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大恩无功德
    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七十九、大恩无功德欧阳戎与果毅都尉秦恒曾有约定。

    秦恒的妻妾赵氏喜欢养海棠花,

    他在星子坊贞光街家宅的墙头,若是照常摆放一盆海棠花,

    那就代表着平安无事,让欧阳戎等人放心,一切照旧。

    而若是海棠花消失,墙头出现一盘杜鹃花,

    那就代表着江州第三折冲府有异,秦恒察觉到了风吹草动,是有涉及欧阳戎与浔阳王府的事情,需要他们警惕。

    不过这个暗号的含义,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起初,这是重新联络并打交道的二人,约定好的一种危机预警。

    只不过,伴随着北归戍卒事件的发酵,欧阳戎与秦恒开始频繁聚头,交换信息。

    关系也逐渐升温,二人亲密起来。

    甚至不久前,为了感谢欧阳戎与浔阳王府的仗义相助,秦恒交给了欧阳戎一枚私人令牌。

    要知道王冷然可是秦恒的顶头上司,掌握江州军政,秦恒的考绩升迁之权在其手中。

    秦恒此举,算是背着大领导,去和他的新空降的副职对手眉来眼去,甚至暗通款曲。

    与私下见面不同,赠予私人令牌,算是“授人以柄”,毕竟万一令牌落在王冷然手里,是怎么也解释不清楚的。

    已经近似于给欧阳戎与浔阳王府纳投名状了。

    因此到了现在,墙头海棠花消失、出现杜鹃花的异动,已经成了欧阳戎与秦恒在云水阁三楼青荷包厢聚头的暗号。

    起初的预警内涵,倒是淡了不少,但也大差不差。

    这种简易法子,安全是安全,

    但是也因为太过简易谨慎,传递的信息太少,只能大致当个晴雨表。

    所以随着浔阳城的局势紧张,欧阳戎最近几日,其实已经在考虑淘汰这个花盆暗号,去换一套新的能细分危机层级的预警信号了。

    只可惜,还没等他联络秦恒、商量实施,今夜就遇到了生死大事……

    郭遇、蒙守光发现众人跟随欧阳戎一起沉默,一头雾水,郭遇好奇问:

    “请问,这什么海棠花,是有什么含义吗?”

    欧阳戎未答。

    见欧阳戎等人欲言又止,似有事商议,郭遇与蒙守光眼色挺好,主动退避。

    蒙守光今夜重逢主公,脸色犹豫不舍,不想离开离闲身边,不过收到离闲的宽声安慰后,老实暂退。

    花厅内,再次剩下欧阳戎、谢令姜、离闲一家人。

    离大郎小声说:

    “会不会是江州这边,还没人收到赐毒酒的消息,王冷然也是,消息还在路上,所以江州折冲府才没有动静。”

    他叹气:“也是多亏有郭先生、蒙将军,咱们才先得知此消息。”

    “有道理。”离裹儿颔首:

    “这样看,现在是最后的窗口期,越拖下去,王冷然收到卫氏消息,布置封锁的危险越大……”

    “对了,大师兄,这趟过去,还有个挺怪的事。”

    夜出带回消息的谢令姜抬起头,朝欧阳戎道:

    “大半夜的,贞光街那座宅子里,还有屋子灯火亮着,也不知道是早起,还是未睡。”

    欧阳戎问:“你进去没?”

    “没有靠近。”谢令姜摇头,疑惑问:“大师兄是怀疑里面有危险?”

    欧阳戎摇头:“不至于,真要是危险,大概率会熄灭灯火,不引人警惕。”

    顿了顿,他呢喃:“秦恒、赵氏大半夜的不睡觉,和我们一样,难道有什么要事……”

    离裹儿转头道:

    “欧阳良翰,屋内有灯火亮,至少证明赵氏她们在家,花盆并不是因为无人在家才不换的,而是确实没发现危险,才摆放海棠花盆,保持安然无恙的信号。”

    欧阳戎看了眼她:“有道理。”

    谢令姜忽然问:

    “往坏处想,会不会是秦将军出了事?未带最新消息回来,妾室赵氏也不知情,而且也因为人半夜未归,赵氏才亮灯等人,担忧未睡。”

    离裹儿摇摇头:

    “若真是这样,秦将军那边出事,暂且不提怎么暴露的,局势恶化到此地步,代表王冷然已经彻底撕破脸皮,很可能是已经知道女官送毒酒之事,开始调兵戒备,

    “毕竟郭先生、蒙将军能送来洛阳消息,卫氏没有理由不派人赶来,提前通知王冷然他们布置。

    “那现在浔阳王府周边,定然是不安全的,折冲府精锐士卒可能已经在路上了,城门也在逐一封锁中,咱们现在再不走,便是坐以待毙,

    “等明日上午,彩裳女官抵达,再想不漏一人的全身而退,就难了。”

    谢令姜自责:

    “早知道在贞光街的时候,我潜入院中,看上一眼,是何情况,也好过现在瞎猜……要不我再去一趟,找找秦将军?”

