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霜扶杳内心发出悲鸣:

    兄弟你找死啊!

    谁不知道披拂阁阁主不近女色??

    男色也不近!

    ……总之这些事根本和李师焉扯不上干系!人家千年如一日清心寡欲的清修,人家好端端的清净之地!

    “哦?”

    许久,李师焉喉中凝出一个字。

    他没有贺雪权高,贺雪权身上有半幅妖骨,他是没有的,他只比乘白羽高出寸许。

    说来,也足够。

    “验身,”

    李师焉反手擒乘白羽侧颈,“只验?验过以后呢?花妖说结蒂交蕊,人族修士说合籍双修,要么?”

    “?!你……”

    乘白羽半边脖子僵住,耳尖蒸霞,“……你不是六根清净么?平日打交道都是些什么人?有正常说话的人吗。”

    “平日,”

    李师焉盯着他的眼睛,“门人不外乎请教丹道,访客也多是求仙问药。”

    “清霄丹地开辟千年,自荐枕席者,你是第一个。”

    乘白羽:??

    谁啊,阿羽没有啊。

    他将袖中春行灯放出,李师焉果然注意力转移,顺势脱身。

    一回头,还看呢?

    不仅还看,李师焉甚至托出白玉葫芦往他的灯璧上贴。

    乘白羽霍地收回灯盏。

    两人距离拉开,仿似有什么萦绕在鼻尖的东西被抽走,周围竟然显得空荡荡。

    “老家伙,”

    乘白羽抽抽鼻子低声嘟囔,“炼什么药?气味还挺大。”

    “我不老,先前便说过,”

    李师焉冷意十足的脸上尽显睥睨,“天何寿,四万八千岁,即知,吾正值壮年。”

    他瞥一眼乘白羽:“也不短。”

    ??

    乘白羽哑在原地,是那个意思么?

    他、他不是不老神仙么?神仙也记仇?神仙也会说荤话?

    “乘轻舟禁足还须百日,百日之期未到前不见客。”

    李师焉不再纠缠,收起白玉葫芦,一眨眼的功夫不知所踪。

    乘白羽独自呆立片刻,往院外张望:

    “小阿杳,你还窝成一丛做什么?”

    霜扶杳的脸浮现在甘棠树梢,以花叶障目:

    “我说你为何一口咬定必与贺盟主解契,原来你是按耐不住寂寞。”

    “胡说什么?”

    霜扶杳:

    “!我没看见!将来贺盟主问起来,你和阁主是如何勾搭成奸的,你是如何光天化日歪进人家怀里的,我可什么也没看见!”

    “……”

    所以你们其实是清霄疯地吧?

    一个一个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啊。

    阿羽不明白,阿羽不知道,阿羽见不到自家的崽,决定打道回府。

    -

    踏入红尘殿时,乘白羽神色如常。

    这是他设过婚庐的寝殿,他身披药香,那是另一个男人的气息。

    “你的灯,”

    殿中贺雪权冲他伸出手,“拿来。”

    “做什么?”乘白羽下意识捂紧袖口。

    仅仅一个动作,贺雪权目光一重,满身威势呼啸而来。

    虽说都是化神境界的人,可是贺雪权以实战养修为,进境突飞猛进,半只脚踏进炼虚境门槛,乘白羽不过堪堪化神而已。

    “看看看,”

    乘白羽勉力承受,将灯盏托出,“有什么好看?”

    贺雪权接过灯盏细细打量,半晌问:

    “不是教你在殿中等我?你又跑去哪里,连夜厌也寻不到。”

    两人是道侣,法器自然联结,可传信、可寻踪,两方一体,本该再无秘密。

    可是乘白羽有秘密。

    绝对不能让贺雪权知道的秘密。

    他软着嗓子撇开脸:

    “你说‘明日’来,我便只等到‘明日’。”

    “一旦等过了,我便教你寻不见我。”

    贺雪权脸色乍晴:“原来是使性子,”

    随即复显阴沉,“不对,你有法子能瞒过夜厌?”

