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寿衣 谁家尸体臭了砌进墙里了?
第二天一早, 清晨的阳光把贺岐从睡梦中晃醒,刚走出房门准备去打井水洗漱,就看见了已经在井旁边的谢铭迟。
正要喊人, 就见谢铭迟转过身来, 贺岐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我的天……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谢铭迟问, “怎么了?”
这院子的房间里并没有镜子,他并不能看到自己的样子。
贺岐吞了下口水, 指着他说:“你黑眼圈重得都快掉到地上了。”
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然后谢铭迟叹了口气:“没睡好。”
自从昨天万无秋认出那人皮纸上的字之后,谢铭迟心里就一直很不踏实。
说实话, 他到现在都还一直好奇巫者的身份,结果现在告诉他, 清寨世代为巫,所有人都是巫, 只是男女的职责各不相同。
那么这样想的话,是不是也代表着他一直好奇的那名巫者,很可能来自清寨,曾是清寨数千巫者当中的一个?
知道这个傀界和巫的关系密切, 但真当意识到关系密切到这种程度, 谢铭迟反而有种喉头噎塞的窒息感。
他根本没办法不去想清寨和巫者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晚上几乎就没睡。
“没事,今晚早点睡就行。”谢铭迟摆摆手。
当然, 这得是条件允许的情况下。
很快,屋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谢铭迟不动声色地注意了一下,发现昨晚竟然没有死人。
他们入住时是二十四人,现在依旧是二十四人。
不过可能是因为昨晚拿走蛊虫的他们逃过了死尸, 所以其他人反而很安全。
看起来,洗青寨的大规则就是拿走了蛊虫,或者触碰到了蛊虫。
但不知道会直接导致死亡的小规则是什么,只知道大规则依旧很不保险。
有不少人都好奇两间屋子里的人昨晚遇到了什么,有些胆子大的直接上来问,一些健谈的人——例如曲夫子、贺岐、桑逸,便将事情的大概经过说了一下,不过具体细节并没有提及。
老油条如桑逸,已经知道在傀界里哪些信息可以和队友分享,哪些不行了。
最后从屋子里出来的那四人,打头那人是个光头,谢铭迟昨天就注意到了,这人机灵得很,看上去就觉得老奸巨猾。如果他没有辩认错,这间屋子就是昨晚听到打斗声之后锁上房门的那间。
谢铭迟不屑地冷哼一声,也不知道他们听见没,听不听见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虽然不确定哪些人要尽力保护,但起码确定了一些不用他费心去保的人。
不久后,少年便来到院子里喊他们去吃早饭,依旧是在他的院子里,依旧是没有桌椅的无家可归式吃法,就连饭菜都没有昨天好吃了。
看来洗青寨的人也没有多么热情好客嘛,也就只是客人刚来的时候比较新奇。
不过这也给了众人一点警示,时间越长,供应给他们的饭菜会越难吃,也会越来越少,说不定连族人们的态度也会越来越差,到时候他们要想了解到什么可就难了。
时间紧迫,早饭之后,八人小队聚在了一起,准备去街道上看看情况。
少年在临走时清楚地说了他会去祭堂待着,闲杂人等——尤其是外来人,不能随意进入祭堂,否则会受到巫神的惩罚。
想到昨天“不尊敬”巫神而被剥皮的六人,众人脸上的表情瞬间都难看起来,就连谢铭迟他们都决定探索祭堂的任务暂且延后。
为了效率更高,三位夫子决定再去后山看看情况,让剩下的五人先在寨子里面找线索,一会儿再回来与他们汇合。
“我想先去看看寿衣店,”夫子们走后,谢铭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虽然是巫神授意,但洗青寨的族人死去后不见得都要剥皮做寿衣吧,这个寿衣店,倒很像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
万无秋点头同意了他的看法,迈步朝寿衣店的方向走去:“走吧,先去寿衣店看看。”
寿衣店所处的位置可以说是洗青寨的中心,而中心的烟火气和市井气往往最重,来往族人也格外多。
只是这些族人依旧像昨天一样,虽然没有面朝他们,但瞳仁却是朝着他们的方向,盯得让人毛骨悚然。
就像是,他们在一刻不停地全方位监视他们一样。
众人快步走进寿衣店,只见老板坐在收银台后,听见动静也只是抬头瞥了他们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摆弄手里的东西。
谢铭迟装作不经意地凑近了些,就见老板手上正在玩一根细长的针,银色的足有十厘米长的细针在他手指间灵活流转,没有伤到老板分毫。
在他的旁边放着一个类似针灸用的布袋,不过里面放的依旧是那样的长针。
想也知道那是缝制寿衣的针,老板就这么不停玩着针,颇有一种“怎么还没死人,我想上班”的气质。
谢铭迟默默后退了两步。
这里说是寿衣店,但其实内里空空荡荡,也没有寿衣的成衣样式——唯独有一件,在老板头上挂着,是一张不知风干了多久的人皮寿衣,看起来是一张成年男性的皮,应该是唯一用来展示的寿衣。
以此来说明——看,我们家的寿衣就这个样子,但凡做出来就都是这个样子,顶多男款改女款,不过也不一定,毕竟我没展示女款。
靠近之后,那股腐烂和生肉皮风干的独特臭味才冲进鼻子,逼得众人连连后退几步。
谢铭迟心里为自己捏了把汗,他们争取不成为风干人皮寿衣中的一员。
寿衣店中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地方,就连后院老板都放任他们去看了,并没有什么值钱有用的玩意儿。
不过店铺内部的地板上明显有长方形的深色,应该是棺材中渗出来的血染的颜色,时间一久,在地上留下痕迹,就再也去不掉了。
野生鬼傀明显很强,傀界不仅范围大,里面的NPC也都栩栩如生,连一些居住生活的细节也都有。
这是在池屿一中都没遇到过的情况。
想到池屿一中,谢铭迟这才想起来,自从出傀界之后,他也没有注意新闻,不知道那所学校里被迫作为NPC的学生们都出来没有。
……或者说他们早已经异化了,在现实中已经没法生存,在傀界消失的一瞬间就跟着消散了。
几人退出寿衣店,谢铭迟看了看四周的店铺。
寿衣店的正对面是一家油坊,因为寿衣店的存在在洗青寨中比较特殊,他难免多看了油坊几眼。
洗青寨的族人并不少,在这样完善的傀界里,族人们难免要生火做饭,那么做饭用的油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必需品,有油坊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街上的人络绎不绝,但都没有进油坊的意思。
桑茉因为很讨厌寿衣店的味道,所以早早退出了门外,这会儿见谢铭迟一直盯着油坊看,说道:“别看了,我看了二十分钟,就没人进去过。”
这就很不应该了。
估摸着时间,这应该也是一个很适合买油的时间啊。
桑逸拉了桑茉一把:“进去看看。”
艺高人胆大,两人纷纷摸了一把藏在袖子里的刀,走进了油坊。
但还没等谢铭迟跟着他们跨进门槛,桑茉就黑着脸出了门。
“?”谢铭迟朝没什么光线的店内看了一眼,“你怎么出来了?你哥呢?”
“在里面,”桑茉面色僵硬地往里面指了一下,强忍住恶心的感觉,骂道,“这他妈不是油吧?这他妈是把尸体泡进去腌了三年八个月的福尔马林吧?谁家尸体臭了砌进墙里了?别他妈告诉我他们是用这个油炒的饭……呕——”
想到这儿,桑茉实在忍不住了,跑到一边找了个墙角开始吐。
谢铭迟还没听过桑茉这么生气地骂街,又花了好长时间整理自己的心态,做好了心理准备,然后迈进了油坊内……
呕——
这是谢铭迟进入油坊后吸入第一口气的内心真实感受。
强忍住吐出来的冲动,谢铭迟觉得桑茉概括的还是太全面了。
不,这味道也可以更恶心,像是人尸体连带着蟑螂老鼠尸体的粪水,混合在福尔马林里挥发了三年八个月的臭味,然后用三年八个月没洗过的臭袜子混合上三年八个月没洗过的头发的油,用本来已经腐烂在地里的臭树杈子晾在店里的味道。
“呕呕呕——————”
在谢铭迟还忍得住的时候,贺岐已经不行了,冲出去和桑茉一起吐了,吐了个肝肠寸断。
万无秋的嗅觉也比正常人好,这会儿脸色难看极了,死死捂着鼻子闭气。
但事实上,谢铭迟缓了缓熏晕的脑子之后,把自己眼前被臭味熏出来的金星给晃没之后,才发现店里并没有挂那么恶心的东西,就只是在收银台两边各摆了一个半人高的油坛子,甚至连盖子都是盖上的。
谢铭迟:“……”
他都不敢想,如果把盖子拿起来,那该是怎样可怕的一场生化危机。
只隔着一扇门——甚至店门还开着,这间油坊就能把这么可怕的味道锁在里面,一点都没散出去,谢铭迟甚至觉得油坊的女老板实在有点伟大了。
油坊里没有点灯,又没有窗户,整体显得十分昏暗,油坊老板和寿衣店老板一样,只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说话。
只是谢铭迟在找到角落里站着的桑逸时,朝油坊老板那边瞅了一眼,却发现他和其他族人一样,正斜着眼,用那一双黑得可怕的瞳仁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
这一眼看得谢铭迟浑身不自在,加上这里的味道,他简直就想立马离开。他拍了一下甚至没有捂住鼻子的桑逸:“你怎么受得了这味儿的??”
但桑逸没有说话,而谢铭迟也感受到了不对劲。
刚才……他拍桑逸肩膀的时候,触感不对。
像冰块一样,冰冷,而僵硬。
更像尸体。
第142章 油坊 你们已经付了押金
眼皮猛地跳了几下, 谢铭迟警觉地后退了几步,拉住万无秋。
万无秋意识到了不对,凝神沉着脸看向桑逸的方向。
桑逸依旧没有动, 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 面朝着灰白的墙壁。
不知道为什么, 谢铭迟隐隐觉得桑逸原来好像没这么高,他好像原来只是和自己差不多高来着。
但现在, 桑逸似乎生生比他高出半个头还多。
万无秋拍了他一下,然后指向了地上。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谢铭迟发现, 在黑暗几乎不能视物的角落里,桑逸的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
双脚脚尖朝下, 离开地面的距离不多,但却是实实在在地离开了地面。
吊死了?
谢铭迟心下一跳, 连忙就朝桑逸头上看过去。
他现在已经差不多适应了油坊角落里幽暗不见五指的环境,能够在黑暗中看到不少,但他清楚地看到,桑逸头上并没有什么东西, 脖子上也没有。
不光是那里, 他身上的任何地方, 谢铭迟都没有看到有绳子的痕迹。
万无秋皱了下眉,走上前去看了看情况。
手感和谢铭迟碰到的并无二致, 桑逸此刻给他的感觉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片刻后,万无秋回到谢铭迟身边,摇了摇头:“他是悬空挂在那里的,没有伤口。”
“怎么会?!”谢铭迟实在不可置信,“且不说他怎么会用这么诡异的方式出现在我们面前, 就单说从他进入这里的这一小段时间,根本就不可能死了而且尸僵吧?”
而且桑茉刚才那么直接冲出油坊,只是因为味道恶心而已,如果当时就遇到危险,桑茉根本不可能是那个反应。
在桑茉走后,桑逸遇到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谢铭迟皱眉,说道:“你先看着他,我去叫他们两个。”
说完,谢铭迟飞快地走到了门口,在即将迈出门槛的那一瞬间,他停住了脚步。
桑逸是在桑茉走后变成那样的,两人是一起进入油坊的,他和万无秋也是,万一在他走后,万无秋也变成了那个样子……
谢铭迟决定不再往外走,而是朝着桑茉和贺岐的方向大喊一声:“你们两个快点进来!有事,很急!”
两人吐得脸色惨白,早上吃的那点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脚下虚浮地走过来,纷纷在门口就捂上了鼻子。
贺岐要死不活地问:“哥,可以在外面说吗?我还不想被熏成鲱鱼罐头。”
“不要诋毁鲱鱼罐头,”桑茉强忍着恶心,问,“不过真的要进去吗?有什么事?”
谢铭迟的脸色沉下来:“你哥出事了。”
桑茉一愣,紧接着飞速从谢铭迟旁边冲了进去,眼见情况不对,贺岐也顾不得自己变成鲱鱼罐头了,跟着冲了进去。
见到桑逸的那一瞬间,桑茉整个人呆滞到根本说不出话来,尤其在检查过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她甚至能拉着桑逸的身体,违反地心引力地在空中飘走后,桑茉眼睛彻底瞪大。
还没来得及伤感,就听见油坊内响起一声清淡的女声:“人到齐了吗?”
