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喜在回到郊外安置的屋子后,简单收拾好了要带走的东西和准备销毁的东西。她跟朗月商量一番后决定最迟明天凌晨就出发,而这处他们住过一个月左右的屋子则必须被遗弃,毕竟这块院落作为请巫之地,已经被太多人知晓。
尽管他们已经想办法公布了停封的消息,但最迟都撑不过三日,总会有病症好了的闲人想要过来一探究竟解解好奇心,或是迷信过头的人非要下塌亲自过来拜谢恩情。
一旦到那个时候,他们今天午后干的活儿就白费了。
出发前一日。
萧喜来来回回清点了自己的东西后,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多时辰。等她放下手上的东西后,外面西边的天已经红了一半,傍晚的云上撒着半边天的清蓝,托着另外半天微红色的霞光,叫一片完整的天变成了混着两种不太搭界却看着分外融洽的颜色的画盘,悠悠的薄云衬在画盘边缘,飘逸如沾上水色的颜料,散在空中,洇染不断。
她经过院子时,刚好看到朗月端坐的身姿,他的面前摆着一只用来架笔的单调的“凹”字形的石块,和一只研过墨的砚台。
他规规矩矩地坐在空荡清净的石桌前,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提笔、蘸墨、落字,每每落笔时,他的手上便会凸显出道道有劲的筋纹,看得出他的笔力遒劲,对待笔下之物也是一丝不苟的态度。
萧喜竟从其中悟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感慨,她抱胸靠在门板上静静地看着朗月的动作,并不想上前打扰他。
等到朗月一声响哨后,一只模样稀有的飞莺以极快的速度自东南方飞速赶来,双翼在高空堆积的云彩上划开两道长条形的口子,不一会儿就乖巧地落在了朗月的手臂上。朗月将书写好的信条卷起,系到飞莺的脚踝上,它便颇有灵性地点了点头,再次往它飞来的方向呼啸而去。
萧喜望着那只飞莺在空中留下的一来一回四道夹在云层中间,看起来颇为突兀的口子,心想,朗月朝东南方这个方向传递出去的消息,接受人除了仙机门外,她着实想不出还有别的谁了。
放飞信条后的朗月也终于用余光注意到了侧身抱胸立在门板上的萧喜。
萧喜走向前去,跟他打了个招呼:“我这边东西也都收拾好了,待会儿你最好也带些途中的必须之物,以防不备之需。”
朗月很快回答:“没问题。”
“你刚刚是在写送往仙机门的飞信吗?”萧喜想到了芍七的问题,所以还是打算过问一番。
朗月在昨日就跟萧喜提过一嘴这事,所以他压根没有什么要顾忌的事情,就承认道:“是。我们明日最迟日出前出发去盛京,而信件估计也会在那个时辰飞达仙机门。时间上凑了个巧,不易遭我师父怀疑。”
“我和请巫的问题虽然解决了,但是芍七消失一说你要怎么跟门内交代?”萧喜由着本心说道。
“短时间内我回不来仙机门,这事情缘由复杂,后续内容我也无法告知门内,所以完全没有提及,言语之间尽量保持平常的模样,芍七跟引魂针的事情能瞒多久就瞒多久。至于苏府祠堂和沧凌城血蠕的问题,我套了个解决问题的模子,去掉了苏且光跟刹摩的成分,再禀报其上。”
萧喜看着朗月面不改色地讲述他要以下瞒上的打算,不禁鼓了掌,赞扬他这过人的才智跟勇气。
“其实,我还有一事要提醒你,说不定以后能帮你看清事情。”萧喜想了想,说道。
她步入了院子,找了处靠近石桌的石礅坐下,面色郑重,道:“在几百年前,封印了芍七跟少五的可都是仙机门,虽然主持者是历代门主,但我觉得这种属于门内机密的事情,门内不可能没有记载,哪怕真的没有记载,也定有特定的传承人。
我敢这么说,倒不是觉得自己机智过人,能一语成谶,而是因为从你口中得知,封印了芍七的黑柄剑是一直留在门内的吧,而且它还是你们门主亲自交给你的。
我不敢相信你们现任门主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他能将这么重要且危险的东西草草交付给当时还是七岁小孩的你?
