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门外的巷子中,站着一个头戴白色笠帽的女子,正扒着墙角偷看。
与楚府来往的人并不多,只是今日是初五,楚家夫人习惯每年元月初五去崇山寺祈福,约莫着这个点,也该回来了。
果然,不消片刻,一辆马车停在楚府外。
出乎意料的是,今日楚阎良居然陪同周氏一起。
二人下车之时,肉眼可见面色比去年憔悴许多。
不知是因丧女之痛尚未散去,还是为日后不能再攀附高门而神伤。
总之,楚府一片死寂。
笠帽女子低耸着肩,闷笑一声,便转身要走。
怎知巷子深处堵着一个人,她慌张地想回头从大街上走,却又被叫住。
“周娘子,大过年的,请你吃杯茶吧。”
楚可盈犹豫片刻,还是跟着徐万鹤去了。
她确实有些话要和他说清楚,然后划清界限。
初四之后,各家走访亲朋好友家中拜年基本已经结束,就该约上三五好友,到酒肆里、茶楼里谈天说地。
故而元月里的长明楼,更加热闹。
尽管门庭若市,可二楼的“湘君”,是始终空着给徐万鹤的。
等伙计把茶果端过来之后,徐万鹤摆手示意人出去。
“这里不会再有人进来了,你可以……”徐万鹤想叫她把笠帽摘掉,可是突然就顿住了,这好像是她的自由。
是啊,她早就自由。
可楚可盈似乎没有想那么多,慢慢将笠帽摘下。
她打扮得比以前更素净了,桃面略施粉黛,仅仅点了一层薄薄的口脂。
也没有梳发髻,只一根素簪挽起一半的青丝,散落的一半用蓝色发带从肩下绑住。
按理说师家不会苛待她,可她就是这般低调。
似是不染尘埃的天外客。
徐万鹤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最终只垂着头轻声问道:“你走的那天,是怨着我的吧?”
所以一声招呼也不打,他和所有人一样,都以为她真的死了。
“没有。”楚可盈轻笑,“世子于我也有恩的。”
“我们的婚事,从头到尾都是楚家的骗局。就算世子强硬推辞,楚家也不会罢休。”
“换下一处高门,只怕我未必能撑到予棠救我。”
徐万鹤心中五味杂陈,“你去了江陵是吗?”
“对。”提到江陵,楚可盈的语气变得轻快了些,让徐万鹤禁不住看她。
“我从未离开过家,也是第一次走水路。”
“我记得船是从嘉陵江走到长江,然后一路南下。”
“江陵水脉绕城,平日出行也可乘坐小船,一些商贩还在船上售卖花、果、糕点诸类。”
她将在江陵的事娓娓道来,双手并用地描述,眼里泛着光,好似那是一个人间仙境。
她是被抽了魂的空壳,入了仙境,便重获了新生。
“若娥总喜欢带我去师府不远处的一座桥,那是座花桥,桥上两侧加砌一层凹槽,种满月季。”
“若娥说那是她及笄时,师家家主为她种的,每隔几日便有人去打理,若开败了也及时换新的。”
说到此处,她眼里的雀跃变成了艳羡。
不是因为师家的财富,而是爱。
师家从长辈到晚辈,都拥有很多很多爱,所以师殷殷愿意帮她,所以师姣姣能够把她枯死的心救回来。
徐万鹤静静地看着她,她脸上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世子你知道吗?”楚可盈眼中噙着泪,“我这十八年来,从未过得像这两个多月一样鲜活。”
徐万鹤不忍打断她,只问道:“那你何时再走呢?”
楚可盈低头沉思了片刻,“也许初十之后吧,我听闻往年师家家主都是上元之前离京的。”
“你……”徐万鹤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算了,“走前我送送你吧。”
他担心她有疑虑,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我不给你惹麻烦。”
楚可盈有些恍然,随即又莞尔一笑,“好。”
新昌坊常府。
常天骐领着一个侍从拜访常招,“父亲,岐山县派人送礼。”
侍从一入内,便立即向常招下跪,“属下奉常县令命,带了一些岐山县的特产,前来给左仆射拜年。”
常招看了一眼后头的箱子,轻笑道:“宇弟有心了,路途辛苦,你且在府上歇上一两天吧。”
“多谢左仆射。”这个侍从并没有立即退下,而是话锋一转,“县令还托属下传了几句话。”
说罢,他还抬眼看了一眼常天骐。
常天骐会意,毕竟这位常宇县令,也是他的堂叔,长辈说话,晚辈不好多听,于是向常招行礼退下。
“县令思念至亲,只是岐山路远,作为一县之官又不能随意离县,置百姓于不顾。”
侍从一边说着,一边观望常招的脸色,唯恐惹怒座上之人。
“所以此事也成了县令的心病,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到京城与亲人相聚,共享天伦。”
常天骐虽然退了出去,但仍在门口偷听。
“我呸,这什么劳什子常宇,嫌县令官小呢,还想叫父亲给他调到京里来!”他在窗外啐了这个侍从一嘴。
常招并不吃这一套,他沉沉一笑,“你回去叫他好好想想,为何十数年来一直在岐山,连凤翔府都上不去。”
常招端起一杯茶,漫不经心喝了一口,而后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他能把傅家烧光,难不成还想到京城来把苏家也烧了吗?”
“当年我念在一族同宗份上,帮他擦屁股。你劝他趁早收了这些心思,安安分分在岐山养老!”
侍从明显感觉到常招的怒意,不敢多说,只能退了出去。
窗外的常天骐震惊地往后连连退了几步,倚在门柱上迟迟回不了神。
什么傅家?什么苏家?
是宣平侯那个苏家吗?那傅家又是哪个?
就在他失神之际,常招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
“天骐,什么时候学会偷听父亲的墙角了?”
常天骐惊慌抬头,脚下一软直直跪了下去,“父亲息怒……”
常招淡淡看着他,面色如常,不知喜怒,“十多年前,我与你常宇堂叔是有一些小事,那都是长辈之间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
忽然,他的语气变沉了一些,“也不要多问。”
“孩儿明白,请父亲放心。”
常天骐仍然跪着未起,常招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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