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中突然响起一阵沉闷的鼓声,随之嘈杂纷乱的叫喊传入耳里,正准备睡下的公仪檀猛站起来走出帐外,陆青迎面跑过来,急切地回禀:“太守,杜毅带兵马偷袭,离此不到四里?”
公仪檀大惊失色,又立即冷静下来,拔了火把冲进雨中,登上瞭望塔的半腰站在高处对慌乱的人群喊道:“把所有火光都灭掉,敌我势均力敌,大雨里对谁都不利,稳住阵心,不要慌乱。”
太守的声音比夜空的雷声还要稳重,他手里的火把在细雨中发出微弱的光,足够让众人看清他临危不惧的脸,本来慌乱的人一个看一个渐渐冷静。
公仪檀急命人拆了营垒的营栅摆成长长一排,位置交错摆放,又令人竖起长矛站成两堵人墙等候敌军。
公仪檀持剑站在最前端,一动不动。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着,四周一片漆黑。
轰隆的脚步声裹着怒火渐渐逼近,越来越近,陈军已能看见敌人幽灵似的魅影,马蹄踩踏水坑的声音清脆地传到耳膜,他们睁大眼睛也看不清敌情,即便有主将在前压阵,还是感觉到恐惧顺着水汪慢慢爬上全身。
“杀——”这声嘶吼,在冰冷黑暗的夜里像把督战的锋刃,将士们精神振奋,握戟的手被雨和汗浸湿,营栅削减周军前锋部队的猛烈攻击,持矛的人墙挡住汹涌的人流。两军终于在黑咕隆咚的夜里短兵相接,厮杀声震耳欲聋,战场混乱血腥,在没有一丝火光的暗夜中为了活命,出手的刀已分不清敌我。
刀光剑影,杀声一片。
公仪檀自压在阵前杀散首波敌人后就无法分清与之刀剑交加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这场凶残的打斗拼的是胆量,拼的是心硬,临阵脱逃或是心慈手软的一方必败,全不把人命当回事。
若此刻下令撤退,攻下梁城会更难,继续打,却连对手是谁都看不清。
同样想法的还有立在阵后的杜毅,他把抽出的剑抓在手中,汗水沁上额头,今夜他带来的几乎是梁城全部兵马,公仪檀为什么还不撤,为什么还不下令逃走?
容将士们再杀上片刻,他不信公仪檀敢把人马都陷在此处。
一声声惨叫中,公仪檀清晰听见两方将士狐疑地问话:“你是哪方人?”他们像瞎子在黑暗中摸索、乱杀。
直到一个将士抓住公仪檀捅进胸腔的冰冷的剑刃,断断续续哀求道:“太守,是我啊!”
公仪檀不认识他,但这个死在他剑下的人一定认识公仪檀。
“撤军,撤,”公仪檀青筋暴起,声嘶力竭,撤军的命令在暗夜中尤为响亮,“撤回高台,快撤!!”
命令一下,众人丢盔弃甲、军队溃乱,跳河游到对岸的人越来越多,四散逃命。公仪檀在混乱中跳上马匆忙逃离此地。听着被甩在身后的呐喊声,他忧心如焚,敌军若是乘胜追击,他的人马恐怕再难聚齐,得胜后的杜毅若是给鲁云渊的大军造成后侧的威胁,那自己恐怕死不足惜。
好在杜毅并不敢追,离天明还有两个时辰,他不敢拿仅有的兵力胡来,在双方都分辨不了敌我的情况下陈军溃逃,完全是公仪檀心慈的后果,这个结果杜毅很满足。
天亮后,公仪檀清点在高台重新集结起来的兵力,损失近一千人。这是他多年来真正意义上的统兵打仗,竟被杜毅偷袭成功。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公仪檀看着躺在地上歇息的伤员,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这些年在临川流传的美好名声,是不是都是戴在头上的虚假花环。
陆青也受了伤,他喝了碗高台村村民送的一碗热粥,浑身暖和,体力恢复和被打败的耻辱令此刻的他雄心旺盛,强烈想要回去报仇。
“太守,现在是撤回临川,还是等我们的人马来?”
公仪檀问:“马尧生多久能到?”
“最快也要到明日午后?”
“将士们惊魂未定,杜毅趁我们援兵没到杀到高台,只怕难以抵挡,你传令下去,速让将士们提高警惕,时刻准备与敌人开战,把村里能拿兵器的人都集中到一起,教他们一些简单的防御手段。”
高台是个小村,不足百户人家,以公仪檀十五岁以上才能拿兵器加入军队的要求,村里就凑出十三四个年轻人,热情高涨混在队伍里等着共御外敌。
另一面的杜毅收缴陈军丢下的军械器物后返回城中。本打算关闭城门继续坚守不出,等他脱下盔甲洗净身上血迹,突然灵光一动,又迅速把铠甲穿回去,召集回到城内连饭碗还没放下的将士,出城直奔高台而去,此人做事最爱临时下决定,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他不按常理出牌可苦了公仪檀。派出去的斥候赶回来时说杜毅已退回城内,结果不到一顿饭功夫又有人回报:“杜毅率大军正往高台而来。”
一向行事风雅的公仪檀低声骂了句杜毅的老娘,跨上马背对将士们激励道:“高台村的乡亲倾尽所有给我们吃了顿包饭,拿起家伙,替他们守住高台,莫让周军伤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他仅穿了件能护住胸膛的软甲,露出结实硬朗的小臂,横戈跃马等着杜毅的大军。
两军在高台村东面的河滩口对峙,中间是条细窄的小河,春日水涨,小河水汩汩南流。因河滩口地方狭长,两军的排兵以小河为界南北向排了很长的队列。
小河上有两座木桥,双方打起来必须跨过木桥,那身姿矫捷的或许能直接跨跃小河至对岸。两军在小河两岸久久对峙,人群发出低沉的嗡响,能听见两排杨树叶下的鸟鸣。
日头渐渐向西偏去,在枝杈间刺下金光,人群早就躁动不安,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公仪檀因昨夜输了一场不敢轻易下令,在马上坐久了硌的慌,他站在人群前朝对岸喊了一声:“杜毅何在?”
