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纠缠不清
    苍梧淮的出现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荡起一圈圈涟漪。

    夜已深,凝香院的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苍梧淮身上清澈冷冽的气息,置身其中,就好像还被对方搂在怀中一样,浮瑶在床上翻了个身,脑子里不断浮现出今天夜里在凝香院发生的事。

    不由分说把她揽入怀抱的手臂、怀抱中清冽熟悉的气息,以及落在她唇瓣和脸颊上强势得难以拒绝的亲吻……这些都化作无数清晰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心脏“砰砰”跳得飞快,身上被对方接触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微微发烫,唇上还留着被对方撕咬时留下的微微酥麻。

    “我千辛万苦从地狱爬回来,不是为了看你与苍梧清卿卿我我。”

    苍梧淮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惹得人意乱神迷,浮瑶毫无睡意,索性和衣坐起。

    不是为了看到她与苍梧清在一起,那他夜闯东宫是为了什么呢?刺探东宫秘事?还是他就是凡桐说的那个擅闯东宫欲行不轨之事的恶徒?她在脑海中把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最后才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

    难道是为了见我?

    可是很快,她就摇摇头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

    当年她不仅插了他一刀,还仗着他虚弱无力盗取了他的心血。对她,他大概只剩下汹涌的恨意了吧。

    可是这个想法一旦冒头,便很难再被强压下去,苍梧淮的面容在眼前脑海中挥之不去,甚至到了梦中也还摆脱不去。

    浮瑶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睡着了,先是意识渐渐有些模糊,恍惚中犹如灵魂出窍般飘飘摇摇,坠入一连串虚无缥缈的梦境。

    耳边萦绕着喧天的锣鼓唢呐声,她一向不喜嘈杂喧闹,可是此刻她却觉得格外喜庆,心头填满了欢喜和雀跃。

    她记得那一天——是一年前,她本该与苍梧淮大婚的日子,可是似乎又与她的记忆有着说不出来的不同。

    房门被人推开,一脸喜色的少女提着裙摆小跑而来,额上挂着一层薄薄的细汗,圆圆的脸颊很是讨喜,双颊白里透红,眼眸闪闪发光。

    这是……院子里的哑奴?

    梦境中的哑奴不哑,满脸喜色地搀着她往外走:

    “姑娘,宫里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咱们快些出去吧。”

    记忆像被无声地加快数倍,周遭的一切迅速化为模糊的残影,看不清面容的喜娘为她盖上大红喜帕,视野里顿时一片鲜红。

    “吉时到,新娘上轿——”

    喜娘高声唱词,明亮的天光下,透过织金红纱盖头,金鞍宝马、豪奢花轿,十里红妆绵延不尽,迎亲送嫁的队伍望不见尽头。身穿挺阔喜袍的苍梧淮站在她眼前,宽衣广袖,俊美无双,玉冠束发,少年人还未完全退去的青涩赧然依稀可见,眼角眉梢尽是意气风发之色,一举一动顾盼神飞,行动间衣襟翻飞,恍若画中谪仙,再是相貌不凡之人站在他身边,也都显得黯然失色。

    浮瑶终于想明白这个梦境与她的记忆有何不同之处——

    记忆里的这场婚礼对她而言不过是例行公事一般,除了疲累、冗长和繁琐以外,没有留下特别的印象,可在她的梦中,情况似乎截然不同。

    她欢喜、兴奋且满怀期待。迎着众人艳羡的目光、看着穿过人群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苍梧淮时她激动又羞赧,对方揽住她的肩膀,托着她的腿弯,打横将她抱下轿子来时,她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犹如擂鼓般“砰砰”作响。

    能与苍梧淮成亲,她分明是欢喜雀跃的。

    可是太子殿下又是怎么回事?

    她明明倾心仰慕太子殿下多年啊……

    一个人、一颗心,难道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吗?

    下一刻头颅剧痛难耐,仿佛有千万根锋利的钢针同时插入她的太阳穴。

    梦境随之倏然变化,四周张灯结彩悬挂喜字,她身穿繁复华丽的大红嫁衣伏在苍梧淮怀抱里,眼看就要一步一步登上永乐宫的高台上时,四周忽然狂风大作,天空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狠狠撕开一条巨大的裂缝,汹涌的洪水从天而降,面目狰狞的猛兽张牙舞爪破空而来。

    洪水强行冲开她和苍梧泽,猛兽大张着血盆之口朝她逼来,锋利的尖牙伴随着刺鼻的血腥气息迎面而来。

    “不——”浮瑶骇然大惊,尖叫着从噩梦中挣扎醒来。

    眼前是凝香院熟悉的纱四幔床帐,四周寂静如死,听不见半点响动。

    果然是噩梦啊……

    她松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倚着床头坐起,顺手拉开了帘子。

    苍梧清挺拔孤峭得身影背对着她伫立在窗边,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头发上,落下一层好看的光影。

    “殿下……”她缓了缓神,扶着额头道:“我做了个噩梦,惊扰到了殿下……”

