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大雪.(入v公告)
    姜弥要离开昌京。

    没了演出,断了人脉,她没法支付母亲高额的医疗费。

    她不能一直被动地在这里等杨和的“开恩”。

    但昌京已经是国内机会最多的城市了。

    叶满:“你要去哪里,哪里都是杨家的人。”

    姜弥:“我去国外,国外老杨家总找不到我。”

    叶满:“国外?”

    人生地不熟,所有的积累都不再。

    面对叶满担忧的神色,姜弥只是笑笑:“国外挺好的,没人知道我的过去。”

    叶满看着在收拾东西的姜弥。

    她东西很少。

    她背对着她自顾自地说:“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会帮陈薇薇。”

    “我母亲一笔医药费是她当时垫的,我记着她的情,总是想还,只不过这次把你扯进来——”

    姜弥转过头来:“小满,我欠你一个道歉。”

    叶满站在桌子边上,耸耸肩:“也不关你的事,从小哪里有人打架哪里就有我,说实话,那天打的还挺爽的。”

    她轻飘飘开着玩笑化解他们凝重的气氛。

    生活已经够让人苦恼的了,总还是得有点盼头。

    姜弥笑了。

    她笑起来配合那头红发让人感觉很明艳:“那你以后不要轻易和人打架了。”

    叶满:“我知道了,我长记性了,我不打架了。”

    姜弥把帆布包的拉链拉好,回过头:“房子我不会退的,每个月房租你还是打给我。我再一起交给房东。”

    叶满有些惊讶:“你这不是浪费钱吗你都不住了你还不退租。”

    姜弥耸耸肩:“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不想我回来的时候自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儿挺好的,我对这儿有感情。”

    叶满看着她。

    虽然姜弥说的是之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在东南亚发展,她过去也是有熟人的,但叶满觉得此去山高水远的,总是前路崎岖。

    姜弥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叶满的肩头:“你好好的,这段时间就当休息,张珂还不错,她会给你想办法的。”

    “又或者——”

    她话锋一转,笑的明媚:“我在外面闯出来了,你就跟我走。”

    临别之际叶满语塞,她有些憎恨自己的语塞,也唯有宽慰自己,他们有电话,有通讯软件,她依旧还是她的“二房东”,四舍五入,依旧也还是她唯一的朋友。

    姜弥火车往西北走,然后再陆地通关。

    叶满把连夜摘下来的柿子装在泡沫箱里,还未熟透的柿子苦涩难咽,姜弥却坐在火车候车厅吃的津津有味。

    “柿柿如意。”

    车站播报后,姜弥随着人流入站。

    叶满站在人群之外挥挥手。

    一种巨大的,被人流环绕的孤单却在这一刻如同洪水一般袭来。

    她缩起脑袋往回走,把手揣进自己的口袋,却突然摸到了个硬的卡片状的东西。

    她拿出来一看,竟然是姜弥的那张银行卡。

    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塞在她的口袋里的。

    ——

    501室只剩下叶满一个人了。

    没了公司的资源介绍,叶满自己去找活是很难的,况且杨家在圈内人脉广,叶满上了黑名单之后,哪怕是跑龙套的活,选角导演也得掂量着是不是会得罪人。

    或许这个寒冬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冷一些。

    没有活干,没有钱赚,人就会饿死。

    叶满在深夜里抱着一桶热水沏开的泡面想,人不能等着被饿死。

    叶满在养老院里找了个表演的活。

    她在传统剧目《三打白骨精》里套上头套粘上毛发扮演孙悟空。老头老太坐下面窃窃私语说这猴子怎么这么瘦小,热场的场务小哥圆着话题说猴子嘛,能有多高大呢?