谢铭迟转过头,见说话的人是油坊的女老板,皱眉反问:“什么?”
“你们已经付了押金,”女老板窃窃地笑了两声,指着桑逸,“如果人齐了,就可以开始交易了。”
押金?
谢铭迟仔细品了下这个词。
他瞬间就想到之前和贺岐经常去吃的那家自助烤肉,进去之前没人都需要付押金,浪费的餐品没有达到红线的话,押金就会原路退回给他们。
所以……再结合女老板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一旦完成交易,桑逸就能回来?
桑茉急忙问道:“什么交易?”
“当然是换油啊,”女老板一脸莫名其妙,“不换油你们进来干什么?”
谢铭迟:“……”
他能说他们只是进来转一圈的吗?
但很明显女老板已经要强买强卖了,和她讲这个道理明显讲不通。
于是他只能问:“那我们要拿什么来换油?”
“蛊虫,”女老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很明显是嫌弃他们这群不知道规矩的人,“我这里,只有蛊虫才能换油,别的一概不收——收走他的灵魂,只是为我们的交易作保障。”
原来桑逸这个状态是被收走了灵魂吗?
也是,他本就是鬼傀,身体材质肯定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把灵魂抽走之后也许就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知道桑逸还有救,桑茉狠狠松了一口气,但并没有松完全,问:“你要哪一种?我们去哪里找得到?”
“哪种都可以,但子虫和母虫都要给我,”女老板吸了一口烟斗,袅袅白烟在黑暗中弥漫开,完全不怕会把那两大坛油给点燃,“至于去哪里找……呵呵,你们不应该问我啊。”
手中烟斗一挥,白烟在空中划过一条美丽的弧线,女老板说道:“押金要先扣在这里哦,我可以等你们拿到蛊虫回来,但是——如果过了今天,”说着,女老板的声音突然阴狠起来,“过了今天还没有来换,那你们的押金就会被吃掉。”
押金被吃掉,那不就是桑逸的灵魂被吃掉?
什么东西能吃掉灵魂?女老板吗?
谢铭迟盯着她看了几秒,觉得应该不是。
把桑逸的灵魂从身体里抽出来,如果不是巫术,那就是蛊虫。这两者比起来,谢铭迟更相信女老板用的是蛊虫。
也许蛊虫剥离灵魂的时间只能保持一天,时间一过,就连女老板自己都会控制不住蛊虫,让蛊虫把桑逸的灵魂吃掉。
桑茉咬咬牙,瞪了女老板一眼,然后脚下生风地朝店外走去。
谢铭迟三人连忙跟了上去,怕桑茉想去后山,谢铭迟连忙拦在了她前面:“你不会是要去后山挖棺材里的蛊虫吧?”
桑茉停下了脚步,看着谢铭迟,一脸“不然呢”的表情。
“你先清醒一点,那个蛊虫是用来镇煞的,防止尸体诈尸的,”谢铭迟苦口婆心道,“就算你把子母虫一起拿出来,但尸体诈尸了怎么办?那今天晚上岂不是又一个大凶?”
桑茉冷静了一下,站在原地仔细想想,咬着嘴唇:“刚才那女人说,去哪里找蛊虫不应该问她,说明我们该问的另有其人……”
在这个洗青寨里,起码就他们现在知道的情况而言,起码作为祭司的少年具有完全的主导权和发言权。
如果他都不愿意说的话,其他人大概也不敢把获得蛊虫的办法告诉他们。
几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谢铭迟迈开步子,直冲祭堂:“走,去找他!”
路上,几人碰到了从后山回来的夫子们,简要说明情况后,便一起结伴朝祭堂走去。
白天的后山很安静,什么都没有,地上唯一的一些杂乱都是他们昨天半夜留下的。三人看着没什么值得找的地方,于是赶来和他们汇合。
祭堂门死死关着,想到早上少年的警告,众人的脚步都停在了门外。
曲夫子抬起手来,重重捶着门:“祭司兄弟,出来啊!有点事要问你!”
怕声音不够引起少年的注意,桑茉和贺岐也加入了敲门的队伍。
谢铭迟就在原地看着祭堂周围的情况,突然,在不远处的一个墙边看到了一个人影,正朝这边看着。
看到谢铭迟看过来,人影连忙躲了起来。
嘴角抽了抽,谢铭迟想说兄弟你想跟踪就算了,这踪迹也太明显了。
就算要跟踪,好歹把光头遮一遮吧?锃亮的一颗头,往那一杵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反光球。
万无秋瞥了一眼,眼底是掩盖不住的憎恶:“这种人也给他活得更久的机会……我真是吃大亏了。”
要知道傀儡师从傀界赚来的寿命都需要他来付出代价,把机会留给这样的人,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
不过他不屑于自己出手,这种贪生怕死自私自利、不想出一点力,只想着随大流捞好处的,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
敲了好一会儿,少年终于开了门,从门缝处露出一只埋藏在傩面下的眼睛,透露出不快:“你们要干什么?不知道祭堂是不能随便打扰的地方吗?”
“我们有事找你,”谢铭迟连忙说,“我们想得到一些蛊虫,你可以告诉我们去哪儿找吗?”
瞬间,少年的眼神就变了个样子,带着一丝戏谑:“哦,原来是找蛊虫啊……那你们来对地方了。”
众人立刻屏息凝神。
“吱呀”一声响,少年把祭堂的大门打开,做了个“请”的手势:“进去吧,蛊虫啊,需要经历挑战才能拿到。”
众人狐疑地走进了祭堂,只见哪怕是进了门,也只是进了一个和隔壁少年家差不多的院子,真正祭拜用的祭堂,估计还在里面的那扇门内。
院子里齐刷刷摆着八张小榻,每张小榻旁边都有一个燃香用的香炉,还有一个小盒子。
“砰——”
少年使劲关上了门,走到他们面前数了数,抱起手臂:“挑战需要八个人参加——不过七个人也行,你们确定准备好了吗?”
岑夫子皱眉,对于他这种什么都不说就要开启乱七八糟挑战的行为很是不满:“你先说清楚,什么挑战,什么八个人,为什么七个人也行?”
少年无所谓地指了一下身后的那些小榻:“如你们所见,挑战在睡梦中进行,分为文、武、医、幻四个关卡,每个关卡两人,刚好八人,如果全部通过,每人都可以得到一份蛊虫——子母虫都有为一份。”
说着,少年扫了他们一眼:“不过,你们只有七个人,如果你们当中的谁愿意进两次梦境去挑战,也是可以的。嘻嘻,前提是他撑得过来,任一关卡有任一人死去,那么挑战就算做失败,谁都不会得到蛊虫。”
见几人的表情变幻莫测,少年懒懒道:“每一关卡危险程度都是未知,建议你们先商量好哦。”
桑茉的反应是最强烈的那个,现下脸色已经白了,她纠结地转过身,问:“你们……实在不行你们不用冒这个险,我自己过也行。”
“行什么行!小姑娘家家的不要什么都自己扛,”曲夫子一把揽过她的肩膀,说,“不是说好了我们一队吗?桑逸又不是没救了,再说,那油坊老板这么想把油卖出去,说不定这油很有用呢,大家都拿到也好。”
众人纷纷点头,桑茉心里瞬间涌起一阵感激。
傀界当中,最难遇到的就是这种人。
她从前遇到过,但那样的人死得太快、也太惨。
但现在,就连最胆小的贺岐都满脸坚定,桑茉突然觉得,就算有些东西难得,但也终会遇到。
这是贵人。
紧接着,谢铭迟便转过身,对少年坚定道:“我们愿意挑战。”
第143章 文境 心口往上三寸
或许是被众人这中二般神经的一腔热血给逗笑了, 少年靠在一边,看傻子似的等众人分配任务。
三位夫子的去留很好分配,姜夫子和岑夫子是一定要去“文境”的, 曲夫子一定去“武境”。
考虑到谢铭迟和贺岐对“武”和“医”都不熟悉, 所以只能去“幻境”赌一把。
剩下万无秋自请去了“武境”, 桑茉说自己和桑逸都是医学大家出身,没什么悬念地决定去“医境”。
还剩下一个“医境”的名额, 需要他们当中的一人多挑战一次。
“我去吧,”姜夫子主动请缨道,“虽说也是半吊子, 但在医这方面,怎么说也比你们了解得更多, 况且从文境出来之后我还有些时间休息,不至于连进两境。”
虽说担心, 但这也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其他卷入者的实力不明,现在都分散在各个地方找线索,不一定还能找得到一个擅长医学的人,就算找到了, 人家也未必愿意冒险来挑战关卡救桑逸。
怎么看来, 都是姜夫子最合适。
定好了人选, 谢铭迟深吸一口气,朝少年喊了一声:“可以开始了。”
“嗯哼, ”少年伸了个懒腰,带着选定文境的姜夫子和岑夫子,走到前两个小榻边,“客人请躺上去吧。”
等二人躺好,少年便拿起旁边的小盒子, 掀开盖子,众人这才看见原来里面放着的也是蛊虫!
谢铭迟离得最近,看到那上面的花纹确实和昨天从后山抓的那只不一样。这只蛊虫也许就是专门带人进入梦境来参加文境挑战的。
少年放出蛊虫,几乎是一瞬间,蛊虫速度奇快地蹦到了两人的手上,分别朝着他们的虎口来了一口。
贺岐眯了眯眼睛:“这蛊虫……是在吸血吧?”
肉眼可见地,原本还瘦小的黑色甲虫,背部在一瞬间变成妖冶的红,肚子圆了不止一倍。
岑夫子忍着没出声,姜夫子则是微微蹙眉,轻轻“啊”了声:“还挺疼。”
“蛊虫需要吸血,”少年淡淡解释着,看着蛊虫跳回盒子里,然后分别把那两个装着蛊虫的盒子放到了二人手上,“什么时候蛊虫吸走的血被消耗完了,你们就该出来了,如果固定时间内没能结束,那就等着永远被留在梦境里吧。”
谢铭迟眼皮一跳。
他就知道这挑战没有好事!竟然还有时间限制!
少年话音刚落不久,小榻上的岑夫子和姜夫子便被一阵控制不住的睡意带去了梦境中,而此时,少年手中的香竟开始无火自燃!
少年把香插|进一旁的香炉里,看到旁边一脸紧张的众人,满意地笑了:“各位,你们进入挑战时也是这个流程,不用着急,很快就会结束的。”
说完,就自己坐到了一边空地上的藤椅上,摇晃着慢悠悠晒起了太阳。
看着二位夫子的睡颜,谢铭迟不免担心:“他们教书教那么久,应该……那些经书都刻进脑子里的吧?应该没什么难得倒他们的吧?”
只要不是考太多现代语文的知识,他们应该没问题吧?
不过就算是现代知识,二人也不一定应付不来,毕竟两人醒来都已经很久了,对现代知识掌握得不少。
尤其岑夫子,每天除了看书就是看书,谢铭迟不信他一点现代书籍都没看。
“应该不需要担心,”曲夫子打趣着,但声音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点颤抖,“这两个老东西,命一个比一个硬,他们可是能当上泮宫夫子的人诶,在咱们那个时候,能进泮宫的学生就是绝对的精英,能负责教学生的人,当然是精英中的精英啊!”
谢铭迟扯了扯嘴角,知道曲夫子这不仅是在安慰他,更是在自我催眠。
不过……也是,如果在“文”这方面,岑夫子和姜夫子都不行,其他人就更不行了。
二人一个更熟悉各家经典,一个更熟悉各种小众知识,加一块儿还刚好互补。
怀着紧张的心,几人甚至都没想着找个地方坐下来等,只是在原地站着,焦急地看着两人,生怕出什么意外。
谢铭迟看了看曲夫子,虽说三位夫子平时打打闹闹,却是真的感情深厚,真遇上事,恐怕任谁都会想把另外两人保护在身后。
虽然没有说,但曲夫子眼神中焦急的情绪根本遮挡不住。
燃香逐渐变短,香灰从香柱上跌落下来,跌进香炉中,成为了众多香灰的一部分。
已经快过去半个小时了。
那支香燃烧的速度和正常香并不相同,到现在还剩下短短一截,但也快要燃尽了。
小榻上,姜夫子和岑夫子的脸色一直都紧绷着,似乎他们正在经历的情景十分紧张,甚至连肌肉都不是放松的。
突然,贺岐看到了什么,死死瞪着岑夫子那边,猛地拍打旁边的谢铭迟:“哥哥哥!快看!岑夫子他背后……”
人躺在小榻上,并不能看到背后,但众人却能清楚地看到,岑夫子身下的那块白布被染上了血。
血还在不断蔓延开,岑夫子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甚至身体抽搐了一下。
“老岑!!”曲夫子喊了一声,着急地就要过去看岑夫子的情况。
另一边的少年斜眼看了一眼,翘起二郎腿来,拿起手边茶杯:“你要是想让他永远困在梦境里,尽管去看。”
步子猛地刹住,曲夫子瞪着少年,胸膛几度剧烈起伏,随后秀气的眉头皱紧,心急如焚地看向岑夫子。
血蔓延的速度没有刚才快了,但还在蔓延,不敢想象岑夫子背后受了怎样的伤。
再看姜夫子那边,似乎还没事,但神色算不上好。
一定要出来啊!
