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茶馆里足足等了三个时辰,街道上的人流才渐渐散去,然则天色已晚,再去都护府已然不合适,是以几人决定先在都护府附近的客栈暂时落脚。
刚住进客栈,月夕便将窗户打开了,夜晚的冷风呼呼地吹着,她的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一旦清醒,她便总想着白日里那个坐在七福楼上的女子,纳兰羿说的没错,那女子一身单薄白衣,坐在冷风中一动不动,大约也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不想动,另一种是她不能动。
如此刺骨冷风,若是不想动,那是不可能的,是以只有另外一种可能——她不能动。
秦娥楼龙雨村的事历历在目,兴海城又是外邦人交汇鱼龙混杂之地,拐卖一事不可能不会发生,兴许可能会更严重。
正思考着,她的房门被人敲响,是王珏。
“月娘,可睡了?”
“不曾。”
她转身去开了门。
王珏换了身深色常服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她,“可要出去逛逛?”
不知为何,王珏穿浅色衣裳时,月夕总觉着他温润如玉,仿若翩翩君子,而他穿上深色衣裳时,却觉着他身上有一层神秘又危险的气息。
她在心里不由暗暗叹了一句,果真是人靠衣装。
她顿了顿,答道:“好。”
兴海城与其他城镇不同,晚上没有宵禁,才刚从客栈里出来,月夕便感到街道上与白天不同的热闹氛围。
倒也没有人挤人那般夸张,却也担得起灯火通明一词。
“可要吃些东西?”王珏在她耳旁轻轻问道。
他不说倒好,一说月夕还真觉着有些饿了,毕竟白日里只在茶馆里吃了些点心和小食,还没正经用过饭呢。
于是她点了点头,“好。”
两人在前头街角处的一处羊汤铺子前停了下来,这铺子的老板是头发火红的嚤佗人,见两人上门,脸上几乎笑开了花。
他慌忙迎了上来:“两位贵客要吃些什么?”
“你们有些什么?”王珏问。
老板欣然介绍:“自然是羊肉汤,配着嚤佗酥麻饼别有一番滋味,还有拉托,抿圪坎子,都是嚤佗特色。”
王珏颔首,问月夕,“想吃些什么?”
月夕想了想,道,“拉托。”
王珏会意,朝老板道,“两碗拉托。”
老板应了一句,回头便埋头做了起来,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拉托摆在了两人面前的桌几上。
嚤佗有一种植物,名为拉托,不足半人高,每年冬天都会结一树黑色的果子,将果子晒干后碾呈细粉,加入嚤佗特有的杏黄油与水揉和,发酵半日后,拉成长长的面片,丢入滚汤里煮沸,捞出盛入碗中,再点缀些切碎的红果与葱花,闻起来格外的香。
月夕深深地闻了一口,这味道该是能与黎阳县最有名的酸汤面一较高下了。
王珏拿了一双筷子,掏出帕子擦了擦,给她递了过来,“尝尝?”
月夕接过筷子,挑了一条又黑又长的面片,放入口中咬了一口,“不错。”
王珏也挑了一条,尝了一口,点了点头,“的确不错。”
两人相对一视,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十分有默契的放下筷子,朝老板喊道,“再给我们包几个酥麻饼吧。”
老板应声,又忙不迭地将酥麻饼端了上去。
见两人拉托只吃了一口,老板神色微变,躬下身更恭敬了些,“敢问这拉托可是不合二位的胃口?”
“不是。”王珏道,“老板的拉托很是美味。”
“那……”老板不解地看着两人碗里满得快要溢出的拉托。
月夕道:“敢问老板煮拉托的水从何处而来?”
老板虽依旧不解,但还是道:“自是家中井水。”
说完他又恐怕不对,连忙补充道,“二位贵客,那井水咱自家也是喝的,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
王珏摆摆手,向他报以一个温柔的笑意,“我与夫人初来乍到,只是有些吃不惯罢了。”
说着,他掏出银子放在桌几上,“你的拉托味道很是不错,用料也很足,将来可有兴趣来副都护府做厨?”
老板猛地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副……副都护府?您是?”
