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梁城回漳南第三日,陶修把城中事托付给张城、周石后,带上一千兵马与鲁云渊汇合。
起初,正与贺功臣在郊外准备开战的鲁云渊以为这个漳南县尹不过是个刚把毛长齐的年轻人,对他带来的兵马也没放在眼中,冷冷淡淡将这支千人的队伍编入右先锋曹飞扬军中。
两军于荒郊的澜河滩上展开激战,都以一决生死的决心投入全部兵力。
几年前因一场火被解去枞阳官职的贺功臣,这次拥寿阳重镇,更不敢等待朝廷驰援以留人笑柄,精兵良将在手,贺功臣决定与陈军殊死一战。
他最初听从参军王文涛的计策,严守城池,常胜、善胜两营坚决不战以消耗远道而来的敌军的粮草和心态,但陈军不可估量的水运能力把辎重沿着水路源源不断送到前线,坚守不出这条计策无法行通。
两军在澜河滩的荒地对峙,相隔十数里,旌旗蔽空、无边无沿的士兵喊声震天,气势恢宏。先锋队严阵以待,只等号令下达。
自吴将军被俘被杀,陈国息甲十三年,这是十三年后最大的一场战役。鲁云渊对部下笑称:“贺功臣急于向周主将功补过以雪枞阳的耻辱,我拿到他下的战书时有种置身于春秋时的恍惚感,他说我发兵不义必自取灭亡,不得不让我思索这场战事的意义,这究竟是不是一场仁义之战。”
众人随他豁达的声音一起笑了。他如前几日一样,站在帅旗下指挥千军万马,镇定从容,如此紧急关头还有说笑的心情。
江矶营的战船横亘大江上列阵时,陶修见识过浩大雄浑的军容,但今日澜河滩的几万人马将血染沙场横尸于野的场面是他第一次见。
陶修震惊于数万人的壮观,心潮澎湃,把平日对战争无可奈何的矛盾抛诸脑后,横戟在手,紧盯远方乌压压一片的敌人。
鼓声震天,军威赫赫,这场恶战将定下乾坤。
贺功臣兵分三路,分别袭击陈军三处驻扎的营垒,澜河滩是两军主力所在。
旷野上的两大阵营都已排兵布阵完毕,只等开战。鲁云渊手搭前额眺望远方的敌军,等候探子的消息。
不多时三名探子回报:“周军以战车把两翼围的密不透风,只有前后方是薄弱处。”
时间在头顶的牙旗中一点一滴流逝,旗帜的阴影渐短,晌午逼近,站在下风口的陶修能听见鲁云渊和左右先锋及参军商议进攻敌人的计策。
陶修带来的精兵不属于必胜营,但曹飞扬却将其安置在先锋队之后,其用意不言而喻。
进攻计划还没决定,忽听数里外动地而来的马蹄声,脚下大地微颤,轰隆声像蟒蛇匍匐于地向这里爬来。那怯战的闻声犹如毒蛇爬上脊骨,那血气方刚的则澎湃着汹涌的斗志。
陶修朝远处帅旗下的鲁云渊看去,老将军面如刀割,冷峻严肃,挥下迎战的红色旗子,声如洪钟:“左锋队,迎战。”
左先锋立即帅步骑兵迎上去,万马奔腾,骑兵在摇旗呐喊里冲锋陷阵,似海啸山崩。
两军像陨石坠地轰然撞击到一起,杀声震天,将士们无所畏惧,要趁这一鼓的气势击败敌手。
两军的将士前赴后继,人如洪流,步兵大批加入沙场,旷野的风比城中风大很多,风向举棋不定,惨叫哀嚎变着方向传入鲁云渊和贺功臣耳中,谁都占不了便宜,蒙蔽不上双目。
周军阵型严谨,以一字长蛇阵包围陈军,蛇尾的重骑兵以绞杀之力攻击陈军时,鲁云渊终于挪脚向前几步,稳住双腿站定脚跟,大声问身旁的人:“谁敢出战?”
陶修驱马向前,对鲁云渊道:“漳南虎兕军可入战。”
鲁云渊立即转头看向这年轻人,一时想不起此人姓名,沉声问:“多少兵力?”
