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两人击掌为誓
    陶修继续倔犟,不肯说实话,又扯出一个贴合的理由:“我要找灯,但没摸到,就坐在那里回想把灯放哪里了。”

    公仪林松开手,半个身子都压在陶修身上,把他的脸扳过来面向自己,一字一句咬得清楚:“就不肯说你想我,非得要我这样?”

    迫不及待的双手和落在脸上、唇上炽热的吻令陶修不停往外挣脱,都被他一把压住。

    “够了够了,我说实话,”陶修终于挣出一个喘息的机会,抓住公仪林的双肩往上推,实在被压的气息不顺:“想听真话?我刚才在恨你,真的恨。”

    看不到他的眼神,但从严肃平静的声线里,公仪林听出了危机,双臂撑在地上不敢动。

    “如果没认识你,我就还是汝丘最平凡不过的人,成家、生子,昏昏沉沉过日子,但不孤寂,是你把我拖入这不得回头的境地,承受满室清寒,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是,刚才坐在案几前沉思时,他像入定老僧,摸咂出孤寂的苦涩,从前也是这样过日子,却从未有今日的怨恨,恨无家可归,也恨有家不能归,他这些年算什么,在院墙外孩童的喧闹里,在炸入夜空喜庆的炮竹里,怎么就成了角落里最孤独的人,那些热闹都与他无关!

    “我是不是陷入这份感情里不能自拔?槐序,你把我原先要走的路都改了,你错没错?”

    公仪林轻轻压在他身上,倾听胸口浑厚有力的心跳,摸上他的手,十指紧扣,久久才发出歉意的叹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觉得自己无耻,想给你的东西却没有你失去的多,可我就想跟你相守,你带我走吧,带我回江陵,我跟你走。”

    刚才,没点灯的屋里一片漆黑,公仪林看着陶修从外进来摸索一阵,正要发笑,忽见他猫一样突然坐下了,坐在窗外映进来的最后的余光里,身姿板正,一动不动,浑身都散发因除夕夜放大的孤独,他像株正青葱却挨了霜打的竹子,蔫黄蔫黄。

    是不是无人的时刻,陶修一直过得这样可怜。

    公仪林心疼他,遂拔了剑刺出去,欲斩杀他周围萧条的气氛。

    “我逼着你从江陵回来却没能与你守在一起,还让你在今日差点连个亲人都没有。”他在陶修的唇上摩挲一阵,“这叫什么事,我俩谁都难过,却找不到解决这难题的办法。”

    陶修笑着推开他:“快起来,司子躲在哪里,这么久闷坏了吧,叫他们出来。”

    公仪林起身走到门外拍拍掌,带来的随从从几个角落里走出来,麻利地点灯笼,又劈柴又引火,他们还带来了陶修忘记买的烟火炮竹,有了人气人声,冷冰冰的县署迅速热闹起来。

    “你来了多久?”

    “可能你前脚去周家,我后脚就到了,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你,就四处看了一下,守门的侍卫说你买了两条鱼过年,啧啧,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从没见过如此寒碜的县尹,”公仪林忍不住笑道:“我现在就要吃鱼。”

    刚得到陶修允许,司子麻利拎着鱼去井边宰杀。

    两人各兜几根炮竹去大院点着玩。公仪林对他提议道:“在身边放个侍从吧,就像今日的情况再出现,好歹有人陪你说说话。”

    “我不像你从小被司子服侍惯了,放个人在身边总是不自在,一言一行都被看在眼中。不是说抽不出空来此吗,为何又突然袭击?”

    陶修把一根炮竹点燃后甚至没有退后,胆大地看着它一飞冲天,在漆黑的夜空炸出一朵小小的火星。

    “四日前我去公仪府用饭,在外的堂兄弟们都回来了,一院子的人,公仪鸾凑过来问我,‘热不热闹,像那不肯成家的、孑然一身的、举目无亲的,能体会此刻的热闹?’他意在指我不肯成家一事,但我听到他说举目无亲时立刻就想到你。明明是我把你哄骗至大陈,却丢你在漳南小城独自守岁,举目无亲,我真是可恶至极!”

