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来,萧蕴受父亲指点,严防布控大江,防止周国信州的水师杀过来。以前,周水师骚扰陈国时,常借道梁国的大江招摇而过,如今再不用受周国“借道”的窝囊气,他们来一个他打一个。
萧蕴身上的职责不再是“护国”如此崇高的志向,还有一个小小的家要他去守护,他不想他的家像那高耸树杈间的鸟窠,对风雨担惊受怕,他想给孩儿一个平静的将来,不像他哥萧琢的命运,也不要经历此刻自己正经历的战火。
战火蔓延的愈深,亡国的步伐走的越近,对于国小民寡的梁国,纵有补天之力的昭明王重生,也阻止不住亡国的丧音。
奋战,是身为萧家人最后的职责,刀架在脖子上,顶多血染席子大的泥土,再把那片血深深透进大地里。
已是四月底,亡国的恐慌给明媚的春日染上阴云,能逃的百姓都已逃到大陈境内被庇护着,不想不愿逃的就跟着郡守、县尹顽强地坚守在故土。
万里晴空下是掩盖不完的尸骨和彷徨流离的百姓,萧蕴骑着马沿江巡逻,被入目的凋敝之色刺痛心口。此刻也才明白投诚大陈的四叔萧钰拉了一条多长的线,不知能否如愿钓到大鱼。
他立马在一块巨岩上,摸着马儿粗糙的鬃毛,兵营固然不缺他使用的马,却还是想起前年陈使的一句无心话:“真到你用马的时候,只怕千金难求。”
“呵——”萧蕴冷笑着,“那俩可恶可恨的人,此刻又在做什么?”
忽有斥候赶马来报:“小将军,有大批战舰浩浩荡荡自东往大营开来,速度很快。”
萧蕴脸色大变,忙问:“自东而来?约多少战船?”
“确实溯水而来,大小船近两百只。”
“打的什么旗号?”
“还未探清。”
萧蕴抽出腰间马鞭猛抽坐骑,大喊一声:“回营。”
杨微子亦收到探子的消息,仓促间下令应战,江面船只云集,紧罗密布,岸上军队也排列开来,随时迎战。
萧蕴杵着长枪,炯炯凝视江面,听斥候禀报敌人战舰行进的速度,掌心潮湿、头脑高度戒备,直到斥候打探到对方旗号时,不由得愣住。
“陶”与“萧”字旗插在为首的楼船上,让人摸不清底细。身边也不是没有姓陶的人,萧蕴先想到的是陶修,随即又撇开那不可能的猜想。
“小将军,敌人的战舰全部放缓速度,只有带头的一只小型楼船还在急行,杨将军问是否先去拦截?”
“不急,让它来。”萧蕴的前襟和后背变得潮湿贴身,不全是害怕使然,也因他的几分期待。
终于,那艘楼船安然驶入大营水寨,慢慢靠近江边。
萧蕴朝岸边狂奔,要看清站在船首那人的身姿。
英挺、笔直的轮廓在他湿润的眼中渐渐清晰。萧蕴丢掉长枪,解下战袍守在栈桥上,殷殷期待那人走下楼船。
陶修跳下船,踩上故土的兵营,伫立原地,朝远处的萧蕴伸出两只手,示意他:“过来,你还不过来?”
萧蕴几番控制表情,才将眼里的泪收回去,望向身着战甲、越发意气风发的兄长,他的战甲未免太朴素,仅是件裲裆甲,罩在白色的衣衫上,系一条红绸腰带,却说不出的耀眼。
萧蕴向他跑去,抱着他,把头搁在陶修的左肩,不舒服,又换到右肩,如此反复几次,终于瓮声开口:“兄长这是代陈伐梁?如果是,先抓我?”
“这身骨头硬了不少。”陶修拍着他的肩胛骨,“听说你在此受了不少苦,我说过哪天你被人欺负了就来帮你出气,忘记了?”
他把萧蕴从怀里拽起来,端详他的脸,他才十八,当年自己火烧熊威营时也是十八,但与萧蕴身上的重任有着天壤之别,这哪是他能撑起的大任。
可陶修从萧蕴眼中看到磨砺过的坚韧和少年人的一腔抱负。
“你黑了许多。”
“黑点好,夫人说我黑一点比从前更硬朗。”
“夫人?兕儿你成家了?”
***
“信州水师不容小觑,陈主一面命我率军试探其实力,再者,我来此也是救梁国的危难。”陶修命萧蕴打开封锁的江面安置他带来的大军,一面向萧蕴和杨微子讲述当前局势。
“摸清信州水寨的军况,我就率军攻打其大营,萧兕,可愿跟着我真真正正杀一场?”
