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瑛刚要出声斥责,萧蕴就愤愤踢开挡路的花架一瘸一拐冲出半亩林。
“萧兕太没规没矩,连亲哥都敢打。”萧瑛怒对萧宸说:“今后把他交给我,我来治治他的性子。”
他拽起陶修,道:“别跪着说话,把你要说的敞开了讲。”萧瑛看事的角度和萧宸不同,忧心的倒是这个侄儿的性命,对他回陈的理由并不很信,这个理由很浮泛,流于表面,试探着问:“梁、陈若反目成仇,你将会是第一个被他们拿做人质的人,甚至性命不保。”
陶修无法躲开萧瑛深邃的双目,紧抿双唇,质问的眼神直射对方眼底:“今日你在现场发现了什么线索,必定知道是谁要置我于死地,父亲和你打算去找他吗?”
萧瑛身体一僵,顺带脸上也发僵,勉强一笑松动肌肉,问:“你在说什么?”不自觉朝萧宸案几前退几步,好像要捞个同盟来对抗这棘手的局面,本打算和萧宸瞒住他,才提出要带他去基州,原来这孩子都知道。
“我不怪他,更不会有恨,这乱世中谁都有难以推卸的使命和不得已的立场,都想轰轰烈烈干一场,更想结束残酷艰难的乱世。五叔你坚守基州,日复一日站在城楼上想的难道不是冲进周国的城中痛痛快快杀一场?父亲又为何放下兵权甘心交到萧钰手中,难道不是也在期待他有朝一日或许真的能夺回失去的疆土?”
他来回看向两位目瞪口呆的长者,异常冷静,“对于梁国,我也可以是第二个萧钰。”
萧宸撑着案几起身,步伐虚乏,走至陶修跟前,像要重新认识这个孩子,“你都知道了?”
“我都知道。”
“你活着回来、讲述这多年经历的那天,我就猜到是他在暗中策划了这一切,可为父我没办法替你报仇。你一定在恨我?”
“梁国人寡国弱,悬着最后一口气夹缝生存,我跟父亲不能为我报仇一样,我不会杀他,于大局面前我的命不算什么。但是萧钰,要是还有见面的一天,那就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
萧宸呐呐,无言以对,觉得亏欠这孩子太多,想弥补,他却坚持要走。
萧瑛正再劝他跟他去基州,突然有大仆远远地禀报:“世子,孙护卫让我通报您一声,公仪公子醒了。”
陶修终于舒展眉头呼出一口气,不等二位长者把话说完就匆匆退出半亩林。他边疾走边问阿八:“他刚醒?医工说至少要睡上三五天,怎会现在就醒?”
“公子一醒就要见你,话都说不全,看他神志倒不像是醒的。”
陶修刚跨走进屋里,就见床上的人把手半伸出来等他握上。
一触上陶修暖和有力的手,公仪林挣扎要起,开口就是:“我梦见萧蕴那混蛋打了你,扶我起来,我揍他去,你太仁厚,对谁的侵犯都能包容,我今天一定要揍他。”
这一场沉睡里,公仪林就做了这一个焦心的梦,迫不及待醒来。
“萧兕怎么会打我,他不敢,别太动气。”
陶修安抚他静下后才明白阿八刚才那句话,公仪林根本就没完全醒来。
站在床边的阿八见公子神志都没恢复就担忧起别人,想笑又自责,昨日要是坚持跟着他出城,必不会让他伤到现在的境地。
“阿八,你把窗户推开一扇,要是有风吹进来就把翰墨院的屏风搬过来挡住。”屋中太暗显得暮气沉沉,公仪林一向是意气风发的人,绝不能让他在昏暗的屋内躺着养病。
阿八一一照办。
半醒半迷糊中的公仪林虚弱不堪,强撑意志却还是无法完全睁开眼睛,仅用一根指头来回蹭陶修臂上绑伤的布带,慢慢地问:“是不是只伤了这两处?”
陶修道:“对,伤的最轻的一次。”
“我真怕你也倒下了。康乐,你的眼睛给我摸一下。”
陶修府下身贴近他的脸庞,公仪林的手摸过一只眼又碰另一只,还能有力气挤出笑:“你没为我哭?”
“没有。”
“我都快死了,你哭一次都不行。”
陶修回想起昨夜他腹部的鲜血淋漓,浑身一阵寒战,把他的手紧按在胸口:“养病中不能说晦气话。”脸几乎贴到公仪林耳边低语道:“我虽没哭,这颗心却已碎了。”
公仪林迷糊中闻到自他脖间和身上散发出的温暖气息,一阵舒畅,又踏实地睡过去。
是晚,岳阳王妃又来了一趟,她在门外站了许久,入目的还是清晨时的场景——长子握着陈使的手守在床边,就像坐在床沿一刻都没离开过。
陶修一天一夜未歇,察觉到门外的母亲,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走出去扶她进屋,看窗外夜色,一弯月正悬在银杏树梢,“时辰应该不早了吧,母亲还没睡?”
“至天黑都不见你和兕儿中的任何一人,我过来看看。兕儿在你父亲书房跪了三个多时辰,问他发生了何事,只会拿话哄我。”
“他在半亩林踢倒花架被父亲责怪不稳重,一时冲动和父亲顶嘴,父亲就喝命他去书房跪着。”
“不对啊,他还写了几百张悔过书,他动手打了谁?”
“写了什么?”