    他向陶修挑个眉,想听他说几句难听的,可此人绝不是会说难听话的人,温和一笑:“你能来就够了,多谢公子。”

    公仪林从侧面搭上他肩头,手指不停抚摸他的下巴和左脸,把他半拥入怀,仰望烟火寂灭的位置,叹息道:“可是后日我就要走。”

    “我听到消息,你现领丹阳太守一职,掌控丹阳数万兵马,身担责任又多一层,绝不可掉以轻心。”

    “虽是劝我小心、上进的话,可我听着想欺负你。是我当年在吴郡无所事事的样子深入你心,几年下来还改不了你心里的印象?”他紧捏陶修下巴揉搓一顿。

    “有这个可能,在我眼里你跟从前一样。”陶修重新在他脸上一寸一寸的鉴别、审视、摸索,这双眼黑而深邃,面部轮廓在两年前就褪去少年人的阴柔,变得坚韧、硬朗,侧面看去有久历坎坷故事的锐利,令人敬而远之,确实不能将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少年时期。

    “看够了?是不是才发现我像男人?”公仪林平视远方,露出鼻梁、唇部、下巴、喉结这条清晰明了的曲线,任他看个清楚。

    陶修嗤笑一声,“不哭的时候更具男子气概。”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也就在你面前如此。”

    清洌洌的夜空有几颗稀疏的星辰,他们每说一句话就从口中冒出白色寒气,从公仪林的袖笼中飘出熟悉的熏香味,温馨柔和,陶修拿脸轻蹭肩头的手臂,闭目喟叹:“不知似今日的太平还能持续多久?”

    公仪林不愿提即将开战一事破坏今晚的氛围,立即止住话题,“你身在这险要的位置,要保重。司子喊我们吃饭了,看看吃什么。”

    主仆多人直到夜深才吃上这一年最后一顿饭,烛火昏黄,炭盆烤得屋里暖融融,大小仆从在陶修和公仪林面前不分卑贱说笑一阵才各自忙去。

    离元旦还有最后一个时辰,公仪林麻溜洗漱完就跑到床上等着,见陶修不紧不慢写今日必练的字,急得不停催促:“都什么时辰了还写那几个字,这习惯不能留到兵营,快过来——”很有节奏地轻拍床铺,虽没催没赶,但一声一声轻击闹得陶修心烦意乱。

    “急什么,还差几个字。”

    “还敢问我急什么,我要治治你的和尚病。”

    搁下笔,两人静躺在床上什么都没做,默不作声望着帐顶。

    “我去吹灯了?”不禁好奇数月不见这人还有如此定力。

    “别动。”公仪林扣住他的右手。

    “这样干瞪眼作甚?你要没想法我可就睡了?”

    “嘘,别出声!”

    陶修不懂他搞什么鬼,体内那股躁动正支棱着他“反客为主”,公仪林突然用肘碰了他一下:“来了,你听——”

    高墙之外,沉静的寒夜里,更夫敲响铜锣,挨家挨户一路高喊:“天顺时新,新春嘉平,岁岁平安,万事称心。”

    更夫悠长高昂带着祝福的声音逐渐远去,“康乐,又一年了,按我的算法,你跟我在这床上睡了两年,长不长,久不久?”说完就是得逞放肆的大笑。

    陶修才明白他急着上床就为了这小乐趣,翻眼给了他后背一拳:“交了这新年你都二十了,还憨态无智。”

    “现在该做我们要做的事了。”公仪林迅速爬起来,饿虎扑食,“最后几刻真慢,我都等不及。”

    “我困了。”

    “困了也由不得你。”

