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夏日宇宙
    司徒厌确实是喝醉了,但她喝醉跟别人喝醉,或犯困,或意识模糊,或断片不一样。

    她即便喝醉,意识也是十足清醒的。

    ——所以她,清醒地看到了眼前的女人。

    墨蓝的天上没有星星,只挂着一弯昏而蒙昧的米黄色月亮,照着眼前的女人面容如美玉,白得有些过于不见血色了,像一捧泛着青的雪。

    这捧雪让她盘起来的头发,映着绿光的眼瞳,和垂眸时候翘起的睫毛,都有一种乌木般沉沉的黑,薄唇显出一种凉薄。

    她身上那件极其优雅得体的香槟银丝绸礼裙反射着属于月亮的淡淡流光;这礼裙完全凸显了她高挑的身材,疏离清冷的气质,她胳膊上还搭着一件黑西装。

    但由于喝醉,司徒厌的脑子反而转得飞快,她几乎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谁——

    沈墨卿!

    居然是沈墨卿……!

    ……

    实际上司徒厌借酒装疯,一酒瓶子把章乾一锤进医院以后,她也十分心虚。

    司徒厌做事从来不后悔,不管是应当的还是不应当的,道德的还是不道德的,高尚的还是下贱的,不后悔,但会心虚,因为害怕对方报复,尤其是在她锤不过的情况下,这种心虚便尤为强烈了。

    有时候司徒厌真恨这个世界人人平等。

    她日思夜想,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一出生就不是皇帝,为什么人人都不能围着自己转,并且时时刻刻体谅一下自己每时每刻因为主动撕别人而产生的各种不得已的为难和不易。

    如此一来,她真的恨透了这个不公平的b世界。

    恨透了这个世界的司徒厌用香槟瓶子把章乾一锤进救护车以后,在众人震撼地目光下,佯装若无其事实则心虚不已地出来喝酒了。

    这事儿要是捅到她家里,那她妈的她真是完蛋了。

    ……

    沈墨卿看见她,也顿了一秒,但她很会应变。

    下一刻,就用毫无波澜的眼神扫过她,往大门处去了。

    司徒厌的脑子飞速旋转,一秒钟以内,八十万、取证、法庭小锤子、还有章乾一——哦对,章乾一还是沈墨卿的表弟!

    这像信息化作了老虎机闪烁的抽象图案,一下在她脑子里过滤了几十个来回——

    够了……够了!

    司徒厌真是受够了提心吊胆的日子!

    酒意壮人胆,她决定赌一把,不成功就成仁,她吃点亏算了。

    佯装冷静往别墅方向走到沈墨卿,脑子微微泛着空,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或许正是因此,所以她的脑海里会全部都是司徒厌那裹挟着萤火,微微颤动着望来的眼波。

    熟悉她的人会看出来,她的步履是乱的,她从未面对过内心如此激烈的波澜,以至于在怎样挺直脊背,也像一场狼狈不堪的落荒而逃。

    而下一刻——

    沈墨卿被人从后面用力抱住了。

    沈墨卿瞳孔一缩,她一下就站定了。

    后背贴着一片热乎又温暖的柔软,身后人把下巴靠在了她的肩上,细微而热乎的呼吸带着微甜的酒意,轻轻洒在脸颊上,蓬蓬的,绵绵的,像晚风的轻吻。

    白嫩而纤长的手臂锁住了她的腰——那手臂太白了,这样白,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水的嫩藕。

    沈墨卿瞳孔缩成了一点,呼吸紧了,一向能处理任何数据的大脑,此时陷入了一长片的卡顿和空白。

    远方隐隐传来风雷声,下雨了。

    ——她知道身后这个人,她认识身后这个人的这张脸,她属于司徒厌,属于那个两面三刀,表里不一,善变多诡,卑鄙下作又大脑空空的学妹,她蓄意造谣她,制造假证据,在网络上污蔑她抄袭,肆无忌惮地向她泼脏水,令她遭受了长达三天的网暴。

    她工作忙,考试忙,考虑她年少轻狂和司徒家的关系,无意真的与她计较,可她呢?

    她死性不改,又来招惹她,嘴上亲亲热热,蜜里调油,实则毫无道德,恬不知耻……!

    她知道她所有有关她的罪证,知道她所有的邪恶与可耻之处。

    她就像这绵长的夜晚,处处都是令人骨头缝里发冷和不齿的寒风,而她沈墨卿——向来睚眦必报。

    甚至不用对簿公堂,那是最浅薄的教训,动用一下沈家的关系,识相的司徒家就会把这个女儿发落到国外去,而沈家在国外根深树大,随便给她找点小麻烦,不说无声无息的消失,也能让她活得生不如死,让她时时刻刻,为当初——为现在,恬不知耻的行为,悔恨终生!!