曲夫子暗自捏紧了拳头,骨骼咔咔响。
文境中——
“他受伤啦!他受伤啦!”
“嘻嘻,我最喜欢血啦!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四周都是水墨晕染成的虚幻,一个身穿旧时衣袍的……蛇人,正得意地一下下掂着手中血红的笏板,面朝两人站立。
只看蛇人的下半身,就会觉得这人也许是个翩翩君子,衣袍白纱飘荡,上面绣着文房四宝,气质颇有文人情怀。
但他脖颈出分散出九个蛇头来,纷纷吐着红信,不怀好意地像在盯着自己的食物。
一个头用年幼的女声说道:“大哥大哥,他们快不行啦,再加把力!”
一个头用少年的声音说道:“着急什么,还没咽气呢,等濒死的时候品尝……那才是美味。”
一个头又像是苍老的老头:“可惜了,这两人确有才识,但略逊我们一筹。”
一个头用清冷的女声冷哼道:“老头,你可怜食物做什么?大哥,快再出下道题吧!”
姜夫子只当没听见蛇人的这些声音,趁着九个头还有所争执,他皱眉扶着岑夫子:“还能坚持吗?”
在一片状似虚幻的水墨空中,挂着一张比分表,蛇人甚至很有趣味地在上面画上了自己和岑夫子与姜夫子的抽象版画像。
反正乍一看还是能看出神韵来就是了。
比分表上现在是蛇人15分,夫子15分,双方平手
每当夫子们先答对一道题,表上只会加上一分,而若是蛇人先答对,除了加分之外,还会有一次对夫子动手的机会。
夫子们可以躲,但不能还手,否则视为违反规则。
而挑战成功的标准就是,在最后香燃尽前,夫子们的比分能够比蛇人高。
岑夫子咬牙,看向蛇人手中的那块笏板,那不是普通的笏板,两侧十分轻薄锋利,与其说是一个笏板,不如说是一把砍刀。
蛇人的武器就是笏板,也只会用笏板。
虽然更擅长文,但过了这么久,两人多少都练了练身手,之前每次都险险躲过,但就在上一次蛇人出手时,笏板本来是朝岑夫子去的,但路上却突然边了角度,直朝姜夫子的胸膛而去!
岑夫子几乎是下意识,又记着姜夫子之后还有一场挑战,不能现在就这么受伤,想都没想直接背身挡在了姜夫子前面。
他比姜夫子高一些,笏板没有伤到要害,但还是被划了很长一道口子。
终于见了血,蛇人登时兴奋起来,九双眼睛骨碌骨碌转着,几乎下一秒就会跌出眼眶。
“……还好,”岑夫子咬紧后槽牙,忍着痛站起来,冷汗连连,“出去就好了。”
姜夫子神色沉下来,看向一旁计时的燃香,扶着他小声道:“时间只够一局了。”
只剩下最后一局,一局定胜负。
成,则获胜得生。
死,则沦为蛇人食物。
蛇人提出的问题对于他们来说都不算难,难就难在蛇人作为出题人又作为答题人,几乎是每颗脑袋都知道答案,都能够抢答,两人只能靠自己那点知识储备抢时间。
“来来来,还有一道题!”被蛇头称为大哥的那颗头吐着鲜红的信子,嘶嘶道,“巫蛊中有一术,名为巫傀,所做之物非人、非鬼、非傀儡,但却能活。魂魄与身体数处打结可使其融合成功——请问,这些结中最关键的一个在哪里?”
问出这个问题后,蛇人、岑夫子、姜夫子皆是一怔。
蛇人大哥头不解地问着其他几颗头:“这是谁想的问题,怎么这么偏?”
“不知道啊。”
“不知道啊,是谁啊?”
“快点想啊!别让他们先想出来!”
几秒钟后,那颗苍老的头才缓缓道:“呃……好像是我,很久之前想的问题了。”
大哥头催促:“那你快说答案!”
“我忘了啊,这么多年了,”苍老头痛苦道,“我想想……巫傀之术太久没人能学成功了,我自己都忘记了……关键在哪来着……在哪来着??”
岑夫子和姜夫子对视一眼,心中有了一个猜想。
这个巫傀之术做出来的东西,恐怕就是他们这些鬼傀。
所以就连在原本的清寨里,哪怕所有人都是巫者,也很久没有人能掌握巫傀之术了吗?久到连那颗蛇头自己都忘记了。
岑夫子冷静下来,强行让自己忽略身后火辣辣的疼痛,和疼到极致带来的冰凉。
在将魂魄和身体融合时,确实要在身体各处打结,而且是上百个结,才能保证魂魄能与身体融合成功。
他们曾见谢铭迟做过许多次,就是在打结时,因为一个人压不住魂,最少也得有一个人做帮手。
这个问题……对于他们来说,更加熟悉。
岑夫子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谢铭迟身体还没有被反噬时,一次制作鬼傀的过程,是由他来做帮手。
那也是他第一次完整地看完一整套流程,其中好几次问了问题。
但只有一个问题,是他没有问,谢铭迟主动说出来的。
那时的谢铭迟,眼神里还有神采奕奕,打完一个结后,松了口气,说:“好了夫子,我们已经把最重要的一个结打好了……心口往上三寸的位置,这里最重要也最难打结,鬼傀能不能做好,全看这一结。”
悠久的记忆把岑夫子打了回来,他看向蛇人,坚定道:“心口往上三寸!”
苍老蛇头同时说:“心口往上三寸!”
一时间,双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向了比分表。
它计时更加准确,只看它给谁加分……
比分表上下抖了抖,然后身上的数字缓慢发生了变化。
只见原本写在夫子一方的那个15,缓缓变了身姿,最后笔画往上一勾——
变成了16!
在蛇人怨毒的注视和水墨环境的扭曲中,岑夫子和姜夫子松了口气。
他们赢了。
第144章 武医 病人自理能力极强,不太需要医生……
两位夫子是突然之间睁开眼的, 与此同时,旁边那支香燃尽的香灰最后落了下来,悄无声息地散在了风中。
“竟然回来了?”少年惊讶道, “这文境真是年纪大了不行了。”
姜夫子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去看岑夫子的伤势, 喊道:“有药吗?快拿药来!”
桑茉连忙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便携的药粉, 递给了姜夫子。
“回来了,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曲夫子松了一口气,一时间大脑缺氧让她差点直接跪在了岑夫子旁边,大脑还是一阵一阵地涨, 重复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你别念了, ”岑夫子说不上来现在是背上更疼还是脑仁更疼,但觉得自己的脑仁还是可以拯救一下, “我求求你,你别念了。”
曲夫子的泪珠子差点就掉出来了:“平时你念我那么多次,现在还不让我念一下了?让你也感受一下孙悟空的感觉。”
岑夫子险些两眼一翻晕过去。
“好了好了,现在没事了, ”姜夫子冷静地帮岑夫子翻过身处理伤口, 还不忘照顾一下岑夫子的面子, 拿了旁边一张还干净的白床单帮他遮着,“我们赢了, 这局赢了。”
第一关听起来最简单的文境都这样,谢铭迟都不敢想象后面的会多难。
他犹豫了一下,问:“姜夫子,能稍微说一下里面的情况吗?”
那边少年已经站起来了,看样子是要送曲夫子和万无秋去武境了。
姜夫子抬眼看了一眼那边的少年, 语速飞快道:“文境里的是一个蛇人,我们需要和蛇人抢答他出的题,等最后时间到时,我们的分数更高,就算我们赢。蛇人得分时可以攻击,我们不能攻击不能反击,只能躲。”
曲夫子听得瞠目结舌:“这他妈还叫个人?”
哦,本来也就不是人。
文境内的蛇人默默打了个喷嚏。
“最后一题是我们答对的,反超蛇人一分,”岑夫子埋头道,“那道题的答案是你从前告诉我的——鬼傀的魂魄和身体间打的结,心口往上三寸的那个最重要。”
谢铭迟有点懵,因为他已经不记得了,但不管怎么样,不管是谁告诉他们答案也好,只要现在出来最重要。
桑茉这会儿已经顾不上震惊了,就和这几个人相处的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已经说了太多不符合现在这个年纪的话了。
什么从前啊……这个从前听着真的很久啊,她一个二十多岁的花季少女受不得这种惊吓。
不过即便是受伤,岑夫子和姜夫子也没有一点劝退后面人的意思,其他几人也都没有要退却,这让她紧张的同时觉得他们躲了一些胜算。
“哈……你们聊好天没有,”少年敲了敲一旁放着的香炉,不耐烦道,“抓紧时间啊,我很忙的。”
“好了,”曲夫子揉了把脸,活动了一下筋骨,躺在小榻上,“我可以了。”
谢铭迟担心地抓着万无秋,这种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一些“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实在干瘪无味,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万无秋笑着,摸了摸他鬓边的头发:“没事,我们可以的,准备迎接我。”
谢铭迟只好点点头,最后说了句:“等你回来。”
两人在其他人没有注意到的死角,谢铭迟使劲捏了捏万无秋的手,目送他躺上了小榻。
结果不经意地往一边一瞥,就见岑夫子还趴在小榻上,皱着眉看着他。
谢铭迟:“……”
突然紧张.jpg。
好像……岑夫子那个角度并不是死角。
岑夫子烦心地把头扭到另一边,选择不在这个时候说话。
他已经有预感了,但凡他开口说教,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的。
一样的流程,少年让蛊虫吸饱了血,将自燃的香插|进香炉,随后就躺回了藤椅上。
曲夫子的武力是大家都认可的,万无秋的话……
其实谢铭迟不是很确定,成为鬼傀之前,万无秋是个药罐子,身体很不好,就连在泮宫里,那些体力活和武艺都是和他没什么关系的。
只有射艺是绝佳,就连曲夫子都会连连赞叹自愧不如的那种。
谢铭迟不知道成为鬼傀之后,万无秋有没有跟着曲夫子专门学习武艺,或者是自己琢磨。连文境都那样了,武境对于身手的要求只会更高。
仅仅是射艺好是绝对不够的。
谢铭迟心里突然闪过一个不好的想法——刚才选人的时候,他能选的就只有武、医、幻,他完全不通医术,现在没有记忆,武艺也不见得好,贺岐也一样,所以他们两个最好是去幻境碰一碰。
万无秋不会是因为这个,因为考虑到他没法去武境,所以自己才请缨去的吧?
心突然很慌,有种蚂蚁在心脏上肆意爬窜的感觉,把每一寸的血肉都埋进了慌张的深渊,不见实地。
谢铭迟突然就很想拜点什么,不知道现在拜巫神还会不会有用。
他看了一眼那边关上门的祭堂,双手合十,心里默默祈祷起来。
希望万无秋武艺高强,希望武境里面的东西敌不过万无秋和曲夫子,希望他们两个能平安出来。
尊敬的巫神大人,以前没求过你,但还是希望你现在能显个灵……没有任何副作用的那种。
这种无用的祈祷足足持续了半个小时,直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谢铭迟才转过头去,盯着万无秋看。
他倒是还没有这么肆无忌惮地看过万无秋的睡颜,即使他现在睡得并不算安稳,甚至眉头微微皱着,也不知道在里面遇到了什么……
万无秋的睫毛可真长……
他的眉眼很漂亮,是即使看着轮廓都会觉得绝美的类型。
但当这张帅得过分的温和的脸展现出紧张的情绪时,又会特别像个孩子。
就在谢铭迟强迫自己出神来转移注意力时,他突然听到万无秋身上传来“咯嘣”一声。
他眼皮一跳,连忙就凑近看。
其他人明显也听到了这声音,一窝蜂地拉长脖子想去看情况,但又怕打扰到他们在武境里的进程,不敢靠近,只能远观。
贺岐不确定道:“那个……这声音是不是有点像骨头断掉了?”
