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格格不入
    万里听完这句,脑子里转了一圈,还没转明白就问出来:“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明白。”

    陈宥安根本想不到万里是真的没听懂他的话,还以为万里在维护姐姐的名誉,甚至为此有些生气了。

    他沉默,轻笑一声,摇摇头:“那可能我过去确实有些让人误会的行为吧。”

    万里只是没习惯他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又不是傻子,这么一会儿他已经理解了他上一句话的意思了!

    哦,上上句。

    总之,他听明白了,陈骚包在说自己没追万宁,是万宁胡说的。

    这万里可就不乐意听了,什么叫“可能”“有些”“让人误会”,本来这种长得有点好看的男的就是很容易勾引无知女生!

    抛开事实不谈,就算他姐曾经的确是追他追得人尽皆知,难道陈宥安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还不是怪他太骚包!

    万里心里骂了几百句,但是遵照他姐的指示,面上和气还是要维持的。

    所以他两个手臂在胸前交叉,身子一沉,文明地说了句:“放屁!”

    陈宥安从来没被人当面这么粗鲁地骂过,尽管昔日也有人恨他入骨,但碍于他太子身份从不敢当面放肆,不然侮辱皇族要祸及满门。

    他想想,好像也就只有万宁骂过他一句“混蛋”,在他们以为即将命丧黄泉的时候。

    想到那句“混蛋”,脑袋被踹过的地方也隐隐作痛。

    万里在继续输出:“我姐从小美到大的,知道吧?上小学的时候我们街区那一片的狗都爱我姐,每天舔着脸巴着我姐护送她上下学!”

    狗不是骂人,是真的狗,因为那时候万宁不爱吃家里带的饭菜,经常投喂给流浪狗,所以附近的狗都爱跟着她。

    万里又说:“上中学的时候,还有俩男的为了我姐大打出手,就为了争和她一起约会的资格!”

    约会内容是去看全明星篮球赛,万宁有vip票可以跟球星喝下午茶。

    万里还说:“要不是她跟宇麟哥闹了点误会,你又正好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出现了,她咋会看上你!移情,懂吧,移情别恋的移情!她这是转移注意力呢!”

    说了这么多,好像就这一句是有效信息。

    陈宥安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难怪上次崔宇麟来万家的时候,万宁表现得那么紧张,看来她确实是把自己当成了挡箭牌。

    陈宥安倒不觉得生气,借势而已,是很正常的策略。

    万里细数他姐从小到大的光荣事迹,最后想起来好像没什么能表现她在陈宥安面前的优势的,于是编起瞎话来:“我爸让我姐去给你送生日礼,结果你对我姐一见钟情,留了我姐的电话开始纠缠她!”

    哦,懂了,万小姐对他一见钟情,在给他送生辰贺礼的时候。

    万里:“我姐上学那么忙,你还老是装柔弱骗取同情,让我姐飞回来好多次去你家收拾烂摊子!”

    嗯,她经常出手相助,这他倒是有所体会,现在的她也依旧是那样。

    万里:“她生日派对,你死乞白赖要了船票,还什么礼物都没送,企图引起她的注意!”

    说到这事万里就来气,要拒绝就一直拒绝,欲拒还迎、欲擒故纵的,要不是陈宥安去了他姐的生日派对,他姐也不会一高兴喝多了,失足落水!

    陈宥安心里唏嘘,车也已经进了万家大门。

    他跟万里道别,先一步进了自己睡的客房,洗漱过后坐在书桌前,对着学习资料却有些出神。

    今晚他被动听取了一个姑娘的不完整成长经历,听起来是个有些蛮纵又有些娇憨的人,而且好像确实挺爱重陈宥安的——他是说那个原身。

    不知道为何,他有点替万宁难过,如果她知道现在的自己不是她以前的那个心上人了,会不会非常伤心?

    可又想到万里对他的评价: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姐能看上你那也完全是因为你这张小白脸!

    如果只是喜欢脸的话,可能也不会太难受?

    他正胡思乱想,手机震动响。

    陈宥安磨蹭了几秒钟,才从抽屉里掏出手机。

    万宁问他:“我弟又跟你胡说什么了?”