无人应答。
“还想耗至天黑摸瞎打吗?”
杜毅一直坐在胡床上闭目养神,踏实地眯过一阵后望望树后的落日,缓缓起身,走至马匹旁翻身上去,突然发令:“击鼓,冲锋。”
敌军鼓声大作,震耳欲聋,呐喊声气势磅礴。
又来这出,公仪檀被鼓声震的一愣,立即转身上马,大骂一句:“杜毅这个老东西。”
然,杜毅并不老,四十来岁,身强力壮,此刻正盯着因打仗而失了风度的公仪檀,两年前他见过一次公仪太守,人群里那人宽衣大氅,儒雅干练,今日被打的只剩干练了。
“给我杀啊!!”
杜毅一马当先,手提长矛冲过木桥,站到高台村的地界,紧随其后的周军纷纷跳过小河又迅速爬上来,两军杀成一片,战马嘶鸣、鼓声雷动,人心振奋。
公仪檀打马向前,以万钧之力冲向杜毅,杜毅则来势汹汹,两匹马擦身而过,带起劲风,锵然碰撞的长戟把手掌震的发麻。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搭过,埋头苦战,口里喷出的都是要致对方于死地的粗气,斗了二十多回合还难分上下,也挑不出敌手攻防时的缺陷。
高台村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多年没有流血事情发生,这场打斗很快就染红河岸碧绿摇曳的春草,即便陈军昨夜出现短暂的败局,此刻面对气势昂扬的周军也没落了下风。
两方在战斗中艰难地耗着,却突然发生一件事改了陈军的局势。
两军交战时,作为平头百姓的高台村名都被限制在家中不许出来。坏就坏在从村里临时挑出的十四个年轻人参战。其中两人重伤倒地后很快死亡,哪知躲在暗中看热闹的多名同乡混入生死场抢夺尸体。
手无寸铁的百姓很快被周军砍伤砍死数名,惨叫和倒地的尸体产生连锁反应,恐惧和退缩波浪一样层层荡过陈军,陈军势气被大大消减。
剩下的就是周军肆无忌惮的反杀。
公仪檀和杜毅正斗的难解,忽见将士边打边往村舍里退,他丢开杜毅冲进军中边杀边喊:“退缩者立斩。”
败势已生,他的喝令无法挽回。恰此时杜毅从后追上来,对着公仪檀的后背猛刺一枪,这一枪把公仪檀掀翻落马。
杜毅狂笑一声调转马头回杀过来,眼看那一枪要照着公仪檀的胸口刺下,在外围厮杀的陆青见状,朝杜毅狠狠投出一根长矛。
杜毅迅速躲开,手举长枪再次杀向公仪檀时,有士卒大喊一声:“有援兵,援兵来了。”
地动山摇,万马奔踏,在日薄西山灰蓝的暮色中,一队似能横扫一切的铁骑正往此驰骋而来。
轰隆的铁蹄把高台村这个久不经战事的村庄震的颤颤巍巍,河水簌簌发抖。
杜毅睁大眼睛,惊慌失措,这绝不是他的援兵。
公仪檀目瞪口呆,一时间忘记肩头的伤痛,愣愣盯着渐渐逼近的骑兵,这也绝不是他的援兵。
骑兵渐近,陈、周两方不约而同停止酣斗,翘首以盼,都想弄清这天降的骑兵是要助谁。
当两面“陶”字旗帜出现在视野时,两方还很懵,希冀和恐惧在两方将领心头盘桓,这他娘的究竟是哪方的人?
驰骋在最前端的是个年轻人,率一众逆着日落的金光,身影拉长,面孔逐渐被看清,头束蓝色大巾,身穿棕色裲裆甲,腰系红色大带,那张脸严峻凛然,身体微微伏低于马背上,身背长剑,右臂提戟,纵马驰骋气势磅礴,不等人再细看,只见他直奔周军的骑兵,一枪/刺出,把对方连人带马都戳翻在地。
“好啊——”
看清真相的陈军狂呼呐喊,“我们的人,是我们的援兵。”
冲进战阵的骑兵骁勇无畏,长枪带血、铁蹄铮铮,在人群里横冲直撞,迅速力挽陈军败局。
杜毅从惊愕中回过神时已失去斩杀公仪檀的时机,调转马头直奔腰系红带的年轻人。
擒贼擒王,陶修也在人群里找敌军的头领。
陶、杜二人在嘈乱的人群中刚搭上眼,就像结了几世的仇恨,不由分说,疾风似的杀过去。
杜毅与陶修仅交战七八回合就感觉此人比公仪檀强太多,这个年轻人出枪的力道强劲,枪法既快又狠,有几次险些刺中护心镜。杜毅躲到丈外重新调整斗姿,一条虚虚痒痒的汗从鬓角滑落,吓得他浑身发寒。
陶修目光凛然,打斗的态度谨慎犀利,像头捕食的胜券在握的狼,狠戾地锁定杜毅。两人拍马逼近,罡风猎猎,陶修挥枪迎上,枪尖直刺向杜毅,杜毅急切后仰,那蛟龙似的锐器还是从他脸堂擦过,热乎乎的血覆上左颊。
公仪檀看得呆住,没料到陶修几个回合就能伤了杜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