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只道季含楹需静养，喂完药后就打发前来看望的小师弟小师妹离开。
离开时，有年龄尚小的小天师看着平日里意气风发的师兄狼狈躺着，眼眶泛红，泪水止不住打转，复杂的情绪掺杂，自己都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害怕。
闻悦同李舒羡走在其余人后面，身旁之人低垂着头，纤长的睫羽在眼睑处投下小片阴翳，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闻悦敏锐感知到她的情绪波动，平静的外表下是尖锐的、显而易见的、不同于其他弟子的那般心疼和愤怒。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走下药峰，闻悦正打算回清风居，腰间佩着的赤羽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她莫名其妙按住，一股灼热的灵气溢出来，轻飘飘地在她掌心打转，讨好似的蹭了蹭，随后幻化成一缕细线在她耳边道：
“我现在在昆仑山下，你要下来吗？带你打入悬阁老巢去。”
少湙声音轻得一阵风都能吹散，在耳边像是情人亲昵的呢喃，还含着愉悦的笑意。
闻悦不动声色和他们拉开些距离，压低声音：“你找到悬阁幕后之人藏身地了？！”
她语气是难掩的惊讶和怀疑。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想今日去报仇还是改天？”少湙问道。
“当然今天就去！你等着我啊，我马上下来！”闻悦瞄了前面人几眼，毫不犹豫道。
她不是宗门弟子，有昆仑掌门赠与的玉牌便可随意出入，不需要像李舒羡她们行动需得听从长老安排。
一众思绪闪过，闻悦上前两步拉住李舒羡，想着上头的人毕竟没有光明正大将悬阁之事公之于众，她到底也没直接言明，编了个借口就匆匆往山下赶。
李舒羡凝着她应了声好，等她身影渐远后，眸光晦暗不明。
*
“慢点走，着急做什么。”少湙大笑出声，凭空出现在闻悦身后，将提着裙摆走得有些急的少女一把捞起，径直从陡峭的斜坡上一跃而下。
失重感的眩晕骤然袭来，闻悦暗骂了声，不得不环紧少湙的脖颈。
宽大的衣摆逆着风划过，吹得猎猎作响，飘荡出波浪起伏的弧度，描摹出风的形状。
天光明媚又灿烂，洒在烈焰的红衣上，渡上一层金色粉末，和淡橙色纱裙交叠痴缠，宛如绽放得正艳芍药，煞是好看。
掺杂着草木清新气息的风顺滑从闻悦口鼻穿过，迅速却又柔和地轻拂着脸颊，她觉着果真是极为舒畅的。
深吸一口气，眩晕感轻些后，闻悦立马毫不留情一拳锤在他肩上。
“你嫌我活得太长，存心想吓死我是不是！”
“我这不是看你走得太累了么。”少湙辩驳。
闻悦懒得跟他掰扯，小声嘟囔着，坏心思的拧了一把他腰间的肉，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只是这一下竟找不到下手之处。曾经捅破那层窗户纸后，她是鬼迷心窍摸了好几次他腰腹间的人鱼线，老实说手感确实不错，连带着腰侧的肌肉线条紧实流畅，没有一丝赘肉，但都没此刻来得冲击大，她竟然、竟然拧不动！
腰间像是被挠了一下，痒到了心坎里，少湙身形晃了晃，也不管还御风行在空中，垂首暧昧贴在她耳侧，“你要生气的话，可以用力点，不用心疼我的。”
闻悦眼皮抽抽，扯了扯嘴角，“去你的，我心疼你……”踏马的。
“……你能不骂我吗？”少湙叹了口气，不待她说完就提前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语，幽幽道。
“你平日对我不好也就罢了，还骂我，你都不觉得我可怜吗？”
他语气颇为委屈。
闻悦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气极反笑，说得好像她欺负了他似的，“我对你不好吗！”
“哪里好了？”少湙将怀里人抱紧了些，笑着反问。
“……”闻悦一时语塞，一时半会儿她还真答不上来，但明明不是那样的。
可恶，又让少湙嘴上给占便宜了。闻悦咬牙。
越想越气，将她紧紧包裹住的灼热气息也变得讨厌起来，她赌气道：“你放开我，御剑过去。”
“我不，我就想抱着你。”
“你你、你无耻。”闻悦白皙的双颊飞上一抹红晕。
“是啊，我就无耻，不然估计你现在都还躲着我呢！”少湙承认得爽快。
闻悦竟无法反驳。
后面又拉扯几句，忽地，原本直直飞行的路线不知何时拐了几拐，待闻悦发现时，两人已经就快要撞上一座山头。
“艹！”闻悦脱口而出，声音霎那间变了形，“喂少湙你好歹看下路吧！”
“怕什么！”少湙不以为意，放声大笑，笑声几乎回荡整个山谷，“有我在，你就死不了。”
闻悦：“……”
……
拗不过闻悦，两人最终还是乘坐赤羽御剑飞行。
赤羽速度极快，地面景色走马观花般飞快掠过，闻悦只觉眼前眼花缭乱的。
“你累了吗，不如我们先下去歇息会儿，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少湙一反常态提议道。
