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给你看我受刑
    战后,陶修协助鲁云渊处理寿阳诸事,对百姓的抚谕、接纳降将、稽查户籍人口等事耽误太多时间,他不知自己是哪来的毅力能抗住日日的煎熬,终于在一个严寒清冷的早晨向鲁云渊辞行,他带上胡峤,快马加鞭先是赶去钟离,却在钟离扑了空,钟离郡守说王师一个月前就已悄然撤回京城。

    “他们走的时候,右卫将军伤势如何?”

    大陈新任郡守见这年轻人风尘仆仆,满脸焦色,将之拽到一旁,添油加醋把刚崭露头角的右卫吹嘘一番:“公仪右卫实在令人钦佩,八支箭啊,八支,险些没挺过来,李长风将军命人给他下了几通猛药,才把他的命给吊着,直至要回京才能开口说话。”

    陶修魂不守舍离开此城,连夜赶赴建康,这一路上没有歇息,没有夜宿,换过一次马,胡峤一声不吭跟在后面,只有在城主的脸色快忧郁的冒黑气时才安慰一句:“京城好的医工大把,那位公子定会吉人天相。”

    连没嘴的葫芦都这样说了,那小子肯定没事,陶修点头道:“嗯,他确实自小就得天独宠,说不定早就耀武扬威了。”

    他把所有神佛都在心里过一遍,祝祷公仪林恢复如初。

    十一月第一天的夜晚,在浸骨的寒意里,司子站在绒华院的门前迎接陶修,迎接他曾经讨厌、鄙夷过的人,他从未像今日这样喜欢过陶修,感激、庆幸公子能有这个爱人,他也明白唯有此人能拯救奄奄一息的公子。

    “陶公子,你可来了——”司子眼眶湿润,哽着喉头不知该说些什么,院中冬日的凋零因陶修的到来逆回暖春。

    “带我去看他。”

    “公子绝想不到你能来。”回京这么久,司子发现公子一次都没有提起过陶修,但那双无神失望的双眼骗不了人,他总觉得公子在赌一口气。

    屋里掌了一盏油灯,又小又弱,把屋子衬出几分萧条的静意,陶修记得公仪林从不怕浪费灯火照明,喜欢把满室照得灯火通亮。

    “这些天医工都弄不清他是睡着还是昏迷,今日又沉沉睡了一天,晌午醒来时也总发呆,他回京第二日强撑身体领了圣旨,晚上又呕血一盅,几位医工根本找不到他的病症,刀剑并未伤及脏腑,可我们束手无策,眼睁睁看他这副模样。”

    “你出去吧,这里有我。”

    陶修在床前守了一夜,抚摸公仪林清瘦毫无血色的脸说了许多话,还有这些天没能及时赶来的愧疚。将至天明时,他实在耐不住五六天的奔波,也歪倒在床上。

    难得一个明媚清宁的早晨,朝霞从高高的天窗射下一缕金色光芒,尘埃在光影里肆无忌惮地跳跃,廊下的鸟儿啁啾不停,似有所感,公仪林不觉得它们吵闹。

    司子把粥和药同时端来,侧坐在床边,扬着滚烫的粥,声音既平静又漫不经心,“公子,把粥吃了,我带你去见陶修。”

    公仪林缓缓把目光从那缕晨光上收回,侧过头望向司子,无声无息。

    “你没听错,昨日深夜陶公子来了,守你至天明,就睡在隔壁。你别激动,他大老远跑来,浑身又脏又累,还不能见你。他也不想看你这副样子,把饭吃了,我带你去。”

    不需人扶,公仪林自己坐了起来,那一场大战中所有的伤口都不足以让他躺下去。

    初冬的薄雾已消散,还能闻见被霜打过的一地菊花散发出的清香。公仪林换上最衬肤色的红色直裾,腰束得笔直,终于推开那间他常去静坐的房间,有时候坐在案前回想陶修在这间屋里说的话、做的动作时,他很能体会萧王妃在翰墨小院苦守的十六年,那是一样的情感。

    果然赶了路,脸上都是灰尘和划痕,放在被外的袖子还是脏的,眉头锁出了两条沟壑,里面装着担忧和焦虑。

    又是一年不见了啊。

    这人从何时起,就不再是玉河村坐在绒花树下的少年了,他命运轨迹的改变是从何时开始,为何常如此狼狈?