“‘我不该动手’。”
陶修“哦”一声,自觉好笑,“稍后我也到书房看看他去。”
“陈使没醒,你也该好好睡上一觉,照顾病人是件非常劳心费力的事,丫头们说你事事亲力亲为不让她们动手,那你更该多歇歇。”
“我不累,他有几次痛迷糊抓扯伤口,只有我能治住。”
“你……他……”王妃望望儿子,又瞧瞧床上的人,最终压下心中疑惑,宽慰陶修道:“医工说没有性命之忧,你别太心急。他的身份不一般,我们都想他平平安安健健壮壮地回陈国去。”
“是啊。一定会健健壮壮好起来。”
“麟儿还记不记得杨静瑗?”
陶修想了片刻,摇首笑问:“与母亲同姓,听着像位姑娘的名字,不知是不是母亲的族人?”
“一点都想不起来?她小你一岁,小时候常在影壁后的假山前转着圈跑,哥哥,哥哥的追着你。”
“已经不记得了。母亲,我跟你去看看萧兕。”
王妃起身道:“你去看他吧,劝他几句。我也乏了,从他那出来正要回去睡呢,顺道来看看你。”发现最后一句失言,慌忙补上一句:“明天早晨我再过来,有什么想吃的?”
“我和萧兕一样口味,他爱吃的我都爱吃。”陶修有点心疼母亲,分离多年,她竭力要弥补缺失的母子之情,却经常在不觉中流露出对萧蕴更多的爱意,她因此自责,显得拘谨和仓惶。
母子俩在小院外分开后,陶修就直奔萧蕴处。
窗户是打开的,屋里点了两盏明灯,不甚明亮,萧蕴正跪在书案前“奋笔疾书”,陶修在外面轻咳一声作势要进来,“母亲说你在这里用功,我过来学学。”
稀里哗啦的收纸声,萧蕴把揉成团的纸搂到怀中,案上放一沓写了“我不该动手”字样的纸,字迹凌乱飞舞,撒性所为。
恰有一个纸团从他怀中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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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陶修脚边,展开纸张,是另外几个字“打了又如何”。
“真顽劣。”陶修拿起不该动手那张纸问:“父亲让你写的?要跪多久,他都不顾及你的腿伤?”
“都要离开这里的人,没资格问我话。”
“等我走了,我就不是你哥?”
“既然是兄弟,为何要走,还为陈国那帮贼人做事,偌大一个江陵容不下你?”
“说自私一点,我是丢不下吴郡的亲人,说高尚一点,”陶修顿住,打哈哈绕过此“高尚”的理由,说:“要跪多久,我陪你跪?”
“公仪林痊愈后你们就走?”
陶修未定回程日期,正想着如何回答,哪晓萧蕴跳起来发狠道:“我现在就弄死他。”
陶修勃然色变,迅速又将他按跪下,力气之大,萧蕴挣扎不动,“陈国究竟给了你什么高官厚禄,如此恋恋不舍、忘恩负义。”
陶修脸色阴沉,斥道:“如果你一直以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就没必要再谈下去。你心里委屈不甘尽可以找我出气,但别去找公仪林麻烦,否则我真的不会对你留情。萧兕,这个安乐窝无法长久,你该快些长大。”
“明知无法长久,你为何还走?”
昏迷第三天,公仪林彻底醒来,他并不记得期间醒过一次。半靠在柔软的床榻上,舒舒服服看陶修在屋中忙来走去。这一顿剑伤使他精气大损,唇色苍白、说话软弱无力,但不妨碍他话多,不停问陶修一些无关紧要却极能满足其内心的废话,“康乐,我要是死在这里了,你作何打算?”
陶修高高站立床边,一脸严肃:“你真的很傻,命只有一条,你为我挡箭死了,我难过个三五年就忘了痛,可你来一趟人世不易,二十岁不到就殒命,可惜不可惜?”
“我愿意,你替我把余下几十年活下去。这几日你都守在我旁边,是否为我哭过?”
又是这个问题,陶修凑近跟前捏他腮颊,好笑地问:“怎么老想着别人为你哭?我没哭,没哭。”
“等我好了,就跟我回去吧。”
“五叔让我跟他去基州。”
公仪林蜷紧手指,装作漫不经心一问:“你没答应?”
“我没答应,我说要回吴郡。”
公仪林闭着眼仰躺在被褥上,露出浅浅一笑,“他们肯定骂你了。你说这人啊,你消失的十几年除了定期给你上香缅怀,显然对他们生活已没有太大牵绊,可你一旦出现,就突然碍着他们事了,控制你、限制你,要你按他们意愿行事,何不老老实实感恩上苍的仁慈,让你随心所欲地活着就行。”
陶修心惊道:“你知道他们说什么?”
“想想就知道他们会怎么骂你。怎么这几日都不见萧兕,他不是最爱找我麻烦?”
“他对我要走很生气,见我时也不理不睬。”
“萧兕这人直爽,什么情绪都直接表露出来,恨时他是真的恨,爱又一点不掺假。你刚来那几天他恨不能杀你,前段时间你们交好我都吃了一惊。”
“我母亲还不知我要走。”
二人立时沉默不言,都心知肚明这最难的一关。“看见王妃,我就无来由得觉得心疼,你是她儿子,只会比我的感觉更深切,她身体羸弱,再经不起这个打击了。”
“等你好了再说这些,先躺下再睡会。”陶修扶他躺好后刚要出去,公仪林扯住他手问:“假如我死了,你真的难过三五年就把我忘记?”
“从前你给我几块盐我都记到现在,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