“三百轻骑兵,皆是虎兕军。”
鲁云渊思虑一瞬,立即下令:“你率三百轻骑攻击敌军右翼,”又对曹飞扬发令:“右先锋率五百重骑兵攻打敌军左翼。”
陶修与胡峤率轻骑兵倾巢而出,两支迅猛不可挡的骑兵像股新鲜的血液,给长蛇阵绞杀到晕头转向的陈军注入活力,陈军势气大振。
陶修绕过乱军直奔敌人右翼。
敌人的两翼果然如探子所言,兵车交错累叠成里外两层,外层的战车前面用皮革、木板遮挡,能防住大半敌军骑兵射出的箭矢,又不易被敌人冲散阵型。
陶修由马上放箭,觑着木板、皮革缝隙箭无虚发,但似他这样能力的弓箭手数量太少,不但造成不了敌人损失,自己的骑兵也在冲击阵脚时损失不少。敌军的箭矢如雨,陶修见同袍纷纷坠马落地、中箭惨叫,这些都是他精训出来能认清每个人名的兄弟,一时急的不知所措。
离他不远的胡峤不会用弓,却冒着枪林弹雨挥刀几番欲冲进敌阵,皆被周军的长矛长枪逼退。
“这叫擒贼先擒王,意思是说,两军对垒相持不下,勇者可入险境擒获敌军主帅,余者不战自败,这个行动需有极大的勇气和武力加身,以最小的损失争取最大胜利。”
十二岁那年盛夏时节,绒花树下,公仪家的公子捧着兵书对他朗朗分析擒贼擒王这一计策,孩童间的游戏、打仗都能以此一招致胜。
陶修扫视层层战车后的敌军,自问自己缺的是勇气还是武力,他什么都不缺,冲进敌阵就能救下身后一个个同袍。
“胡峤,掩护我——”
听见这声嘶吼,胡峤冲将过来,“城主?”
情急之下,陶修迅速吩咐:“敌军将领就在阵中,护我进去。”不等胡峤劝阻,落下话音就朝敌阵冲去。
陶修夹紧马腹,踩稳马镫,左手提枪抓辔,右手持林修宝剑,蹄音干脆急促,少年人奋勇当先,黑色长剑斩出道道猩红的血雾,斫断根根长枪。
周军眼见那匹黑色骏马冲风破浪撞击过来,左右两侧的战车立即朝一处挪动。被阻的黑马立在车前扬蹄嘶鸣,陶修调整马首欲避开敌军毫无破绽的防御,突然有七八同袍向他围拢,纷纷下马杀进敌阵,一边掩杀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边为他们的城主冲开一条道。
这时,胡峤赶到,他跳下马拔出后背的双刀,怒吼一声,目眦欲裂,像地狱爬出的恶煞,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他踩着滚热的尸体为陶修劈开一条血路。
周军没见过白日就敢出现在人间的嗜血妖魔,纷纷拖着兵器撤到一旁,挤在人群里瞪大双眼,他们像一群家鸡,围观误进鸡舍的毒蛇。
同袍以血肉之躯撕开一条直达敌人阵中的道,陶修抽打马尻,目光炯炯,骁勇无畏,撞翻层层叠叠的人潮,直取阵中心的周军将领。
反应过来的周军一波又一波追在陶修的马后,直到他们亲眼看见这个来历不明却凶狠至极的人干脆利落斩掉他们步兵都统李猛的人头,方像受惊的鸡群轰然炸开。
陶修砍断李猛身后的旗帜,把滴血的宝剑插回后背,高举李猛人头,在乱军里冲撞一阵,高喊:“看这是谁的人头,谁的头颅?”
那颗头颅上还保留李猛临死前的震惊,滴滴答答的血洒遍沙场。有人大喊:“李都统被杀了,我们败了。”周军步兵大乱,全部朝阵后奔逃。
溃败的恐怖情绪像借了风势的大火,迅速烧至压阵的后军和督战队,尘烟滚滚,踩踏无数,庞大的军队迅速溃败。
见势不妙的贺功臣急命督战队赶上前以残忍的手段稳住军队的奔溃,他怒问逃回的百夫长:“夺旗斩将者是谁人?”
同样发出此问的鲁云渊急问身旁的人:“军中是何人造成的慌乱?”
斥候很快回报:“是我军一员强将杀了敌人阵中都统引起的溃乱。”
“此人是谁?”
“据报是李猛李都统。”
“混账,我问此名勇将是谁?”
“小的再去探!”
“给我去探!!”贺功臣指着身旁的人怒喝。将士们此番溃败再无法凝聚心力与敌人硬战,他下令缓慢撤军。
土崩瓦解的敌军势气低落,陈军的左右先锋队趁胜追击,漳南来的虎兕军也冲进战场浴血奋战。
虎兕军的将士几乎都出身本地,一度要在朝廷的军队面前露出锋刃,他们在沙场上冲锋陷阵无所畏惧,连鲁云渊都看得呆了。
重新翻上战马的胡峤在浓烈的狼烟里寻找陶修的身影,方才那乱流陶修从他视野消失,好像被敌人裹挟着向北彻底不见了。他心急如焚,边追杀敌人边喊城主姓名。
直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叫他:“胡峤,我在此。”
旷野的春风稀释战场上的狼烟,城主在轻烟后露出颀长的轮廓,满脸污血,双臂无力下垂,宝剑拖于地上,左手提头,脚下踩着横七竖八的死尸,他像从死人堆里刚爬出的恶鬼。又一阵浓烟过后,城主再次现身时,脸上的污血已被他擦净。
胡峤咧嘴大笑,庆幸城主还活着,他飞奔到虎兕队伍里抢来一杆旗帜,稳稳当当插在陶修身边,放声大喊:“城主,看看您的旌旗。”
写了大大“陶”字的旗帜上,还有几个小字:虎兕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