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怕是出事了
    圣驾回京后数日,忽有急报入京。


    急报自南面而来,经一驿换一马,于此一日正午时分来至了宫门外。


    “八百里加急军报在此,速让!”


    马蹄声急促,马上风尘仆仆之人拿沙哑的声音高声喝道。


    看清其背后所竖之急报军旗,宫门守卫连忙让行。


    急报很快呈至甘露殿。


    须臾,即有数名宫人自殿内而出,安排各处急召大臣入宫。


    亦有内侍来到了兴宁坊骠骑大将军府,常阔得召,匆匆入宫而去。


    常岁宁今晨刚去了国子监,尚不知常阔被急召入宫之事,此时乔祭酒夫妇二人与乔玉柏,正围着她问芙蓉花宴之事。


    此番乔家前去赴宴的只乔玉绵一个,那花帖当初送到乔玉绵手中仅仅是礼部为显一视同仁而已,从一开始乔玉绵便不在太子妃候选之列,故而乔家人并未跟去,只当让乔玉绵随着常岁宁一同散心了。


    在乔祭酒看来,常岁宁本也不该在候选之列,却不成想竟出了意外,且这意外竟还是一个接着一个,扎堆出现的那种……


    先是险些成了未来太子妃,而后又险些成了荣王世子妃,甚至还差点成了崔家媳妇!


    真,一波三折。


    但此刻乔家人最关注的还是崔璟这一茬。


    乔玉柏有些担忧:“宁宁,那崔大都督遭拒之后,会不会为难于你?”


    乔央也犹豫着道:“不然让老常去开解开解?”


    年轻人在战场上杀伐果断惯了,又是头一遭于人前表意,就这么被拒绝了……万一想不开,思想走了极端可如何是好?


    王氏也有些不安。


    “假的。”此处无旁人,常岁宁便解释道:“做戏而已。”


    她将此中内情大致言明。


    乔家众人皆大松了一口气。


    乔玉柏恍然大悟:“我就说……崔大都督怎会待宁宁有那般心思!”


    他起初听闻此事,便觉听天书一般不切实际,合着本就是假的。


    “怎就不能有,我们宁宁这般出色,纵是有,那也是人之常情。”王氏瞪了儿子一眼,又低声叮嘱:“此事还要慎言才是,到底是有欺君之嫌,在外面且还要装作不知……”


    乔玉柏收敛神色,正色点头:“阿娘放心,儿子明白。”


    “那荣王世子呢?”乔祭酒不免问:“也是请来做戏的?”


    常岁宁接过喜儿剥好的栗子,边道:“同样的戏哪里用得着演两场,一下欠两个人情的买卖也太亏了。”


    “那这荣王世子求娶之举……果真是出于心仪了?”乔祭酒将信将疑。


    常岁宁摇头:“此人是何心思尚不好说。”


    经此一事或可见,这荣王世子,未必如表面看来那般简单,日后还须留意提防。


    乔祭酒庆幸道:“如此说来,好在是有崔大都督仗义相助……”


    否则岁宁还不知要陷入怎样的麻烦与算计当中。


    “是啊,还好有崔大都督及时出面……”乔玉绵回想起当时的场面,仍有些后怕:“若不然宁宁的亲事便由不得自己了。”


    “不过现下好了。”乔玉绵面向常岁宁的方向,笑道:“有了圣人的允诺,从今后宁宁想嫁谁不想嫁谁,便皆可自己做主了。”


    常岁宁慢慢嚼着香糯的栗子,面色轻松地点了点头。


    于她而言,这的确是一件值得开心甚至值得庆贺的事情了。


    如前世那般被人被局势左右亲事的经历,她再不想有第二次了。


    比起她那些自损的对策,此番崔璟之法,实是一劳永逸,她很感谢他。


    但这世间能左右她的东西另外还有很多,没有亲事,还会有其它,她不能因此便觉万事大吉,相反,她应做好面对更多麻烦的准备。


    自她开始做常岁宁起,便一直在准备着,但远远还不够。


    路还很长,但这条路她非走不可,哪怕只是为了断绝再次被人操控的可能。


    乔家几人只见少女坐在椅中吃着栗子神态轻松,却不知栗子是绵密香糯的,少女无声的决心却是顽固坚定的。


    王氏庆幸地念了句阿弥陀佛:“是得好好谢一谢那位崔大都督。”


    乔祭酒点头:“回头我钓上几尾鱼,让人送去玄策府。”


    王氏瞪向丈夫:“今日你还想着钓鱼呢!”


