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从大陈京师迅速下达一份震惊周国的诏令——发兵北伐。
为此次北伐,陈国秣马厉兵蓄力多年。
右仆射陈颛、南徐州刺史卢思苌连番上表陈主,分析眼下周国正对北方异国开战的局势,终于动摇陈明俨一直以来不肯先对外发兵的决心,后又在一帮久历大事的老臣和精力充沛的建安王陈明健的请求下,陈主下定决心出师北伐,他雷厉风行,很快就把诏令传至三州刺史手中。
陈国大军兵分三路,由卢思苌都督此次北伐诸军事,第一路大军由江州杨原祁率军向东进攻枞阳的周国水军,截断其从江上东下的威胁。
历阳的扬武将军鲁云渊率三万大军从小岘出发,到达合肥后与合肥整装待发的两万兵马兵合一处,再向寿阳进攻。
第三路大军则是卢思苌统率,水师、步骑兵共五万,从京口的水路进发,走他的恩师吴大将军当年的行军路线,数百条战船浩浩荡荡从大江驶入瓜洲,至六合稍作停留后,大军直奔秦郡。
这个秦郡本是南兖州的一部分,三十年前丢失于齐国后,当地百姓不服北人统治,民意向着南方,当卢思苌的大军刚到达秦郡还没落脚,其浩大的军容吓坏秦郡太守,太守自思周军对陈国这次的发兵还没作出反应和应对之策,更遑论援军,当即开了城门投降。
卢思苌的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向北推进一步,便在秦郡屯兵驻守,欲迅速向天长进兵。
死对头陶修和贺功臣几乎同时收到陈军发兵北上的消息,势不两立的二人立即作出不同的应对策略。漳南集中武备,高垒深沟,调动精心栽培的四千精兵随时应战。
贺功臣在惊愕中紧急集结寿阳两大营的兵马,分析寿阳当下的危情,西南方有历阳郡的鲁云渊,据探子回报,鲁云渊的大军已在合肥屯兵,正虎视眈眈,东北方向值得一防的是临江郡太守公仪檀,听说此人长了副容易让人误会的外表,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文质彬彬,翻上马背就像换了个人。
除开这些,最令贺功臣头疼不已的便是河对岸的陶修。那小子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好好的世子不当,跑来小城做个城主,寒冬枯水季也驾船东奔西走,在他眼皮底下来回晃悠,大概那座小城有几只老鼠都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贺功臣领略过陶修个人的身手,不知用兵打仗的本领如何。
两年前贺功臣就在京师朝堂见识那帮文武官员讨论平江南时的唇枪舌剑,两年后的今日,不但没有一个像模像样的计划,居然还给陈国先发兵的时机,一上来就是三只实力非同一般的虎狼之群围着自己。
寿阳这特殊的地理位置,过去几十年间来回易主,最终落在今日的周国手中,多年来数次遭受兵燹折磨的地方在军事布防上有更丰富的御敌经验。
大敌当前,又守着块肥肉似的地盘,贺功臣召集部将商议御敌之策,在两大营来回巡逻,视察连续几年都不曾上过战场的将士们的状态。
不到三日,贺功臣与众将、参事就已做好城池的布防,他刻意把防备和攻击漳南这件大事交到孙显——那个被公仪林捅了一剑居然还活下来的孙显手中。
那一剑不但没能杀死孙显,还把他更为恶毒仇恨的一面彻底掘开,他早就想率军蹚过漳水杀向东边的敌人,今日,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
*
二月下旬,鲁云渊的军队到达梁城——寿阳下辖的一个城市,梁城城主杜毅谨遵贺功臣的命令,紧闭城门坚守不出。
鲁云渊在城外驻扎大军,正和部下商议攻城计划,有士卒通报临川郡太守公仪檀带几十骑人马到了兵营外,他走出大帐,急与公仪檀相见。
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因一致的目标很快就做出决定。
公仪檀对鲁云渊道:“临川郡与梁城隔河相望,兵力相当,我对此地地形又熟悉无比,将军可继续北上,下官一定将此城纳入临川郡的地域内。再者,寿阳为应战将军的雄武之师,必不敢抽军援助梁城。”
为防备寿阳,鲁云渊也知与寿阳对峙的几座城池武备充足、守城官员也都足智多谋。
去年和卢思苌一起上表陈主时,早已把行进途中各城池的实力掌握的一清二楚,这个公仪檀自入仕以来就在临川郡的醴县做官,手中的兵马不能小觑,多年来早就在周边流传他廉政爱民、善打仗的好名声,若由他攻打梁城,此地百姓必一呼百应,即便临川和梁城相持不下,也绝对是拖住或监视杜毅行动的好人选。
鲁云渊嘱托道:“梁城在我大军之后,断其威胁就靠公仪太守了。”
“将军请放心。”
鲁云渊的军队拔寨离开时,站在城楼上的杜毅长长舒出一口气,但听探子说留下的对手是临川公仪檀时,扶剑的手渐渐用力,几乎把剑柄捏变形。
他的视野内,远方是稀稀落落的村舍、野林和庄稼,十几个骑马的小身影在初春草木萧疏的背景里来回跳跃,杜毅能感受到他们的目光正盯着此处,和自己仇视他们一样,杜毅握紧拳头,闷哼一声:早就听闻你大名,恭候你来!
