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重回车途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金默默开着车,经过两人同意后点开了歌单,防止自己犯困。
程殊眉梢耸起,两眼微眯,咬烟吸了一大口。他右手夹烟懒懒搭在车窗处,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脸上没什么情绪。
风吹拂着程殊的头发,吹散了烟气。
程殊突然想起了刚刚的场景——
他坐了好一会才走出来,把枪在手里转着,震慑了蠢蠢欲动的普尔加。
模糊的视线里,一道身影在那垃圾堆上踩。好不容易到了最高点,再弯腰扒拉纸盒铁丝。臂膀几乎没停过,狼狈又疯狂。
程殊慢悠悠收回眼神,他知道那是洛萨。
离天暗下来还有大概两小时,程殊并没有强行阻止她。
他站着,眼底情绪波动,透过洛萨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他也曾在一片废墟中偏执地找过东西。
慢慢地,太阳落山了。
那一瞬间,垃圾堆上没了光什么也看不清。洛萨无言地走下来,扯了扯嘴角对程殊和金说:“谢谢你们,走吧。”
程殊看着表情温和的洛萨,却清楚地知道她的心里掀起了海啸。
车里音响已经开始播放乐曲。
程殊醒过神,关了窗。他捻灭了烟,打开手机对手下吩咐事情。
金的口味不差,又因为是墨籍韩裔,欧美的东亚的,几乎什么歌都听。这里的歌都是他之前去车载音乐店下载的。
这会儿放的是onceuponatime(从前)。
洛萨有些呆滞,她放空地靠着窗,能看见头顶的点点星辰。
车速很快,大概是因为拖延这么久在努力赶路。
卡宴呼啸而过,外头寥寥能看的清的光点也被拉成了线。
洛萨脑中蓦然闪过程殊跟普尔加说话时的姿态,她心情好了一丝,抬手擦去了眼尾的水珠。
声线沉稳的女声在吟唱着——
【我们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叛逆少年】
【你是否还记得呢】
【你我一同驱车驶过漫长黑夜】
【身披银白月光】
【在许久许久之前】
洛萨乐感很好,她没听过这首歌,但几乎能在心里接上后边的旋律。
她打量着手上被粗糙清理、干血痕粘黏的伤口,轻轻吹了口气,缓解突如其来的疼痛。
这是刚刚在翻找垃圾纸盒时,不慎被铁棍口划伤的。
伤口很深,疼痛感反而小了点。她原本并没有发现,直到三人在车外说话时,程殊突然看到了白车门上的鲜血,她才知道自己受了伤。
洛萨坐直了,她打开了那个装表的盒子,认真地把表带缠上手腕。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没有什么装饰,洛萨也觉得这个表很好看。
时针指向了十一,分针停在了四十九。她想,应该快到华雷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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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驶进平坦的道路,城建依然是很糟糕。偶然出现的绿植也在这密密麻麻的低矮建筑物里变得不值一提。
程殊突然开口:“到了。”
洛萨心里被小锤子敲了一下。
程殊是在跟她说话。
她乖乖地“嗯”了声,顿了秒又问:“刚刚路过了一座桥,另一边也是华雷斯吗?”
程殊懒得往外看,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这座桥跨越了干涸的格兰德河,两边的坝砖上被喷满了彩色喷漆。甚至有人写上了戏谑的“berlinwall(柏林墙)”。
“不是,那里是艾尔帕索城,是美国了。”
洛萨闻言有些小震惊,这里的边境线竟和蒂华纳的美墨边境线一样草率。
好奇心上头,她往前挪了挪,趴在程殊的椅背,问:“过了桥就直接到美国了?那桥那边有边检人员吗?”
程殊偏头,看见了洛萨眼里的光。
她被困囿于红灯区太久了,对这里的一切事物都感到新奇。
“没有,两边都没有。”
洛萨滞了片刻,又问:“岂不是很容易偷渡?”
程殊被问得勾了勾嘴角,回:“是也不是。”
洛萨疑惑地问:“为什么?”
“美国修葺了边境墙,那边还有民兵。但边境墙很好跨越,所以依然有人偷渡。”
她遗憾地“噢”了声,有些孩子气地说:“如果不死鸟在华雷斯就好了,这儿是陆地边境线,我说不定能跑到美国。”
程殊反手捏住她的下巴,直击痛点:“去那拿什么活?”
洛萨被问得一愣。
“你没有光明正大的身份,没有系统地进行过学习,对社会的了解停留在表层。“
“走投无路了该怎么做,去做拾荒者还是以前的营生?”