    她有时候也会加入杂技班表演个什么钻圈吞剑的,台下顽劣的小孩偷走她的道具,她最后找了个不怎么灵活缩进的剑,差点真捅伤她自己的喉咙。

    但演出一周也才一次。

    剩余的时间,叶满在一家高级酒店端盘子。

    这酒店选人还得“专业对口”,照理来说她是进不来的,但赶上今年好日子都在年底,婚庆酒宴订了许多,人手根本不够。

    叶满像模像样地穿上黑色丝袜,黑白色套裙,黑色小皮鞋,梳起头发像别人一样做了个低马尾盘发。

    她体态好,一身廉价酒店服务生的制服穿出清冷高级感。

    经理觉得人倒是养眼,可养眼有啥用,他要找个能干活的。

    这小姑娘硬说她能干活,好说歹说要试试。

    经理本来是抱着打发人的想法让她试的,没想到寻常男子都觉得重的盘子她倒是健步如飞的,他最后也没占小姑娘便宜就按照男生的价格每天结算给她。

    叶满就这样,靠打散工为生。

    ——

    花园酒店今儿倒是有件大事。

    沈家到了沈谦遇这一代,旁系的堂兄堂弟有好些个,他父亲沈知初是家中的长子,但原先家族掌势是落在小叔沈方易身上的,当年家族生变,几个爷爷把他小叔拉出去当垫背的,风波停息后算是给小叔一个交代,小叔就带着妻女去了新西兰。

    这把椅子从听说要交出来的时候开始,别说沈家的几个堂兄弟,哪怕是父子叔侄之间,明里暗里的没少厮杀。

    沈知初膝下有三个儿子,长子是沈谦遇,家族排行老二,是沈知初和第一任已过世夫人的儿子。

    发妻过世后,沈知初娶了第二任妻子,江南顾家的幺女,他们有个儿子,排行老三。顾女士很早就和沈知初离婚了,带着顾三哥回了南方去了,老三生的漂亮,但人吧挺让人闹心的,好在他母家殷实,对这掌权人的名头也不稀罕。沈谦遇和这个年岁差的不多的弟弟没什么直接的利益冲突,面子上交情还过得去。

    沈知初的三儿子排行老五,是影后任明月和沈知初生的,年纪不大,放在国外读书,任明月在这儿子身上花了不少力气,即便沈谦遇坐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上,她也依旧没放下心里的那点想法。

    今儿是顾三哥的婚礼,即便他母亲早就离婚带他出去住了,但怎么说他也是沈家的三哥儿,婚礼办的宏大招摇。

    这是沈谦遇确定了掌权人身份之后第一次公开露面,人群里各怀心思的人早就蠢蠢欲动了。

    沈谦遇不大喜欢这种热闹劲儿,来参加婚礼的人推杯换盏地来敬酒,这种场合下求人办事或者借此攀附的人比比皆是,他又要装作体面回应,又不能傲慢冷漠,毕竟主角是顾家哥儿,他不好驳人面子。

    几番下来,他倒是喝了不少,但原先还能入的了眼本该味道不错的酒跟混进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似地,难喝极了。

    没了兴致,沈谦遇趁没人注意出来透气。

    他忘拿外套了,单穿了里头的一件灰黑色的束身西装马甲,在二楼宴会厅对出去的回廊底下找了个地方抽烟。

    二楼那儿的花园早就没有了春日百花争艳的景象,这会子只剩些残枝败柳被压在被灯熏的黄黄的雪下,徒增几分颓败。

    沈谦遇点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那儿抽着。

    一阵风灌进来,他嘴边的烟在一瞬间往后燃了一截,青白色的雾气如一张密网似的迅速往里罩去。

    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

    断断续续的,像是不小心路过,被雾网罩住。

    而后一个女声提醒道:“不好意思先生,这边不能抽烟。”

    沈谦遇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他转过身来一瞥,面前站了个女人。

    他下意识眼神顺着地面扫过来,先看到的是她修长的腿,小腿匀称,膝盖上的西装套裙有些发旧,但包裹出她两侧的臀线,修身的衬衫贴合着腰线被她塞进西装裙里,像是某个极有天赋的画家随意塑造的几个弧度,恰到好处地就勾勒出了初长成人后的明媚和曼妙。

    他承认用曼妙这个词,到底是带了些越过欣赏,催生出来的其他的东西。

    直到他对上她的眼,她的眼睛顿时像是一只林子里受惊的鸟儿,眼底里关于这个森林里五彩斑斓的倒影还未来得及收起来,此刻却又充满了好奇与惊讶。

    “沈先生,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到您啊。”

    沈谦遇到底是反应过来了,的确是她。

    沈谦遇:“小满?”

