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澈在景仁宫外下了步辇,趿着半截的鞋子,一瘸一拐的往殿内走去。
景仁宫当值的宫人没想到皇上会在这个时候来,接驾时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宁澈径自去了宁潇的寝阁,见太医院院使也在。宁潇倚在床头上,抱着药碗方捏鼻子给自己灌下去,苦的双眼微红,脸色不很好看。
“三哥儿。”宁澈几乎忘了伤处的疼痛,快步走过去坐到床边,从近旁内侍端着的瓷盘中拿出一枚蜜饯喂进宁潇嘴里。
宁潇得了甜,眉头才稍微舒展了一些。
他气息有些不齐,喘了两下之后,小声喊了声:“哥。”
宁澈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心疼道:“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宁潇揉了好几下眼睛,才说:“我喘不上气来。”
那语调里带着哭腔,就像坠入水中的幼雏,又难受,又无助。
宁澈知道这孩子现在肯定是很不舒服。他看向太医问:“怎么样?”
院使跪禀道:“陛下,春日风中本就多杂尘,是哮症的易发期,今年春日尤甚。臣已请成王殿下服下了定喘汤,是宣肺降气,祛痰平喘的,或可缓解一二。”
宁澈脸上有些阴沉,他想问院使,是否有再发急症的可能,但当着宁潇,怕孩子会多想,于是挥了挥手让院使先退下。
宁潇一直在揉眼睛,他觉得有些痒。
待太医退出去,宁潇拉了拉宁澈的衣袖,红着眼睛问:“哥,我是不是又要生病了?”
宁潇天生是一副敞亮性子,很会哄着自己开心。可唯独每次发病的时候,是他久久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种压抑,窒息,黑暗从四面八方围困上来的恐惧,就像蛰伏在他身边的一道暗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逃出来扼住他的喉咙。
“不会的,有哥在呢。”宁澈温和的摸了摸宁潇的脸,“三哥儿,这个病呢,就像是个坏人,如果你强壮起来,就可以打跑它。你不要害怕,哥陪着你,一块把它打跑,好不好?”
宁潇深喘了两下,双颊泛起些潮红:“那我可以用我的战船把坏人打跑吗?”
宁澈不禁一笑,还想着他的船呢。
“当然可以,哥明天就让人把船给你送回来。”宁澈认真说道,“不光有你做的船,哥还让人把你的船造成和很大很大的战船,等你的病好了,哥就带你去真正的船上看。”
宁潇原本黯淡的眼睛中现出了光:“真的?”
“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宁澈将他身后的软枕撤掉,扶着孩子躺下来,“听话,先好好睡觉,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宁潇仰面躺在床上,瘦弱的好像一截枯枝,被子盖在身上都看不出他的身形。
他从被子下伸出手拉着宁澈,闷声道:“那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宁澈点头说好。
宁潇乖顺的闭上了眼。宁澈吹了灯,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待弟弟的呼吸和缓下来,才轻轻起身离去。
夏绫一直在外间等。见宁澈拢着披风走出来,上前去扶了一把还瘸着的他,用气音问:“还好吗?”
宁澈指了指墙边的圈椅,示意夏绫先坐过去。
“太医呢?”
夏绫低声道:“在外面侯着呢,我去喊他进来。”
“先不用。”宁澈对她摆了摆手,“明日让太医去乾清宫回话。”
随侍内侍听到他的意思,出去传话。
夏绫端了一碟点心过来,两人晚上都还没有吃东西。
她这才同宁澈一起坐下,各自拿了一块点心,吃的沉默无声。
宁澈只草草用了一块便作罢。
片晌,他对夏绫轻声说:“乔乔,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夏绫点头听他说。
“我想把宁潇送去昌平行宫住一段日子。”他似是有些还没下定决心,“行宫在山上,草木丰茂,较之城里更湿润,也更清新些,或许对三哥儿的身体能更好。”
夏绫知道,宁澈并不是真的同她商量,毕竟那是他的弟弟,自己并不能决定什么。只不过,当一个人不知道想做的事对或不对时,想多寻求一个人的支持罢了。
夏绫想了想说:“行宫的管事内监是个很细致谨慎时人,小王爷若是过去,也定能被照顾的很好。”
宁澈颔首。又欲开口时,却忽闻一细微之声响起:“哥。”
宁澈一惊,见宁潇不知道何时醒了,光着脚从围屏后绕了出来。
“哥,我不想去行宫,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那里。”
孩子声音里已然带了哽咽。他生病时本来眼睛显得就大,再一含上泪,让人看着心疼。
宁澈解下自己的披风来给孩子裹上:“三哥儿,你怎么醒了?”
