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的派系纷争暂时搁置一旁,周宁将焦点转回救援明军的问题上来。
“世子,依你之见如何才能说服大王下定决心给我军运粮?”
李祬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布帛,上面列出两行名单,第一行以仁穆大妃金氏和西人党领袖李廷龟开头,第二行以大北派权臣李尔瞻和郑仁弘起首。
接着沉声道:“上使请看,仁穆和李廷龟等人坚决反对联明抗金,只要能将他们剪除,小王担保父王会即刻应允调拨粮草。而后再将李尔瞻和郑仁弘赶下台,小王便可亲自指挥增援贵军的行动。届时上使所提之要求,小王定当尽心竭力去完成。”
周宁听完未置可否,只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李祬,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冷漠。
虽然他没有参与过高端的政治博弈,但至少还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政治需要平衡,冒然破坏平衡状态是极其危险的行为。
从物理层面消灭党派领袖,只会使这个组织走向混乱,而混乱的局面更不利于动员力量。
后金已成气候,明金之间的战争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结束,那大明就需要一个稳定的朝鲜政府持续不断的提供支援。
残酷的手段或许可以让朝鲜在短期内给予明军很大助力,但后续如何维持下去又会是一个棘手的难题。
这就好比给一个身体虚弱的人注射兴奋剂,注射之后的确能让其支棱起来蹦跶几下,可也就是蹦跶几下而已,药效一退反而会更加萎靡。
再说呢,朝廷只让周宁过来争取援助,不是让他来给别人当爹,一旦捅出了篓子谁来帮他善后?客印月吗?
不行的,奶妈的政治能量没这么大。
李祬很急,见周宁一直不作回应,他越等越心虚,忍不住开口道:“上使大人,李尔瞻晚点肯定会派心腹来向你致敬,你不妨探一探他们的口风。大北派在壬辰倭乱的时候只知道逃命,他们对上国并无忠顺之心,而今不过是在用联明抗金的借口来打压他们的政敌。”
“仁穆大妃呢?不是说她被软禁起来了吗?她哪儿来的能力影响朝局?”
“请上使明鉴,仁穆和父王是私仇,她本身并不关心政治,谁有可能把父王赶下台,她就跟谁合作。”
李祬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后金使者是三天前来的王京,他们一来就去拜访了李廷龟。其实萨尔浒之战后李廷龟就和后金方面一直保持密切来往,几乎每个月都要密会两三次,父王知道此事,但不敢深究。”
周宁忙打断道:“大王为何不敢?”
“哎,我军在深河之战中遭遇惨败,唯一一支精锐部队全军覆没,父王被后金打怕了。如果后金调转方向对我国发动进攻,我军连一个月都撑不下来。”
深河之战是萨尔浒战役的一部分,此战朝军总共出动了一万三千人的野战部队,另有十余万民夫为前线运送物资,可说是倾尽了全国之力。
结果朝军在阿布达里冈惨遭后金军队伏击,一战就损失了近八千人,都元帅姜弘立无奈之下只能率五千残部投降。
以明朝之地大物博尚且承受不起五万野战部队的损失,区区朝鲜又如何扛得住一万三千精锐被尽数歼灭?
谁来坐这个王位都得向后金认怂。
大明的确对朝鲜有再造之恩,但如今大哥已无暇照顾小弟,那小弟总不能傻乎乎的去送死吧?
周宁完全能够理解李珲所面临的困境。
封建君主为了保住手中的权力,向来不惜损害国家的长远利益,比如那句无耻至极的名言“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可他的核心利益就是挽救明朝,因而没有丝毫退让的余地,哪怕把朝鲜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也要逼迫这个蕞尔小国承担下救援明军的义务。
还是那句话:任何改变历史轨迹的行为都要付出代价,区别只是在于这个代价由谁来支付。
西平堡战役的代价是酉阳土司买的单,这回该轮到朝鲜了。
周宁审视着李祬的神色变化,淡淡道:“这么说来大王未必希望在下为世子举行册封典礼咯?”
“不不不,上使大人千万别误会。父王知道贵军在葛家堡击败了后金,否则也不会派李植来上国求赐蟒袍。前不久贵军又再次重创了八旗铁骑,他的立场已大为转变,只是受制于后金的恐吓,故而不敢向朝臣表明态度。”
“那世子想让在下怎么做?”
李祬闻言心下暗喜,旋即露出一副万般无奈的表情,叹息道:“小王想请上使大人以朝廷的名义赐仁穆大妃自裁。”
“呃……等等,关仁穆大妃什么事儿?不应该先解决李廷龟吗?”周宁一时没想透其中的关节。
李祬不由得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个上使貌似不大聪明呀。
当然他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反而表现得愈发谦卑,微微躬身道:“眼下王室的长辈仅剩仁穆大妃一人而已,她是上国册封的诰命夫人,所以父王除了将她软禁起来,不敢……”
“不敢弄死她?”周宁毫无顾忌的脱口而出。
“正是。”李祬的后背佝得更低了一些,小声道:“除掉仁穆大妃对王室的稳定有利,西人党也好,南人派也罢,便无法再推出符合法统的王位竞争者。否则仁穆大妃随时可能以王室长辈的名义,宣布其他王室成员接替王位。”
“哦,我明白了。解决掉仁穆大妃,大王才敢放开手脚对付反对势力,是这个意思吧?”
“上使大人英明。”
周宁笑着摇了摇头,道:“朝廷封的诰命岂可说杀就杀,世子未免也太瞧得起在下了吧?”
朱由校又没赐尚方宝剑给使团,周宁才几个脑袋,怎敢妄杀一品诰命夫人,回去后如何向朝廷交代?
况且仁穆大妃都被软禁起来了,还有能力犯罪吗?就算周宁真的手握尚方宝剑,也不能无缘无故就砍人家脑袋吧?
他可没有袁崇焕那么大的胆子。
李祬一愣,差点儿没被吓得摔倒,忙不迭解释道:“上使息怒,小王…小王有仁穆大妃的罪证。”
“什么罪证?”
“淫乱后宫,与贱籍平民私通。”
周宁眨了眨眼,心下腹诽道:朝鲜宫廷也太炸裂了吧,前有金尚宫上门侍寝,后有王大妃私通贱民,这后宫都快赶上青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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