王珏笑而不语,拿起桌几上包好的酥麻饼,又顺手牵起月夕的手,在老板那讶异又不可置信的目光里,扬长而去。
似是故意照顾月夕的步伐,王珏走得很慢,趁着夜色与满天的烛光,她抬头看了眼身旁的男子,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了个弧度。
“笑什么?”王珏问。
月夕摇头,道:“在想王郎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珏勾唇,别过脸来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仿佛揉进了这世间所有的温柔,“哦?说来听听。”
月夕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说着,她举起那只被牵着的手,“已经走得很远了。”
王珏不但没松,反而紧了紧,“天气太冷,我先帮你捂捂。”
月夕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竟不知郎君还是个无赖。”
王珏哼了一声,“有件事月娘兴许不知,本郎君除了无赖,还记仇。”
月夕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他此刻牵的那只手正是白日里亓官彧牵过的。她再一次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心里暗暗说了句幼稚。
兴海城的夜市很是热闹,只半个时辰,两人竟还一条街都没逛完,眼见着天色已晚,明日还有要事,两人随便买了些东西便打道回了客栈。
月夕刚推开房门,在门口顿了顿,转身问道:“郎君可要进去喝杯茶?”
王珏抿唇一笑,“荣幸之至。”
客栈油灯里的油是用海棕油做的,无烟耐燃,火光是白色的,很是亮堂。
屋子里有四个人,月夕与王珏在桌几对面而坐,从窗而入的竹心与飞燕则是笔挺挺地站在一旁,神情很是肃然。
“郎君果然猜的不错,自马车进城后,咱们就被盯上了。”竹心道,“拦咱们马车的那些人,大部分都会武。”
王珏微微颔首,再问:“都护府如何?”
飞燕道:“都护府今夜也不大太平。”
兴海城都护郝良十年前来此驻守,娶了兴海城前城主堂妹夹谷越泽为妻,两人育有一女,因着夹谷越泽身子不大好,得女之后便无法再孕,是以都护与夹谷越泽都很宠爱这唯一的女儿。
半个月前,这位郝娘子突然说要嫁给一个叫任奎的商人为妻,郝良与夹谷氏爱女,自是不会反对,只是这个叫任奎的商人家中早已有了妻室,郝良与夹谷氏又不愿爱女做妾,便就闹了起来。
几人都以为结束了,飞燕顿了顿,继续道:“原本郝都护已经将郝娘子劝下,也不知郝娘子从何处得知任奎之妻有病无法生育,她便直接去寻了那位夫人,以无子嗣为由,期望二人和离。谁想第二日,那位夫人在家中上了吊,死了。夹谷氏原本想借着城主与郝都护的威势将其压下,只是那位夫人姓刘。”
一旁的竹心不解道,“姓刘怎么了?”
王珏道:“兴海城归于下唐之后,为了尽快恢复商贸,城主与朝廷签订了修港协定,协定成后,便有大批商户来此盘踞,刘家便是其中最大的一家。可以说若是没有刘家,兴海城的商贸也不会如此繁荣。”
“而且,”飞燕补充道:“听闻这七福楼便是刘家出资建造的。”
竹心想了想,又问:“不是说与城主家联姻的是都督府吗?”
飞燕道,“现任都督吴荣的女儿是城主正妻,其子吴晖之妻是夹谷家族嫡长女。而郝都护之妻夹谷氏,只是前城主堂妹,在夹谷家族中,只是个不起眼的庶出。”
月夕很是不适地蹙了蹙眉,“下唐女子从未有过嫡庶之分,怎地此处竟如此盛行?”
“从前的兴海极重此道,归唐后才渐渐有所收敛。”王珏道,“那刘氏可是刘家嫡出?”
飞燕点头,“是。”
竹心神色一凝,“那刘家怕是要寻麻烦了。”
飞燕又点头,“是,刘家人堵了郝都护三回,无果后今夜索性直接住进了都护府。”
王珏抿唇一笑,“不知月娘有何高见?”
月夕似是在认真思考着,闻言摇头,啧了一声,“真巧。”
“是啊,这一切可真是太巧了些。”王珏又问飞燕,“吴府如何?”
“听闻吴都督闭门养病,不问世事多年。”
“他倒是会躲清闲。”王珏微微一笑,“明日寻人查一查兴海城的水源。”
飞燕颔首,“是。”
“隔壁的人呢?”这话是问竹心的。
竹心道,“纳兰医生许是休息了,亓官郎君进屋后就不见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月娘觉着他会去哪儿?”
月夕看了眼窗外隐匿在夜色中的七福楼轮廓,也只微微抿唇,“副都护似乎很期待亓官郎君做些什么。”
“潜之。”王珏纠正她,“唤我潜之。”
月夕本就不是什么扭捏的人,可是不知为何,在得知面前此人是她的故人,而她却对此一丝映像也无时,她总觉着直接称呼他的字有些别扭又有些尴尬。
然而转念一想,方才在街上自己都已经被他称为夫人了,她若再不做些什么,可就真要被占便宜了。
跟了顾宗这么久,她除了学到一身验尸的手艺也学会了一些做人的道理,譬如,什么都可以吃,但亏绝对不行。
于是乎,她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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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珏微微一笑,故意将那两个字喊得清晰又婉转,“若是我没看错,潜之似是不大喜欢这亓官郎君。”
一抹浅浅又得意的笑容渐渐爬上了王珏的嘴角,他不可置否,“我的确不喜他,只是此行若是无他,兴许怕是不行。”
月夕眸光一凝,“你是怀疑……”
王珏笑而不语,但看样子,似是同意了她的猜测。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便是你们下唐人所谓的礼?”
