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我没有生气
    季然缩在口罩和墨镜后面。

    他近两年流量不错。

    毕竟有厉行云厉总扶持,长得又清秀柔弱,性情温顺,很对一些粉丝的胃口。

    只是最近,季然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对外的说法是状态不好,暂时停工在修养调理。

    “厉行云!”有粉丝愤怒质问,“你终于装不下去了是不是?你想逼死然然吗!”

    “你用阿然给你挣钱,靠着阿然的热度做你那个破公司,以为我们看不出来?现在用完就扔,你还是人吗?”

    “然然他需要支持,需要保护,你做到了哪样?!?你跟差点害死他的人在这偷情……”

    厉行云哂笑。

    他过去居然没发现自己蠢,蠢得犯贱,蠢得不可理喻。

    季然的脸色不好看,他试图劝住这些过激的粉丝,但骂红了眼的粉丝只当他委曲求全,更怒不可遏,叫嚷声更高。

    厉行云不理会,保镖把人群分开,他要先把季斓冬送回车上。

    季斓冬还没抽完烟:“外面不是吸烟区了。”

    “没事,哥。”厉行云伸手抱住他,“回家想干什么干什么,外面吵,我们家清净。”

    他不敢表现出任何一点异样,把忐忑死死嚼烂硬吞下去,屏着呼吸,看季斓冬的眼睛。

    季斓冬似乎不理解这些人在吵什么,也没意识到和自己有关,而季然的出现,也没让他的视线有任何波动。

    看到季斓冬被厉行云带走,季然忽然忍不住,追上来小声叫:“哥……”

    后头的声音消失在厉行云冰冷的视线里。

    季然低头,红了眼眶。

    季然的脾气很怯懦,不敢争抢,不敢在人多的地方说话,这也是他吸粉的地方,很多人因此认为他温软善良。

    厉行云或许也这么想过,他扶着季斓冬坐进车里,心中自嘲着恍惚,想不通自己过去是怎么想的。

    谁弱谁就有理?

    谁看起来委屈难过,谁就是受害者?

    “季然。”厉行云开口,并不特别克制声音,附近的人能听清,“差点害死你的人。”

    厉行云垂着视线:“是谁?”

    季然忽然重重打了个寒颤,脸色泛白。

    厉行云问:“是谁?”

    他要季然在这把话说清楚,要季然不准说谎,对着闹事粉丝给出明确答案。

    季然哀求:“阿云……”

    这次季斓冬听清,抬起头,辨认身旁站着的这两个人。

    厉行云只想狠狠扇自己几巴掌,或者拧掉自己的头。他仓促上车,和季斓冬一起挤在后座,几乎是用砸的重重关上车门,不安地去吻季斓冬。

    季斓冬提醒:“烟。”

    他手里还有烟,厉行云动作这么大,掉落的烟灰会把昂贵的高档真皮座椅烧出窟窿。

    厉行云不管,他胸口被强烈的恐惧占据:“我和季然没关系。”

    他像个拙劣的复读机,一遍遍重复,喉咙干涩沙哑:“没关系,哥,你信我,行吗?信我一回,就一回。”

    季斓冬哑然,这事无所谓,但既然厉行云这么在意:“嗯。”

    厉行云仿佛被赦免,胸口起伏着想吻他,却被抬手抵住肩膀,轻轻推开。

    厉行云僵住。

    季斓冬觉得凡事得礼尚往来,他答应了厉行云一件事,厉行云也该答应他一件:“我现在不想,厉总。”

    他现在不太想做这种事,不想演亲吻的桥段。

    身体和思维脱节,却又仿佛都由一个劣质发动机驱动,而发动机里的燃料即将耗尽,于是连演戏的力气也溃散。

    季斓冬轻声说:“我累了,想睡觉。”

    厉行云捧住季斓冬的脸,看着这双眼睛,季斓冬的视线很平和,没有波动。

    厉行云张开嘴唇,喉咙动了两下,发不出声。

    “我没有生气。”季斓冬解释,他猜厉行云想问这个,“你可以下车,去帮季然,他哭了。”

    厉行云慌乱地摇头。

    “回家。”厉行云仓促吩咐司机,又握住季斓冬的手,“哥,回家行不行?你累了,咱们就回家睡觉。”

    季斓冬问:“你会怪我吗?”

    这个问题像是鞭子,抽得厉行云脊梁一颤,张了张口,脸上血色褪尽。

    ……会这么问,当然是因为厉行云曾经这么做。

    季斓冬毕竟是反派,他不是好人,曾经放肆嚣张,做事没有那么多顾忌,因为不满厉行云总是帮季然,故意在那种事上把人弄得腿软。

    结果那天夜里季然抑郁发作,给厉行云打了十几个电话。

    无人接听,季然被经纪人连夜送去了医院。

    厉行云因此和季斓冬冷战了很久。

    他以为季斓冬不在意,季斓冬那段时间依然我行我素,甚至还和平时一样给他买礼物、做烛光晚餐,那天晚上厉行云没回家,翌日一早,在垃圾桶里看见没动筷子的几盘菜,十几个空的烈酒瓶。

    季斓冬不怎么沾酒,但喝不醉,也不发酒疯,只是盖着毯子在沙发上睡觉。

    甚至连客餐厅都被收拾得挺整齐干净。通了一宿的风,客厅里没有酒气,但冰冷,没温度也没人气。

    季斓冬睁开眼睛,看见回家的厉行云,把人拉进失温的怀里抱着,他们就这么和好,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

    从记忆里醒神,厉行云只觉得舌根发苦。

    他想起那天,季斓冬抱着他,有种隐蔽的、从胸腔里蔓延出来的无声绝望,季斓冬的嗓子很哑,屈起手指,轻轻揉着厉行云的头发:“你问问我。”

    “行云。”季斓冬很少叫他名字,那天季斓冬的声音很柔和,沙哑异常,“你问我,我和季然,是怎么回事。”

    季斓冬希望厉行云问他。

    季斓冬其实是个很自负的人,自负的人通常傲慢,不屑于解释,更不屑于求救,哪怕已经躺在寒光闪闪的刀山上。

    那是唯一的一次,季斓冬表现出求救的信号。

    但厉行云和他赌气,梗着脖子偏不肯问,就要顾左右而言他:“快去洗澡,故意装可怜啊季影帝?”

    季斓冬静了几秒,忽然笑了,声音很轻:“啊。”

    季斓冬松开抱着他的手,慢慢爬起身,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要干什么,然后去洗澡。

    厉行云当时不明白季斓冬在笑什么,现在他也不明白,只是今天,像是有根针狠狠扎进大脑,他猝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不肯问。

    季斓冬就不说了。

    季斓冬其实比任何人都封闭内心,这不仅仅源于秉性里的自负傲慢,更因为成长环境,哪怕完全不清楚真相,也至少有一点足够明确。

    这二十七年,季斓冬没有生出“依靠”的概念,生父和继父砍伐他,生母和季然寄生他。

    季斓冬唯一做的一次尝试,是在宿醉后的沙发里,抱着咬着他脖颈泄愤的厉行云。

    ……厉行云看着自己的双手,过去他不知道,原来被人推开是这个滋味,好像掉进空茫茫冰天雪地。

    厉行云反复回想,自己当时究竟是犯的什么浑。

    他实在想不起来。

    仗着季斓冬纵容,他没少犯浑。

    所以他好像也完全没发现,那之后,季斓冬的话变得很少,多数时候听厉行云说自己的事,剩下的时间上床和接吻。

    他不问。

    季斓冬什么都不想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