    他下意识地这个叫法让叶满觉得有点熟悉。

    明明自从那一段相谈甚欢的杀青宴后,他们很久没见了。

    明明她已经经历了很多的事情。

    但他们的相逢却依旧像那天夜里,她拖着麻袋找房子,他什么都不问但是却愿意帮她。

    叶满:“对,是我。”

    她的语气是热情的,是肯定的,但她的心里却是酸酸的。

    上一次他请她吃杀青饭的时候,她对未来充满希望。

    她总是想说是不是有一天,她也能那样自信又成功地请他也吃饭。

    他在一支烟和一杯酒里虽然略带散漫,但他是她说起梦想的唯一倾听者。

    如今她却又落到这副田地了。

    “你这是?”

    沈谦遇上下打量她,他眉头微微蹙起。

    叶满装作没事人似地解释:“剧组没什么工作,我做点兼职。”

    沈谦遇眉头一抬,看到她妆容下还有些没藏住的淤青,对上她的眼睛:“惹事了?”

    这么容易被看穿吗?

    叶满挪开眼神,落在自己的脚边。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说,还是被他发现了。

    好像她伪装了这些天的面具一下子就被他拆穿了。

    她尽量维持:“没有。只是剧组活不多。”

    沈谦遇把烟灭了:“看你这个反应,是真惹事了。”

    叶满见他拆穿了,也就没再嘴硬。

    她缓缓抬起头来,手边还拿着酒店的那个木托盘。

    外头风一吹,灌进来些碎雪,落在她的散落的发梢上。

    叶满有些丧气:“沈先生,您说的没错,我留不下来。”

    沈谦遇:“我几时说过?”

    叶满:“您的确没有这样直接的说过,但您的眼神告诉过我很多次。我成功不了,我留不下来,我闯不出来。”

    她倒是都明白。

    叶满:“如今来看,您是对的。”

    她已经在这里端了好些日子的盘子了,公司说在给她解决但她知道张珂说不上话,钱总更是见人下菜。

    叶满对于公司来说什么用都没有的。

    为什么要为了她一个什么都没有用的人,去惹所谓的大人物不快呢。

    沈谦遇却没接这个话,他眼神扫过她的手。

    她皮肤白得和窗外落下的雪一样,但虎口那儿却有道明显的红痕,不同于其他皮肤那般平坦,倒是有些难看。

    “手怎么了?”他记得她手修长又白净。

    “哦。”叶满回过神来,“不小心烫伤的,已经快好了。”

    “看过医生了没有?”

    “我涂过烫伤膏了。”

    “我说医生。”他依旧坚持自己的问法。

    风雪天里他穿这么单,站在风口那样问她。

    叶满摇摇头。

    她又听到他问她:“你下班了吗?”

    叶满今天负责白班,今天比较忙她才留下来帮忙的,这会应该算是无偿加班了。

    叶满:“下班了。”

    “那你等我一下。”他随即说到,起身要走。

    “沈先生……”叶满不知道他要干嘛,她试图叫住他。

    “在这等我。”他只是简单说了这句话。

    有点像命令。

    却没有让人讨厌的傲慢了。

    叶满被施了魔法一样地站在那儿。

    不一会儿,原先进了宴会厅的男人又重新出来,比起刚刚穿着的单薄,他多加了一件外套出来,手边还拿了一件长款的羊绒外套和一把伞。

    他径直过来,不带任何一丝犹豫,把手边的外套罩在她的肩上,绅士手拥她出门:“走吧。”

    他面朝外,叶满还没有反应过来,他随即已经打开伞。

    黑色伞面罩下来的一瞬间,灯光和雪花都被挡在外面,伞面下的空间因此显得拥挤,叶满抬头看他,只能看到他锋利的下颌线和清晰可见的喉骨。

    她不知道人生到底有没有“贵人”这一种说法。

    但细细想来,她人生的许多个重要时点,如果没有遇到他的话,那命运的轨迹应该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