    “已经没时间了,谢姐姐再回来,就要到早上了。”

    离裹儿瞧了下大厅一角计时的漏刻,黛眉微蹙:

    “时间紧急,只能猜测,无法一一求证,毒酒之事过于突然,催命符天明就到,哪有有这么多时间打探真假。”

    她看了一眼凝眉不语的欧阳戎:

    “现在能验证的都已验证,必须做出决断了,与其优柔寡断,不如赌上一把。”

    欧阳戎突然问:“咱们来到浔阳城,最初是要做什么?”

    “岿然不动,伺机回京。”离裹儿立马清脆答,又抿嘴:“可情况瞬息万变,此一时彼一时。”

    欧阳戎缓缓点头,自语:“是啊,此一时非彼一时。”

    “檀郎,阿妹。”离大郎突兀出声:

    “据郭先生所说,祖母赐下的毒酒只有两杯,给我与阿父,并没有说要对付你们……”

    他与离闲对视一眼,有些惨笑道:

    “真走投无路,受困接旨,其实大伙也不会全死……檀郎,谢姑娘,我与阿父看能不能帮你们撇清界限,我们走后,伱们记得照顾好阿妹、阿母……”

    “阿兄!”离裹儿清斥一声:“什么我们、你们,说的是什么鬼话呢!你与阿父若死,我与阿母何必独活。”

    谢令姜也颔首道:

    “若无伯父、大郎,我与大师兄、阿父也不愿再掺和这薄情寡淡的帝王家事了。”

    “公主殿下、小师妹说的没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欧阳戎注视众人,轻声:

    “离开龙城时,大伙约定好的共同进退,岂可偷生。”

    离闲与离大郎愣视他们,表情有些呆然。

    离裹儿雷厉风行,当先拍板:

    “那就投票表决,各位手边都有茶杯果盘,

    “想暂留赌一波者,请端杯饮茶。

    “想离去西逃者,可取一枚生梨。

    “不动者,弃权。”

    话语落下,花厅寂静。

    离裹儿环视一圈,率先拿起一颗生梨。

    韦眉看了眼离闲,眼底犹豫了下,伸手取来了一颗生梨。

    母女二人发现,谢令姜、离闲、离大郎三人都没有动弹,他们默契转头,注视着欧阳戎。

    似是在等他的动作,欲要跟随。

    所有人的目光朝欧阳戎投去。

    情况紧急,争分夺秒,已经没有犹豫拖延的时间了。

    是依旧不动如山,还是君子豹变。

    必须做出选择。

    欧阳戎忽然起身,行至离裹儿桌前,自果盘拿起一枚大而饱满的生梨,

    谢令姜、离闲、离大郎三人见状,纷纷拿取生梨。

    梨。

    离也。

    满票赞成。

    离裹儿微微松了口气,就要开口:“欧阳良翰……”

    欧阳戎抛了抛手中生梨,他径自咬了一口梨肉打断道:

    “其实,若设身处地的想,墙头海棠花不变,还有一种可能。”

    离裹儿皱眉,离闲等人面面相觑,奇问:

    “什么可能?”

    欧阳戎看了看他们,又转头,看了一眼门外,没有说话……

    花厅的大门再次打开。

    众人重新聚集。

    “郭先生走了?”

    “嗯。”蒙守光点头:“快要天亮了,他得回京,没法送殿下一程了,要回相王府交差。”

    欧阳戎等人颔首。

    其实心照不宣,郭遇效忠的是相王府,自然不会跟着离闲等人一起西逃。

    “那蒙将军呢?”欧阳戎问。

    “殿下去哪,俺就去哪!”蒙守光瓮声道。

    “守光,是本王连累了你。”经历一晚上的情绪起伏,离闲眼圈有些红。

    “殿下提拔之恩,俺没齿难忘!”

    韦眉朝离大郎、离裹儿叹息道:

    “当初你们阿父还是太子,衔领右骑卫大将军之职时,蒙将军还是都虞,一次西狩,刺客偷袭,是蒙将军挡了一剑。

    “七郎请御医悉心看护,后引为亲信护卫……后来妾身与七郎被罢为庶人,也牵连了他,这些年怕再连累他,不便联系,没想到此次危机,蒙将军还是过来了。”

    离大郎、离裹儿纷纷尊称一声“蒙叔”。

    欧阳戎闻言,表情亦有些动容:

    “没想到王爷麾下还有如此忠义之士,也算一段佳话。”

    顿了顿,他有些难色问:

    “蒙将军刚刚旁听,应该知道,王爷现在要去何处吧。”

    “俺懂。”

    蒙守光重重点头,坚定不悔:

    “不就是去当叛军吗,这么多年被朝堂奸人排挤,能当叛军反倒潇洒!殿下,欧阳先生,你们决定好了,俺们现在走吗?”