而且刚巧不巧的是,如今你能来沧凌城也是门主亲自交代的。沧凌城跟芍七的联系如此之深,我真不觉得这只是巧合那么简单。”
朗月眸色渐深,他也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之中,不久后他说道:“我能明白。苏且光告诉过我们,六年前那场我认为是妖物作祟的庆阳镇大劫,其实根本就不是妖物的所作所为,而是有心之人嫁祸妖族的手段,从而达到激增人妖两族仇恨的目的,就像剑灵之境两百年前所展露的一样。”
“并且,沧凌城这次封印松动、大闹血疾的事情,却刚好是身为少五的妖物所致。要不是我们意识到少五是被刹摩操控的,可能就真的这么理所当然地觉得,这场灾难就是妖族所做了。假使我、青灯跟苏且光都不存在,就不会有人告诉你庆阳镇的真相,你定然会因为沧凌城血蠕之事对妖族更加怨恨。”萧喜沉声说道。
“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我怎么觉得,有人想借沧凌城稳固你对妖族的恨意呢?而且,比起刹摩,倒更像是仙机门能干出来的事?恰巧了,你能来沧凌城也是你们门主指引的……”
萧喜双眼微眯,说话的语气也越说越沉,话末还拖了一节尾音,显得疑色重重。
“按照完整的路线来,你和我的行动走线都是从平台镇开始,再到沧凌城,最后抵达盛京……我听了你昨晚说刹摩和我之间的关系后,越发觉得不对劲,因为既然六年前刹摩就能预判我的未来走向和结局,那应该也能提前为我准备好行动路线,我觉得从平台镇开始往后,这一系列行动都像是冥冥之中已经被注定好了的。
而你跟我的行动路线一致,加上沧凌城又是你师父明确为你安排好的,你能保证你从平台镇开始的路线是毫无目的性的吗?当然这里的目的是指,别人为你既定好的。”
为了不让自己的描述有所偏颇,萧喜还在话末特地强调了一番重点。
朗月怔在原地,他意识到自己虽然已经对仙机门产生怀疑,但他潜意识里还是像从前一样默认了师父和仙机门的权威性。长年的思想熏陶,哪有那么简单就能被摆脱的道理,更别提是在短短几个月内了。
正因如此,思绪缜密谨慎的朗月,在面对这样能让萧喜轻易就能联想到的问题时,却毫无敏感性。
他的确没有想到这层面的事情。
“我一开始去平台镇的时候,是因为我要去找詹远换取灵根、线索。那么,朗月你呢?也是仙机门提前给你安排好的吗,就和这次沧凌城一样。”萧喜看着他,继续问道。
朗月苍白着脸色,只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不合历练的规矩,我……我是自己找到平台镇的。”
他说出此话的时候,大脑正在飞速运转,他在回忆在平台镇发生过的事情,并渴望能从中捕捉到任何与事端相关的细节。
果不其然,有因必有果。他回忆到当初和芍七在平台镇捕捉妖物行踪无果时,他们讨论过的话题——
“平台镇妖气冲天,是我在临走前透过仙机镜所见,妖气如此庞大,就算再怎么掩饰,我们都不会对此全然不知。”
“仙机镜?!”
“这可是你们的镇门至宝,不是说你们那个门主老狐狸一天到晚脑子里的弯弯儿比谁都多吗?这种东西,就这么随随便便搬出来给你看了?”
“你们门主都这么信任你了?这玩意儿都肯给你看?!”
“不是,我偷偷看到的。”
“……”
……
是啊,仙机镜怎么会随随便便就搬出来给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弟子看呢?若非有所安排,师父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仙机镜往日从未出现过,怎么偏偏在他要正式离开仙机门的时候展露全貌,又刚巧不巧地让他看到镜中之物?