    青白色的闪电一下照亮了她的脸,照亮了她阴郁而黑暗的眼睛。

    “姐姐……”

    于是这一声下来,沈墨卿的大脑中纷纷忙忙的闪过爬满a大篱笆上的紫藤花,石板,和那个一蹦一跳的司徒厌,那双明亮的眼睛……还有有关司徒厌的那些资料……

    在司徒厌小时候曾经被拐过,七岁才回来。

    “……”

    沈墨卿又想,也许她确实不应当这样严苛的对待一个同病相怜的……学妹。

    科学证据表明,童年创伤影响终生。

    司徒厌这种人,她甚至不必亲自去教训她,总有一天她会踢到更可怕的铁板,陷入无法挣脱的囹圄,因为她做事不仅漏洞百出,而且从不会从过去的经验里得到教训,也从来不去反思。

    但至少,她现在,应该冷漠地甩开她,再居高临下地拿出那些证据警告她老实一点,冷嘲热讽几句,细数一下她脑干缺失的操作,冷眼见她无地自容以后,再冷冰冰地叫她滚到自己的生活圈去,不要再来招惹她。

    可下一刻,她就听见身后少女撒娇一般的声音,“姐姐,别走……”

    这声音又脆又甜,像一双纤细的手,如此这般,一根根折断她理智的冰笋,她不明白背后这个人的身体怎么这么热,又这样软,无骨一样柔柔地攀着她,像面颊鲜红的青蛇,用剧毒的蛇牙,叼着鳞片闪闪的玫瑰。

    她似乎要在这个即将被暴风雨充斥的夜晚,献给她一场爱情。

    她就这样,独自陷入了深夜的暴雨中。

    她明明有毒,又偏偏这样漂亮。

    沈墨卿意识到自己输了。

    就在沈墨卿稳定情绪,张嘴要司徒厌从自己身上下来的时候,她听见了身后人平稳的呼吸——

    司徒厌睡着了。

    于是沈墨卿面无表情地想。

    或许,她还是狡猾的。

    雨落了下来。

    她背着司徒厌,走在反光的积水中。

    她在水面看到了她涟漪般闪光的绿色裙摆,狂烈落下的雨珠,在那片宇宙里,溅起了无数星星与蝴蝶。

    在这个孤独的夜晚,沈墨卿见到了一片属于她的宇宙。

    *

    打开二楼的窗,就能听到震天的流行音乐,楼下的青年们,会弹吉他的坐在板凳上弹唱,在舞池里跳舞,嘻嘻哈哈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简单的快乐。

    床上传来少女平稳的呼吸声。

    沈墨卿人走到了露台,顺手拉上了露台门,她用黑金色的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细长的薄荷烟。

    她的大脑终于从一种诡异的亢奋陷入了长久的,平稳的,应有的冷静中。

    她是一个非常严谨的人。

    是以她不得不承认,她对——她对司徒厌,对这个毫无道德底线的人,确实产生了一点难以言喻的情愫,这情愫与对方的情商、智慧、能力没有任何关系,多起于激素的作用,归根与年轻的荷尔蒙。

    食色性也,泱泱红尘,谁不是六欲在身的凡夫俗子?

    火星在她修长的指尖跳跃,闪动,她正想着,手机又亮了。

    司徒厌用酒瓶子把章乾一砸进救护车这事儿很快就发酵到了每一个a大学生的手机上。

    一根烟燃到了尽头。

    沈墨卿不明白,为什么司徒厌总是这样,尽做蠢事。

    沈墨卿很少抽烟,只是在心情很烦躁的时候来上一根。

    现在,它和司徒厌糅杂在了一处,成为了一道不为人知的心事。

    夜渐渐深了,底下的人终于玩累了。

    凌晨四点,万籁俱寂。

    沈墨卿按灭了最后一支烟,她轻出了口气,还是想不通。

    但她也不打算想通了,毕竟,这并不是她能控制的。

    谁年轻的时候没一场疯狂的心动?

    不过这种心动适合在这个懵懂年纪的所有年轻人,独独不适合她,沈家寄厚望予她,并不希望她在这个该奋斗的年纪去谈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

    更何况,客观而言。

    司徒厌不适合她。

    *

    司徒厌模模糊糊地醒了,她摸出了手机,发现已经凌晨四点了。

    她起来,发现这里好像是别墅二楼的房间,布置的很干净,床边开了一盏温馨的小夜灯。

    夜色很深,她看到了露台有道模糊的影子,似乎是有人坐在那儿。

    司徒厌很快就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一时间十分的紧张。

    沈墨卿到底有没有真的拿到证据?知道不知道造谣的那个是她啊?

    有没有要告她?

    司徒厌眼珠一转,转而有了主意。

    *

    沈墨卿下定了决心,一转头,还是顿住:“。”

    司徒厌的脸和额头一同贴在玻璃上,蹲着,正在目不转睛地看她。

    说实话,凌晨四点,无论是场面,还是对方的姿势,都有点过于抽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