梁城是建在平川上的一座普普通通的城,除了城南一条人工挖开的并不宽的护城河,没有任何天险可以依靠,城中约有四五千兵马,若按兵不动坚守不出,充足的粮草足够坚守两个月之久。杜毅只要沉住气跟城外公仪檀的军队玩消耗,输赢绝对掌握在他手中。
公仪檀把军队驻扎在离城十里外的河边。
前几日,公仪檀挑了营中几个极为粗鲁的汉子去城下挑衅、辱骂。
这骂人也很讲究,要分时间段去城下漫骂。清晨大梦未醒时忽被外面老鸹似的声音惊醒,句句夹带祖宗七八代,任谁都会气血上涌,再就是暮色降临时去骂一遭,本以为又熬过一天终于安静会的人听见咒骂,窝在心口的气能憋到第二日清早。
骂到第三日,一直隐忍不发的梁城士兵开始回击,双方互喷口水,积极问候对方的族人、姊妹兄弟。第五日,梁城的城门还是关得密不透风。陈军开始往楼上抛射侮辱性东西,诸如晒干的牛屎、狗屎,还有死猫死狗。
气温回升,春光和煦,离河不远处有几株盛放的广玉兰,在暖风中轻轻发颤。这是个适合踏春赏景的日子,不适合流血死亡。但梁城的大门突然打开,从城中奔袭出一列人马,他们气势汹汹、手起刀落,先斩了连日来在此辱骂的陈军,迅速往敌人扎寨的方向奔去。
公仪檀一直都保持警醒,尤其在敌人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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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时更加倍留心。
冲来的那队人马约有一百人,马蹄扬起漫天尘埃,公仪檀走下瞭望塔,从容不迫调兵遣将,抽出五十铁骑和五百步兵欲迎上去。
这时,他部下陆青快速走至跟前道:“太守,这帮人想必是被骂急了自愿出来拼命,身后不留余地,第一仗能振军势气,必须十分小心,让我先去杀杀他们的戾气。”
陆青横刀立马,对五百士卒咆哮一声:“鼠人终于肯露头,跟我去杀。”
从城内冲出来的百十周军确实是自愿的,他们忍受不了羞辱,在杜毅跟前拍胸脯保证会冲入敌军大营杀他个措手不及,这帮被逼急的汉子甚至还分析敌情,说敌人几日来无仗可打精神懈怠,若此时杀进大营一定能杀出出乎意料的结果,何况,他们甘愿去拼,并不惜命,不惜命的人才最可怕。
他们赤裸双臂,杀气腾腾,在河滩上被陆青的人马截住。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即便不知这仇究竟源自何处,只知道杀了对方,胜者才能活得舒坦。
这场小规模的打斗甚至称不上两军交战,河对岸看热闹的百姓称之为“持械斗殴”,但其血腥和残忍不亚于任何一场战事,周军在马上横冲直撞见人就砍,陈军也没有胆怯的怂包,把这些豁出性命的人团团围在中心。
冰冷的刀锋斩上温软的血肉,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路旁柔弱的野花丛中,这场在融融春日发生的“持械斗殴”很快就分出胜负。周军共六十三人,逃了六个,被生擒二十,其余都为刚才冲动出城的行为付出代价。
陈军也不少死伤,但初次得胜的兴奋将还没蔓延开的悲伤冲淡,他们牵着几十匹健硕的马满载而归。
第二日陈军继续去城下挑衅辱骂,他们枪头挑了几颗昨日斩下的人头在城楼下耀武扬威,高喊:“还不来战吗,来夺你兄弟的人头啊!”
杜毅阴鸷的双目牢牢锁定远处军中气定神闲的公仪太守,手指几乎抠入石墙,脸色冷峻,低吼一声:“战——”
“何时战?”
“明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是夜,阴雨绵绵,冷风戚戚。这场不大不小的雨对城内居有屋睡有床的人而言,不过是春日的一场润色。但驻扎在露天的大军就不易过了,帐外的地面泥泞不堪,躺在简易的床板或直接睡地上的人这几夜睡的浑身酸痛,对军队迟迟不肯攻城都抱有好奇和议论。
公仪檀望着帐外深沉的黑夜思考下一步的行动,若真跟杜毅耗起来,自己肯定是耗不起的,虽然离此最近的临川郡地界就在身后不到五六十里的地方。明日周军再不出城迎战,那就只能硬攻。
睡在松软被褥上的杜毅被一声春雷惊醒猛然坐起,没有一瞬思考,他跳下床,穿起铠甲,提上长剑,阔步走出大院,仅半盏茶时间就集齐三千人马,他站在雨中动员将士:“想为今日开路的兄弟报仇吗?”
“想——”
“临川人闹的城中人心惶惶,想把他们赶走吗?”
“想——”
“都跟着我,现在杀去陈军营寨。”
没有火把照明,但怒火炽热。
梁城大门终于大开,三千人动地而出,跨过护城河,在雨中急速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