    没等他回答,她又说:“不管他说什么,不要信,假的。”

    若是往常,陈宥安多半不会回复消息的,可因为今晚那难以言说的怅然,他居然回她了。

    虽然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好。”

    万宁收到消息,对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像是看到他的手写批复。

    她当然是看不见他批的那些奏折的,可太子府里她主持中馈时也会给他一些手折信件,他看了总是淡淡地回一个“好”字。

    他对她这些事情很少说教,看似放权给了她很多尊重,可又让她有种孤立无援的茫然。

    万宁再想起那些往事,发现其实他也不算圈禁着她,只是没有家的感觉,让她如履薄冰。

    抽了抽鼻子,把没有流出来的眼泪也抽回去。

    今夜怎么如此多愁善感,难道是因为若隐若现的思乡愁绪?

    愁的她……小腹抽搐了两下。

    糟糕,这久违的熟悉的感觉!

    万宁惊慌地爬下床边梯,跑进卫生间查看,果然,是来月事了……

    这还是她落水后醒来的第一次月事,毫无准备。

    好在卫生间墙上的纸巾盒抽屉里装着室友放的备用卫生巾,她对着门外喊室友名字,说借用一下,得到回应以后撕开包装研究使用方法。

    真好啊,比以前嬷嬷缝制的月事带感觉更卫生,也更舒适。

    因为事发突然,万宁裹上外套,摸着月色下楼去学校的小超市买卫生用品。

    超市里没有几个人,货架上的品牌和种类万宁不太了解,于是她选择每样的各来一包,提了满满一篮子卫生巾去收银台结账。

    挑拣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些精美包装花花绿绿挺好看。要结账了,忽然觉得害羞,这种女子的私人用品,堂而皇之地结算,如果是个姐妹还好,偏偏收银台站了个男生。

    万宁硬着头皮把购物篮放在台面上,之后就低头假装玩手机。

    男生也一言不发地扫码结算,扫了几包以后,贴心地从左手边扯了个黑色的塑料袋下来,问万宁:“这个袋子行吗?”

    万宁飞快扫一眼,点点头,于是收银员就往袋子里面装货。

    站在万宁后面排队的一个女生,忽然说了句:“同学,都什么年代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要做新时代女性,要拒绝月经羞耻!”

    万宁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同学是叫自己,以为后面的人打电话呢。结果扫码支付的时候,又听到女生质问收银员:“为什么你要选不透明的袋子呢?这有什么好避讳的?”

    万宁这才理解她在说自己。

    她一脑门的问号,看看女生,再看看收银员,觉得好像是因为自己给那个男生带来了麻烦。

    结果收银员只是很淡定地给那个女生开始结账:“因为今天大号的购物袋只有黑色了,不管是装你的泡面还是她的卫生巾,都只能用这个。还是说你需要我给你拿几个小号的黄色塑料袋,一碗一碗的装泡面?”

    女生哑口无言,忿忿地没要袋子,用手抱着一堆桶面扬长而去。

    万宁抱着她的黑色大塑料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跟在后面消失在夜色里了。

    从前万宁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的时候有些没规律,时不时就会腹痛,虽然能咬牙忍下来,却也并不好受。后来进了太子府,有太医和嬷嬷专门给她调养,又有太后为了子嗣丰足经常赐补药,她倒是调理好了身体,再也没痛过。

    只是子嗣的事,不是她一个人努力就能来的。

    现在她这个身子,好像又有点不调,这一整晚都在寒颤抽疼,手脚都缩在被子里也没暖过来。

    万宁第二天醒得很早,围着被子坐在床上查附近的医院,又觉得浑身无力,实在难以独自去开药了,只好给她最信任的何策打电话。

    何策正在陪陈宥安上学,昨天万董说给陈宥安单独安排辆车,高一高三的课业时间不一样,别让陈宥安觉得不方便。

    何策立马觉得是自己安排不周,今早特意跟司机一起来送陈宥安坐新车,

    他接起万宁电话,听她说需要开几副药,拿出备忘录记下她说的药方,也没追问是要做什么的,反正开药的时候就知道了,不该多嘴就别问。

    坐在一旁的陈宥安听到了听筒里漏出来的只言片语,他虽然不甚精通医术,但记忆力超群,居然凭着零星印象想起来了这是给太子妃调理月事的方子。

    陈宥安感到耳热,看向窗外不再关注何策方向,非礼勿听。

    今天因为不必等万里,他到得比平时早一刻钟,教室里还没几个人。

    在稀稀疏疏的朗读声里,他沉下气来抄语文课本上的诗词,抄着抄着,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万宁,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方子?

