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的男儿都集聚在一起,身着战甲,拿出往常游戏才会用的刀剑,听候萧宸调遣,背城一战。
穿过混乱不安的人群,陶修重新跨进岳阳王府,这是他最后一次见母亲,家国存亡之际,她显得从容平静,坐在煌煌灯火的大堂内,头上朱钗耀目,照得她贵气端庄。
她轻轻抚过两个儿子的脸庞,都需她抬高手臂才能够到,眼中带笑,欣慰地夸赞道:“我儿果然都是提剑征战沙场的人。”
陶修第一次见到萧辙,尚在襁褓中的孩儿,抱在他母亲怀中。
他接过恬静入睡的孩子,一股奶香气扑鼻,手臂微颤,突然明白萧蕴心中的忧虑和杀敌时的仇恨,这孩子太小太嫩,任何企图伤害他的人都如恶鬼。
这一夜,陶修没有看见梁主。
黎明将至,阴云不散,陶修睁开还没合上两个时辰的眼,城楼的灯火一处一处的熄了,晨光穿不透黑云,四周有种冷寂地压抑和恐慌气氛。
史同乐的攻城军马又来了,照例朝城中喊话,是投降还是抵抗。
齐发的箭矢果断告诉他答案。
灭一国的军功之大,大到能封侯加爵,大到能留名青史,史同乐的担忧里藏了几分兴奋,面无表情下了最后命令,“攻城,在所不惜,哪怕踩着尸体爬上去。”
低沉的进军鼓声和天边的闷雷齐头并进,众人在惊惧中忽又听到枫叶寺传来的晨钟,一声,两声,三声,悠远庄重,肃穆悲壮。
弓弩、冲车、云梯,万般兵器瞄准这座孤城,这座还住着帝王的孤城,周军同时撞击南门和东门,倒下一波又站起一波,死尸高垒,血流成河。
反抗的梁人已杀得失去理智,但凡能杀死敌人的东西全部掷下,火、油、汁,无所不用其极,这场宁死不屈的一战开始透支城内的物资,梁军渐渐被逼入绝境,双方都付出血腥残酷的代价。
辛南佐的骑兵在浩浩荡荡的大军面前坚持了两个时辰便全军覆没,唯剩他一人,孤军奋战,在斩杀中失去方向,咆哮发怒。
无人计算此战持续多久。
陶修在城墙上来回督战,叫将士们杀退一轮一轮的夺命者,他望着师父在战阵中冲突,换过三匹马,依旧战力不减,不禁感叹他对萧钰的赤胆忠心。
“但是,师父啊,这是萧家的存亡,你还是逃命去吧,为了那身不曾穿在身上的铠甲,何须卖命至此?”
若是天气晴朗,此刻该是初夏时节最明媚的一刻。陶修喉咙冒火,唇部焦干,几乎喊不出声音,一具具从城楼抬下去的尸体已摆放到望不见尽头,他期待大雨倾盆,此城或许还能再挺一日。
但一匹疾驰的马带来噩耗,那人滚下马背,匐在地上哭丧着对萧宸禀报:“西门破了,西门破了——”声嘶力竭的一声,把在场的人震的面色发白。
萧宸后退一步,呐呐问道:“破了?”
“有人背叛,打开了城门。”
陶修飞速跑下城楼,集结数百虎兕军,上马欲走,萧宸叫住他:“麟儿,你做什么去?”
“我不知道,但我只能这么做。”
扬鞭将走时,萧宸拽住他的马,脸上说不出的苦涩和悲痛,把诸样情绪压抑成喉间的一句话:“开城投降吧?”
听见这句话的人只有陶修和萧蕴,兄弟二人皆看向父亲。
“此刻境况,降与不降已无区别。降,尚能苟且偷生黯然退场,不降,顶多死后有名。我年将半百,死不足惜,但你们兄弟二人和满城……”
“父王,别说了。哥,我跟你去西门,在竹帛上留个指头大的名也够了,我不怕死,我去杀了这帮周狗。”萧蕴不给他们任何选择,腰间插上马鞭,跳上马就冲了出去。
俩人凑齐城内最后的骑兵,穿梭在杂乱狼藉的街道上,铁器锵锵,蹄声慌张急切,惊得躲藏在家中的百姓簌簌发抖。
开西门叛逃之人陶修不认识,是朝中官员,他们赶到时,几个叛逆者早已融入敌军的大营。
周军从大开的西门涌入,比大风时江上掀起的潮水还吓人,他们掌握生杀的主动权,闯进城内见人就砍,到处鲜血淋漓,潮湿的风把这股血腥气刮得满城都能闻见。
他们还兴奋地嚷着:“抓住梁主,封万户侯啊!”