宁潇不是醒了,是憋闷的像有块石头压在胸口,难受的根本睡不着。大人们在外头的交谈,声音虽然低,但他还是都听见了。
他抱住宁澈,隐隐抽噎:“哥我求你了,别把我送走,我不想一个人住在行宫。”
见孩子这样,宁澈哪里还能狠得下心来。
他把宁潇搂在怀里轻轻哄着:“三哥儿,那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啊。”
*
祭天大典后,有三日休朝。
然在第三日过晌,宁澈便宣了内阁辅臣,六部尚书,九卿正官共至御书房,商讨海防大计。
因要面见外臣,他穿了一件稍正式团龙云纹龙袍,可脚上依然趿拉着夏绫给他做的那双软底鞋。
过了这几日,磨破皮的伤处已结了痂,但宁澈仍觉得还是这双鞋最舒服,心想只要他不起来溜达,就没人能发现。
几位阁臣和六部九卿已在殿外候旨。宁澈宣了他们进来,以首辅杨怀简打头,一群穿赭红色官服的老文官依序进殿,远看去就好似一团火烧进殿来。
行过君臣大礼后,宁澈开门见山说道:“浙江,福建,广东几个海防重镇当前仍有官缺,前任者或因丁忧,或因调任,或因年老致仕等,官位空悬未决。这虽是吏部的事,但事关海防大业,还是想找众卿来议上一议。各位爱卿若是有合适的人选,不妨都举荐上来,诸位广开言路,人选定下后,明日早朝便可授官赴职了。”
竟无一人应答。
宁澈眉尾微扬,心生狐疑。以往对于补官推官这种事,阁部大臣都会抢着上,生怕晚了吃不着热乎的。若真有贤才被任用,于公是为朝廷做了贡献,于私是给被举者做了个大人情。两面得利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而今日,是怎么的了?
宁澈审度的目光落在吏部尚书脸上。
“黄尚书,既是你分内之事,不如你先说两句?”
吏部尚书胡须一颤,诺诺拱手作了揖,却悄么声的给礼部尚书递了个眼神。
收到传信,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卢英出列,对上拱手谏言道:“禀圣上,海防大事固然重要,但臣等以为,再此事之前,还有一件重中之重的国之大计,请陛下圣断。”
宁澈的脸色当即冷了三分,他已大概猜到卢英接下来要说什么。
“卢阁老,要是有人举荐,尽可直言。但如若是为了别的事,今日不该是你礼部出风头显山水。”
“万岁,万丈楼台由地基而起,国本稳固,才可堪谋大业啊。”卢英正气凛然,刚直跪禀道,“请陛下早立中宫,以固国本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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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毕,自卢英以下,六部九卿皆跪地齐声道:“请陛下早立中宫,以固国本!”
宁澈眼尾颤了颤,寒声道:“怎么,朕今日若不答应你们,这海防还议不成了?”
这显然是这群肱骨之臣早已商议好的,就为了在今□□他给个态度。
可宁澈偏偏最不喜欢这种被胁迫的感觉。
他看向仍站着的首辅杨怀简和次辅顾文哲。
“杨阁老,顾阁老。”宁澈负手起身,似笑非笑说,“这就是内阁想出来的招数?”
杨怀简默然肃立着。今日之事,他并非不知情,但卢英到底还是心急了些。
两鬓斑白的武英殿大学士挺着脊梁站在众官之首,虽已是花甲之年,风骨之资却未曾削减半分。
“陛下。”杨怀简苍苍开口道,从袖中抽出一方拟好的奏疏呈上御前,“这是臣等拟好的补官人选,请圣上过目裁断。”
言罢,他同顾文哲对御座上的帝王一齐深深揖礼,跪谏道:“臣等上谏,皆以国祚千秋为重,望陛下开张圣听,早日下诏遴选新后。”
殿中似是凉了几分,君臣之间隐约有剑拔弩张之势。
宁澈垂眸从这些位极人臣的文官身上扫过,他们的脊梁仿佛比冰峰还冷硬。
“卢英,你是要逼宫吗?”
卢英叩首道:“微臣万万不敢。臣等只是想尽为人臣子本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臣等?”宁澈咂摸着这个词,“你这个等,等的到底是谁?”
他好整以暇的轻轻敲着桌案,在这面铜墙铁壁上挑选着突破口:“蒋尚书?”
刑部尚书身子一抖,觉得自己属实是个冤大头。今天本来说的是要议海防,他一个管刑部的,只当是来做个凑数的。可谁知卢英搞了这么一出来?他到的时候,其他人早就达成一致意见了,自己也只得随这个大流。
一想到自己这一把老骨头,明年就打算乞骸骨回家养老去了,不禁深深开始后悔今日为何不在家称病躲了这一劫。
宁澈见刑部尚书只顾筛糠,没再搭理他,又点到:“吕尚书?”
“臣,臣……”工部尚书磕巴了几声,不知道是真不舒服还是吓破了胆,咣当一声,晕了。
宁澈嗤一声轻笑。卢英人是刚硬,只可惜找错了队友。
宁澈看向身旁随侍的年轻内官:“给卢阁老一张纸。让他把今日想要谏的言都写下来,附议的全在纸上给朕签字画押。”
谭小澄躬身应是,当即取了纸笔来,铺在卢英面前。
宁澈不慌不忙的抿了口茶:“就在这写。过会要签名摁手印的,朕都看着。”
卢英心道不妙。皇帝这招使得太损了,可事已至此,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写下去。
谭小澄站回到皇上身边,看着往日里风姿英伟的尚书大人跪在地上奋笔疾书,甚至显得有些狼狈。
忽而,他瞥见御书房外有人在探头探脑。细看了看,竟然是自己的徒弟小金,他今日是在外殿当值的。
谭小澄皱眉对他使了个眼色,当下是什么场合,如何能这样毛手毛脚。
可小金却一脸焦急,似乎是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谭小澄正想悄声退出去问问怎么回事,可正当时,宁澈也瞅见了在书房外扒头的小内侍。
“干什么呢?”宁澈冲门外喝道,“有事进来说。”
小金虾着身子进来,脚下一绊,直接趴到了御前。
“主子恕罪。”半大孩子顶着一脑门子汗,赶紧跪好磕头道,“奴婢万不敢打扰主子同诸位大人议事,可方才景仁宫传话过来,说,说是成王殿下急症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