    “康乐哥!”

    只轻轻一声,陶修就醒了。

    他们膝对膝跪在一起,抱在一起,没有避讳旁人。一向容易动情的公仪林流下两串苦涩的眼泪,把脸埋在陶修的脖间抽噎两声。

    陶修的肩头很暖很踏实,有他熟悉的味道,赌气这么久,抱到他这一刻所有的愤怒和怨恨居然顷刻就无影无踪。公仪林朝陶修的肩头咬下一口,迟迟不肯松嘴。

    嘴里的人颤抖一下,闷哼出声,转为默默忍耐,许多才问:“你为何哭?”

    陶修这句问话可把他问住了,为何哭?难道一年不见不值得哭一场,难道我在疆场射成刺猬不值得哭,夜深人静浑身疼痛无人诉苦时不能哭?

    诸多委屈汇成一句关心:“康乐你瘦了很多?”

    “那段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右卫抱着钟离郡守的头颅赴死一事,你不知我多煎熬。”

    搂抱的双臂又紧了许多,终于开始置气:“即便知道我要死了,你来得还是很迟。”

    “怪我,我真的很想快点来见你,很想。”陶修把他的手按在心口,没有过多的解释,公仪林都信。

    司子慢慢退出房间,不敢再听下面的话。

    陶修留在绒华院有一些时日了,为弥补近一年来的亏欠,对公仪林百依百顺,亲自下厨、奉汤端药,终于把小命丧了半条的公子救回来。一日,身体逐渐好转的公仪林突然问他:“近来我见你脸上好看很多,能不能扛住几下棍棒?”

    陶修疑惑地看着他,他只笑而不语。

    离元旦还有八天,大陈边疆的局势稳定给节日气氛添了一笔浓重的颜色,整个城中热闹非凡,灯火炫丽辉煌。在此户户张灯结彩等着跨年关时,公仪大府来人了。

    清晨洗漱那会,公仪林替陶修戴上帽冠,帽缨的红绳从下颌曲过,在下巴打了一个漂亮的结,盯着陶修的脸端详片刻,在他唇上落了轻柔一吻,又给自己换上一件绛红色鹤氅,而后跟平常一样坐在廊下逗弄鹦鹉。

    陶修很快注意到公仪林与往日的不同,那小子的话突然变少,心不在焉撕了半天的枯菊。

    等了一天,公仪林终于等到那边的动静,起身拍掉衣裾上厚厚一层菊瓣,深吸一口气,对埋头在书里的陶修邀道:“康乐,走,见族长去。”

    话音将落,门外走进来公仪鸾和公仪白鹤,二人面无表情,对身后大仆挥手,立即上前两人,手拿粗绳,三下两下就把公仪林捆个结实。

    公仪鸾转向惊愕中的陶修,纠结犹豫半天,叹口气道:“陶城主也一块走吧!”

    马车摇摇晃晃、颠颠簸簸,陶修已猜到他预感的事,就这样吧,迟与早总要面对,就是不懂这样生死不明的一日,坐对面一言不发的公仪林为何还一身红衣。

    他脸上仅剩的病容被深红色鹤氅映得白里透红,眼角顺便也蹭了点喜色。

    公仪家的祠堂在汝丘,为方便祭祖,这边也建了一间,不大,但祖宗牌位一个不缺,堂内森然清冷,浓厚的香火熏得屋里烟雾缭绕,好似牌位下永远闭了嘴的祖宗都要借着迷雾跳出来看热闹,看看这特立独行、剑走偏锋、别开蹊径的后辈如何在棍棒下哀嚎求饶。