陶修一路疾驰,片刻不敢停留,目光扫过遍地尸体,把牙齿咬得发酸,在与西门的周军兵戎相见时,只来得及对萧蕴喊道:“萧兕,我还是那句话,好死不如赖活。”
叫声被嘈杂纷乱的嘶吼堙灭,两人被人流冲开。
百姓和将士们再次看见十几日来被人津津乐道的红绸世子的英姿,但那又如何,一切都晚了,似昭明王一样雄武的世子在人群中杀得衣不见颜色,杀的连换三把兵器,可围拢他的人只增不减。
那些想取他人头的人更兴奋,比冲进城中央逮梁主还踊跃。
枫叶寺的钟声没停,每隔一段时间就悠扬的撞击几次,轰隆近两天的雷声消失,一道破天的闪电之后,江陵城在这道耀目的白光下显现一瞬,随后便被大雨和黑暗吞噬。
这场雨来的不够及时,城破了。
陶修精疲力竭跪在大雨里,撑着昭明剑,绝望地盯着躺在血泊里的弟弟,才将十八岁就要陨落的兄弟。
膝盖一寸一寸往前移,留下两道污水的痕迹。胡峤为这对兄弟劈开一圈告别的空地,睚眦目裂,寸尺不让。
陶修把萧蕴抱在怀里,擦去他嘴角流不完的血,大雨不歇,他理开袖子挡住雨水,喉咙酸涩,发不出一点声音。
重伤位置不止一处,陶修按住萧蕴腹部汩汩流血的创口,很冷静,不忍惊他一下,“萧兕,我带你去找医工好不好,我以前受过很多伤,都没事,你也会没事。”
他说着哄人哄己的谎话,直到萧蕴伸手捋开他额前被雨打湿的碎发,他终于落泪不止。
“哥,哥,”每吐出一个字,鲜血就从嘴里溢出,“今日能和你并肩作战,我也不那么恨萧钰了。哥,我死可以,可我不想你以这种方式赴死,萧辙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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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活下来,今后无父无兄弟,你多教导他。”
萧蕴的声音变软变低,变无声,噙笑的双瞳渐渐涣散,五指骤然松散开,把用了几年的马鞭丢在泥泞不堪的雨水里。
陶修把他紧紧搂在怀里,用脸颊贴他的额头,抚弄他的脸,把他浑身摸遍,再对上那双失去光彩半睁的双目,突然呼出一口气,全身皆散了架,颓废的散落在大雨里。
他见过那么多死人,失去许多同袍,从没像现在这样痛苦过,胸腔的心还在跳,但他感觉身体渐渐碎了,天地在雨雾中苍茫一片,大风不息,从脚边爬过去的泥水夹带红色,此刻,他全无斗志,想搂着萧蕴多待片刻。
这乌七八糟糟蹋生灵的世道何时是个头,幼时就常听陶彪讲疆场的残忍,十几岁时听说齐国覆灭,他没见过齐国灭亡时的惨景,但那尸横遍野的凄惨古今相同,与眼前何异,他痛恨、厌恶此乱世。
胡峤眼见城主崩塌在原地,无知无觉,如何唤都唤不醒,正要豁出命护他最后一程时,一颗人头砸在城主腿边。
鲜血淋漓、眼珠惊瞪的人头把一汪雨水四下溅开,陶修木讷地转头看去,又望向丢下人头的人。
眼中渐渐有了活气,是杨静瑗。
杨静瑗提着剑缓缓走来,跪在萧蕴跟前,在他额头落下一吻,抬头对陶修说:“第一个冲进来的周军将领已被我杀了,我替萧兕报了仇。”
她满眼绝望,捡起萧蕴的鞭子与自己的鞭子绑在一起,对陶修说:“兄长,我把萧辙交给萧颐了,你替我抚养他长大,贫穷富贵都无所谓,只要他康宁安乐。”
等陶修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惊惧的出手阻止,杨静瑗手中的利刃已割上脖颈。
萧瑛死了,萧蕴死了,杨静瑗也死了,这就是亡国的代价。
胡峤对城主又喊了两声,他耷拉肩膀,丧气更甚,已无活下去的信念。胡峤算是机智的,隔着雨幕对城主大吼一声:“公仪公子要是知道你死在此处,他一定会率军来战,那时候死伤更多。”
胡峤期望“公仪”二字能陡然叫醒城主。
果然有用,城主放平那对夫妇,拄剑起身,眼中尽是戾气。
陶修把二人马鞭插入腰间,戳起长枪,翻上马背冲开人流,在人群中大开杀戒,迅猛冲撞,自做斥候起至今,从没有过此刻的心狠手辣,第一次带着恨意斩杀敌人,长枪捅进他们胸膛,只觉得痛快、解恨,这些鬼东西都该去死,好战的人统统去黄泉见面,他折断一支长枪,又拔出昭明宝剑,格挡箭矢、劈瓜一样剁开他们的头颅。
胡峤看得热血沸腾,不待他要与城主搭档,忽发现城主有离开西门的意思。
周军越围越厚,陶修几次冲杀都突不了围,箭矢给这不息的大雨又增了层密度,他身中两箭,仍精神振奋。
此城无望,他要护住萧蕴的骨血、带走父母,去他的誓死不屈慷慨就义的气节,他不管、不在乎,活下去比什么冠冕堂皇的话都实在,自己可以死,萧蕴的骨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