“不是像,而是就是,”桑茉咬重了后两个字,朝万无秋那边抬了下下巴,“看他左手小指。”
谢铭迟看过去,只见万无秋的左手小指弯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怎么看都像是骨折了。
刚刚拜巫神平静下来的心又躁动起来,这次已经不局限于蚂蚁爬窜,更像是蚂蚁爬窜过之后排着队往油锅里跳,在他的心上噼里啪啦地溅油点子。
没过多久,小榻上的两人便悠悠转醒,和之前的岑夫子姜夫子不同,万无秋和曲夫子看起来平静极了。
说是平静,不如说是疲惫中带着一股淡淡的死意。
就连那根断掉的小指,万无秋也只是抬起手来看了一眼,默默把它掰正,然后放下手不管了。
刚找了木棍准备当夹板的桑茉:“……”
病人……呃,病人自理能力极强,不太需要医生。
即使这样,她还是坚强地上前给万无秋的小指绑好了固定用的夹板。
看着两人的样子,谢铭迟都懵了。
没等自己反应过来,腿已经走到了万无秋旁边,蹲了下来:“……怎么样?”
“太累了,”万无秋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用完好的右手搓了一把脸,“纯拼体力。”
谢铭迟:“?”
你要是这么说,我就更好奇了。
曲夫子在旁边半死不活地解释道:“武境……跟个镜子似的,我们是在和自己打,招式什么的对方都清楚得很。”
“不止,”万无秋面色复杂地补充道,“镜子还会分裂,打死一个,活两个,打死两个,活四个……最后甚至都要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真的自己了。也不用把自己全杀死,只要坚持到时间流尽就好。”
谢铭迟越听越心慌,这种情况下,两人只有万无秋断了根小指,这伤真的算轻的。
听他们的意思,在武境里恐怕杀死了不止一个两个自己。
一想到那里面有数个武力爆棚的曲夫子和万无秋,谢铭迟觉得称之为地狱都不为过。
下一个是医境,快速调整好状态的姜夫子已经做好了继续急速调动自己知识储备的准备,躺在了小榻上。
桑茉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也躺在了自己的那张小榻上。
这么多萍水相逢的人都为了帮她和哥哥去闯了鬼门关,她不能拖后腿。
而且,在必要情况下,一定要保护好已经是第二次进梦境的姜夫子。
……
又是漫长的半个小时。
岑夫子已经背上的药已经晾得差不多了,穿走了姜夫子留下的外套来遮掩血迹,在几人的搀扶下已经可以走路了。
万无秋和曲夫子也逐渐缓过了神,除了觉得自己身上还是像被摁在地上打了一顿一样疼之外,其他没什么太不对劲的地方,于是也下了榻。
桑茉应该是专业学医的人,身上带着很多药不说,之前走在路上还经常想着路边的某个草可以入药。
根据之前两个梦境来看,两个人并不是完全分开,而是可以一起合作努力的。只要桑茉能多帮衬着姜夫子,两人应该是没有问题。
只是在香燃到一半时,桑茉胳膊上多了一条伤口,不过看着不太严重,之后也没有见到两人受伤。
很快,时间一到,两人便醒了过来。
桑茉的表情有点难以言表,和姜夫子都缓了两分钟,才说:“个完蛋玩意儿,搁急诊冲业绩呢……”
虽然医境的样子并不是现代的医院,就是一个小破木屋,旁边一张桌子,后面是中药柜,旁边抽屉里放着一些包扎用的东西。
看样子倒更像是洗青寨里面的景色。
他们一进医境,身边就是各种各样受伤的病人,排着队叫着疼。他们必须为这些人诊治,不管是肚子疼还是骨折还是身上有什么伤,必须对症下药把人治好。
治好一个计分五分,达到一百算及格,就能在时间结束后出来。
要是治不好,病人就会发怒,有一次攻击他们的机会,和文境一样,他们只能躲闪,不能还手,这也是桑茉胳膊上伤的由来。
平均下来,两人需要每三分钟就治好一个人,简直逆天。
姜夫子罕见地脸色发黑起来:“有一个油尽灯枯的还要来看病,怎么救?去阴曹地府找阎王要生死簿,把他的名字划掉吗?”
虽然过程同样曲折,但好在都出来了。
谢天谢地。
谢铭迟心里默默道。
一个都不少就好。
接下来……就到他自己了
第145章 灵体 山川草木便是你的魂
蛊虫在手背上咬下口子时, 痛楚还是有的,不过很快,那一点疼痛就被彻底麻痹, 涌往全身各处, 如墨滴入江海, 只是转瞬即逝。
谢铭迟记得自己闻到了一股十分奇异的香味,转而意识便沉了下去, 去往不见底的深渊。
根据前三个境,他其实对这个“幻境”已经有所猜测,恐怕就是如同字面上的意思, 是由看守幻境的“蛊人”出题,制造出一个幻境。
也许蛊人要和他比制作幻境的纯熟, 也许是要比谁先能走出幻境、或者在幻境中活下来。
如果是前者的话,谢铭迟觉得自己大概是活不下来的, 毕竟他和贺岐谁都不擅长于制造幻境。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身为鬼傀的贺岐立即创造出一个傀界来,但这百分百不可能,且不说一个傀界里生成另一个傀界十分不现实,就说贺岐这个二愣子的性格, 谢铭迟真是想不出他能有什么变出傀界的怨恨。
如果比的是后者, 那还有些赢的可能。
某一瞬间, 意识突然落到了实地,紧接着, 谢铭迟好像找回了自己的四肢和感觉。
花香。
与燃香的香气不同,这味道是很清新的花香味。
谢铭迟努力睁开眼,眼前景象的光影重合后,他愣怔了一瞬。
洗青寨?
他怎么又回到了洗青寨?
周围的一切布置都是洗青寨的模样,远处层叠的山峦笼罩在似真似幻的青雾中, 遥遥可见后山所在的那处小山峰,却不是光秃秃的,只从这里看便见郁郁葱葱的绿。
耳边逐渐充斥进周围人的声音,大多是在闲谈,从我家儿子谈到你家大表舅,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跨度。
银质的饰品叮当作响,夹杂着欢笑和食物香味,能让人感受到院子外的烟火气。
院子?
哦,对,他此刻正处在一所院落中,根据周围摆放判断……
算了,判断不出来,这里的院子都长得太像了。
院子是封闭着的,即使是在白天也牢牢关着门,似乎主人不想与外界交谈。但这院子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在闹市中,主人如果是为了躲清静,选这么个位置可不太好。
谢铭迟活动了一下四肢,确定都能动后,便开始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他没有看见贺岐。
前三个关卡中,进入挑战的两人都会在一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幻境,偏偏把他和贺岐隔开了。
也许就是为了提高难度呢?
谢铭迟更加警觉了些。
这里说是洗青寨,但又好像不是,洗青寨终日都是灰蒙蒙的,非常湿润,就连小溪和树木都好像蒙上了一层尘土的灰色。
此处却不同,和洗青寨相比……这里好像更像现实中的产物。
不!谢铭迟,清醒一点!
咬住了舌尖,谢铭迟才把刚才莫名出现的那一丝混沌的意识给清除开。
看来在这幻境里,挑战者一不当心就会把这里当成真实。
如果彻底接受这里就是现实的话,估计就真的出不去了。
谢铭迟想了想,狠了心,拿出桑茉借给他的刀,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下。
白皙的皮肤山,鲜红渗血的伤口格外明显,带来的疼痛和火辣辣的灼烧感登时涌上大脑。
再加上空中的冷风这么一吹。
清醒了不少。
在挑战中受的伤应该会投射到小榻上的他身上,不知道他身上这么快就出现了伤口,会不会让万无秋太担心。
谢铭迟啧了一声。
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影响人心智。
按照之前的套路,他和贺岐应该在这个幻境中撑到时间结束还清醒着,那就算成功了。
不过给他们布置任务的蛊人迟迟不来,谢铭迟倒还是有些不确定。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贺岐。
谢铭迟转身,看了看院子的构造,抬起步子往后院走去。
就算是进入幻境,也不会无缘无故把他投放到这个小院里,不出意外,这个小院应该是幻境中最重要的地方。
整个院子大概是一个“回”字,中间的小“口”是一间方方正正的小茅屋。
越靠近后院,谢铭迟越能听到“沙沙”的声音。
像是在石头上磨什么东西。
谢铭迟先小心地在茅屋的窗户上探了下头,透过薄薄的纸窗,确定屋内没有人后,整个人的后背就贴在了茅屋的墙壁外,沿着墙壁缓缓朝后院靠去。
除了满院的绿植和青瓦白墙,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口水井。
这倒没什么特别的,洗青寨中也基本人人家中一口井。
接下来,谢铭迟看到的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侧身对着他人,兜帽严严实实地盖住了他的五官,甚至连侧脸都让人看不到一点。
斗篷人手上正拿着一颗血红色的宝石——应该是宝石,色泽十分好看,正往面前的石台上磨着。
谢铭迟有点疑惑,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想把宝石磨平整还是更粗糙。
“呼——”斗篷人朝宝石吹了一口气,似乎很满意,“这样就很好。”
说完,将宝石浸在旁边的水桶里,涮了几下,接着举起来放在太阳光下。
红色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混着水珠折射出的色彩比琉璃还要再绚烂上百倍千倍,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这样就最合适了,最合适了……”
斗篷人的声音苍老,隐隐带着激动和一丝说不上来的感慨。
斗篷人把宝石小心地放在了一边,然后又拿起了旁边的一根树枝来,放在石案上不断磨着,不过一会儿,就磨捻成了一根有韧劲的枝条。
接着,斗篷人就背对着谢铭迟,手上不知道鼓捣着什么,他没法再看到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谢铭迟大起胆子,又往前走了一段,掐着角度看向斗篷人挡住自己的那一面。
他这才看到,原来在斗篷人旁边,还放着一张小床,只是因为那张床太小了,床上躺着的人也单薄如纸片,他刚刚才没看见。
甚至不能说那是人吧,单薄得就像纸片一样了……而且似乎,并不完整。
谢铭迟眯了眯眼睛,透过小人的身体,甚至看到了对面那面墙上缺损的一块砖。
这才看清楚,那床上的小人身上确实有空缺,只像是用什么东西把他的经脉血管拼了出来,但没有真实的血肉和皮肤。
而刚才的那颗红宝石,被斗篷人放在了小人心口的位置。
是要充当他的心脏吗?
谢铭迟心想。
虽然他不记得制作鬼傀是个什么流程了,但直觉告诉他,这个斗篷人正在把小人制作成鬼傀。
这个年龄差,是他的孙子吗?还是只是替人办事,要帮别人把家人带回来的?
因为心里太在意鬼傀的事情,谢铭迟不由得更靠近了些,想要观察得更加仔细。
从这个角度,刚好看得到小人的侧脸。
当然,现在只有一堆经脉,看不出人脸的形状。
经脉是由数不清的金丝、红线、藤蔓组成的,内脏的位置更是有宝石,也有普通的鹅卵石。
总的来说,差距很大。
斗篷人手上捻着树枝的动作没停,谢铭迟看到他旁边捻成的树枝线已经很多了,但斗篷人似乎过犹不及,还在不停地做着树枝线。
谢铭迟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忽地生出一个疑问——贺岐去哪了?
他一直从前院绕到了后院,甚至连屋子里都大概看过了,并没有看到贺岐的影子。
难道说贺岐在外面的街道上?或者说他们进入的幻境并不是同一个,需要各自在幻境中活下来吗?
谢铭迟沉默下来,不知道贺岐那个二愣子的情况怎么样了。
这大概就是长兄如父的心理吧,就算贺岐现在应该已经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但他还是会为贺岐担心。
就在这时,谢铭迟看到床上的小人突然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呜咽。
“哎,有灵了,”斗篷人苍老的声音意外地笑了下,“怎么这样迫不及待……就快了,就快了……”
说着,斗篷人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你没有魂,不是真的人,也不是真的鬼傀。山川草木便是你的魂,你是世间最富灵性的存在。等有了属于自己的意识,世间所有一切便都能是你,山峦不崩,川流不干,贺岐,你便永远都能在。”
谢铭迟心头眉梢俱是一跳——
贺岐!那小人居然是贺岐!!
这么说,斗篷人就是创造贺岐并把贺岐交给他的巫者!!