    “什么秘法,解开,不许再用。”

    乘白羽叹口气,千不该万不该。

    该把灯留在清霄丹地外的。

    他的下颌被贺雪权扳在掌中,距离不久前那个冷冰冰的阁主摸过的地方,只有寸许。

    他能感到贺雪权的怫郁。

    毕竟是仙鼎盟盟主,中原几州大小宗门依附仰仗,一字千钧惯了,并不太习惯有人忤逆吧。

    若是从前,乘白羽是愿意哄一哄劝一劝的。

    他会握着贺雪权的重剑作剑舞,还会指尖挑着春行灯的灯芯变戏法,他会找一身贺雪权母族的皮饰衣裳扮一只狼妖。

    还会不穿,什么也不穿,不着寸缕偎进贺雪权怀中,索吻,求欢,贺雪权再大的脾气也会被他捋顺。

    可眼下,软话已经说完。

    再浓再热的感情,也淡了。

    “你在走神。”

    “你在想什么?”倏然间贺雪权发问。

    “我在外征战,修士虽能缩地成寸,可功法有限,常常一去数年,”

    贺雪权将他放在榻上,“你究竟想没想我?”

    “想的。”

    乘白羽放松身体。

    他脑袋靠在一方粟玉枕上,枕芯里藏着一只锦囊,囊中有几枚冰蓝色的丹药。

    冰蓝色是炎冰草的颜色。

    唉,等下恐怕要吃。

    ……

    殿外喧嚣起时,贺雪权正剥开他的里衣。

    “唔!”

    乘白羽按住腰间作乱的手,“有人。”

    “不管。”

    殿外兵戈声由远及近:

    “戚扬仙君魇住了!”

    “快制住他,莫伤了人!”

    “谁降得住戚扬光斧?想来只有盟主,快去叫盟主!”

    不知是谁高声道:“盟主好似就在红尘殿。”

    殿外一静,乘白羽推人:“你去瞧瞧吧。”

    不动,乘白羽深吸气,“别是旧伤复发。”

    “有伤找医修,闹来你这里像什么话。”

    贺雪权翻身而起。

    殿门吱呀一声开复阖。

    乘白羽一口气舒完咽回嗓子,殿门又开。

    “阿闻!”

    阎闻雪手中光斧炽芒大盛,贺雪权紧随其后,看一眼帷帐顿一顿:

    “白羽。”

    亲属立现语含警告,帐内乘白羽垂下眼睑。

    放心,阿羽是不会出声的呢。

    一阵叮呤咣啷。

    一老者道:

    “戚扬仙君乃旧伤缠身,阳气孱弱,邪祟趁机入脑,因此魇住。”

    有人感叹:

    “还是夜厌重剑厉害,一招制敌。”

    “想是戚扬仙君中邪时依旧能感知夜厌的气息呢,因此留手。”

    咳咳,帐中乘白羽十分想挪个地方,红尘殿腾给你们好了。

    哗啦一声帷帐被拉开。

    “春行仙君专擅岐黄,我会没事的吧?”

    阎闻雪眼中凄惶无比。

    他实在也是相貌不俗,双眸如星英气勃发,天生唇角带笑。

    这样一个人偶然示弱,他还是个击退鬼王的英雄,谁不怜?

    乘白羽只是推拒:“我不……”

    几乎同一时刻,

    “他乏了。”贺雪权沉声道。

    阎闻雪一滞。

    殿中帷帐密不透风,榻上乘白羽的衣裳,倒是整齐,可阎闻雪发誓,前一刻它是开的。

    “他乏了?”

    阎闻雪目中一闪恶意满盈,披头散发状若疯魔,

    “他养尊处优,日日在太平之地高卧,他做什么他就乏了?”

    “戚扬仙君魇症又犯了?!”殿中一仙鼎盟门人惊呼。

    “快扶他回寝殿歇息!”

