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立夏。
渝江水阔,上游湍急。
沿江而下,越过山南道,连通运河西南,初见庶裕。
唯山南道府,群山环绕,岬险林深,其中尤以灵州为最,是为大胤最偏远贫瘠之地。
为官者将灵州视同流放,是以多年来,灵州州府中的文官和胥吏,多有不足。
回到睢州,任知宜被告知,节度使郭嘉领兵巡查江防,近日不会回来。
她心下了然,诱杀之计,刻不容缓。
府中副将笑道:“将军临走前,说姑娘定会如期将案子查明,果不其然。”
任知宜问道:“案卷详情皆在,能不能放了我爹?”
副将又道:“圣令已下,刑部遣人来睢州,今日就到。将军说,圣令言明此案全权交由刑部处理。等人到了,走个明路,便可将任大人放出来。”
任知宜秀眉微挑,“来的是哪一位?”
“刑部郎中徐志。”
任知宜敛眸,轻声谢过。
——
每年这个时节,睢州多阴雨。
牢狱阴湿,潮气极重。
任知宜准备好褥垫,另外装了些任平爱吃的小菜,带到牢中。
又将案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任平听得震惊。
灵州赌坊日盛,常有扒客强行拉百姓进入,赌输后又逼人卖地卖女,任平多番训诫,赌坊却变本加厉笑,这才动了“禁赌”的心思。
姚文书平日寡言木讷,甚少与人打交道,没想到竟是赌坊真正的东家。
“那札记上没写三千石官粮的下落?”
任知宜摇头。
任平叹了口气,“官粮遗失数月,恐难寻觅。我儿能平安归来,还替为父洗刷冤屈,已是不易。”
“父亲可想做灵州刺史之位?”
任平一怔,“官粮被盗,为父是要负失察之责的……”
“女儿自有办法!”
任平沉默半晌,面露忧色,“知宜,爹即将脱罪,你莫不是还想要回京城?若是为了我,大可不必啊!”
任知宜眼睫轻颤。
这几日,此事落于心中,百般纠结。
一开始去到京城,便是为了替父亲翻案,如今目的达成,她也没了回京的理由。
不过,今日……
这心思,又动摇了。
徐志到达睢州的时间刚刚好,必是太子在背后斡旋。
卫枢信守承诺,她亦不能食言。
“女儿曾在太子面前立誓,要为东宫效力三年。”
任平面带忧色,“你一个女子,能做什么?”
“在爹的心目中,非要宜室宜家,方是女子本分吗?”任知宜轻声问道。
“不是本分,是幸事!
任平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自小聪慧坚韧,颇有主见,为父想着日后为你寻一书香门第做婚配,不求富贵荣显,只要对方人品端正,家宅安宁,便能一生顺遂。”
“爹,万事岂能尽如人意?”任知宜薄唇轻抿,“单说灵州如今的境况,百姓贫苦,又遭郓人欺辱。这世道若是不公、不宁,我们就算想要独善其身,也未必能如愿。
任平略为所动,沉吟半晌,问道:“太子为人如何?”
“殿下清正端方,胸怀韬略,极恶朝官贪墨,常哀百姓之艰,如若日后登基,必是一代明君。”
从未听女儿如此夸赞过别人,任平神情动容,拊掌惊叹道:“果真如此!是我大胤之幸啊!”
此时,牢房的门被打开。
隔得老远,便听到刑部郎中徐志的笑声,“恭喜任大人出狱啊!”
狱卒打开铁锁,徐志跨步而入,语态殷勤,“殿下命本官务必在今日之前赶到,本官日夜兼程,终于不负殿下所托。”
任平受宠若惊,慌忙作了一揖,“让徐大人受累了!”
徐志回礼,和煦笑道,“大人客气了!殿下挂心大人,都是出于对女史的信重。朝廷也知道灵州府衙艰难,此番大人失察,是情有可原。”
任平微怔,这一席话,正印证了刚才任知宜所言。
朝廷果然没有要追究他的意思。
这话虽是寒暄之辞,却也是实情。徐志心思玲珑,于公,灵州地远贫瘠,是朝廷根本不想管的一个烂摊子;于私,在路上,他连收太子三道急令,明显是太子对此事极为上心。
朝野上下皆传,任知宜匆忙离京,乃是与太子生了龃龉,不过照他看来,传言不过是空穴来风。这位东宫幕僚,日后还大有可期。
“本官已备好马车,明日回京,不知女史是否与本官同行?”