正此时,窗柩上突然坐了一个人,此人来无影去无踪,就连站在不远处的竹心都没察觉到。
下一刻,竹心拔出手中长剑,正要刺过去,却见那人已经闪身移位到了王珏身边,十分不客气地从王珏身上摸出方才在街上包回来的饼,一屁股坐在地上啃食了起来。
“快给我倒杯水。”亓官彧边吃着饼边朝王珏道。
竹心正要反驳几句,却被王珏抬手止住。无奈之下,他只好转身从茶几上拿了一壶茶,给他倒了一杯,并递了过去。
谁想亓官彧并不领情,绕过竹心递过来的杯盏,自己夺下茶壶,咕咚咕咚地对着壶嘴喝了起来,大约是有些用力过猛,竟是喝得衣襟尽湿。
等到吃饱喝足,他才将茶壶往桌几上一放,顺势在月夕身边坐了下来。
“你怎么还不走?”他一手搭在桌几上斜斜地支着脑袋看着王珏,看上去慵懒得像是一头吃饱喝足的狮子。
王珏抿唇一笑,“亓官郎君都没走,我又岂敢走。”
“怎么?你是怕我把小月娘带走?”
“怕,也不怕。”王珏道,“我是月娘的未婚夫,呆在这里名正言顺,亓官郎君又是以什么身份呢?不请自入的霄小?”
月夕不止一次领教过王珏怼人的本事,甚至还从中学了一些,但像眼前这般如此面不改色地怼人,她却是头一回见。
这感觉倒是蛮新奇的。
然而还没新奇完,却听亓官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月娘,你也看见了,此人如此败絮其中,根本不值得托付终身,还不如跟我走。”
他道,“我扶绥男女一向嫁娶只随本心,根本没有什么劳什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由地很!只要你想,我便带你走。”
“扶绥草原以武力为尊,男女嫁娶只随本心不假,却是要建立在武力之上。”王珏冷笑一声:“怪不得扶绥有那么多子娶母,姑嫁侄。”
“说实在的。”亓官彧眯了眯眼,“若是我此刻没伤,真想与你打上一架。”
“你受伤了?”月夕终于捡到自己想听的,见缝插针问出了声。
亓官彧听得此话,立即换了一副嘴脸,委屈巴巴地又往她坐了坐,“小月娘,这一回我伤得可重了呢!”
月夕没理会他言语间的撒泼,只问:“在七福楼被伤的?”
亓官彧撇了撇嘴,又狠狠朝王珏瞪了一眼,终究叹了口气,决定破罐子破摔,“罢了,你们想知道什么?”
月夕毫不客气:“你看到了什么?”
亓官彧有些气恼,但无奈眼下自己的确有求于人,于是如实道:“七福楼总共只有六层,顶上两层做一层,乃那所谓圣女所居之地。顶层无下楼之口,楼下也无上去之路。五楼外层有一圈滑石设计,即便武艺高强者企图施展轻功上楼,也有八成的几率从楼上摔下去。”
月夕听到了重点,问:“这么说,亓官郎君是见到那个圣女了?”
“嗯。”亓官彧不可置否,但神色确实一凝,“她倒是个十分特别的人。”
月夕:“特别?”
亓官彧:“是人,但好像又不是人。”
月夕:“难道不是傀儡?”
亓官彧摇头,“不是,我敢肯定她是人,但她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而且我查了她的脉络,似是……”
“似是什么?”
亓官彧又摇了摇头,“不确定,就是觉得她很怪。”
月夕又问:“楼里有人把守?”
说到这,亓官彧唇角勾出一丝冷笑,“老朋友罢了,不过这一回倒是比那些黑衣人做得更精细了些。”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截东西,哐当一声丢在桌几上,众人定睛一看,却见桌几上正是一截类似大臂的骨节,但骨节关节处全由零件构成。
这是最高的机关术——人体骨骼机关术!
月夕也顾不上这骨节上有多少脏东西,伸手便拿起来放在烛火旁细细看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东西太熟悉了,熟悉到即便只是摸一遍她也知道其中关窍在哪儿。
却听几声咔咔声,手里的那节机关术骨骼瞬间变成了完整的四五节,随着零件一个一个落在桌几上,所有人都有些懵了。
就连王珏都感到十分讶异,“月娘,你竟懂拆卸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