心中忽然生出密密麻麻的恐惧和紧张,谢铭迟原本以为贺岐会是那巫者的什么亲人,没想到——竟然是自然万物的灵!
贺岐没有魂。
山川草木日月精华就是构成他的魂。
谢铭迟觉得自己的双手都在颤抖,这么突然就知道了贺岐的身世……
但这是在幻境中,能当真吗?
他一时间不敢相信,却又控制不住想要去相信。
就算是幻境,也不可能是那蛊人无缘无故造出来的吧?总得有些依据……说不定这依据就是贺岐的记忆呢?是贺岐自己都没能想起来的从前,是他来到这世上的起始。
斗篷人口中还在喃喃:“你这样的灵体,才足以承受巫的力量,贺岐,你一定要记得,你要帮他。”
谢铭迟皱了眉,帮谁?他?这个他是谁?
总不能是指他自己吧?这巫者怎么会认识他?
冷静了一些,谢铭迟捋着这个幻境的时间线。
从前,他是在清寨覆灭之后才开始正式制作鬼傀,也是在清寨覆灭之后,万无秋死去,他战败,对他来说这时才有了制作鬼傀的必要。
但是现在,如果这个地方是清寨,很明显这里的平和安乐并不是经历过战乱之后,清寨并没有消失也没有覆灭,他和万无秋以致整个泮宫都是好好的,根本没有制作鬼傀的必要。
但如果面前这个小人贺岐会在之后承载巫的力量,很明显贺岐就是谢铭迟之后制作鬼傀最大的帮手。斗篷人说贺岐要去帮谁,大概率是他。
可斗篷人怎么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情?他怎么知道谢铭迟有一天会需要制作鬼傀把身边人带回来?
难不成这斗篷人身为巫者还能未卜先知?
谢铭迟嗤笑了一下,但很快笑不出来了。
鬼傀这样不切实际的东西都存在了,未卜先知这样的能力好像也不是天方夜谭。
但这样问题又来了。
斗篷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帮谢铭迟?
思考间,斗篷人已经给“贺岐”身上各处打了结,每一处都十分小心,似乎生怕弄坏了一件艺术品。
谢铭迟屏住呼吸,直到看到心脏往上三寸的那个关键的结打好,他和斗篷人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
也是在这时,贺岐又动了几下,挣扎着想要抬起手来。
“呵呵呵,马上就要醒来啦,”斗篷人笑着,收回了手,“不过在你醒来之前,我有一点小事要处理。”
斗篷人猛地掀下了兜帽,与正在不断靠近的谢铭迟来了个猝不及防的对视。
他的头,竟然从始至终都旋转着一百八十度,以背部面对着谢铭迟,却面对着他,脸上的傩面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哼哼……不速之客。”
第146章 迷失 贺岐小珍珠要掉下来了
天空中赫然出现一只巨大的丹凤眼, 眼睛的主人应该在笑,连带着红色的瞳孔和上扬的眼尾似乎都在笑。
然而谢铭迟看不到这一景象,确切来说, 眼睛的主人就没有想让他看到。
幻境之外, 梦境之中, 一圈烟雾正慢慢从女人鲜红的嘴里吐出来。
女人手上拿着烟管,悠闲地坐在一片混沌中, 看着面前凝聚成一个大泡泡似的幻境,满意地笑着。
“这就对了,还是记忆好用多了, ”女人吸了一口烟,腰身下的红色的鱼尾轻轻拍打着面前水池中的水, “幻境嘛,要想让人信以为真, 不能看他现在想要什么,而是看他从前经历过什么。”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女人的声音在混沌中回荡:“他们三个没用,没能把你们留在梦境里, 那就由我来好了……现实有什么好的, 从前的痛苦、快乐、感慨、期待, 这些东西才最会让一个人动容啊。”
她在两人进幻境之前就已经窥探过了两个人的记忆,倒是有意思, 两人的记忆都有封锁的部分。
越是封锁着,说明越是内心深处的不可触碰,才最能激起人心波动。
相比之下,这个男孩的记忆倒是更有趣一些。和外界那些她没见过的地方对比,还是身处清寨的记忆更让她感兴趣些。
就让这一块记忆成为埋葬他们的幻境好了。
女人笑着, 尾巴上的鳞片盈盈闪光。
她倒想看看,在男孩猛然惊醒、看到自己不愿看到的记忆时,会不会直接疯掉。
……
幻境中,谢铭迟在小院里疯狂和斗篷人兜着圈子,身上已经跑出了一身汗。
在经过小床的时候,似乎看到床上逐渐生成皮肤的贺岐又动了一下,然后就听见他微弱的一声:“哥……”
谢铭迟犹豫了一下,立刻躲在了贺岐身后。
果然,斗篷人的动作停了下来,手中那把大刀没有朝这边劈过来。
贺岐:“?”
他好像无形之中成为了一个完美的挡箭牌。
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谢铭迟试着往旁边挪了一段,但斗篷人很快又要追上来,他只好再回去躲在贺岐身后。
谢铭迟低下头问了一句:“贺岐?”
贺岐低低地呜咽着来了声:“昂。”
谢铭迟:“能动吗?”
贺岐试着找了找身体的操控权,失落道:“不行啊哥,动不了。”
看着不远处已经蓄势待发的斗篷人,谢铭迟心一横,直接把贺岐扛了起来,绕着小院跑了一圈,然后夺门而出。
现在的清寨谢铭迟并不熟悉,但看见了不远处的祭堂还在,于是直接跑进了祭堂里。关上门后,把贺岐放了下来,这会儿他皮肤倒是也都长全了,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就是还不太能动。
从贺岐的表情上就能看出他的呆滞,他不确定地问:“……哥,他说的是真的吗?我是个没魂的鬼傀?我不是人变的?我是山川草木成精?”
谢铭迟:“……”
他无奈地望了望天:“我怎么知道?”
没过几秒,他又补了一句:“大概是吧,这个幻境,估计是根据你的记忆创造出来的。”
之前在桃源村时,贺岐就见到过幻境,里面有个老人在朝他说话,他叫老人为师父。
那斗篷人八成就是了,只是贺岐现在还是个小孩模样,等到他长到和谢铭迟初见那么大时,斗篷人就该带着贺岐“偶遇”他去了。
地上嘴巴已经能动的贺岐把嘴张大到能吞一颗鸡蛋:“但是……我不记得啊!”
“所以这蛊人在帮你想起来,”谢铭迟蹲下来,静静思索着,“刚才我一进入幻境,就有一种很想把这里当真的感觉。这个境的规则应该是——只要我们把这个地方当真,没能在时间结束前保持清醒,就算我们输。”
贺岐沉默了一下,支支吾吾道:“我一开始……好像也确实当真了,觉得我就该是那副全身经脉暴露在外面的样子,让……让师父慢慢加东西把我打扮成正常人的模样。不过哥你一过来我就醒了!”
见谢铭迟没说话,贺岐迟疑道:“哥,我们是该一直躲着师父吗?”
谢铭迟瞥了他一眼:“你动得了吗?”
贺岐理直气壮:“不能啊。”
谢铭迟差点气笑了:“你都不能动,难道要我扛着你在这个清寨里一直躲吗?”
真是感天动地啊,曲夫子不在,换成贺岐要他负重跑了。
贺岐瞬间蔫了:“是我拖后腿了……要不,哥,你就把我放在这儿吧,反正师父好像不会伤害我的样子,你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在师父那儿努力保持清醒就行。”
谢铭迟:“行。”
贺岐:“……?”
他不就是客套一下吗?他哥怎么真不要他了?
在谢铭迟没有看到的地面,贺岐小珍珠要掉下来了。
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谢铭迟已经听到了逼近的脚步声,这祭堂不能久留了。
想了几秒钟,谢铭迟越想越觉得得这样:“你就留在这儿,等他来接你回去,我先躲一下,一会儿跟着你们回去,再偷偷观察,只要挨到时间到就好。”
贺岐悲痛地点了点头。
把贺岐扶着靠墙坐起来,谢铭迟便开始找自己的藏身之所。
他的目光停在了祭堂的那间屋子里。
屋子内部才是真实祭拜用的祭堂,就连在傀界里,少年都没让他们进入过小屋,进入梦境的过程也只是在祭堂的院子里进行。
……要不进去看看?
反正这是在幻境里,并不算真正触犯了规则,而且就少年允许他们进入祭堂院子的情况来看,这祭堂也不是完全进不得。
这么想着,谢铭迟听着外面更近更急促的脚步声,没有再犹豫,直接朝着里屋冲了进去。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提着一口气,立刻转身去看里屋的情况。
如同许多祭祀的地方一样,地面上是寥寥几个蒲团,面前的牌位林立,一层一层几乎看不到头。
谢铭迟凑近看了看,发现上面写的都是——“巫女xxx之灵位”。
不过最近的一块牌位上却什么都没有写,一个字都没有刻。
……难道这块牌位是为什么人准备的?现在还没有过世的巫女吗?
巫女……也许和祭司的性质差不多,应该是整个清寨都会信仰的存在,甚至比祭司的地位还高。
看样子,巫女应该是由清寨中的女子继任,也怪不得清寨的女子比男子地位更高了。
不过除了没有写名字,还有一点不同。
其他牌位前都放着一盏蜡烛,应该是长命烛。
大概就是只要灯火还亮,人就还有灵的这种说法,谢铭迟知道有些老一辈的人会信这个。
而无名牌位之前,放的并不是长命烛,而是一个灯笼。
灯笼做得十分精巧,灯面的白皙十分柔和,还泛着一些隐约的红丝,灯笼外的雕刻用的是白色的不知道什么石头,应该不是普通石头,看着就觉得很冷。
谢铭迟:“……”
他突然有了一个很不好的想法。
这灯不会是用谁的皮做的吧?
洗青寨里死的那些人都会被剥皮做寿衣,有这样鬼斧神工的技艺,把人皮做成灯笼好像也不太难。
至于那白色的雕刻……如果灯面已经是人皮了,那这个看着就叫人心中生寒的白色雕刻,只怕是骨头了。
这得是犯了什么罪,才让人死后还被做成灯笼摆在这儿?
还是说这就是清寨的习俗?只是之前的那些人皮灯笼已经旧了、坏了,所以唯独留下了烛火。
谢铭迟越想越害怕,但秉持着“来都来了”的优秀原则,他还是凑近了,伸出手来想要摸一下那灯笼。
就在这时,祭堂院子的大门被“砰”地一声推开,谢铭迟的手不由得颤了一下,然后他就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之间被带离了地面,狠狠地撞进了一个什么容器里。
缓过眼冒金星的感觉,谢铭迟还没来得及看看自己的身体是不是还好,就听见自己说:“找到你了,走吧,咱们回家。”
谢铭迟:“?”
他低头聚神一看,自己身上正穿着那身黑色斗篷。
他竟然撞进了斗篷人的身体里!
身体的控制权应该不在他身上,谢铭迟不能操控自己的举动,反而看着“自己”离贺岐越来越近,就要把人抱起来。
他连忙通过余光扫了一眼,只见他刚才所在的祭堂小屋还关着门,看不到里面的任何景象。
斗篷人好像也没有感受到自己身体里多了个人,只是把贺岐扛起来就往回走。
倒是也行。
谢铭迟躺平了,如果能一直待在斗篷人身体里熬过这段时间也可以,只要他不要中途被洗脑,以为自己就是斗篷人、这里是真实的就好。
但事实并不如愿。
路上,斗篷人自顾自地说着话,也不管贺岐能不能听见或者听懂。
“你来这世间一趟不容易,千万要珍惜这段旅程。”
“哪怕艰辛,哪怕再苦,为了那一点希冀,坚持下去就好了。”
“你会遇见很多人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对你很好,你会喜欢他们的,当然,大家也都很喜欢你。”
“这个世界有很多好吃的,你一定喜欢。”
“你会有自己的道,走下去就好了。”
说着说着,谢铭迟有些困了。
……也像是,迷离了。
他开始逐渐分不清这声音是自己的,还是斗篷人的……好像这样苍老的声音,自己也能发出来。
这是自己的声音吧?