    苍梧清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浮瑶还没完全缓过神来,自顾自道:“……梦见与三殿下成婚当日,天降异像,洪水滔天,猛兽从天而降……当真莫名其妙。”

    “或许那不是梦。”苍梧清仍未转过头来,声音冰冷淡漠得可怕。

    浮瑶“啊”了一声,疑惑道:“不是梦?那又是什么。”

    苍梧清这才慢悠悠转过身来,赫然露出一张和梦境中的异兽一模一样、狰狞恐怖的脸。

    “啊——”浮瑶悚然大惊,尖叫着睁开眼睛,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苍梧清不在,狰狞的巨兽也消失了,坐在她床边是祥乐,正拿着帕子替她一点一点拭去额上细碎的冷汗。

    都是梦……都是梦境罢了。

    她深深闭了闭眼,像是安慰自己似的,仿佛这样就能消除心底的恐惧、疑惑和对苍梧清莫名的愧疚感。

    梦都是假的,她没有因为和苍梧淮成婚而欢喜、没有对苍梧淮产生一星半点的爱意,更没有什么从天而降的洪水以及长着太子殿下的脸的巨兽……

    都是假的,不必害怕……

    她勉强定了定神,问:“祥乐,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中午了,”祥乐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奴婢见姑娘在睡梦中眉头紧锁,是做了噩梦吗?”

    浮瑶深深闭了闭眼,一言不发,只轻轻点了点头。

    祥乐温声安慰:“梦境而已,做不得真,姑娘无需在意。”

    浮瑶点点头,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问:“这个时辰,太子殿下可在东宫?”

    因着方才那个梦,她想起来了,在自己的记忆中,哑奴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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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曾经跟在自己身边的丫鬟,可她为何又会沦为东宫罪奴?

    她想要面见苍梧清,求解此事。

    祥乐:“最近朝中局势有变,殿下交代过这些天怕是不得空闲来看姑娘,特意嘱咐奴婢好生伺候姑娘,也说了姑娘若是闲暇时,可在东宫随意走动,也可以时常前去雪琼院陪伴你的兄长。”

    浮瑶听了,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匆匆梳洗完毕却没有马上去雪琼院,而是吩咐祥乐把哑奴带来。

    祥乐撇了撇嘴,不乐意道:“姑娘对她也太亲近了些,且不说她到底是不是姑娘曾经的婢女,她如今的身份的的确确是东宫最微贱的末等宫女,怎么配进来伺候姑娘?”

    祥乐看起来格外排斥她与哑奴亲近,浮瑶心中明了,嘴上只是觉得淡淡道:“不是近身伺候,我只是有几句话想要问她。”

    话刚出口,她就察觉到不妥——在这凝香院里,她才是主子,怎么竟要向宫女解释自己的意图?

    她是何时变得这般拘谨怯弱、任人拿捏了?

    许是察觉到她忽然变冷的脸色,祥乐不敢在说什么,只好不情不愿去带了人来。

    哑奴一见到浮瑶就很是激动,飞奔着扑上前来,却被祥乐拦住:“当心别冲撞了姑娘!”

    “无妨。”浮瑶本挥手示意祥乐退下,可对方偏偏以姑娘身边不能没人伺候、否则太子会怪罪为由强行留了下来。

    异样的感觉越发强烈,浮瑶忽然产生一种“这里的人不是来照顾她的,倒更像是来监视她、控制她”的感觉。

    可眼下无暇深思,也不宜与她闹起来,浮瑶便不再理会祥乐,只转头对哑奴道:“过去的事,很多都模模糊糊的,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你当真是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白鹭?”

    哑奴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泪水簌簌流下。

    “难怪,我一见你便觉得亲近。”浮瑶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可是……为什么我对你毫无印象呢?”

    哑奴像忽然受到刺激似的,猛地跳了起来,指了指远处的东宫方向,又指了指浮瑶,手脚并用开始胡乱比划。

    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可惜浮瑶根本看不懂。

    “你会写字吗?”浮瑶扶着额头,轻声细语,生怕吓到了她:“不如你把知道的写下来给我看?”

    方才那一套肢体预言,她委实看不懂。

    可是哑奴听到写字二字,失落地低下了头,半晌才摇了摇头。

    祥乐见缝插针道:“奴婢看她前言不搭后语,姑娘还是别跟她浪费时间了。”

    哑奴口不能言,也不能识文断字,短时间内是问不出什么了,浮瑶虽然心中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对祥乐道:“祥意既然出去了,我这凝香院便空了一个贴身宫女的位置,劳烦告诉总管一声,也不必安排新人,便让白鹭顶了祥意的位置进来伺候吧。祥乐,以后你多带带她。”

    “她这粗手笨脚的模样,能伺候得好——是,奴婢这就去安排。”祥乐心中虽然心有不满,可眼角的余光一不小心瞥见浮瑶的脸色,不由得悚然一惊,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

    不知怎么的,平日里性子和顺怯弱的砚姑娘今日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