    “闲着也是闲着嘛。”乔祭酒下意识地说了句软话,旋即想到了什么,又挺直腰杆:“今日我最大,寿星的事你少管!”


    王氏咬咬牙,罢了,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也就容他猖狂这一日,待忍过子时再同他算账。


    此时,有仆从从外面叩响了书房的门,说是无二社的胡焕来了,来寻常岁宁和乔玉柏。


    常岁宁便去见了胡焕。


    胡焕有些畏手畏脚地问:“常娘子……崔六郎让我来问,咱们还打不打马球了?”


    常岁宁:“为何不打。”


    得了她这句话,藏在一旁假山后的崔琅才端着笑脸闪身出来:“我就知道师父还是认我这徒儿的!”


    他还怕长兄表意被拒后,师父迁怒于他,便连他也一块儿扔了呢——平生头一回想与长兄撇清关系的崔琅如是想。


    还好还好,师父看起来并未将长兄之事放在心上。


    只是如此一想,崔琅又不免替自家长兄感到一丝心酸。


    但这份心酸也不耽误他张罗着社中同窗一起去河边打马球便是了。


    常岁宁等人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客至。


    “……哎,我早便说过了今年不办寿宴,您百忙之中还特意跑这一趟作甚?”乔祭酒笑叹着迎上去。


    褚太傅恍然:“哦,今日是你寿辰啊。”


    “?”乔祭酒笑意些许凝滞:“那您老这是……”


    “钓鱼啊。”褚太傅理所当然地道。


    乔祭酒半信半疑。


    待二人来到河边坐下不多时,那半信也没了。


    “……今日这马球打得倒是惜力。”褚太傅握着鱼竿,有些看不顺眼地道:“半日也没个球飞出来,少年人打球怎也这般死气沉沉的,皆未饭否?”


    乔祭酒习以为常。


    自老太傅接过了礼部尚书一职后,如今纵是只蚂蚁从他跟前爬过去,也得挨几句骂。


    有球飞过来,他气得要返老还童。


    没球飞过来,此时嘴里又有意见了。


    乔祭酒无奈:“您盼点什么不好,您如今这把年纪,真要有球砸您身上,若不巧砸到了紧要处,这死气沉沉的可就不是他们了……”


    乔祭酒说着,忽而抬眉:“您该不是……还未拿到画吧?”


    褚太傅哼了一声。


    乔祭酒恍然。


    哦,这是又上门催债来了。不是等球,而是在等捡球的人。


    “这孩子近日也实在忙乱,那些事您必然也听说了的……”乔祭酒先给自家孩子狡辩了一番,才又使仆从去球场那边,让常岁宁中场歇息时过来说话。


    待人过来时,褚太傅看也不看人一眼,只笑呵呵地钓着鱼道:“……这惊世之作是不好画啊,不若待老夫百年入土之后,在坟前烧与老夫来看吧。”


    “岂能啊。”常岁宁笑道:“已画成一半了,只因近来事多心乱,心一刻静不下来,自是一刻便不敢随意下笔的。”


    褚太傅花白的眉毛微动:“哦,你的确也是贵人事忙,老夫这些时日单听你那些个事迹,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什么下棋赢了那位宋举人……”


    “说来我能赢宋举人,还要多谢太傅呢。”少女负手立在柳树下,含笑说道。


    褚太傅的眼睛这才睨向少女:“谢我作甚?我又不是你的老师,又不曾教过你下棋。”


    常岁宁笑了笑。


    怎么不是,怎么没教过啊。


    但她道:“正因有您给我的击鞠社取名无二社,才惹了宋举人那诗社中人不满,众人挑衅起哄之下,方才有了宋举人与我比棋之事。”


    “我怎么听着你这女娃话里话外,倒像是在怪我取此社名给你树敌了?”


    “哪里,我要多谢您帮我扬名呢。”


    “年纪轻轻的小女郎怎成日将名利挂在嘴边……”褚太傅哼哼着道:“说到扬名,那芙蓉花宴之事,如今京中不知多少人在议论,如此倒也是遂了你的意了?”