傍晚空气微冷,朗月的背后和手心里却出了一层细蒙蒙的油汗。
原来这一切……早已注定,他已是局中人了。他跟萧喜又有什么区别?都是在茫然无知的情况下渐入迷途。
只是所幸老天没有那般无情,它让他们在生命中彼此相遇,互解暗语,共抵谜团,走出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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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看清局势,所谓宿命般的羁绊便是如此,一旦相聚,便难解亦难分。
尽管,他们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和能力看清局势全貌,但总比一直被人蒙蔽了双眼要好。
只是,仙机门和师父这么做,真的只是跟萧喜说的那样,要他在心中稳固对妖族的偏见和仇恨么?
平台镇的极哀钟和里面关押着的魔兽毕方……还有那两个已经被杀死的在深夜山间运送火油的熊妖……
这些呢?这些究竟意味着什么?萧喜说,她和他至今的路线具有明确的目的性,最终指向的都是刹摩。
极哀钟并未没有按照规矩安置在仙机门,而是出现在偏僻的平台镇,用来镇压已经困于仙人之境的毕方。上古之书中言,魔族的异兽毕方出世,天下大乱,会将所到之处焚烧殆尽。熊妖运送火油出镇子的时间,刚好能和异兽毕方出世的时间凑在一起……所以,可以从侧面减缓毕方出世、爆发灾难的进程……
那两只熊妖的作用跟极哀钟的作用如出一辙,却分属不同的立场……
究竟是谁让这一切在同时间发生呢?虽然詹远也是妖,但却不是指使熊妖行动的人。然而镇子上,除了詹远以外,他又想不到还有谁能有这种能耐。极哀钟呢?是仙机门?这并不好说,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
就算真是仙机门所为,也绝对不可能跟熊妖达成合作……
非人非妖……
刹摩?!
刹摩善用血蠕,而血蠕畏火,毕方的出世对血蠕来说莫过于灭顶之灾!所以,是刹摩暗中作梗,不仅仅利用了钟和熊妖,还利用了他和萧喜?!
当时仙人之境仅仅认可了他,却因为萧喜跟他待在一处的原因,才不得已也将她拉入其中的。他怀疑过,为什么仙人之境偏偏选择了他。他现在问着自己相似的问题,为什么仙机门和门主会选择了他,为什么詹远和青灯也选择了他。
可……他绞尽着脑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谁。
他继续想着。
毕方……毕方……同样是存在于千年万年前上古之书中的魔族异兽,拥有如此强悍的破坏力,甚至连创造仙人之境的仙人都觉得束手无策,刹摩却十分了解它,只是因为与它存在过同一时空下么?
为何毕方身为魔族异兽可以留下记载,而刹摩作为一个更有能耐的庞大种族却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任何痕迹?
同样的存在时间……同样强悍的破坏力……一方对一方深入的了解力……
三句话的叠加,让朗月不禁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史书记载的魔族很可能就是刹摩,因为称呼的偏颇,从而造成了一种刹摩不存在的假象。
朗月越想越感到心慌,眼神也逐渐迷离。
最后是萧喜把他的魂叫回来的,她担心地看着他,最终叹了一口气,主动揽责道:“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毕竟你在仙机门少则也待十七年多了,短时间就让你接受这些,确实太难了。本来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个道理嘛,我昨晚也因为自己身陷迷局,差点怀疑人生呢,你现在能有这样的表现,实属正常。然后,这些也就是我初步的推断,至于属不属实,还得看以后,你不能全然信我。”
萧喜看着朗月还缓不过来,只能为难地挠了挠头,绞尽脑汁地想接下来安慰他的话,最后她将注意力锁定到了美食上。
“快晚上了,你想吃点什么?”
朗月终于有了点反应,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她,问:“你会做?”
萧喜大惊,连忙摇了摇头。
朗月淡淡笑了一声,颇显无奈。
“那走不走?去城里?”萧喜眼睛亮了几分,指着远处渐渐升起的灯火。
“我记得某人今天午后特别不舍地说,中午那顿饭就是在沧凌城的最后一餐了。”朗月虽然调侃,但却已经站起了身子,一副准备好了的模样。
“哈哈,”萧喜尴尬地干笑两声,随即摆出一副讨好的模样,笑说,“您说的都对,都对。额……今晚的饭钱……还得劳烦小公子您多关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