    祖宗们记得好戏在六十年前上演过一次,那次,公仪家的男儿直接被打瘸了一条腿,不过行使家法的长棍并没有改变结果,那个男儿依旧娶了寒门女子。

    是女子也就罢了,偏偏今日的戏更有趣。

    只一棍,膝盖着地,公仪林想起十五岁挨家法的场面,与今日的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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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那时候围观的族人都是“乡巴佬”,无所事事年纪一大把且又说话有分量。此时环顾四周,列在两旁的皆是同辈兄弟,个个黑着脸,为家族出现的异类疑惑不解、扼腕叹息。

    他们那副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堂弟今日就要死在祖宗们眼前咧。

    陶修在哪?他们为难陶修了没,他在人群里没看见他。他从公仪达眼中没看见“大失所望”,也未显露出家门不幸的怒不可遏,大伯比他想象的要平静。

    “我早就发现,你是众多兄弟当中最大胆,最不听劝的一个,但也是我寄予厚望最深的一个。”公仪达立在祠堂正中,不怒自威,命令道:“先把头磕了,你的可恶行径有辱门风,别说你父母兄长都不在,就是他们在此求情,我也不会饶恕你,莫要觉得今日的家法委屈了你。”

    他掷出打磨的油光滑亮的刑棍。

    公仪林抽出闲情瞄了几眼刑棍,比汝丘那根窄一点、厚一点,看来这边祠堂复制的不够精准,打在身上会更疼吧。

    “公仪家风正派光明,何时出了你这个不知羞耻的畜生,玩归玩闹归闹,你这副一根筋固执到底的行为不值得家法宽恕,我再问你一次,身上的恶习改不改,肯不肯回头?”

    昨晚,伯侄二人已在一盏油灯下“促膝长谈”过一次,暴怒的公仪达大骂他畜生时太过激动,喷出的唾沫当场把油灯淹灭了,公仪林笑出了声。

    失去理智的公仪达在他头上砸下灯座,鲜血从额头爬至下巴,也预示着两人的谈判失败。

    公仪林盯着髹了层清漆的刑棍,满不在乎的口气:“准备打哪里?”

    族长还不死心,强势一辈子的人藏不住不肯服输的暴戾,继续问:“你在祖宗牌位前发誓,今后与陶修断绝关系,我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上回打的是两股,这次换个位置吧,腰和背如何?”

    是他扎成刺猬时伤的最重的两个地方,是他不屈的反抗、死不认错的执拗。

    “打的时候别让陶修看见。”那人嘴硬说很好奇公仪家的家法、好奇被打的公子会多狼狈,其实还是在担心吧。

    “还有心思管别人,他也逃不掉。”

    公仪林双眸陡然发亮,而后低下头吭吭笑两声。

    你们敢用家法打他,就是承认了他,今日我不怕你们打。

    这一笑,彻底激怒老族长,折断手中待焚的香烛朝地上一掼,“打,往死里打,就打他甘愿挨棍的地方!”

    动手行刑的人是公仪达身边持剑二十年的丰尧,魁梧、壮硕,满身胆色,他略拱手做了个“对不住”的手势,在众人都还没准备好“观赏”时就落下第一棍。

    所谓土崩瓦解说得就是此刻的躯体,公仪林吐出一口血,身子前倾倒了一个角度,撑着左臂又重新跪好。

    刑棍接连落下,笔直不屈的脊背渐渐弯曲,一口一口的鲜血把雪白的里衣染得刺目骇人。

    “丰尧——”公仪鸾把拳头捏得咔咔响,怒瞪行刑人。

    “你娘的是不是跟他有仇啊,下这么狠的手?”可惜公仪鸾敢怒不敢言,咬着嘴,默默心疼这堂弟。

    公仪林攥起拳头无声忍耐,在丰尧歇息的间隙大喊道:“打啊,继续,打到族长解气,打到家族不因此事而蒙羞,打到祖宗不以我为耻。”

    不知打了多少棍,也不知丰尧的忠诚做到哪种地步,公仪林终于从不惧风雪欺压的青松变成躺在地上的死狗。

    他趴在地上,眼神涣散,手指抠着地缝,有一瞬不知自己为何要躺在这里,也不在乎旁人因怜悯他向族长的求情,缓了很久很久,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牙齿冷笑着、嗫嚅着:“要是打不死,我今日就穿上红裳与他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