    常岁宁依旧笑着:“那也要多谢太傅筹办此次花宴。”


    褚太傅瞥她一眼:“……怎什么都能谢到老夫头上来。”


    花宴是他们礼部奉旨筹办的没错,但礼部事忙,他并未一同跟过去,也是事后才得知了宴上发生的事。


    她这一遭倒是惊险,好在有惊无险。


    说来也是古怪,他总时不时地记挂着这小女娃……想来想去大约是因为,画还没到手吧?


    褚太傅心中自认泾渭分明界限清晰,嘴上却停不下来:“你可知如今各处都是如何议论你的?”


    “无非是挑剔过了头,眼高于顶,不识好歹这些?”常岁宁语气如常,就这么随意地在他的鱼篓边屈膝坐了下去,她向来都很喜欢坐在老师身边。


    褚太傅见状“啧”了声:“哪里有个女郎的样子……你说说你,荣王世子瞧不上,那崔令安竟也入不了你的眼,太子妃你亦不愿意做,你倒是想嫁出个什么花样儿来?”


    “我何时说过不愿意做太子妃了,那不是不巧被人搅黄了吗?太傅还当慎言,这话若传出去我便要大祸临头了。”少女的话是紧张的,语气仍是松弛的。


    “我可没看出来你还怕这个。”褚太傅又追问:“那你倒说说你想嫁个什么样儿的?”


    乔祭酒笑着问:“太傅这是想做媒人不成?”


    常岁宁笑道:“那便不劳太傅费心了,我并无嫁人打算。”


    褚太傅挑眉:“一辈子都不嫁?”


    常岁宁点头:“是啊。”


    嫁人这种事太麻烦,很是束手束脚,不适合她。


    且她的性命注定是要压在棋盘之上的,说不定哪日就没命了,她若嫁了谁,对方轻则某日原地变鳏夫,重则被她牵连九族老少都要搭进去。


    此事损人不利己,实在很没必要。


    褚太傅这回倒是没有呛她,反而道:“不嫁就不嫁,倒也不是不行……”


    他看着平静的河面,忽而缓声道:“从前我那个学生……便不该嫁的。”


    且嫁那么远,若在那里受了委屈,他这做老师的都没法帮她讨公道撑腰。


    肯定是受了许多委屈的。


    “不听劝啊……”老人似想说些怪责之言,但话一出口,却无半点怪责之感:“当年谁都劝不动她,也不知……她可后悔了没有。”


    乔祭酒面上笑意淡去,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好一会儿,还是褚太傅埋怨道:“她才不会后悔……她才不管旁人如何挂念。”


    常岁宁在心中点头。


    知她者老师也。


    她从没后悔过。


    但她也是挂念他们的,所以这不是回来了吗?


    她侧过脸笑望着身边的老人。


    “……笑什么呢?”褚太傅吹起了胡子,没瞧见他正生气伤心呢?


    这也是个没心肝的!


    这一点倒也很像嘛!


    ……也很像?


    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叫褚太傅忽而一怔,他抓住了这念头,一时有些出神地看着一旁那席地而坐的青袍少女。


    这时,褚家的老仆快步走了过来。


    “大人,宫中急召。”老仆的声音略有些喘:“府里来了人传话,道是圣人急召您入宫议事。”


    “今日老夫休沐!”褚太傅的戾气顿时疯狂滋生。


    老仆:“谁说不是呢,但圣人急召啊……”


    “想必是有极要紧之事了。”乔祭酒道:“太傅还是快些去吧。”


    “你倒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这鱼还没钓上来一条呢!”褚太傅恨声道。


    常岁宁伸手接过他的鱼竿:“我帮您钓着,钓着了鱼回头送到您府上去。”


    褚太傅将鱼竿丢给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带着老仆和一身怨气离开了此地。


    看了一眼老师离去的背影,常岁宁才正色问乔祭酒:“圣人如此急召,连休沐中的官员都要宣召入宫,三爹可知是出了何事?”


    这形势,怕是出事了。


    此刻,她忽觉手中鱼竿微晃,抬眼去看,只见有鱼儿咬钩,将原本平静的水面甩出了一圈圈水纹波澜,那波澜在她眼前震荡着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