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澈胃里狠狠一痉挛。
他哪里还顾得着跟前朝这帮老骨头扯皮,起身便往殿外奔去。
夏绫得了消息,先一步赶到景仁宫,与匆匆而来的太医院众医官正好前后脚。
殿内,宁潇斜靠床架子蜷身坐着,一只手攥着领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喉咙里隐隐有哮鸣之音。
夏绫从未见过喘疾发作的病人是什么样子,有些乱了阵脚,蹲在宁潇身边急切问到:“小王爷,你感觉怎么样?”
宁潇已经喘红了眼,身体不住的在发颤。孩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乞求般的看向夏绫,那眼神好像在说,救救我。
夏绫心疼不已,只能先将宁潇的双腿放在床上,柔声道:“小王爷,咱们先躺下。”
“不行,不能躺。”院使此时已理好了药箱,匆忙道,“躺了更严重。”
“夏姑娘,劳您从身后托住小殿下的身子,微臣要准备施针了。”
夏绫点点头,按院使交代的做。
有内侍上前来为宁潇宽了衣,将上身的中衣整个都脱下来。这孩子本身就瘦,再这样一喘起来,胸膛一起一伏,肋骨处都显得有些嶙峋。
夏绫从身后抱住他,明显能感觉到怀中瘦小的男孩子颤抖不止,好像是在窒息的深水中不住的扑腾挣扎,无助的寻求着一丝生机。
太医院院使在宁潇胸口上摸了摸,找准了穴位,手持银针扎了下去。
或许是感觉到了疼,宁潇呜咽着挣扎起来,喘的竟是更厉害了。
“这,这怎么办啊?”
夏绫是真的有些慌了,她见宁潇喘息愈发粗重,已渐有抽搐之势。
院使额上也起了一层细汗,他未想到成王今日病发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夏绫不知道宁潇还能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不住喊他到:“小王爷,小王爷!”
正当这孤立无援之时,一只坚定的手掌搭在了她的肩上。
夏绫抬起头,见是宁澈来了。一瞬间,她竟然有些想哭。
“乔乔,换我来。”
宁澈将夏绫换下来,单膝跨上床,将宁澈搂在他自己怀里。
“三哥儿,哥来了。”他用拇指不住按揉着宁潇脊背上自风门、肺腧一线的穴位,“别害怕,听哥说,放松,对,放松。”
宁潇的眉心皱了皱,万幸,他是还能听到声音的。
“好孩子,对。跟着哥说的做,吸气——好,再呼气——”
宁澈的声音让宁潇仿佛在茫茫水面上攀住了一截浮木,他随着兄长说话的节律,也开始有了些自救的意识。
宁澈见孩子倒了两口气上来,从背后稳稳抱住他,对太医说:“快施针吧。”
“万岁……”院使此刻也顶着如山重的压力。
宁澈知道,现在这当口更不能威逼医者,只对他说:“你只管全力救治,不管结果如何,朕都恕你无罪!”
院使定了定神,找准宁潇身上的穴位,再一次持针刺了下去。
一根一根的银针扎满了宁潇的胸口与手臂,随着一次次手起针落,救治当真是见了效果,宁潇的呼吸逐渐平缓了下来。
经此一劫,宁潇已近乎累脱了力。他闭着双眼,软软靠在宁澈怀里,苍白虚弱,似乎会一触即碎。
宁澈轻轻托着弟弟的头,让孩子平躺在软枕上。他怜惜的摸了摸幼弟枯黄的脸颊,此时方觉出后怕来。
每次发病时,他都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这一次又一次,万一哪一回没抢过阎王,他又当如何?