    “没错。”

    欧阳戎也不隐瞒:

    “现在就走,按之前商讨过的路线,不过得再精细点。”

    “都听欧阳先生的。”蒙守光严肃道。

    欧阳戎点头,先是朝谢令姜道:

    “六郎去槐叶巷了?”

    “嗯,照大师兄吩咐的,已经去那边准备,带甄姨、叶姑娘去西城门……”

    “好。”

    欧阳戎松了口气:

    “咱们安排好就出发,去西城门和她们集合。”

    他转过头,朝众人说:

    “计划是这样,分两批走,不要一起走,太危险。

    “王爷和大郎,跟着小师妹和蒙将军,轻便上路,乘夜色翻墙出城。

    “王妃和小公主殿下,委屈一下,装扮成在下宅中女眷,随在下一起,坐马车,从西城门出城。

    “咱们在双峰尖集合,那儿有在下准备的快船和焚天蛟油……”

    欧阳戎有条不紊的吩咐完毕,眼神询问的看向众人。

    谢令姜与离闲一家人用力点头。

    蒙守光感慨:“欧阳先生果然大才,思路缜密。”

    欧阳戎谦虚摆手,又正色问:

    “蒙将军,还未问你是何修为,小师妹乃儒家七品翻书人,能携带一人轻松翻城而去。”

    蒙守光言简意赅:“七品,秦锐士。”

    “兵家练气士?”

    “嗯。”

    “善。”

    欧阳戎夸赞,微微松了口气:

    “两位七品练气士,应该够了,遇到一队满编的巡逻士卒也不怕。”

    蒙守光笑了下,又问:“欧阳先生可练过气?”

    “我?”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摇头:

    “书生一个,只会点这个。”

    蒙守光视线下移,看见面前这位俊朗青年,轻拍两下桌上一只朴实无华的琴盒。

    “守光。”

    就在这时,离闲取出一枚玉牌,走了上来,塞进蒙守光手里,打断了他注意力。

    “殿下,这是……”蒙守光问。

    离闲解释道:

    “这块和田玉牌,世上只有两枚,乃是已故皇兄所赠,皇弟的那枚现在也在本王手上。

    “这枚是本王自己的,守光收好,眼下匆忙,一时拿不出什么贵重东西,还请见谅。”

    蒙守光连忙摆手:“如此贵重,使不得,使不得。”

    离闲执哟强塞,蒙守光无奈。

    “收好,你放弃洛阳名利,前来这偏远南境,跟随本王,如此情义,本王送你什么都不为过。”

    “这、这……”蒙守光始料未及。

    离闲握住他手掌,真诚道:

    “放心,舍命跟随,本王绝不会亏待你,等到了桂州,本王入主匡复府,就和李公商量,先让你做匡复府大司马,控弦万人,比在洛阳当都虞威风……

    “另外,从今往后,你就姓‘离’了,本王赐你,以后看还有谁敢笑话你的番人血脉,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蒙守光闻言,先是震惊,旋即眼眶“哗”一下通红,泪光凝聚:

    “殿下,此、此大恩……”

    离闲摆摆手打断,指着旁边嘴角微笑的欧阳戎说:

    “要谢就谢檀郎,赏赐这方面,本王愚钝,幸亏檀郎提醒,这些都是檀郎建议的,嘱托本王万万不能辜负忠良。”

    欧阳戎摆摆手说:

    “都是王爷明断,不过,蒙将军……不是,现在是离将军了,离将军请放心,等咱们脱困,以后到了匡复军,一起勉力,夺得大业后,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还没等他说完,哐啷一声。

    面前一米八的长臂大汉已经单膝跪地,朝离闲与欧阳戎磕头。

    蒙守光满脸通红,紧攥玉牌,声音哽咽:

    “殿下,欧阳先生,某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离闲等人脸色欣慰。

    欧阳戎笑了笑,等待了会儿,走过去,虚扶起感恩效忠的蒙守光,朝他上下打量。

    就在蒙守光被注视的有些不安、准备开口询问之际,欧阳戎忽然问一句:

    “怎么没木鱼声。”

    陈述语气,却是问句。

    蒙守光一愣:“什么?”

    “没事没事。”

    欧阳戎笑颜愈发灿烂,手指桌上一只琴盒:

    “来来来,走前得给阁下看个大宝贝,一般人我不让。”

    “什么大宝贝?”

    周围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善意笑响。

    蒙守光神色愈发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