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瑛战死的消息传至陶修耳中那日,一场大雨倾泻而下,阴云密布的江面白浪滔滔,脚下的战船随波逐流,陶修在船首站了许久,一动不动,明明心中哀痛的难以呼吸,眼里却流不出泪。
他往基州方向长跪不起,把萧瑛的音容从脑海里过了一遍,他发现,他保留萧瑛的记忆少得可怜,和别人一样,萧瑛只是个为国战死的将军,是基州受民爱戴的刺史,而非那年带他走遍江陵的五叔。
萧蕴脸上的阴翳越来越沉,基州一败,江陵立即危如累卵,他所有的亲人都住在江陵城。
得胜的周军继续南下,仅两日就把大军开到离江陵城二十里外的地方下寨。陶修和萧蕴率领的救援大军几乎与周军同时到达。
两军没有开战,各自观望。
梁军要保存最后的力量。
周军在给梁主最后的抉择,是战是降?
决定梁国存亡的最后一战开始于梁主出现在城楼的一刻。
梁主脊梁笔挺,手扶宝剑,身着三十年前脱下就再未碰过的暗沉黑铠,铠甲压身,梁主没想到还有重回沙场的一天。
他拔出雪亮的长剑,指天发誓:“周国之主为朕在大兴城盖好一座华丽的庭院,再三邀朕到那颐养天年,朕出身建康,披荆斩棘杀退环伺的虎狼后登基于江陵,可惜时运不济,民生多艰,饱经忧患,三十年前朕亲眼望着六万子民被虏他国为奴,痛心疾首,如今,使朕悲愤终身的事又现眼前,朕不会再让百姓遭此屠戮和侮辱,朕已老,经不起路途颠簸,去不了周主准备好的庭院,三十年家国,万里山河,朕今日就站在此处,与尔等同生共死。”
帝王的气势犹如雷霆,其间充斥杀伐之意,梁军的呼喊声振寰宇,这千万人的呐喊渐与梁主的意愿汇聚成一柄利剑。
陶修第一次见到亲临沙场的帝王,也第一次见父亲萧宸披坚执锐,那对向来意见不合的兄弟在最后一刻终于决定同仇敌忾,不远处就是萧钰从郢州增援而来的军队,这片大地上,憋屈多年的萧家人终于兵合一处,为最后的尊严而战。
周国的强大,从其强盛的军容上可见一斑。
进攻的鼓声击响沉重一槌,两军厮杀在一起。敌人太广,敌将太多,陶修在沙场上左支右绌,早已杀的精疲力竭,还要顾着萧蕴的安危。
萧蕴带着多大的恨意斩杀敌人,陶修猜不准,前一晚,萧蕴找到他,一张脸上全是明朗的笑意,他说:“我希望萧辙能平平安安长大,你我一定能把周狗赶出梁国疆界,是不是?”
大概萧蕴的恨意由此而来,作为一个年轻的父亲,他爱萧辙,就越恨敌人带来的灾祸,恨国破家亡时的无能为力,恨不能给孩子光明的前景。
他肆意挥剑,挥舞心里的仇恨,身负重伤亦不肯停下。
“萧兕,退回城内啊——”陶修对他嘶喊,潮水般掩杀来的敌军把梁国的几路大军冲散、击溃。
陶修在阵中那无人能敌的势头立即引起史同乐的注意。
都督此次灭国之战的史同乐早就摸清这年轻人的来历,他们都叫他红绸世子,爱系一条显眼张扬的腰带,说他最擅抓对手的将领,说他常用少量的兵力打出漂亮的胜仗。
史同乐不信此人三头六臂,比当年的昭明王还善战。他勾动两指,很快从身边出列十人,挺枪握戟,一阵风似的冲下战阵。十人皆是身高体壮的猛将,是史同乐精心挑选的勇士,他要迅速击败梁国刚树立起的旗帜人物。
本欲杀进敌方取史同乐人头的陶修顷刻就被这些人缠住,他不能突围,他们却也杀他不得。
周、梁两军的厮杀如同炼狱,尸体累积在城楼下,血染护城河之水。亡国之音逼近,杀红眼的梁军不分敌我,驾驶捆绑利刃的战车,在群人肆意冲撞奔,血肉横飞。
如此无望的境地,有人誓死为圣上洒尽最后一点血,烧尽最后一根骨头,有人质疑胜负的意义,于是,奋战与怠战的人形成两派,奋战的咬牙切齿,不愿臣服,怠战的有了逃跑的怯意。
陶修在此绝境中已斩杀几名悍将,精疲力竭,大口喘息,从未经历一次败仗的昭明宝剑,剑尖豁口,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那是一种看不到希望的彷徨。
战在城楼的梁主在想什么,是在等最后一名将士倒下后,他再从容赴死?他还在希冀不一样的结局?
滚滚狼烟,漫野哀嚎,陶修被敌人围困到寸步难行,浑身是血,他从掼倒在的马背上站起来,扫视逼近的敌军,退无可退,昭明剑上的血迹滑至他掌心,与汗融为一体,隔着浓厚的烟火已找不到萧蕴的身影,他焦躁的嘶吼:“萧兕?回答我……”
陶修的怒吼迅速引来一人,引来一支人马,是胡峤。
有了胡峤的加入,陶修终于喘上一口气,“我不是让你坚守水寨的吗?为何赶到这里?”