这是他的声音,他的身体,他正在把贺岐带到这个世上,给他讲着不久后、很久后他会遇到的事,还有想让他懂得的道理。
“就算有别离的时候,贺岐啊,你记着,每一场离别都会有下一场遇见,为了能再遇见他们,等一等,时间便也过去了。”
第147章 醒悟 一场等待了千年的故人重逢……
等。
谢铭迟的心短暂地触动了一下, 但很快就沦为平静,被无止境的“眼前”淹没。
他已经带着贺岐回到了他们的小院,贺岐恢复得很快, 只不过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已经可以下地走了。
这孩子, 现在还是四五岁的模样,是个很小的小团子, 走路不稳当,偶尔还会摔一跤。
但孩子很听话,谢铭迟叫他帮忙收拾东西, 他很快就迈着自己的小碎步,走到那一片磨下来的树叶旁边, 一点一点地捡起来,然后不远万里扔到离他最远的树旁边, 让落叶归根。
他自己则坐在了书桌前,对着手边的一卷小札,开始修改誊写。
那上面记着的是他试验过许多次的巫傀之术,他记得的, 这术法在清寨已经消失了很久, 哪怕身为巫者, 现在想要让巫傀之术重现于世也很难。
他不能拿生人去试,也没有帮手来拿他自己去试, 只好用天地日月精华来聚集出一个天生地养的灵体,一次次地调整着身体。
哪里该用金丝,哪里该用树枝线,这块内脏用什么代替好,那块内脏能不能换个普通些的物件代替……
心脏是绝对不行的, 他流浪了许久,才机缘巧合下得到了这块纯正的红宝石,混上他自己的血,终于让这颗心脏得以工作。
他得把这些细节全都记录下来,之后会有人用得到它。
这次的调整之后,灵体和身体融合得格外好,不过一个时辰,贺岐已经和真人别无差距了,甚至没谁能把他的灵体分割出来。
这是最成功的一次,也是唯一成功的一次。
至于着手札要给谁……他脑子里还混沌着,一时想不开,只知道一定用得上,他得趁热打铁记下来。
院外有人在聊天,外面的贺岐不知道听到了哪句,屁颠屁颠地走进来,说:“师父,我以后也要上战场吗?”
谢铭迟的心又触动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战场”这个词让他格外在意。
他笑了一下,说:“也许吧,谁知道呢,你为什么想上战场?”
贺岐说:“我刚才听到有人说,外面在打仗,有很多人死了。”
谢铭迟手上的笔顿了一下,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还想上战场?”
贺岐想了想,说:“如果我能厉害一点,能多杀几个人,那就可以少死一些人,大家都能早点回家了。”
一滴水滴落在无声息的水潭上,谢铭迟觉得心头一阵异样。
这样的话,他好像也说过。
曾几何时,他为了让爹能早点平安回家,就想着快点长大,自己替他上战场。如果他足够有本事,快点把敌军打退,那将士们都能早点回家,置办田亩,与家人团聚。
他似乎也为之努力过,只是……
思绪像被什么突然挡了一下,谢铭迟索性也不想着这事了,和贺岐说道:“好啊,那你就快点长大、变得厉害一些,快点打胜仗——咱们得从小练起啊,喏,给你这个砚台,你举着它去院子里跑个十圈吧。”
刚说完,谢铭迟又觉得心口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这话应该还有别人对他说过,是谁来着……总喜欢让他去负重跑。
没等他想起来,旁边贺岐就来了一句:“哦……等等吧师父,等我先去把树叶捡干净。”
说完,又屁颠屁颠地跑出了房间。
谢铭迟却是彻底愣住了。
等。
这个字再次让他心中泛起异样的波澜。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十分难受地捂着胸口,死死攥着揉搓着身上的衣服。
等。
他要等什么吗……不,是有谁在等他吗?
好像是有人要等他回去……回哪去呢?是谁在等他呢?
谢铭迟捂住脑袋,狠狠地朝墙上撞了两下。
外面贺岐听见动静,又折返回来:“师父你……”
“你不该是这个样子吧?”谢铭迟皱着眉,侧目看他,咬着牙极力忍受着全身上下几乎要分裂开的痛楚,“你应该已经长大了,刚上大学……你不该还是现在这个年纪。”
贺岐也愣住了,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了起来。
见状,谢铭迟心中的那一点异样迅速蔓延开,朝着四肢百骸涌去:“对,你已经长大了,你上过战场,和我一起做过鬼傀,过了……又过了一千年!已经又过了一千年,你又从头长大了一次,你和我一起,我们遇到了很多从前的熟人。”
是那些人,是他们在等着他!
眼看贺岐似乎也难受地摇着脑袋,谢铭迟更加确定了不对。
他不该在这里的,这不是现在!
现在……他应该在一个和清寨很像的地方,而他刚才还在研究的巫傀之术,应该已经成熟,甚至形成了产业链。
他后来做了很多鬼傀,第一个是……第一个叫……
熟悉的名字已经涌到了嘴边,但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谢铭迟脑海中开始闪过一些不属于“现在自己”的记忆片段。
天不是这样的天,也不是在这个地方,而是在……一趟列车上。
他看见了那个人,芝兰玉树,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儿,什么都不说,就足够吸引他让他靠近。
那个人的眼睛很漂亮,会说话似的,之前没能感受到其中的情感,但现在再看,谢铭迟便看出来了。
久别重逢。
一场等待了千年的故人重逢。
其中的感情无以言说,千言万语在眼神中,最后汇成一句——等到你了。
那个人等了自己很久,守了自己很久,终于,他们又在那趟列车上遇见,从此之后就再也分不开了。
那是他绝不能忘的人。
那个人叫他“阿迟”。
他是……万无秋。
万无秋还在等他回去!
还有曲夫子、岑夫子、姜夫子、桑茉……甚至还有桑逸等着他们去救!
窥破自我的那一瞬间,谢铭迟觉得自己被人推了一把,往前好几步才停住了步子。
劫后余生般喘了几口气,猛地回过头,谢铭迟就看见斗篷人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从傩面中露出来的两只眼睛中透露着杀意。
瞥了一眼旁边还在挣扎的贺岐,谢铭迟想都没想,捞起他就跑。
“贺岐!贺岐醒醒!快点!”谢铭迟一边拼命跑一边朝手上捞着的贺岐大喊,“你已经被鬼分食过了,是万无秋、曲夫子他们,四处找到了我们的碎片,把我们拼起来的,我们已经再次和他们遇到了!”
“这只是一个叫洗青寨的傀界里面的幻境,我们要通过幻境挑战拿到蛊虫去换油,才能把桑逸换回来!桑逸还在等着我们去救!”
“他们都在外面等着我们,你快点醒过来!”
谢铭迟朝后面瞥了一眼,看见斗篷人正扛着他那把大刀追着他们,几乎就差几步就抓到了。
他一个惊吓,瞬间跑出了更快的速度,但贺岐还在那儿挣扎。
谢铭迟忍无可忍,朝贺岐吼了一句:“你不出来就再也找不到你自己了!以后我做的饭也都别吃了!程州买限定皮肤都不会送你了!”
也不知道是那句话刺激到了贺岐,他猛地一个哆嗦,真正的贺岐才被推了出去,惯性往前跑了好几步。
谢铭迟低头一看,看到了“贺岐”阴郁的脸,连忙就把他往后扔了过去:“把他还给你,别追了!”
然后往前拉了一把真的贺岐,两人连忙就继续跑了起来。
不用往后看都知道,“贺岐”肯定加入了追逐的队伍,可以想象,但凡被追上,很可能就会被重新关进他们的身体里去,再想出来就难了。
贺岐被屁崩了一样跑着,惊慌失措:“哎哟我的妈呀,太可怕了,哥我差点就忘记你了!”
谢铭迟直觉他是怕错过程州白送的皮肤,说了句:“你妈在后面追着。”
贺岐连连摇头:“不,我是大自然的孩子。”
谢铭迟:“……”
嘴贫了两句,贺岐看着前面的路,问:“哥,我们是要跑去后山?”
“嗯,”谢铭迟点了下头,“不是说洗青寨的风水被断了吗,既然尸体埋在后山镇煞,说明后山就是洗青寨的边缘之一,幻境里的清寨也一样。”
只要跑到边缘,如果能跑出去最好,如果跑不出去……他估摸着半个小时也差不多了,再拖一段时间跑远一点,拖到时间结束就好。
两个人牟足了劲朝后山跑去,就在快要跑到灰蒙蒙边界的时候,谢铭迟感觉脚下一轻,然后眼前的景象变幻,自己似乎被提了起来,看到了斗篷人和“贺岐”不甘的面容。
看来是时间到了。
谢铭迟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听到了一声来自女人不甘的冷哼,随后眼前就变成了黑。
耳边逐渐变得清明,听到了傀界里街道上的人声、周围人缓和紧张的交谈,闻到了香灰独有的那股灰味儿。
谢铭迟睁开眼睛,眼前光影重合,就看见几人担心的面容。
当然,最近最漂亮的那张脸当属万无秋的。
“我没事,”看见万无秋立刻冲过来,谢铭迟抬手说了一句,结果就看见胳膊上之前为了保持清醒划的刀伤,但还是坚持说,“没事没事,我回来了。”
桑茉熟练地上前帮他包扎,谢铭迟看见旁边贺岐也醒了,彻底松了口气,看向一边的少年:“我们已经通过挑战了,蛊虫该给我们了吧?”
少年的心情明显不好,他想不通,养了那么久的梦蛊,怎么会是这个效果?
真是白给他们喂那么多血了。
少年僵直地站起来,转身回到屋子里,没过一会儿,拿着一个托盘出来了。
托盘上放着八个小盒子,里面应该就是蛊虫。
姜夫子帮忙把盒子发到每个人手里,自己也不自觉像其他人一样松了口气。
刚看见谢铭迟进幻境没几分钟就多了道伤,他以为凶多吉少了。
幸好,不愧是他的学生,身上还是有点本事的。
第148章 换油 不,我们换两盅
一行人忽略了少年在院子里气得锤墙的声音, 拿上蛊虫之后就连忙朝油坊那边去了。
这次,众人进入油坊时格外小心,不过在门口, 他们遇上了几个看起来神色紧张的人, 时不时朝着油坊里看一眼, 似乎在争论什么。
等到进入漆黑的油坊内,谢铭迟就知道他们在为什么吵了——角落里, 在桑逸旁边,还有一个人像他一样被抽了魂,傀儡似的无线挂在空中。
那几人估计也是为了调查油坊这边的情况来的, 遇到了和他们一样的情况,被女老板扣下了一个队友在里面。
“我们拿到蛊虫了, ”桑茉说着,展示似的打开了一下自己的盒子, 确定女老板看到了里面的蛊虫之后,又飞快合上,语气坚定道,“但你要先把他的魂还回去, 我们才会开始交换。”
女老板“咯咯”地笑了两声, 然后一挥手, 银饰在黑暗中叮当作响:“好吧好吧,我也不怕你们跑。”
如果要跑的话, 她再把跑得最慢的那个人扣下就是了。
控制着蛊虫吐出桑逸的魂来,角落里一声身体倒地的闷响之后,桑逸咳了两声,惊慌道:“我靠,我靠, 我刚才——”
抬头在黑暗中好不容易分辨了眼前的景象,桑逸收回了想说的话。
好像不是梦……他好像真的像旁边这位老兄一样半挂了很久。
桑逸默默地离旁边冰冷僵硬的身体远了一点,手脚并用地边往桑茉那边挪边站起来。
“这个给你,用来换油。”姜夫子把自己两盒蛊虫的其中一盒递给了桑逸。
桑逸还不太明白情况,那边桑茉已经感动得快冒泪花了。
哥!这群人真是太可靠了!
女老板笑着问:“现在,可以开始换油了吧?这可是绝无仅有的灯油啊。”
……灯油?
谢铭迟觉得但凡灯油能做成这个恶心的味道,这家店今年就该倒闭了。
“换油吧,”万无秋思考了一下,问道,“你的灯油什么价?”
女老板道:“一只蛊虫换一盅灯油。”
谢铭迟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盒子,里面有两只蛊虫。
既然是灯油,根据他们昨晚的情况来看,灯点不点并没有什么区别,点灯不会驱鬼,灭灯也不会招鬼,即便有灯油也没什么用处。
这大概就是家强买强卖的黑店,为的就是让他们去参加那个什么所谓的四境挑战,想要用没用的灯油来换走他们赢得的蛊虫。
谢铭迟撇撇嘴,说:“我们每人只换一盅。”
“只一盅?”女老板惊讶得声音都变了调,挑起眉毛,“只换一盅?你确定只换一盅?”
