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之前,陶修收到以润润为代表送上来的两双鞋子,鞋子底软面厚,针脚细密,没有一点赶工的痕迹,看来四只雀儿早就在准备了。
陶修双手接下鞋子,诚挚地道谢,又问润润:“你多大了?”
润润有双机灵的眼睛,大而晶亮,很像从小跟着陶修在逆境中长大性格大大咧咧的陶舒。
“十六了。”
“我妹妹比你大一点,我的鞋都是她做的。”
润润双目含羞,揉绞着衣袖问:“那她做的一定比我们的都好?”
“多谢你们。”
“公子,溶溶春日再来绒华院时,这里就是满园盎然绿意了。”
他回看站在廊下逗弄阿九装作对他离开已释然的公仪林,答应道:“有机会一定再来拜访。”
他们巳时出发,公仪林送下一程又一程,从北篱门到玄武湖东,又上了钟山大路,直到司子勒马喊停,自作主张喊道:“陶公子,安大爷,再往前走就是钟山密林了。 ”
雪后的大路已有坚硬的路印,丛林的阴影里尚有许多未化的积雪,想马儿在路上跑起来还很难,公仪林走上一座矮山,向西北方负手而立,目送那二人在潮润的路上踽踽而行,最终消失在路尽头。
林中的寒风肃杀,又野又狂,剑一样穿透他的胸口及全身,几乎把他冻成僵硬的木雕。
司子鼓足胆量劝公子早些回去养病,被冷漠无视后,只能裹在披风里小心翼翼哈气搓手等着,等着公子恢复冷热的知觉。
* * *
自陶修回到京口大营,在熟识热闹的集体里,他一下子成了沧澜和威锋幢两处的宠儿。
威锋幢临时组建的那支队伍仅剩下的十八人,重伤者被送回家乡,体健者依旧复归当初选拔的队伍。陶修、张城、周石等人再度成为口口相传的人物,经常有新入营的年轻人扒在门外窃窃私语,指着屋内的人悄声说:就是他们——
而沧澜和威锋幢开始对两百壮士创下的殊荣展开争夺战,一方说那两百人里有一半来自威锋幢,而另一半也在威锋幢的训练下脱颖而出,另一方则咬定陶修、张城等人的吃喝拉撒、摔打锤炼都在沧澜,他们的无畏勇猛精神传承自沧澜,想夺走这份功劳只会闹出笑话。
后来,陶修一伙人依旧回到原来的沧澜队。
在早春的花开出第一朵、凛冽的风逐渐柔和、深蓝夜空浅金色的月牙格外明亮时,陶修常想起武元义拎着几坛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劣质酒悄悄跟他们分享的场景。
陶修的伤臂成了别人见面时必问的一句话:“有知觉没?恢复几成?”
安桂一日不落的精心调治,不到暮春时,陶修的左手已活动如常,毫不费力拎起一桶水。
那次战后受孤独感猛烈冲击的张城要娶妻的想法与日俱增,从刚开始的口头念叨到春天适合发情的季节时已开始做出行动,他在营里托人打听谁家妹子未婚嫁的,随时可以介绍他认识,唯一要求便是那姑娘必须温柔,如果长得漂亮那就更锦上添花了。
张城刚送走一位拿妹子画像想来结亲的年轻人后,遗憾地对正在针灸的陶修说:“这是第七个。”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陶修好奇道。
“温柔的吧。”
不管是五官还是身量张城都无可挑剔,陶修对他的话嗤之以鼻,笑道:“打着寻觅温柔姑娘的名头到处挑漂亮的,你就骗骗那些不了解你的人。刚才肖像上的姑娘挺俊的,你挑出什么缺点了?”
张城戳戳自个儿眼角:“这里有痣。也许这个位置的痣会令真人多妩媚,故而画像上都没隐藏起来,实际是颗犯桃花的痣,我不喜欢。”
“不许对没见过面的姑娘评头论足。你今年多大了,二十四?”
“匆匆碌碌转眼已二十四年。自十年前从江北逃难至此,我一次都没回去过,恐怕再回沭阳郡已无一人能认识我了。”
陶修沉吟片刻,慢吞吞说道:“我心中有个姑娘人选,模样周正性格稍活跃可爱,回来时第一次听见你想娶妻生子,我就觉得你们二人挺般配。可惜……”
“可惜什么,面都没见就说可惜,是哪里的姑娘?”张城以为他家中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妹子,立即在他身边坐下来,一边帮他细细搓着臂上的针,一边涎着脸问:“是你小妹?这么说,你还有机会做我家的舅老爷?”