任知宜回望父亲。
见任平缓缓地点了点头,她屈身行礼:“叨扰大人了。”
————
马车向前行进,山南道的群山碧水渐渐缩成一道道虚影。
任知宜想起与父亲临别前的场景,眼眶微红。
两辆马车,一辆向北,一辆向南。
临行前,任平特意提前进城,买了一袋桂花糕,用油纸包着,冒着热气。
轻嚼一口,桂花的香气盈满唇齿,像极了小时候的味道。
“我儿长大了!”任平抚着她的头,长长叹了一声,“为父想了很久,我儿比任何人都聪慧通透,从来不是困囿于后宅之人。”
“爹!”任知宜轻咬下唇,声音略带哽咽。
“为父为官一生,空有抱负,可惜才疏学浅,力有不逮,我儿能为朝廷尽忠,为生民请命,为父心中快慰。”
十几年的边官生涯,将一个踌躇满志的青年蹉跎得霜华满鬓,只是初心依旧未改。
任平眉目舒展,削瘦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清隽温润的笑容,“既然朝廷让为父官复原职,我便要尽力做好这一任父母官。
日后我在灵州,你在京城,相隔千里,务必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常寄信回来。”
任知宜心中不舍,含泪点头。
“你一向聪慧过人,爹没什么好交代的!”任平的眼神温厚,“只须记得,不要过于勉强自己。”
一下子,任知宜的眼泪奔涌而出。
“父亲保重!女儿拜别!”双手交叠,屈身伏拜,额头磕在白玉般的指节上,久久不能起身。
车轮滚滚,山重水复。
任知宜望着远处山峦起伏,又湿了眼眶。
“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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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无罪释放,官复原职,任女史该高兴才是。”徐志和声劝解道。
任知宜拭泪,点点头。
徐志觑着她的神情,问道:“本官冒昧一问,不知刚才那位坐在轮椅上的公子是何人?”
节度使府门前送行时,韩少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一句,“我姑丈留了句话,山水有相逢,京城再见!巧了!我也是这一句!”
任知宜缓缓道:“他是郭将军的内侄,济州韩家的人。”
回京一事,除了因为她对卫枢的承诺,另有一个原因。
她与郭嘉定下的诱杀之计,还需要她在京城推一把。
郭嘉进京述职之前,她必得帮他打通朝廷的关节,让他顺利拿到军费。
如此一来,不但她父亲会顺利升任刺史,郓人也会因为忌惮,收敛一段时日,灵州百姓便能过一段平稳日子。
至于韩少初……
任知宜眉头深蹙,他亦说“京城再见”,意思便是,韩家与郑家相争盐业经营权,绝不会放手。
————
少了韩家的龙骧福船,他们沿陆路而行,比来时慢了几日。
到达京城时,已是十几日之后。
甫进城门,便听得鼓乐笙箫,响彻天际。
任知宜掀起车帘一角,望向外面。
数千百姓夹道欢呼,里外三层,将朱雀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沿街的二楼雅座上,年轻的姑娘们以团扇相遮,露出半张粉面,含羞带怯地望着长街;也有胆大的女子凭栏翘首,眼神里满是期待。
“呵呵……”,徐志捋着须,欣然笑道:“诗人有云,“春风得意马蹄疾”,看这盛况,今日当是今科进士打马游街之日。”
大胤科举,会试之后为殿试,一甲为陛下亲封,赐状元、榜眼和探花之名,其余赐进士之名。
陛下赐进士打马游街,从石方街到朱雀街,状元三人还可由文华门入宫城,进清和殿面圣。这一日,乃是读书人一生最风光得意之时。
马车停稳,任知宜立刻吩咐宝珠去打听霍思修的情况。
不过片刻,宝珠喜不自胜地跑回来。
“小姐,霍书生他中了探花!”
任知宜闻言大喜。
“霍公子果然实至名归!”徐志赞叹不已,接着饶有兴致地问道:“状元和榜眼是谁?”
宝珠道:“状元是景相家的公子景随,榜眼是安州刘泰。”
任知宜心中感慨,这位景公子当日说状元之位非他莫属,此话竟不是妄言。
当日赌坊设下状元局,若非宫北楼心术不正,或许今日也在其中。
任知宜下了马车,寻得一高处远望。
满道齐簇,观者如潮。
最前方,是殿前四十九名禁卫开道,车马相接,旌旗摇展,宝盖明扇,进士皆身着深蓝罗衣,骑高头白马。
为首之人玉冠束发,红锦披身,在人群中格外耀目,玄色抹额衬得面如白玉,温润清俊。
后面紧跟二人,一人面容端肃,一人行止有礼,正是刘泰和霍思修。
锦衣华衫,跨马于街,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他们,才是真正的天子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