女老板的语气虽然惊愕,但越到后面越多出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给谢铭迟感觉不太妙。
“不,我们换两盅。全部都换。”万无秋拍了拍他的手背,轻轻地摇头。
他的地位在这群人里是绝对的,既然他都开口,其他人不会不听,只是额外会照顾一下谢铭迟的情绪,劝他听自己的。
谢铭迟倒觉得没什么,留着一只蛊虫也是怕之后他们还会有什么需要进油坊,以防万一还要再去一次四境挑战。
不过既然万无秋都这么说了,肯定有他的理由,再加上女老板的语气……好像只换一盅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似的。
换就换吧。
女老板拿出几个封闭的小盅来,揭开油坛盖子的一角,慢慢地把油精准地舀进小盅里。
她打开油坛盖子的时候,所有人不约而同全都紧紧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被这个味道呛死。
好在女老板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将他们的油分装好,一行人拿到了油,夺命般跑出了油坊,只是一脚踏出油坊的门槛,那股要人命的味道就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带着潮湿的新鲜空气。
“答应我,以后我们谁都别再进去了好吗?”谢铭迟边说边喘气,对身后的油坊深恶痛绝。
“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桑逸比他坚定多了,“我不想再当一次僵尸了,绝对,不要!”
众人纷纷点头,不能再同意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察觉了旁边人的异样眼光。
是之前在门口争论的那三个人。
他们应该是住在同一间屋子里暂时结盟的队友,只是其中一个被留在了油坊里做僵尸。
犹豫了片刻后,其中一个女生上前来询问:“请问……你们是拿到了蛊虫,才把他换出来的吗?”
她的目光最后停在桑逸身上,她记得,刚才在油坊里,看见就连桑逸都变成了僵尸,那一刻她觉得他们全都完蛋了,肯定要全军覆没在这个傀界里了。
但是这些人现在又把桑逸换了回来……
“嗯,对。”谢铭迟点点头。
女生似乎又看到了希望,连忙问:“那你们去哪里找到的蛊虫?可以告诉我们吗?!”
告诉她当然没什么不行,主要是……
谢铭迟把少年那边的情况简单和她说了一下,包括四境挑战里每一境大概的样子,越听到后面,女生的脸色就越灰败,到最后,几乎就是绝望了。
“这么难……怎么这么难……”
她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那我怎么能救他回来,我没有办法……”
正要安慰,谢铭迟的手腕就被万无秋拉住,后者拉着他,静默地跟着前面几人一起走了。
贺岐不太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剩下两人已经上前去安慰女生,有些不安:“咱们……就这么走了吗?不管他们了?”
桑茉看了他一眼,不太理解:“你想怎么管?咱们再去挑战一次帮她救人吗?”
贺岐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他们刚才的那一次就已经很惊险了,难道再去冒一次险吗?
贺岐其实很理解女生为什么会那么绝望,四境挑战的难度是哪怕他们这些不正常的人进去都会受伤、险些出不来的程度,更别说是他们这些普通人。
更何况他们现在也就只有三个人,再去找萍水相逢的五个人帮他们拼命去救人,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如果有什么机会,也只能是求助他们八个已经组好队、有能力闯过四境挑战的人,但说句公道话,他们也不可能这么无缘无故去玩命。
这种情况下,走开,让他们三个自己去决断怎么办,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铭迟能明白万无秋为什么拉他走,是为了不让他趟这趟混水,有时候直接走开会比安慰半天却没安慰到点上好太多。
你安慰了她半天,结果她提出了让你帮忙去挑战的请求,你为了自己的安全而拒绝,对方却只会背后说你这个人无情凉薄。
道德绑架嘛,就是这么个道理。
走了没几步,贺岐也想通了,但还是觉得没能帮到别人,心情有点低落。
桑茉实在想不通,看着贺岐就觉得他是个奇行种,默默走到谢铭迟旁边,问了一句:“哎,你这个弟弟,是不是保护得太好了?有点太圣父了吧?”
谢铭迟赞同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桑茉:“?”
桑茉:“什么意思?”
“我也觉得他挺圣父,确实被我保护得太好了,”谢铭迟诚恳道,“但更多是因为,他妈生他的时候,把他生成了大自然的孩子吧。”
你说是吧,巫者。
桑茉:“……?”
不管怎么样,他们好歹顺利把桑逸换了回来,路上,桑茉把刚才的经过讲给了桑逸听,给他差点感动得路上就哭出来。
桑逸揉了一把发酸的鼻子,把袖口按到眼睛上,说话鼻音有点重:“谢谢……真的,非常谢谢。”
出于礼貌,岑夫子开始接他的话:“责任所在,应该的。”
桑逸:“不,还是要感谢的!”
岑夫子:“……不用了,应该的。”
紧接着,桑逸和岑夫子就开始了无止境的“谢谢你”“不客气”循环。
谢铭迟没忍住笑了一下,捏了下万无秋的手:“哎,你刚才为什么一定要换两盅灯油?”
“少年给我们的蛊虫,是一只子虫一只母虫,”万无秋说,“刚才来的路上,我仔细观察过它们背上的花纹,其中一只和昨天你带回来的子虫是一样的,我就在想,另一只会不会就是母虫。”
感叹了一把万无秋的记忆力和视力,谢铭迟接着问:“那你怎么确定的?”
“也简单,”万无秋轻轻笑了下,“我把另一只在小贺身上放了会儿,然后离他远了些,两只都开始躁动,就确定了。”
谢铭迟:“……”
他看了一眼身后一脸清澈愚蠢的贺岐……好孩子,不知觉就当了实验品呢。
“我们没法只留下一只蛊虫,不然还会招回来什么别的东西,”万无秋掂了掂手中的两只油盅,说,“既然油坊老板对我们想只换一盅灯油的行为很惊讶,那不如还是换两盅。”
谢铭迟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只是不知道……关于灯油会不会还有他们没看破的用途,不然为什么会强调两盅?
这么想着,谢铭迟放慢了脚步,看向前面人来人往的街道,心中冒出了一个想法。
他没有直接停下,只是问旁边的万无秋,还有不远处的桑茉:“你们觉得,这个傀界里面的NPC够不够真实?”
万无秋点头:“够。”
桑茉:“简直太真了。”
如果刨去这里的危险,如果一直待在这里,恐怕只会被潜移默化地同化吧。
不远处的阿妈抱着小孩买糖人吃,有大爷在跟小贩讲价,还有俊男靓女相约逛街……
看上去只是很温馨的小街景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每个人好像都在这里过着他们的人生。
也就只是晚上傩祭仪式时最奇怪。
“那你们说,如果我找人去问这洗青寨里的大小事迹……”
谢铭迟勾起嘴角,在大街上已经锁定了一个人的身影,“这个人,会不会把他知道的说出来?”
第149章 乞丐 换,还是不换?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如果有什么快速了解这里的地方,肯定要去一些消息四通八达的地方。
放在现代,互联网是个很合适的地方, 不过放到古代, 这个地方可以是酒楼、赌坊、菜市场某个卖菜的大爷……又或者是, 街边的一个乞丐。
哪怕是在洗青寨这样似乎人人大同的地方,也会有街边乞讨的乞丐。
这些人每天都在大街上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他们或是主动或是被动地接受到很多信息,知道的往往比普通人多得多。
而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就有一个这样的乞丐。
万无秋看着那边, 微眯了下眼睛:“要去问他?他不会那么简单就告诉我们想知道的信息。”
“我知道,”谢铭迟点点头, 毕竟这不是正常认知的乞丐,多少会有点坑, “就看他开什么条件了。”
和其余几人商量好之后,几人便齐齐走了过去,黑压压地在乞丐周围绕了一个圈。
乞丐看起来年纪不小,头发中夹杂着花白, 看向他们的眼神重甚至没有惊恐, 倒是有一丝不屑。
他四仰八叉地坐在角落里, 地上的陶碗边上有一大块豁口,里面扔着零散的几个铜板, 这么多人一起过来,他倒也没有想着趁此机会多要一点钱。
谢铭迟蹲了下来,面色和蔼:“先生,我们想问你一些事情。”
乞丐的眼睛瞪得溜圆,鸡贼地在他们身上扫过一圈, 似乎在判断他们能不能付得起他索要的价格。最后看到了姜夫子挂在傩面旁边的油盅,眼神顿时一亮:“灯油,拿灯油来和我换!”
万无秋也蹲了下来,只是眼神不像谢铭迟那么和善,丝毫不掩饰其中的凌厉:“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乞丐不屑地呵呵一笑:“你们要是怕我说假话,那就去问别人,只是别人都不一定乐意告诉你们呢……我在这儿这么久,你们想知道的,我都知道。”
众人半信半疑地凝视着他,掂量着他的话。
谢铭迟下意识摸了一下藏在兜里的油盅,心里那股直觉叫嚣得更加频繁。
这灯油肯定还有什么别的用途,或者他们拿到的灯油根本就不是用来点灯的。否则洗青寨不会开那么大一家油坊还不倒闭,乞丐也不会专门让他们拿灯油换线索。
一咬牙,谢铭迟说:“可以换,你出什么价?”
乞丐眯了眯眼睛:“你想知道什么?”
谢铭迟想了下,道:“就跟我们说说,洗青寨和巫女的故事吧。”
乞丐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倒是其他人都懵了。
谢铭迟还没有把自己在幻境里遇到的事完整地告诉他们,就连和他一起进去的贺岐都不知道巫女的存在。
不过显然,乞丐是知道的。
“想知道这个啊……”乞丐的手指在地上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点着,似乎在考虑怎么定价,“今天收八个油盅。”
谢铭迟:“?”
哥们儿你抢劫呢?
这不就相当于每人交一个吗?
而且……什么叫做今天?
很明显,不止他有这个疑问,就连其他人也不明白他的话。
桑茉不解地问:“为什么说是今天?”
“因为故事太长了,我要分几天给你们讲,”乞丐伸了个懒腰,懒懒道,“你们要是想知道后续呢,那就每天交八个油盅来听,要是不想听,那就算了。”
谢铭迟有些僵硬的站起来,面朝着众人,不是很敢看他们:“……怎么办?”
这个想法是他提出来的,如果真的要听乞丐说故事,那他们手里的油盅就不再是成对的,但根据油坊老板的反应来看,每人拿两个才合理。
很明显这些灯油很可能是有用的道具,他们不能这么直接就舍弃,但凡换一次就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听,还是不听?
换,还是不换?
没有人发表自己的意见,一群人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姜夫子打破了沉默:“这样吧,”他走到乞丐面前,蹲下来,带上了当夫子时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我们先给你两盅,你给我们试讲一点,如果可以,我们就继续交换,如果你讲的都是没用的内容,交换就此结束。”
岑夫子皱眉,拉了他一把:“那两盅怎么办?”
“我来出,”姜夫子淡淡道,“既然灯油需要每人两盅,那我干脆一盅都没有也好。”
不会所有队伍中都有人走进油坊里,更不会但凡有人被当作定金挂在半空中,其他队友就一定会去参加四境挑战来换油。
像他们这样的几乎没有,他们现在也说不准拿到灯油是好事还是坏事。
也许只是一个触发其他信息的道具,并不是死亡规则。
姜夫子是这么想的,如果没有灯油真是死亡规则,那他就只好自认倒霉了。
没等其他人再发表什么意见,姜夫子就把自己的油盅解下来,飞快递给了乞丐:“你可以开始讲了。”
乞丐也机灵,拿了油盅之后,动作十分迅速地藏到了自己身后的一堆破烂里,一眨眼就看不到藏去了哪里。
他从嗓子眼里憋出声音,嘿嘿笑了两声:“好,好,我答应你们的条件,我可以先说一点。”
周围的人好像根本不在意这里的情况,又像根本看不见一样。万无秋拉了谢铭迟一把,指了指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然后又指了另外两边。
都有蛊虫趴在那里。
看来是蛊虫的作用,阻隔了外界。
轻咳了两下,乞丐压低了声音,缓缓讲道——
“洗青寨,原是一处天生地养的风水宝地,终年被白雾笼罩,与外界阻隔。没人知道这地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更没人能确定这里到底存在了多久、起源有多久。
这片土地,才更像一处无人问津的桃源。
从来只能有族人出去,却没人能进来,而走出洗青寨的族人,此后再也回不到故土。
他们不被允许,当然,也再找不到回来的路。
洗青寨的人,生死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不会存下村志、族谱之类的东西,以防有一日被外人考究——唯一例外的就是巫女,只有历任的巫女,会留下写下她们名字的牌位,被供奉在祭堂里,享受千秋万代的香火。
历任巫女都会有自己的祭司,历任祭司,都是和巫女血缘最接近的男性。”
……
讲到这里,乞丐不再往下说了,而是看着他们,伸出手来:“可以给我剩下的油盅了。”
谢铭迟:“……”
他的表情有点开裂:“就这么点??”