    ……

    天顺四年的新初,一切看似平淡美好,他们完全无法预示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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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灾祸和见上一面的困难。临别时,公仪林征询陶修:“这场仗后我们回一趟汝丘,看看玉河村的清江河。”

    陶修与他击掌为约,爽快答应:“一定。”

    当年吴大将军北伐那场仗打了近两年,谁又能猜到此次的战况会持续多久,不过是各自心中留个信念留个期盼,完好如初共赴今日的约定。

    * * *

    年初五,张城按时归来,如愿做上江家女婿的他红光满面,春风得意,得到江旋之父江全的承认后,张城放下高悬的心,承诺秋季就去提亲。

    几个人围住他,要他讲讲用什么办法打动了老岳丈的心。

    张城脸上挂着刚为人夫的羞涩,对众人讲了“入门”的经过。

    过程并不复杂,江全一见大门外站在马匹旁的高大英俊的男子,就已把心里要刁难他的万道难题化做一道。他站在高高的槛内,露出装出来的不屑,冷冰冰问:“你就是江旋说起的人?”

    从小四处流浪的张城,没有人告知他上门见岳丈需要注意什么,耿直地直表心意:“是,我就是张城。慕恋江三姑娘的人,今日特意送上门给您检视,如有不满意的地方,晚辈一定改。”

    躲在院内的江旋和姐妹们捂嘴大笑。

    江全高昂头颅绕着张城转了左一圈右一圈,在所有对江家婿位有意向的年轻人中,这个小伙子长得最好,也最高大,生生高出略胖的江全一个半头。

    “我这女儿不能嫁给你。”

    张城惶恐吃惊,忙问:“伯父,是对我哪里不满?”他来之前思量许久,是漳南城这个张巡检的身份给他底气才敢登门的,可能在江老爷心中这些都入不了眼。

    江全见吓到了年轻人,咳嗽一声委婉道:“我们江家是做生意的,有一门生意是烧窑,看你能不能从瓦片上跨过门槛,若是跨过去了,我就再考虑考虑。”

    张城心道:难不成要我从炽热烧烫的瓦片上掠过去,掠吧,就是刀山火海也得闯。

    准备难关的过程中,张城没有机会跟江旋说上话,江旋打手势告诉他:别慌,老头子没有坏心眼。

    江全所谓的刁难,不过是把报废的破瓦盆瓦罐砸成碎片,铺了一条长长的通向门内的小路,让应试者走过去。

    瓦罐的碎片不是琉璃,连锐角都粗糙钝涩,并不割脚。

    就这么简单?张城狐疑地看着周遭。

    几个看热闹的下人暗暗鼓励道:“姑爷,走过去就行。”

    既然是简单的考验,张城就复杂一把给众人开开眼。

    “哈哈哈,所以你就脱了鞋袜从道上走过去了?”周石等着听下文。

    “为了江姑娘,这点刁难算什么。”张城从听众里站起身撸高袖子,绘声绘色描述当日的英姿,“一条三丈长的碎瓦道,我仅用四步,”他腾空一翻,脚尖刚触地又来个龙腾虎跃。

    周石见他身姿矫健,拍掌叫道:“好——”

    张城就是用这轻盈的动作和神采奕奕的脸,迅速征服未来的岳丈和岳母,把他们看得眼花缭乱,江夫人更是立即就承认他的女婿身份,多好啊,家里许久不见这般浑身充满力量的年轻人了。

    “可惜,有一点,他们对我不满?”张城又卖关子。

    陶修赶紧问:“哪里不满?”

    张城道:“我不能立即留在桃花亭,他们对此不满。”

    周石显然对江家的想法更不满,替兄弟抱怨一句:“堂堂八尺男儿,还真想留你在村里给他烧窑,这怎么可能?”

    陶修倒是另一番安抚:“亲事都已定下就不急于一时,等你混出一番事业再去江家。”

    给张城混事业的机会很快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