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恩斯特家族给予这具身体的鲜明外貌特征与修格的「作家」身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其中的相似之处就在于,它们都增加了修格在任何一个时刻被人「认出来」的机会。
尤其是在塞伦城这种非常微妙的地方。
年轻的男性、属于恩斯特家族的典型黑发与白肤、还有他身上的那股始终难以磨灭的特殊气质——那种属于作家或学者的感觉。
即便是修格之前在沃特尔的军队里待了这样长的一段时间,这种气息也仍旧没有被抹去,相反,随着他对于魔法学习的深入,这种独特的气质反而变得愈发鲜明了,而且在不知不觉中,这种气质当中还混进了几分沃特尔军队当中特有的严肃、压抑感。
而当拥有这种特殊气质的人拄着手杖站在一只巨大的魔法老鼠身旁时,他所散发出来的神秘气息便以惊人的速度转变成了一种令人忍不住退避、畏缩的压迫感。
尽管修格在说话的时候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但在他的目光扫来时,这些已经在塞伦城中生活了许久的士兵们却都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他们总觉得这名年轻人刚刚正在思考如何利用魔法切开自己的脖子。
在这种压迫感之下,就连那只始终安静趴在原地,头上长着古怪犄角的巨大老鼠也多了几分狰狞之感。
「以前我就住在塞伦城的那栋老宅里,靠稿费谋生……说不定你还读过我写的东西呢?」
在听见修格的这句话后,负责带领这些士兵的男子恍然大悟,但紧接着惊讶的神色又从他的脸上冒了出来:「可是,阁下难道不是应该在那老宅的火灾里死去了么?」
对于这个问题,修格轻轻地摇了摇头:「所以你是觉得,一名法师会被轻易地烧死?」
「呃……哈,也是。」
男子哂笑了一下,在与修格的对话中,他手中的结晶铳始终对着前方,显然他非常担心修格会突然利用什么魔法对自己展开攻击,他早就见识过各种各样魔法的威力了。
修格对此却并不在意,他开口问道:「各位应当是来自鸢尾街吧?你们用武器指着我和我的朋友,是因为我们冒犯了你们的领地么?又或者,是因为各位想要从我们的物资里分走一些?」
听见修格这样说,那名男子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说道:「我们遵循布茨将军的命令,正在对这附近的区域进行搜索和检查……阁下应该都看到了吧?我们之前就已经留下了很多标记。」
在说出这句话时,男子的目光稍稍往旁边瞥了瞥,示意修格可以去看由鸢尾街留在旁边街道上的那些油彩标记,随后他接着说道:「至于现在嘛,不过是例行的巡逻与检查而已……」
对于男子所说的这些话,修格当然是不会信的,毕竟他之前早就利用魔力感知与鼠群捕捉到了这些鸢尾街士兵们的动向,他们的到来绝对是有计划的。
不过修格并没有揭穿男子的谎言,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一边用手掌抚摸狂奔之鼠的毛发,一边听对方继续进行解释。
就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在简单的铺垫后,男子便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阁下既然知道鸢尾街,那应当也听说了布茨将军发布的招募通知吧?现在,鸢尾街正在到处寻找像你这样的法师!」
听见这话,修格微微垂下头,他认真地端详了一下对方手中的结晶铳,问道:「所以,你们这是……在邀请我?」
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修格体内的魔力快速地运作了起来,在他的眼瞳深处,镜中使者的漆黑迷雾缓缓涌动起来,一股寻常施法者所绝对不具备的可怕压力直接被他施加在了眼前的这名男子身上。
这名男子说到底也
只是一名普通的军官,面对身上这股突然增强的压迫感,他的面部微微一颤,端着结晶铳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下垂了一些,但目光却并没有因此而出现躲闪。
见状,修格便稍稍收敛了自己的魔力,紧接着他轻轻地转动了一下手中的黑日权杖,多余的魔力立即注入其中。
几乎是瞬时,这根特殊的金属手杖便在修格的魔力灌注下发挥了极其独特的作用,修格的感知被瞬间扩散了出去,并将这一整片街区都完全笼罩了起来,而在黑日权杖所给予的反馈之中,这些鸢尾街士兵当中的一个人却变得格外「清晰」。
修格看似随意地朝着那方向扫了一眼,却见那被黑日权杖标识为黑日结社成员的,竟然是一名看起来极其不起眼的,站在最边缘位置的沉默士兵,看起来约莫三十岁,装扮上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你们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修格默不作声地在心中感慨了一句,随后他便对着眼前的士兵队长说道:「我之前确实听说过布茨将军招募施法者的事情,而且也想过要前往鸢尾街进行拜访……既然眼下有这个机会,那便刚好提前一下行程吧……不过,我的朋友还有家人需要照顾,我需要优先保证他的安全。」
「阁下的意思是?」
「明日早晨十点,我会准时前往鸢尾街拜访布茨将军,今天就不劳烦各位替我带路了。」
说着,修格动了动手指,于是法师之手立即从后方的拖车当中取出了一袋通用的魔法结晶,随后他大方地将这袋结晶向前送去:「就当做是我个人给鸢尾街与布茨将军的礼物吧……对了,我知道你之前听到了我说的那些话,还请将它们复述给布茨将军,我想,他应当会感兴趣的。」
士兵队长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那一直趴在地上的巨大老鼠却微微抬起了头,一双绿色的眼瞳在瞬息之间被暴虐的猩红所充斥,一双巨大的犄角上显现出了阴暗的魔法光芒,而它的那三条特殊长尾,也在此刻长出了无数锋利的倒刺。
一股远超那种淤泥怪物的恐怖气息登时从这只「巨兽」的身上散发了出来,并狠狠地倾轧在了这些士兵们的身上。