“胡说。我只有一个妹妹。我之所以说那姑娘可惜,一来她远在都城遥不可及,二来她年纪尚轻。我也怕她跟着像我们这样的人会受苦,毕竟她现在生活的地方安逸又无忧。”
“不可能的人你还多这一嘴。”
“不能怪我多嘴,离开都城时那姑娘送我的两双鞋子正穿在你脚上。我正面看着她时,莫名觉得她与你很般配。”陶修指着张城脱在旁边的鞋子,笑道:“若没有缘分,你偏偏要把这双鞋抢去穿。”
陶修回来那日,张城从他带回的一些小礼里就挑中了两双鞋,本来两双都要拿走的,安桂硬给陶修夺下一双。
这双鞋的巧合令张城觉得与那姑娘之间的关系妙不可言,不免心驰神荡,嘴角含笑,客气地问道:“究竟是哪家姑娘,你说她年纪轻,到底多大,太小了可不成!”
“她名叫绒润,十六岁,公仪林府上的姑娘,我仅知道她是司子在外买回来的,算是命好碰到的是公仪府,和另外三个姑娘在府里做些轻松干净的活。”
“年纪的差距倒不是问题,就是太远了,即便我有意却也扛不住山高水远。”
陶修突然皱起眉头忍住臂上传来的疼痛,见张城陷在短暂的遐想里完全不顾指间捏的长针,正狠劲往他肉中戳咧,他弹开张城的手说:“下回说这种事时你还是什么都别做。真有缘分,山南海北也会聚在一处。”
“行,下回你见了公仪公子把这事提一下,你看准的人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有机会我帮你提一次。”
张城帮他把银针重新插进肉里,突然发问:“你喜欢什么样姑娘?成家的事你不急?”他紧盯陶修的反应,见陶修眼中掠过一瞬的犹疑且反应呆懵,故而飞快又发问:“你不喜欢女人?”
察觉到他眼中的疑惑变成惊慌后仍不罢休继续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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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公仪林什么关系?”
接连三问,陶修都来不及反应,眼里再也藏不住任何事情,脸上表情丰富多彩,有秘密被窥见的惊慌,有真相被揭穿的羞耻,也有对此种非正常行为会遭他们鄙视的担忧。
张城已猜晓大半,并未为难他,唇角一挑笑道:“我吓你玩呢,瞧你这天真无邪的脸能做什么坏事啊。”
陶修正欲跟他坦诚红色腰带的寓意,安桂从外走进来,身上满是春日晒久了太阳的味道。他把陶修臂上的针一根一根取下丢进碗里,又倒上一碗热水烫着,见两人方才趴在一起嘀嘀咕咕,问了句一直好奇的事:“你们二人生死场走过两次,全身伤痕累累,难道段校尉没想过给你们提拔提拔,终日混在我这庵庐里,当成自家了?”
张城摸了把他肩头残留的阳光的温度,懒洋洋伸个懒腰,“越来越暖和了啊。卢将军已在上次大宴时赏赐许多钱帛,就没指望还能被提拔上去。我现在只希望有点功劳后早点回沭阳安居乐业不用打仗,跟安桂你一样在外面晒够了太阳再回来。”
“你俩留在沧澜做斥候有点屈才了啊。卢将军赏罚分明、举贤任能,这次我十分确定你们至少升做廷尉、队长一类,结果过去几个月连一点风声都没有,你们说,同样的功劳是不是战时就比太平时容易受提拔,显然不公平嘛,不是人人都有机会顶着脑袋等着高升的。常跟你们一起混的姓武的,最后得了个什么守门英烈的空名头有什么用,趁活着的时候就把本该给你们的东西都给了,谁知下次你们能不能从漳北还是漳西城活下来。”
武元义的名字刚被提到,陶修和张城二人便都沉默无言。
“这一两年江北野心勃勃的周一直没有动静,眼下看似太平,我这只懂救人的人都猜到必有一场大仗要打,所以卢将军不肯放你们回乡,京口、历阳两处的兵力已达全所未有的数量,我想这太平日子并不长久了。”
张城起身往外走,笑说:“杞人忧天做什么,真打了还有卢将军替我们顶着。打就打呗,死了就干干净净一了百了,当今世道,谁不是活一天算一天。”走到门外正午的艳阳下又伸了个懒腰,转头问陶修:“我无牵无挂,你呢?”
陶修也略弯腰从庵庐低矮的门内走出来,眯起眼睛直视耀目的日头,和煦轻柔的春风拂动鬓角碎发,脸上露出满足平静的笑容,来回握拳刚针灸过的左手说:“天气这么好,说这么扫兴的话做什么,走,吃饭去?”
*
这朗朗的暮春时分,一个晴朗的午后,天蓝云白,鸟鸣清脆,陶修和一帮汉子在田里忙碌过后,回到住处正端盆去井边洗衣裳,京城的使者带来一个安桂愤愤不平已久的好消息。
沧澜队里的两个同袍兴高采烈跑来找陶修,夺下他手里的盆丢到地上,大笑道:“这些粗活,往后你再也不用做了,陶兄弟,恭喜高升。”
他们连拖带拽把他架到海定楼,卢思苌、段泽和衣着华丽脸上却疲惫不堪的使者已在堂中等候多时。
陶修行礼之后,使者才昂首阔步神情肃然从座上走出来站到中堂,宣读从都城带来的圣上的手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