,刘美人捂着胸口一边尖叫着一边几欲昏过去,眼珠子往上翻了又翻,却怎么也昏不过去。
倒是有其他胆小的已经晕了。
谢绝衣离得近,一眼就看见了那锅里的东西。
一大锅的肉汤,混混浊浊,正中间一颗骷髅头还在汤里沉浮着。
哪是兔子汤,分明是一锅人肉汤!
殿内的宫妃们哪见过这些,吓都快吓死了,四散着往旁边躲,手软腿软的,离门口近的扭身就往外面跑,正撞见过来的嘉帝一行。
嘉帝还在门外就听见了里面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他不动声色的加快了脚步,一进去便瞧见赵时昨眉眼间的烦躁,手指已然搭在了腰间上。
他眼皮一跳,连忙出声:“圆圆!”
赵时昨搭在腰间的手一顿,抬眼看过去,瞧见皇兄大步过来,眼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她心里沸腾的魔焰渐渐落下去了一些。
“皇上!皇上救命啊!”其他人也看见了赶过来的嘉帝,飞扑着朝他这边来。
嘉帝有些头疼,走过去朝赵时昨低声道:“圆圆,有什么事情换个地方再说?”
赵时昨轻哼了一声,扭脸就走:“不许再这么叫我。”
她路过那锅肉汤时,脚步一顿,俯身伸手就要去捞锅里那颗骷髅头,旁边喜桃连忙先一步将那颗骷髅头从锅里捞了出来,朝赵时昨笑道:“让奴才来就是,何必脏了殿下的手。”
赵时昨瞥了一眼锅中的油腻,也有些嫌弃,她直起身就往外走。
嘉帝让人处理剩下的事,也跟着一起走了。
到了隔壁殿还能隐隐约约闻到那股让人作呕的肉汤味。
嘉帝见着没人,朝赵时昨问:“那真是人肉汤?”
“回皇上,自然不是。”喜桃连忙替主子回了话。
赵时昨没骨头似的靠坐在椅子里,瞥见喜桃抱着的那颗脑袋,忽而又笑了起来,朝嘉帝道:“皇兄认不出来这是谁?”
嘉帝看过去,被喜桃抱着的骷髅头光溜溜的,像是要让他看仔细,喜桃还将骷髅头往他这边举了举,丝毫不在乎面对的是九五之尊。
嘉帝额角抽了抽,瞥了他一眼,警告他收敛些。
等再往骷髅头看的时候,嘉帝看见那颗骷髅头缺了的牙,脑海里一个人名一闪而过:“是三皇叔。”
语气笃定。
刚跨进殿内的戴妃一行人正巧听着这一句,脚一软差点给跪了。
殿内赵时昨却抚掌笑了起来:“还是皇兄聪明,一猜就中,不若她们蠢笨如猪,光知道叫。”
戴妃一行:“……”
明知道被骂了,却什么也不敢说,只能进去各自站好,瑟瑟发抖。
谢绝衣走在人群后头,本以为嘉帝会让她们各自散了,却没想又将她们都叫了过来,连同瘫软的刘美人都被拖了过来。
其他人只当是十七公主又在发疯,谢绝衣却知道,这明摆着就是要杀鸡儆猴。
杀的是刘美人,警告的却是她们。
但她更好奇这位刘美人到底做了什么,想到几次三番被提及的兔子,谢绝衣就想起了昨日被赵时昨扔过来的那只死兔子。
其实昨日葬那只兔子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不对了,当时赵时昨身上剑上都是血,兔子也是一身的血,可她手里的兔子分明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且身上并无刀口,倒更像是……被人给摔死或勒死的。
思索着这些,谢绝衣跟着前面的人往里面走,她昨夜被磕到的膝盖此刻隐隐作痛,即便她努力掩饰,可行动间到底还是看得出来不对。
在她抬脚跨进殿里时,正高兴笑着的赵时昨朝她那边看了一眼,目光在她腿上一扫而过。
谢绝衣全然不知,进去后便也跟着站在了人群后面。
殿内坐着的只剩下两人,一个嘉帝,一个赵时昨。
其他人全都站着,靠向嘉帝那边。
只有刘美人独自跪坐在中间,她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惊吓里回过神来,身体止不住的轻颤着,时不时抽泣出声,也不叫人厌烦,倒是衬得她蒲柳之姿十分惹人怜爱。
赵时昨只觉得脑袋疼,疼得她想杀人。
嘉帝一眼瞥见她又开始往腰间摸索,眼皮一跳,沉声喝道:“闭嘴!”
刘美人抽泣声一顿,她颤颤抬头看了上方嘉帝一眼,红着眼眶轻声解释:“皇上恕罪,妾身只是太害怕了……”
说着她还状似不经意的朝赵时昨那边瞥了一眼,立马收回视线神情瑟缩。
目睹了这一幕的戴妃闭了闭眼,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蠢货!”
有进宫早的看着刘美人的眼光里也带了怜悯和嫌弃。
嘉帝也有些头疼,他没说话,只朝李德海看了一眼。
李德海连忙上前,眼皮耷拉着瞥向地上的刘美人:“把人请进来。”
外头就有宫人领着一个孩子进来了。
这孩子也就十岁出头的模样,脸圆圆的十分可爱,只是眼眶哭得红肿了,她进来时怀里还抱着一只兔子,进来后也没说话,却乖乖巧巧行了礼。
刘美人一见这孩子脸色就变了变,忙低了头。
站在赵时昨身侧的喜桃朝那孩子问:“喜鹊儿,昨日是谁摔死了你替殿下养的兔子?你只管说。”
他还是带着笑的模样,眼里的笑意可真切多了。
刘美人藏着神色,脑子里转过无数替自己开脱的话,她记得这孩子是个哑巴来着。
否则昨日她碰见的时候,也不会叫身边人动手。
她觉得这事儿也不能怪她,她昨日照旧去戴妃面前陪着,哪知道戴妃正因为宁国那边要送美人来的事情心烦,直接将气撒在了她身上。
她忍气吞声离开,回自己宫殿的路上越想越气,一只兔子就从一旁蹦出来撞她面前了。
后面的话不必多说,刘美人见喜鹊儿打扮和平常宫女没什么两样,只当她是替哪位主子养兔子的,可她进宫以来,了解了其他主子的爱好,也没听说谁喜欢养兔子的。
既然她不知道,那必然是身份比她低她不屑去了解的,当下便肆无忌惮将气撒在了这兔子身上。
要不是后面来了人,她本没打算只摔死一只兔子就停手的。
喜鹊儿是哑巴,刘美人不担心她会说出什么来,哪怕喜鹊儿伸手指了她,她也有的是话替自己开脱。
果不其然,不会说话的喜鹊儿伸手朝她一指,刘美人张嘴便要将嘴边酝酿好的话说出来,嘉帝的声音先她一步响起:“十七打算如何处置她?”
刘美人愕然抬首,不可置信的看过去,不相信嘉帝就这么定下了她的罪,连给她开口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更叫她吓得神魂俱裂的是,赵时昨看都没看她这边一眼,哼笑道:“她如何差人摔了本宫的兔子,本宫就叫人如何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