一名心理素质较差的士兵打了个哆嗦,险些便要扣下扳机,然而修格的法师之手却在眨眼之间来到了他的身前,「行走之林」对于剧毒魔力的压制被修格顺手解除,于是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色彩登时充满了这只半透明的魔力手掌。
它精准地抓住了结晶铳的枪身,墨绿色的手指用力地按在了那镶嵌在结晶铳侧面,用于驱动魔力的魔法结晶上,于是腐蚀性的力量狂暴地注入其中,竟是将其当场摧毁。
「冷静些,别紧张。」
修格真心实意地对着绷着脸的士兵队长微笑了一下,随后他强行地将那袋魔法结晶塞进了对方的怀里,刚刚才废掉一把结晶铳的法师之手飘飞回来,蕴藏于其中的腐蚀性魔力悄然褪去,它顺手拾起了菲利克斯之前放在地上的武器,并将它重新交还给了原主。
就这样,修格带着惴惴不安的菲利克斯重新骑上了气势汹汹的狂奔之鼠,片刻之后,在一众鸢尾街士兵们的紧张注视下,这只可怕的巨大魔法生物就这样带着自己的两名「乘客」以及那一整车的各式物资朝着街道尽头走去了。
他们所有人手中的武器都处于等待击发的状态,但在这种情况下,竟是没有一个人敢第一个扣下扳机。
直到那辆拖车的影子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那名士兵队长才纠结地放下了手中的结晶铳,他轻轻地掂了掂手中那装有魔法结晶的袋子,随后也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作为一名曾经的职业军人,本能与直觉告诉他,如果刚刚他真的下达了什么指令,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办
法活下来了。
修格对于他人的想法是不在乎的。
他无所谓那些鸢尾街的士兵如何看待自己,疯子也好,杀人狂也罢……在如今的塞伦城里,任何一个能够让对方放下武器好好对话的身份都算好身份。
至于布茨将军会从中得出怎样的一个结论,修格则不得而知了。
因为携带着一拖车物资的缘故,哪怕是斯尼奇也没有办法再像白天那样肆意奔跑了,虽然它的速度仍旧很快,但当它成功带着两人赶回那栋公寓楼时,也已经接近傍晚了。
分配这些重要物资的任务自然是由菲利克斯来完成——他过去在共助会当中的工作为他积累下了许多这方面的经验,也让他在那些幸存者们的眼中拥有了相当程度的信誉与可靠性。
尽管这些「邻居」并不愿意在菲利克斯生病的时候伸出援手,但他们面对菲利克斯送上门的些许「支援」却表现得极为欢迎……而这样的事情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从菲利克斯的熟练度来看,他应该很清楚如何避免自己成为附近幸存者们的「眼中钉」以及觊觎对象。
对此,修格并没有进行干涉。
他趁着夜幕尚未降临前的这个短暂空缺,再次前往了另外一个街区,并以惊人的速度对那些蠢蠢欲动的暗渊子嗣们进行了猎杀,在将近一个小时的高效狩猎当中,修格超额地完成了任务。
在暗渊子嗣主体尚未对此做出新一轮的应对措施前,他便骑上狂奔之鼠扬长而去。
这个夜晚对于修格而言注定是极为重要的,在返回菲利克斯等人的藏身处前,他就已经能够感受到从自己精神世界当中不断传出的波动了,显然在金属圆盘当中,正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
在菲利克斯以及那些孩子们相继开始休息后,修格便又一次孤独地坐在了深沉的黑暗当中,他将视线投向自己那巨大的金属圆盘,并将自己的精神集中在了那已经彻底祛除掉了所有迷雾的圆盘房间内。
原本被迷雾层层封锁的「面具」此时已经彻底脱困了,它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悬浮在那空间的正中央,面具上的表情不断地发生着变化,而属于暗渊的雾气则从它的旁边不断飘散出来。
镜中使者就站在这房间里,只不过它并没有上前触碰那面具,而是笑嘻嘻地看向了修格的方向,随后它弯下腰,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于是修格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在做好了准备后,便将自己的精神缓缓朝那面具探去。
在浓重的黑暗里,修格睁开了眼。
他缓缓摊开自己的手掌,随后在魔力视野的帮助下,他看见浓郁的魔法迷雾在自己的手掌当中汇聚,并在眨眼之间形成了一副漆黑的面具,在它的边缘不断地有淡淡的浓雾飘散出来,在它的影响下,这个房间中的温度似乎又降低了些许,修格甚至听见已经睡着的菲利克斯翻了个身,并扯了扯盖在身上的厚衣物。
「好吧,让我试试……你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修格抬起手臂,将那面具朝着自己的面部送去,而当这面具来到他的面前时,一股强大的魔力从中爆发,于是面具直接脱离了修格的手掌,就这样朝着他的面部吸附了过去。
在无边的黑暗里,由暗渊迷雾构成的奇异面具与修格的面孔当场融为一体,于是修格的面庞当即便化作了一片混沌的虚无,在那面具的作用下,修格只觉得自己的思维似乎正在坠入寒冷的冰窟,但他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任何的不适或紧张。
相反,那种奇特的寒冷反而令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舒适感。
就仿佛将自己的身体浸泡在了如同液体一般浓郁的魔力当中一样。
在这种奇异的感觉中,修格渐渐地恍惚
了起来,就如同当时在恩斯特庄园地下进入鼠群梦境时一样,他坠入了一个明显不属于这个时空的遥远场景。
就仿佛从高耸的悬崖上纵身跃下一样,修格突然感受到了极其浓烈的失重感,紧接着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明亮且清晰起来——他看见自己正在坠落,而在他的下方,则是一片无边的海洋。..
「扑通!」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重力便已经将他深深地拽入了那冰冷且汹涌的波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