    “以防万一,还是暂先送到仙鼎殿吧。”

    “说得是,也只有盟主能救他。”

    众人簇拥往外奔去。

    人潮中心自然是贺大盟主,以及“时疯时好”的戚扬仙君。

    贺雪权似乎回首望一望榻上,又似乎没有。

    很快一宵喧闹落幕,安谧的气息重新笼罩红尘殿。

    唉,干嘛呢。

    乘白羽静坐一刻,披衣起身。

    想一想,趁着月色飘到碧骖山东面一处宫苑。

    这里乃仙鼎盟中枢所在,止戈、诛邪、罚罪、赏善、晏飨以及知务六卿在此处置日常事务。

    左首最边角一殿,香木为栋,杏木作梁,门扉上有木刻金铭纹,上书“知务”二字。

    殿门大敞,乘白羽拾级而入,殿中空无一人,硕大四扇吊屏悬围,木牌挂成一排一排。

    这些都是报来仙鼎盟的事务,丞待料理,按轻重缓急分排,木牌颜色不同。

    看着领几枚吧。

    不能总被说米虫,碍事又无能,这话谁都不爱听。

    从知务殿出来,乘白羽手拎两枚木牌,没施展法术,步行徐徐往红尘殿晃悠。

    其实,最开始幽冥渊有异动时,乘白羽也曾自荐出征。

    是贺雪权说,说阵上危险,恐不能分心照拂他的安危。

    使盟主分心,那你还去什么去?

    老老实实呆在你的红尘殿吧。

    晃到后来,乘白羽踏月也兴致阑珊,终究还是飘回红尘殿。

    殿前有——

    两个人。

    其中一人身量颇小,被另一人单手抱在臂中。

    “李阁主?阿舟?”

    乘白羽大惊,呃呃呃,连忙请进殿关上殿门。

    “吾与你子有何见不得人。”李师焉不悦。

    “不不不,”

    乘白羽急召春行灯望风,“阁主风姿清隽,最能见人。”

    下一瞬跃至李师焉身侧,

    “他这是怎么了?”乘白羽往李师焉怀中看去。

    乘轻舟双目紧闭,整张脸呈现不正常的膛紫颜色,分明不好!

    李师焉很是从容:“不过进境过快,真气紊乱。”

    “我就说不能揠苗助长!”

    “不过一点灵力泄溢,”

    李师焉眼皮半阖,“往灵皇岛讨几副丹药的事。”

    乘白羽张着眼睛:“披拂阁的丹药不成么?”

    “区区凡人疾苦,不值得我费心制丹。”

    “……阁主,”

    乘白羽指指他怀里的孩子,“口是心非不好吧?既然如此你管他的死活做什么?”

    此时已探过脉,阿舟经脉里奔腾的灵力被一股更精深的真气止住,暂时无虞。

    就是这个老家伙的真气吧。

    李师焉寡淡的眼神拂过乘白羽:“霜扶杳说,夫妻反目,稚子何辜。”

    “……霜扶杳说的?”

    “……霜扶杳献来的话本,说的。”李师焉道。

    乘白羽:“李阁主,你很闲啊。”

    “吾也该入世。”

    。说着入世,您老人家活像冰雕,说话时一张脸上恨不得只有嘴唇在动。

    真是入世呢。

    灵皇岛远在南海,乘白羽不再耍嘴皮,决定即刻出发。

    他匆匆给贺雪权留信说领知务殿的差事,不日即归。

    “贺雪权,”

    李师焉眼珠微动,“是你的道侣?”

    “嗯。”

    “既是道侣,”

    李师焉疑问,“缘何深夜留你孤枕?”

    “他有事。”

    李师焉:

    “话本上说夫妻一体,尤其入夜,要行房事。人族向来重欲,什么事比房事还重要?”

    “……”

    乘白羽张张嘴,“李阁主呐……”

    入世,就是说,这个世是非入不可吗?

    乘白羽摆摆手,入内殿打点行装。

    李师焉立在殿前遥遥望北。

    碧骖山北麓,仙鼎殿坐北朝南,此刻殿中,盟主正在照拂“知己”。

    阎闻雪闯殿时,李师焉已至。

    甚至更早,贺雪权进殿,窗楹间有吟哦之声传出时,他已至。

    绿窗春与天俱暮。

    “贺,盟主?”

    李师焉尾音浮飘,万人敬仰的这一称呼在他口中竟是充满凌蔑之意。

    他的视线亦轻亦沉,转回红尘殿。

    殿中奔出这一人,姿容秀致风神清绝,步履间却沉重,仿佛负有千钧心事。

    七十年前初访清霄丹地,他也是这幅样子。

    “你也去吗?”

    乘白羽道,“我去过灵皇岛,我带路?”

    李师焉微微颔首:“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