宁澈抬头,正对上夏绫的目光。见她双目湿红,想必方才也是真的害怕了。
宁澈不敢循着这个念头再想下去,他霍然起身,想出去透口气。
夏绫跟在宁澈身后一起出去。
出门的时候,宁澈脚步有些踉跄,险些摔了一跤。
他坐进圈椅中,双肘拄在膝上,弯下身,将脸深深埋进自己的双掌间。
“阿澈。”
夏绫蹲在宁澈跟前,抬起的手略滞了滞,最后还是覆在了他的发顶,摸了摸他的头。
宁澈迟缓的抬起头来,声音沙哑:“乔乔,你帮我把谭小澄喊过来。”
谭小澄一直都跟在皇上身边,根本没离开过半步,闻言忙道:“奴婢在。”
“哦。”宁澈掐了掐眉心,知道是自己的心绪乱了。
“你去备辆车,在车里铺好软垫,不要有任何杂尘。等明天,将成王送到昌平行宫去。”
顿了顿,他复说道:“这事你亲自盯着去办,别人朕不放心。”
“是,奴婢遵旨。”
天色已然黯淡,白日将尽未尽之时,最显寂寥。
夏绫担忧的望着宁澈,知道他这样做是不得已,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此刻的难受。
“乔乔。”宁澈拉了拉夏绫的衣袖,有她在身边,他再怎么说也比自己一个人时要好过些。
“你能不能帮我在这守一会?我怕三哥儿万一醒了找不到人,一着急再犯起病来。我得回趟乾清宫,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夏绫温声宽慰他道:“你放心去吧,我在这守着。”
宁澈点了下头,步履仓促的走入夜色中。夏绫目送着他的背影,暗夜使他身上挺括的龙袍更显威严,而脚上的鞋子,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凌乱。
*
回到乾清宫,何敬已在此当值等候。
“主子。”见宁澈回来,他简直像见到了救星。
除工部吕尚书晕倒被抬下去外,内阁三位辅臣及六部九卿仍旧跪在御书房中,劝也劝不走,还招一头骂。这一个个的老大人年岁也都不轻了,要真跪出个三长两短来,那全都是麻烦。
何敬双手呈了一页纸上来。
宁澈接过来看,见是今日卢英当庭写的谏言疏。在这上面签字落款的,除卢英本人外,还有兵部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
全都是刺头。
可若不是刺头,又如何担得起秉正监察,清明言路的职责。
卢英今日还是输了,且输得并不好看。首辅次辅均未站到他这一边,九卿当中也失了近半。
可宁澈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光彩。此时的他,已完全失去了同阁臣争个高下的兴致。
他恹恹将那页纸放在一旁,吩咐说:“将杨阁老请过来吧。”
杨怀简今年六十有八,若按岁数算,足以当宁澈的爷爷辈了。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跪了这两个多时辰,虽然他的脊背依旧硬挺,可脚步难免有些蹒跚。
“老臣,参见陛下。”
宁澈无声颔首,仍是给杨阁老赐了坐。
“杨先生,”宁澈单手拄着额角,“今日内阁所为,实在太让朕失望了。”
“老臣惭愧。”杨怀简拱手谢过罪,却说,“可礼部尚书今日所为,绝非逞一时口舌之快。陛下所见到的臣子态度,也绝非阁部大臣的一家之言。陛下即位已有五载,非但无子嗣,如今甚至连中宫都已位缺。臣工之中已隐有骚动滋生,国本不稳,终究人心难定呐。”
“可这毕竟是朕的家事!”宁澈抬高了声音,“今日是这一群外臣堵在朕的家门口,指着朕的鼻子干涉朕的私事。老师不觉得,有些太过分了吗?”
“老臣早就教导过陛下,帝王之事无家事,皆是国事。陛下在指责臣工谏言的同时,可又想过您如今所为会寒了臣子的心?”
“老师,为什么啊?”宁澈不禁站起身来,声声切切问到,“朕自问,自接位以来,无一日怠懒,无一日荒政。朕一直秉持着先生的教导,是想多做实事的啊,不然又何必要肃贪腐,建海防!难道朕做的这些你们都看不到,仅因为一个无后,就寒了臣工的心了么?”
杨怀简同站起身,默了一默,方开口道:“因为,国家太大了,人太多了,陛下的位置,也太高了。”
“统治许多人,秘诀在于利用道德,使地位低的屈服地位高的,女人服从男人,没读过书的崇拜读过书的。而这一切都需要最高位者做出表率和引导[1]。陛下是在肃贪腐,建海防,在千秋万代看来,您会是位仁圣之君。可落在平头小吏身上,肃贪腐只意味着更少的得利,建海防只意味着繁重的差役。他们看不到陛下的宵衣旰食,看到的只是您带头破坏秩序,从而为自己道德的缺位找到了理由。陛下空有一腔宏图伟愿,可若连小民小吏都无法驱使,即便是再凌云的壮志,也都只是空中楼阁罢了。”
如此平静的一番话,却如一条铁锁般牢牢缠住了宁澈的喉咙。他张了张嘴,竟一句反驳的话都无法说出。
杨怀简抬眸看向面前的年轻帝王,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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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与权谋磨砺过的双眼,锐利而矍铄。
“皇上,老臣只是有些不明白。朝廷众臣一封一封请立皇后的奏疏送入通政使司,可一一被您留中不发。您既然心怀山河丘壑,可究竟为什么,对立后这件事就如此抵触呢?”