    何策执行力超强,万宁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的时候熬好的中药已经送到她宿舍楼下。

    室友上完课回来,看她拿着的透明杯子,还以为她在喝咖啡,听她说是治痛经的中药,感兴趣地问:“好用吗?我也想去挂个号调理一下来着。”

    万宁不太确定:“一人一方,我的方子对你的病不一定管用,你最好让大夫看看。”

    这个室友虽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可又有些别扭,表情倨傲地默声拿着书包离开。

    感受到尴尬气氛的万宁心里同样不舒服,又不是饮料小食,药哪有随便分享的啊。

    喝了药又歇息片刻,万宁觉得身体舒适了许多,简单收拾了书包,也不在寝室呆着了,去图书馆看作业。

    比起还在备战高考的可怜虫陈宥安来说,万宁的大学专业课程对她可谓如鱼得水般自在:她学的是珠宝设计。

    她虽然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贵女,但也都在父亲安排下学过几年,描描花样做做女红都不在话下。而且她做太子妃时见过的好东西可真不少,宫里的首饰随便哪一样都是美轮美奂。

    万宁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看杂志,看课本,看案例分析。

    手边放了个蘸水的固体水粉盒,内嵌细杆狼毫,一点水就能溶解颜料,她用不惯马克笔,更适应工笔画的手感。

    或许是经期让她情绪更为敏感,她想着室友的神情,想着昨晚路遇陌生女生的言辞,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古董”,跟新时代女性格格不入。

    她的笔在白纸上无意识地描画,一笔一画成了个方框,再放进去个“人”字,便成了“囚”。笔迹颜色变淡了,她重又沾了点红色,“人”字添成“女”,“囚”字变成“囡”。

    万宁把空白格涂上彩色琉璃光,又画一只纤纤玉手,成了镶嵌扳指。

    一念成束缚,一念变装饰。

    她画完,把卡纸撕下来窝成团,随手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在图书馆待到太阳下山,万宁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肚子在咕咕叫。

    她现在心情已经好很多了,倒不是从书海中获得的平静,完全是看狗血短剧带来的精神按摩。

    从图书馆离开去吃饭,过闸机的时候脚踩到了张蓝色的学生卡,万宁弯腰捡起来,四下歪头看了看,没看到有人。

    她又看了看卡面上的信息,证件照上的这个男生看着眼熟。

    啊,她想起来了,是昨晚那个超市的收银员。

    原来他是她们学校的大三学生啊,陆清,机电工程系的。

    万宁去食堂的路刚好会经过超市,她想着顺手的事,就没有放到失物招领处,打算直接带给叫陆清的那个男生。

    结果好像把事情搞得更复杂了。

    收银台站着个阿姨,阿姨说陆清是晚班兼职,六点上班,但他今天刚好休息。

    阿姨还说,她不能代收着学生卡,因为卡里有钱,要是钱少了她说不清楚,还是等万宁亲自给陆清比较好。

    万宁郁闷,直接拿学生卡在旁边的刷卡机上一刷,显示卡里余额三十三块钱,“没多少啊。”

    阿姨更不收了:“万一原来挺多的呢?”

    万宁生气,把卡收回手里,也不吃饭了,原路返回图书馆。

    她想着把卡送到失物招领处,还没登记,正好就遇见了回来找卡的失主。

    巧了。

    原物奉还,万宁事了拂衣去,被陆清从身后追过来,他问她:“多谢了,我请你喝杯奶茶吧。”

    万宁看他完全客气的神情,怀疑他根本不记得昨晚见过她。

    可他请她喝的是杯黑糖姜撞奶。

    他没有搭讪的意思,单纯表达了感谢就和她挥挥手告别。

    万宁看夕阳下他逆光离开的背影,咬着吸管,觉得自己像江湖小说里偶遇侠士的女主。

    不对!她才是那个闯荡江湖的侠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