他眼尾上勾，浅笑着，闻悦心里泛起嘀咕，莫名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
“我不累，不用。”闻悦先拒绝，托着腮盘腿坐着，和他四目相对，叛逆劲儿一下就上来了。
“……已经两个时辰了，你难道不想吃些东西么？”少湙并不气馁。
“我不饿，也不想。”闻悦油盐不进。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去歇歇的，之后对上幕后之人肯定不免一场恶战，不能先让自己落入下风。”少湙语重心长道。
“那行吧。”闻悦瞧着他这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也不逗他了，干脆看看他在憋什么坏主意。
刚好她的确是有些饿了。
太阳正悬于苍穹之上，看着热辣辣的却抵不住春寒，照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这个点多数人吃过饭了，街上人悠闲走着，舒适懒散，吃饱喝足后就是互谈家长里短或是哪里又有八卦。
食肆里三三两两几个食客坐着，店小二都闲了下来，围坐在柜前谈天说地休息着。
闻悦夹起最后一块鸡翅，鸡翅上裹满了色泽明亮诱人的汤汁，她举着问少湙，“你真的不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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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吃。”少湙摇了摇头，支着下颌专注看着她，“我吃不惯他人做的吃食，你吃吧。”
“那好吧。”
象征性询问后，闻悦心安理得嗦溜起这块鸡翅，她就不一样了，才不挑食，少湙做的饭是好吃点，但外面的也不赖。
“哎对了，方才忘了问，悬阁老巢在哪儿啊，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扒拉米饭的间隙，闻悦口齿含糊问道。
显得她好像这几天啥事没做一样。
虽然……但是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此刻闻悦才猛地惊觉这几日她懒了不少，大仇未报，竟将全盘希望寄托在了昆仑山和少湙身上，自己则在心态上都懈怠了不少。
她惊出一身冷汗，心知这样是不对的，旋即又转念一想，哂然一笑，罢了罢了，既然过去了，何必还来为难自己，反正时日无多了。
少湙察觉到她情绪瞬间的低落，刚想问她怎么了，又见她黯淡了两秒的眸子很快又亮了起来。
他不好再说什么，只顺着她之前的问题答。
“这段时日我不是常下山么，收集到的信息不少。悬阁的最近动作太大了，想叫人不注意到都难，何况还明目张胆的挑衅各宗门，天水域和蓬莱岛周围可以说是天天有妖祸，事后还赤裸裸不加掩饰踪迹，几乎可以断定是荒境所为。而荒境只有无极门屹立……”
剩下的话语不言而喻。
“什么！一个宗门竟全部让悬阁给吞噬了？！”闻悦不敢置信。
“这倒不好说，”少湙偏着头，不置可否，“天水域和蓬莱两洲看似不动声色，背地里也早有动作，据各大宗门掌握的信息来看，十有八九就是如此了。”
闻悦觉得手里的鸡翅不香了，鼓着腮帮子咀嚼的动作放缓。
“……那我们确定要单枪匹马闯去吗，要不和长风掌门商量下？”闻悦踌躇着问。
“没必要，”少湙揉了揉她松软的头发，好心情道：“悬阁和仙门对上已久，只是还未彻底撕破那层界线，都在等一个时机罢了，这一场一触即发的大战，双方自然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既如此，我们何不先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抢占先机。”
“你说得有理。”闻悦被说服。
可若是深想，少湙这番话站不住脚的地方太多，但清冽的嗓音间带着莫名的信服力，闻悦不疑有他。
她把最后几口饭扒进嘴里，顺势接过少湙递来的绢巾，擦净嘴角，严肃道：“那我们快走吧，别耽搁时间了。”
“不急。”少湙漾开一抹轻笑。
他实在生得好看，从进店起就引得人频频向这边投来目光，这一笑更是让食肆内的少女纷纷红了脸，急忙收回偷偷打量的视线。
闻悦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
她道：“还有什么事吗？”
“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有人跟了我们一路，不搞清为何，我这心里就跟抓心挠肝似得不舒服，走不了。”少湙笑吟吟道，散漫的语调特意上扬。
声音不大不小，有心之人定能听个清清楚楚。
话落，闹哄哄的食肆内空气凝滞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