胡峤用长枪挑翻一人,回他:“江陵城都将不保,不来勤王守着水寨还有何用?杨微子将军说了,此城若失,他立即遣散水军不作任何抵抗。”
这场战的兵力悬殊太大,至未时,梁军的惨重伤亡及叛逃的一部分军士,使局势渐渐走向终点。陶修命所有人撤回城内。
他强行拖回满身血的萧蕴,城门轰然一声闭上。
史同乐领到的命令是今日必须拿下此城,时间不允许他再犹豫,不能给城里的人再反抗的机会,攻城计划随即安排上,冲车、箭矢、投车都已准备就绪。
他再次向梁主喊话:“插上白旗,换上白袍,走出城门,这是一国之君对百姓最后的怜悯,何必垂死挣扎,做无谓的牺牲。”
萧蕴拉足弓,朝史同乐射去一箭,“宁死不降!”
陶修抽出空隙见过梁主和父亲后重又回到城楼。俯视城下扯天连地的敌人,满脸忧色,他和萧蕴一句话都没说,都知道即将面临的结果。
阴云压顶,风势大起,似乎要来一场初夏时节的大雨。
萧蕴走到陶修身边,愧疚地笑了一下,“我以为你贪图陈国的安宁不肯回来,今日能和哥哥死在一起,我没有任何遗憾了,只是,”望向远方,叹口气说:“萧辙太小了,都还不会喊爹,我不该这么早就把他生下来。”
陶修没有说话,沉沉地凝视城下。
“死期将至,说一句就少一句,瞧你紧闭着嘴干嘛?”
“萧兕,你该活下去,此处不行就去陈国,带着萧辙和静瑗平平静静生活下去,你这么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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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被忠君的道义绑缚手脚,人生一世,该好好活一场,我不认同圣上的决定,哪怕此刻,圣上着白袍扶棺而出,百姓仍将他视作仁君,缅怀他死前悲壮的一刻,梁国撑到现在即便灭亡也不是圣上的错,顺天应时,他该为城内数万百姓争取一线生机才是。”
“那你呢?劝我走,你留下来做亡国时慷慨就义视死如生的萧家好男儿?兄长,我不走,父亲也不会走的,这城内几百个萧家的人都不会走。此刻的悲痛想必哥哥不难理解,君辱臣死,做臣子的该捍卫圣上最后的尊严,圣上说过,萧家在三十年前的建康就该从容面对今日的局势,圣上苦苦支撑梁国这么多年,我与父亲会陪他战到最后。”
“满城百姓何辜?顽抗到底,只会让攻入城的史同乐大开杀戒,屠戮全城。”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楼下一片嘶吼混乱,陶修趴到垛口,见东南方飞奔来一支轻骑兵,注目细看,陶修认出为首的壮汉正是师父,腰挂一口豁口大刀,袒胸赤膊,正鞭马入敌阵。
陶修欲重下城楼,萧蕴一把抓住他,急问:“你做什么去?”
陶修指着人群里体格显眼的黑汉说:“此人是我师父,奉萧钰之命领军增援,我出城接应他。”
“城外凶多吉少,慎去。”
陶修将两把长剑插入后背,重新系过腰间红绸,正视萧蕴道:“此人就是拐我至陈国之人,但有他在的地方,我绝不会有性命之危。”
萧蕴眼见陶修凭着矫捷、灵活的本领跳下城头,落到倒塌的瞭望塔后又跳进一辆战车,像风一样来去自如,那一瞬间,他觉得这位兄长真的像满江湖乱跑的侠客。
陶修下到战车后迅速掠入人群,斩杀几名敌军,夺了匹马直奔辛南佐而去。
零碎的肉块和残肢在辛南佐周身溅起又落下,敌人在此人嗜血疯狂的残杀里睁大双目,说他是地狱爬出的恶鬼也不为过,双目狰狞赤红,呜呜嘶吼,手里黑刀只见虚影不见真身,他的周围,生生被他砍出一圈宽敞的空地。
史同乐抹去额头汗珠,暗暗纳罕:萧世子没死,怎么又多出一个黑鬼罗刹?
再定睛一看,寸步不离萧世子左右的猛汉也来了,那是胡峤。
此三人,合归一处,锐不可挡,所向披靡,带着一对轻骑,把周军攻城的大军杀退五里。
天边乌云四合,大雨将至,史同乐不得不暂时退兵,在他眼中,已无外援的江陵城不过是座死城,里面的人都是冢中枯骨,再等上一夜也无妨。
敌军撤回本营后,城内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辛南佐带来的骑兵不肯进城,坚持捍卫在正南门。城楼上灯火照如白昼,城内数万百姓却惊惶不安。
有那富贵的、自知大势已去的商贾、官员私下打点守城的人,趁着黑夜悄然离去,陶修皆视而不见,大难来临,想活命是人之本性。
陶修带上萧蕴把四个城门都巡视一圈,把将士们疲于应战的倦容看在眼中,谁都不敢提明日之事。几滴豆大的雨砸了下来,陶修仰望深邃的夜空,无助感萦绕心头。萧蕴的背影还很稚嫩,该劝以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他离开此城。
雨只掉了几滴就暂歇,似还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