“没有一日不想这么干,”萧蕴第一次在信任的人跟前露出长久以来的担忧:“兄长,如今梁国仅剩下基州、武陵、江津、江陵四处还在负隅顽抗,其他州郡或望风而降,或经不起铁蹄践踏被周军攻下,我看不清前景,也没有保住国土的信念,身为将帅,我在此坚守不过是等着捐躯报国,坦荡死在将士之前,就算死,大梁也绝无贪生怕死之辈。”
陶修眺望辽阔的江面,把萧蕴的话都听进去了,沉默很久,才说出一句颇为无奈的话:“尽人事,听天命。”
五月初,陷入战火长达三个月之久的梁国终于主动展开一场对外反击,由杨微子和陶修领军从水路分左右两路进攻信州。
大战持续三日,江面和陆上的大火烧了整整三日。陶修为保存兵力,调动五千陈军,以梁军为主的将士们浴血奋战,他首当其冲,高举明晃晃的昭明王宝剑冲锋陷阵,将士们很久没有见过这般英武无畏的将军了,他像道劈开暗夜的闪电,灼目而激烈,将士们长久窝在肚里的火终于痛痛快快释放出来,三月来的憋屈和处处战败的消沉终于化作刀尖上的寒光。
信州,周国偷偷摸摸“壮大”的水师,被梁国打的猝手不及,仅三天时间就被战火吞噬。
周军死伤无数,信州刺史仓皇撤出城池逃至奉节,抛下的楼船战舰和兵仗辎重尽归梁国。
这一战,将士们看到了希望,梁军收回对“通敌叛国背信弃义”的萧世子的蔑视和不解,盛赞虎兕军不凡的战力,他们与所有人一样,崇拜强者,议论虎兕军将领那天生的神武,他们叫他“红绸世子”。
得胜的消息传至基州,萧瑛站在城楼上哭了。多年不曾流泪的男人,此刻哭的十分委屈,他仰首望天,青空湛湛,哭许久的战事终于迎来一线生机,哭这线生机根本改变不了梁国的命运,他还哭神似昭明王的侄儿被这个国亲自推给了旁人,他本该在这片土地上逍遥自在的生活。
城楼之下,没收拾干净的尸骨在遭受风吹日晒,硝烟随风而动,虎狼一样的周军日日想着轰开城池,抓住他这根梁国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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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瑛摊开双掌,上面的刀伤很难愈合,一道覆盖一道,何时起,喜好拿刻刀的手被迫握住宝剑,曾经柔软儒雅的少年在基州一守就是十七年。附庸之国任人践踏,周国的侮辱和奚落促使他的筋骨日益坚韧强壮,但如今,萧瑛感觉到疲惫。
若不是身后的梁主,萧瑛真想策马狂奔一回,到异国他乡看看,去看看天下的山川江海,看看萧琢丢失的十六年待过的地方。
周国灭梁的步伐更加急促,数道诏令传到梁国宫城,要梁主亲自去大兴城面见周帝。
基州城摇摇欲坠,此城一旦坠落,江陵的宫城也将不保。
基州城已兵临城下,旌旗遮天,刀剑森寒,黑压压的人群声势浩大,他们齐声高喊“开城门”,给基州城内的人最后的压迫。
有人劝萧瑛开城门投降,力量悬殊早就预定了结局,何必再添无畏的牺牲。
有人给他递上一面白旗,萧瑛攥住投降的白旗,下唇咬出血,环视周围面色疲惫的将军们,他们同他坚守此城多年,最后一刻,他们不愿再战,人心是容易累的。
萧瑛展开白旗,对着它大笑几声,继而眼露愤怒,撕碎白旗怒问众人:“人生天地,唯有忠义二字,死有何惧,岂能做亡国之奴?我愿孤身一人战死城下,诸位若降,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将军,我们实在不愿看你痛苦至此,听说周主是仁德之君,若降,如何就不能留将军一命?既然今日将军存有死志,我们皆愿跟您战到最后一刻。”
最后一战惨烈无比,天地昏暗,萧瑛死在基州城的城下,他把撕碎的白旗系在腰间,死前那一刻,鲜血将粗糙的白旗染出一幅山水一样的画卷,曾经年少时,他带上侄儿在这幅画卷里游山玩水,看遍锦绣山河,住在岳阳王府那无忧无虑的日子里,他以为人生来就该如此开心逍遥,不知道人生能这样压抑而痛苦。
城池失守的最后一刻,萧瑛看见一个山岳似的大汉在千军万马里疯狂的杀戮,嘶吼震天,像头暴怒的凶兽。
他是萧钰派来救援的。
临死之时,萧瑛好奇地盯着不停忏悔的辛南佐,他并不认识此人,却从大汉焦虑的脸上看见相识的感觉,至死也没明白他为何抱着自己泪流满面,或许是为残破的国而哭泣。
管它呢,哭吧,这乌烟瘴气的乱世,早就令人厌弃了。
凭一己之力杀得敌人不敢近前的辛南佐,把萧瑛托在粗壮的臂弯,口中喃喃自责:“小殿下,对不起,对不起……”
若不是鲜血堵住口,萧瑛一定要问他:你为何说对不起,这场仗注定要输的?
辛南佐眼睁睁看着萧瑛嘴里溢出的鲜血堵住喉间所有疑惑,萧瑛那只带血的手摸上他额头的旧伤,直至眼神涣散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辛南佐长啸一声,痛哭出声,恨自己稀里糊涂的一生,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一生。这辈子到底哪步走错了,对不起的都是萧家人,对不起萧钰,对不起萧瑛,对不起萧琢,可能多年前逃难来江陵那一刻就走上一条不归路,一个人怎么能把一生过成这副倒霉样?
辛南佐亲自把萧瑛葬在静山,昭明王墓旁,山中宁静,适合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小殿下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