除了前面渲染神秘的部分,关于巫女的那些,他甚至在幻境里就已经看到了。
但说实话,只根据这些,他差不多可以确定乞丐说的是真的。
那个供奉着巫女牌位的祭堂,起码在进入傀界的这段时间里,他还没有见过除少年之外的人进去,如果不是乞丐真的知道些什么,也没法编出这些来。
至于让三位夫子和万无秋在意的,是洗青寨的介绍。
和清寨一模一样。
除了想知道这个傀界的故事外,他们现在也在好奇从前的清寨发生过什么。
这个和巫,和鬼傀关系最密切的地方,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而且,既然祭司是与巫女血缘关系最接近的人,那么身为现任祭司的少年,一定就是现任巫女的儿子或者哥哥或者弟弟。
再远一点就是表亲。
如果这个傀界不是少年的,那就是巫女的,不管出于哪一点,他们都值得把这个故事听完。
“换!”曲夫子率先大手一挥,把自己的一个油盅递给乞丐,然后把岑夫子的其中一个放到姜夫子手上,“ok了,这下我们仨就人手一盅了,你们再每人给一盅就行!”
岑夫子看着自己手上仅剩的一个油盅:“……”
虽然结果都是剩一个在手里,但他怎么觉得有点怪?
其他五人好不容易憋住笑,纷纷把手上的一个油盅递了过去。
乞丐掂了掂手上重重的几个油盅,咧开嘴笑着,露出他泛黄发黑的牙齿:“哈哈哈……好,爽快!那我就继续给你们讲吧……”
“洗青寨内,人人懂巫术,擅蛊虫,但人们口口相传的规矩就是——女为白巫,控蛊虫,男为金巫,负责镇守。
作为普通的金巫,镇守的便是族人、是这片土地。但作为祭司的那名金巫,他镇守的是巫女,而且他还是洗青寨内唯一能控制蛊虫的男人。
只要巫女还活着一天,他就得守着巫女,不让她受到伤害。
巫女的职责,是通天地,连巫神,为族人们向巫神传达他们的美好祝愿,永远庇佑洗青寨这片净土,以自己绝无仅有的巫蛊能力,让这片土地永远不受外界侵扰。
现任的这位巫女……当然也有这样的职责,只是在履行职责时出了些问题,导致洗青寨的风水被截断,让这里不再“干净”,而是被污秽占领。
但族人们没有怪罪巫女,也没有怪罪祭司——族人们最是团结,也最是排外,只会把这归结为外界原因,不会是他们高贵纯洁不沾污泥的巫女造成的。
族人依旧敬奉着巫女,哪怕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样子。
之前已经说过了,离开洗青寨的人是不被允许再次回来的,但这一任巫女不同,甚至连祭司都不同……
巫女和祭司,在拥有这层身份前,就已经离开了洗青寨,但当上一任巫女死后,巫神给出的指示竟然是让一个已经离开洗青寨的人继任巫女。
这个指示吓坏了族人们,有很多金巫都离开了洗青寨,他们不怕回不去,只为找到巫女,让巫女能够庇护剩下的族人。
他们找到了巫女,也找到了合适的祭司人选,但总还是……和之前太不同了。”
第150章 再战 “哥,我一定要去的,你死了我肯……
乞丐的声音戛然而止, 转过头看见他那副讲累了的样子,谢铭迟就知道今天的故事算是讲到头了。
谢铭迟:“……”
不能说完全没用,但是, 他们费这么大劲才换来的灯油, 最后就换来这么一段短短的背景介绍??
桑茉顿时就觉得自己被耍了, 一怒之下就要去抢回油盅。
“哎哎哎!”乞丐警觉地拢了一把自己的衣服,“说好的分几天讲完, 每天都要八盅灯油,你们可不能反悔!”
“算了,”桑逸把人捞了回来, 摇摇头,“他说的也不是毫无用处。”
至少关于洗青寨, 关于巫女和祭司,他们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剩下的要么就是明天继续来听乞丐讲故事,要么就自己去找线索。
乞丐见状,笑嘻嘻地收回了布置在周围的蛊虫,拿起自己的破碗来朝别处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 谢铭迟若有所思。
既然每个人需要的油盅个数是两个, 这乞丐为什么要找他们拿走八个?
这足足够四个人用了。
“现在怎么办啊?”贺岐看了一眼自己手里仅剩的一个油盅, “咱们剩下的油盅也只够四个人用了。”
如果油盅真的有关死亡规则,那他们今晚都难逃一劫。
沉默了片刻, 谢铭迟开口,犹豫道:“我有一个想法,但是需要征求大家的意见,因为这个想法很危险。”
说着,他抬起头来, 依次看向每一个人的表情:“我想再去一次四境挑战,再换一次油。”
万无秋的表情没有一点意外,早在谢铭迟决定要用油盅换乞丐故事的时候,他就觉得谢铭迟会想要再去一次四境挑战。
有灯油的不一定会比没灯油的安全,但有两盅灯油的话,百分之八十比只有一盅灯油的安全。
现在这种情况,但凡晚上房间里的一个人招回来点什么,其他三人肯定会跟着受累,所以,还是所有人都有两盅灯油的情况更安全。
而且,如果再换一次灯油,那么他们每个人手里都会有三盅灯油,还足够明天他们再和乞丐换一次故事。
稳赚不亏,但前提是他们能再次顺利通过四境挑战。
万一那里面的四个蛊人在体会到他们的实力之后变强,那他们就束手无策了。
“这件事很危险,我不能强求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谢铭迟诚恳道,“也没有道德绑架,希望大家考虑好,这也只是我自己的一个想法……”
不等他说完,岑夫子先板正地开口道:“身为人师,自然要保证学生的安全。我跟着去。”
谢铭迟万万没想到岑夫子会是第一个开口的,他本来以为,这种不负责任的危险事件,他会第一个反对参与。
“是啊,就当是踏青了,”姜夫子笑道,“既然是踏青,师者当然要负责守着你们,万一出了什么危险还要背责任的。”
虽然知道姜夫子是在说笑,谢铭迟还是没忍住鼻子酸酸的,就快没出息地哭出来了。
“是啊是啊,走嘛,”曲夫子用力拍拍他的肩头,“我还没打够呢!好久没打这么爽了,自从进了泮宫,老子就没真舒展过筋骨。”
贺岐好奇问道:“那您来到洗青寨之前,上次大展身手是在什么时候?”
曲夫子:“当方士最后的那几天,因为有个人硬说我算的不准,我一气之下把他带来的一队亲兵包括他自己都打骨折了,亲妈见了都以为是贼要报官。”
贺岐:“……”
那个时候有亲兵的绝对都不是普通人,她给把人打成那样,还能逃过制裁甚至进了泮宫。
啧。
谢铭迟没忍住:“那您肯定是被某位贵人保进泮宫的吧?”
曲夫子随意一指:“你爹啊。”
谢铭迟:“……?”
“那天打人,你爹刚好在旁边,”曲夫子说着,想起了往事,“他说我本事不差,应该去培养国家栋梁,就力排众议送我去泮宫了。”
谢铭迟:“……”
原来那些年他的举铁生涯,都是亲爹带来的啊。
不过像是他爹能做出来的事,不管什么达官显贵,只看实力,不愿让曲夫子这么本是过硬的人被埋没,于是伸手拉一把。
“行,”谢铭迟点头,转头看向贺岐,“你……”
“我去,”贺岐十分认真的捂着心口说,“哥,我一定要去的,你死了我肯定不独活。”
谢铭迟:“……”
他静静望着天,不想说话。
小朋友,你但凡看一眼旁边你无秋哥已经黢黑的脸,你就会觉得说这句话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不过这样的话,那就还剩两人。
朝桑茉桑逸兄妹那边看去,谢铭迟的神情平淡而恳切:“真的不强求,你们可以好好想想。”
两人沉默着,期间以眼神交流。
这群人刚才是为了帮他们兄妹才会去冒险,而且当时,他们并不知道后续换油之后的一系列操作,只是为了帮他们而冒险。
其实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陪着走这一趟。
但这挑战确实危险,而且谢铭迟给了他们抉择的机会……
片刻后,桑逸说:“可以让我们先考虑一段时间吗?”
“没问题,”谢铭迟松了一口气,考虑一段时间,起码不是直接拒绝,“每次挑战的时间是两个小时,我想着下午再去,这之前,你们都可以想。”
兄妹俩点点头,朝另一边走去,应该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去商量了。
谢铭迟倒是觉得没什么,他们要是真一口答应下来,他才会觉得不合适,只会觉得那是兄妹俩要“报恩”。
这种举动说起来很正常,简直再正常不过,不管从做人层面还是道德层面,他们报恩都是应该的。
但这是在傀界里,与其让报恩抵消了两个暂时组成盟友的队伍显得恩怨两清,不如大家是为了同一个利益而努力。
恩仇这种事说不清楚,但利益是真实的,这样的合作才会更加真实。
“走吧!”谢铭迟无事一身轻,潇洒地一拉万无秋,“差不多准备吃饭了吧?我闻到饭菜香味了。”
经过了一上午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消耗,他现在饿得想啃牛。
路上,谢铭迟给众人讲了幻境中发生的事,其中当然包括贺岐的身世。
姜夫子不住感叹:“原来是自然造物,怪不得小贺会这样纯净不染尘。”
岑夫子只轻轻点头:“不错,保持。”
贺岐呲了个大牙搁那乐:“好嘞!我一定不会辜负自然母亲。”
谢铭迟:“……”
泮宫的未来一眼看得到头。
回到少年家院子里时,少年本人还待在隔壁祭堂没有出来,院子里似乎有另一批人在四境挑战中,几人在隔壁还能听见他们的交谈。
谢铭迟默默为他们捏了把汗。
也不知道最后能活着回来几个。
不过早上时少年就说他很忙,也不知道他一直留在那边忙什么,只是负责把人带到梦境里去参加挑战吗?反正他们去挑战的时候,少年在旁边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无聊地敲了一会儿地上的石头,隔壁终于传来了惊呼和惨叫,还有一声身体撞到什么东西上发出的闷响。
本着好奇的人之本性,谢铭迟走出了院子,准备悄摸看一眼隔壁的情况。
不一会儿,木门打开,里面有几人匆匆出来,看见谢铭迟也没管。透过打开的缝隙,谢铭迟看到里面有个人倒在血泊里,在一棵树旁边,树上红的白的糊了一片,应该是那人撞到了树上去,连脑浆一起撞出来了。
撞这么狠,怎么自己想不开?
谢铭迟心里直犯嘀咕,就拉住了旁边一个刚出来的烫着大波浪的女生:“哎,姐妹,问一下里面那人什么情况啊?”
女生很明显知道谢铭迟是已经通过了挑战的人——他们的事迹应该已经被油坊外的那三人传播开了。女生叹气道:“我们本来是想要去碰碰运气的,几个人都是临时组队。我和我的队友一起过了文境,那两个男生该过武境。时间到了之后他们就醒了,我们都以为是成功了,结果他们突然一个扭断了自己的脖子,一个疯了一样去撞树……唉,没用了。”
无缘无故自己要去死……大概是因为他们在武境中就是那样的死法,所以等时间一到,他们在现实中醒来后,还是会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但女生和她队友竟然过了岑夫子和姜夫子都险胜的文境,这让谢铭迟很意外:“你们觉得文境难吗?”
“难啊!”女生的队友皱着一张脸,“那个蛇人竟然问我们文学的定义!简直就是……神经病!”
谢铭迟:“?”
两个女生走开,谢铭迟风化在原地。
文学的定义?
哈?
这是什么鬼畜问题?
根据岑夫子和姜夫子的经历,蛇人问的问题虽然同样鬼畜,但根本没有鬼畜到同一个程度。
谢铭迟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最后瞥了一眼祭堂院子里的惨状,然后转头回到了少年家院子里。
他走到姜夫子旁边,问:“夫子,你们在文境的时候,蛇人问的大概都是什么类型的问题?”
“什么类型吗……”姜夫子仔细思考了一下,回答,“大部分都是史书典籍里面的东西吧,都挺偏的,但都看过,有些因为太偏所以留下了深刻印象。”
所以,蛇人是会根据不同的人问不同类型的问题?
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谢铭迟把几人聚到一块,眉目沉了下来:“那四个蛊人,会根据进入挑战人的实力来调整自己的实力。换言之——他们更像是镜像了我们的记忆、力量,为我们量身定制出那样一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