每一个字都问进了洛萨心里。
她知道程殊没有歧视她的意思,但是这些她以前从来没有细致考虑过。
洛萨也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如果实在活不下去了,也不是不能继续做性.工作者。
程殊陈述着:“你还没有把自己从那片泥巴里拔出来,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普通女性不会把自己身体当做资本。”
“洛萨,如果你要融入现实生活,你得彻底改变这个想法,最好比任何人都要珍惜自己身体。”
金默默地关掉了音乐。
过了会,程殊开口:“你想要的真的只有自由?”他语气带了浓浓的蛊惑意味,让洛萨一时失了心神。
大概几分钟后他才等到洛萨的回答。
她的态度坚定,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不,不只有自由。”
起初她只是向往外面的天地,想要摆脱被人指使当商品的日子。那样的糜烂,让她痛苦。
可是后来,她学习英语,尽力拓展阅读领域。洛萨不只是想要生命和自由,也许还有尊严。她想活得好一点,至少像样一些。
“我可以帮你。”
短促有力的话语响起,洛萨骤然沉静下来。不自觉地,听到这句话就像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这是事实。她无法单靠自己活得更好,但是短暂地依附程殊,会得来更大的收获。
既然已经下注,那何乐而不为。
洛萨坦诚相待:“塞巴斯蒂安,我不想冒风险偷跑了。”
程殊不意外她会这么说,他嘴角挑起微妙的弧度,“嗯”了声。
这样的气氛没持续多久。
从这个荒芜之地到市中心仅仅需要十多分钟,但为了绕路,金快开了半小时。
原因是,就在两人对话结束没多久,有□□发生了火.拼。
二十分钟前——
天空倏然明亮,一道突然出现的白光升空,洛萨好奇地隔着窗望过去。
结果下一秒,几声巨响吓得她猛地一抖。她捂着耳朵尖叫:“这是在干什么?!”
程殊看向窗外,冷了神色。
他深吸一口气,半天忍着火说:“照明弹。大概率是卡特尔的人在和贡萨洛集团交火。”
金是第一次遇到这场面,他浑身冒汗,震惊之余还不忘问程殊:“老大,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洛萨愣了秒,她犹疑地看着金,发现他震惊的脸色不是作假。
程殊皱着眉,神色未变:“废话,做大生意的哪有不清楚局势的。”
金.闻言点点头,觉得有道理。
洛萨不作声。
她敛眸,心想原来金不知道他是魔徒的人。
洛萨往下缩,小声问:“可是华金不是被抓了吗?”卡特尔集团起源于锡那罗亚州,是墨西哥家喻户晓的超级毒.枭。而在这样权力构架中,华金就是那个金字塔顶端的人。
程殊按着眉眶,感觉一阵累意涌上。他压着嗓子,半天出声:“卡特尔的底蕴雄厚,它跟很多军事集团有合作。现在它依旧是北美非法芬.太.尼的主要供应商,西半球最大的贩.毒组织。华金确实被抓去了美国,但他还留下了很多崽子。杀了一个华金还会再来一个。”
洛萨的记性很好,就在这瞬间,她回忆起了三年前看到的新闻——
2019年,华金的小儿子被捕,他的大哥带领着卡特尔集团进行了屠城示威活动。为了保护警察和民众安全,墨西哥政府被迫放人。
她当时才十九岁,听见播报的时候浑身发颤,觉得荒谬绝伦。
但洛萨现在更觉得离奇的是,她在程殊的话语里听到了痛苦。
为什么魔徒的三把手会对这种事感到痛苦?按道理他该持有犯罪的平常心,该感到幸灾乐祸,亦或者该对竞争对手依旧存在感到憎恶。
独独不该是这种遗憾和痛苦。
黑夜的寂静被打破。
她能听见犯罪分子邪肆的口哨声和嘶吼声,四处的居民楼依旧很安静,洛萨不知道他们是习以为常还是害怕惹祸上身。
洛萨开了几厘米车窗,她闻着外头带了热意的空气,耳朵敏锐地听到了别的声音。
她努力往上探,看见了飞行速度极快的直升飞机。
“怎么还有直升飞机啊?”
程殊沉默片刻,说:“…政府军巡逻。”
“嗯?那会不会被攻…”
洛萨话音刚落,一声比之前的声音都要大百倍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是庞大的火焰燃烧,天空出现橙色的光芒。洛萨死死捂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它被打中,再失去控制,往下滑落。
再几声响起,陆续两座屋顶塌陷,配着剧烈的玻璃破碎声,洛萨知道,那的居民多半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程殊顿了秒,彻底闭上了眼。
“…为什么装备会这么可怕?”她呆呆地出声。
“这甚至只是□□。”程殊皱眉吩咐:“车子防弹性很差,他们可能没提前封路,一定要避开战区。去市中心。”
洛萨呆滞地坐着,她甚至来不及悲伤。
半天,她轻吐出一口气,在胸前虔诚地画了个十字。
“愿你心的祭坛被灵火熊熊燃烧;愿你的头涂满了神的膏油;愿你的口.流溢.奶与蜜,使千万人因你得福,求神使你的帐幕扩张至地极。”
洛萨阖上了眼。
“我将记住你,直至生命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