“我不是抵触。”宁澈垂下眼,声音也低落了下来,“我只是想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想一想这件事。我不想同自己的结发妻子只做君臣,也不想因为急于填补皇后这个缺位而再伤害一个女孩。”
杨怀简并未想到会是因为这个理由。他摇摇头道:“陛下还是太天真了。同军国大事相比,这一丝虚无缥缈的感情,真的重要吗?”
“难道不重要吗?”宁澈反诘道,“先生年少时同原配妻子初行结发之礼时,心中莫非不曾有过半分期待?”
这次是杨怀简被问住了。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十八岁娶亲,洞房里挑开新妇盖头的时候,手或许是在微微颤抖的。
可后来原配早逝,他再娶了继室,也遇到过几位红颜知己。在他漫长的人生中,那些似乎都只是他为官途中的点缀,他并未对任何人再付出过海誓山盟的真情。
但若问他在十八岁洞房花烛那晚是否对红帐下的女子有过期待,大概也有过吧。可惜时间过了太久,他记不清了。
“待陛下再年长些,自会明白这些道理的。”
“朕现在是还年少,但这不是他们就能欺负到朕头上的理由。”宁澈没有来由的忽而委屈,他指着御书房的方向质问道,“老师只看到臣工谏言是为了稳固国本,可这当中有多少人是怀着私心,有多少人是想借此掀起新一轮的利益之争,老师敢说没有吗?”
说着说着触到了脆弱之处,宁澈竟把自己说红了眼眶。
杨怀简怔了一瞬。他忽而发觉,宁澈此时并不是作为帝王在与一个臣子驳论,更像是一个少年人在对长辈宣泄心中的不满。
白发苍苍的老阁臣再一次认真打量了面前这个年轻人一番。
他第一次注意到宁澈脚上穿的鞋子。那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软底布鞋,再加上他并没有穿袜子,与身上的龙袍放在一起,有种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
杨怀简旋即便想明白,这必定是日前去天坛祈雨时,将脚给磨伤了。
对于这个他从垂髫稚子一手教出来的少年帝王,杨怀简蓦然有些心软。
“成王殿下……境况还好吗?”
宁澈执拗的别过脸去,侧影萧索:“不太好……不太好。”
声音越来越低弱,气息带着颤抖。
杨怀简默而低首。
揽镜自视,他并非一个严厉的为人师者,对于那些初涉科场的少年读书郎,他大多是和颜悦色的。可唯独对面前这个学生,他倾注了最多的心血,也授以了最苛责的要求。
无他,只因为这个学生将会成为一代帝王,高位者必承其重。
但以一个年长者的角度来看,这少年郎也不过还是个孩子。他无父无母,带着个体弱多病的弟弟,还得在万千双眼睛的注目下肩负起天下大任,确实活的太累了些。
虽从未宣之于口,但在杨怀简心里,宁澈依旧是他此生最好的学生。即便抛开他的帝王身份,杨怀简也从不否认这少年人身上的明珠之泽。
在这一刻,刚正一生的内阁首辅,对于自己学生的偏私,超过了礼法律令的规训。
“如果陛下当前执意不想立后的话……那老臣想想办法,暂且为陛下挡上一挡罢。”
宁澈缓缓抬起头来,不太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杨怀简想了一想,徐徐说道:“为师会称先帝陵寝封土未实,陛下为彰仁孝,先敬父母,再言自身,以此为由暂且压一压前朝的声势。但这也仅为权宜之计,待圣母梓宫归位后,为师怕是也再拖不住了。还望陛下用这段时间,能早做决断,毕竟为师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为陛下挡上多久了。”
他用了“为师”,而不是“臣”,这是在私心里,与宁澈站在了一处。
宁澈张了张口。将生母的灵柩迁入皇陵,于他而言又是一件不愿触碰的事。可是他不能把所有事都拖着,也不能真的让年迈的老师去为他挡住全部的事。
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那就,拜托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