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风尘劳攘,不甘平凡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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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彻夜处理公务无人问,一朝偷得浮生半日闲,便恰好被她撞上了。

    只是宋聿此刻无心同她起争执,只道:“案头公务堆积,是该早归。儿近日疏忽了,还望阿母见谅。”

    姜韶有些惊讶,他竟改了性,难得没有出言顶撞。

    于是她口吻也稍缓和了些,“听你外祖母说,这些时日你协助外祖理讼断狱,收治难民,分外操劳。我儿也需仔细休息,莫要累垮了身子,你离家远,身边亦缺个体己人照顾……”

    此言一出,宋聿与宋攸面面相觑,料到了她接下来的话又是通篇的谈婚论嫁。

    宋攸忙上前去给母亲捶肩,陪笑道:“天色不早了,阿母一路舟车劳顿,不妨早些歇息。”

    “方说到正经事,你打什么岔?”姜韶如今不吃他这套,直接拍开了少年的手。

    宋聿叹道:“今日还有公文未看,若阿母有别的事,大可明日再说。”

    “站住!”姜韶厉声道,“你还要在姜府待多久,打算何时回建康去?”

    他停在门槛前,没回头,“我如今还不能回建康。外祖病重,武昌郡内的大小事宜,不能无人处理,若让外人接手,岂不是将外祖经营几十年的基业拱手让人?”

    姜韶又道:“你父亲的意思,是让你回建康去,着手继承宋氏的家业。”

    宋聿道:“父亲年富力强,尚用不着我忧心。”

    姜韶在婢子的搀扶下起身,缓步走上前去,阻在他身前,冷笑道:“你究竟是为了外祖留在这里,还是为了躲着联姻?”

    宋聿垂着眸,恭顺道:“阿母说什么便是什么,何必问我。”

    姜韶道:“若真是我说了算,便不必大老远过来寻你二人了。”

    “儿知晓母亲用心良苦,只是婚姻大事,不能不顾及阿攸的意见。”

    宋攸连声附和:“就是就是!凭什么你看上的女子,便叫我娶?”

    遭了姜韶横眉冷对,少年又悻悻躲到宋聿身后去。

    “他如今这般骄纵的模样,还不是跟你学的!”妇人指着宋攸骂道,“你们俩直接上净山寺出家得了!”

    宋攸又说:“那可不成,我早与乔家女郎有约。”

    宋聿忙拦着,叫他少说两句,不然今夜又得争论个无止无休了。

    “这么晚了,前院好生热闹。”

    院门口传来个女子的声音,打破了这一方争执的气氛。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岁宁正背倚着院墙,悠然摇着轻罗画扇,眉眼弯弯,好似在看戏。

    她淡淡笑道:“林老夫人已经歇下了,老人家夜里眠浅,几位莫扰着她休憩才是。”

    姜韶睨着打量她,总觉得这副媚顺之姿似曾相识。纵然面子挂不住,却也不好在此时发作。

    她一挥袂,怒道:“罢了,明日再与你算账!”

    宋攸如获大赦,忙不迭俯身请辞,逃也似的离开了前院。

    宋聿行至岁宁身旁时,脚步顿了顿,余光轻瞥了她一眼。她却催促着,“二位公子早些歇息,林老夫人交代了些话,让我同夫人说。”

    姜韶的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依旧是轻蔑、不带善意的端量。

    岁宁走上前朝她施了一礼,恭恭敬敬道:“还请夫人落座。”

    姜韶问道:“你是何时侍奉在老夫人身边的?我可从未见过你。”

    “不过半载而已。”岁宁面不改色胡诌道,“我本是从荆州逃难而来的,幸得老夫人收容,留我在府里做些杂事。”

    “老夫人她让你转达什么话?”

    岁宁思忖片刻,笑答道:“老夫人自然偏向两位公子,那些话——想来夫人也不愿意听。”

    “放肆!”姜韶怒道。

    岁宁并不理会她的失仪,只说:“小人斗胆献计,愿解夫人心忧,不知夫人可愿意听?”

    姜韶不屑道:“我尚且治不了的人,你能有什么办法?”

    岁宁道:“夫人自是为二位公子做打算,好言相劝却成了棒打鸳鸯,到头来公子也不念着您的好。是以——需要有一个人来替您做这个恶人。”

    “一个丫头片子,还真是大言不惭!”

    “夫人既不信我,长此以往,只能等着与二位公子离心。”岁宁说着,便佯装要走。

    “站住!”姜韶叫住她,“且说说你的主意。”

    是夜,前院的灯亮了一宿,岁宁好说歹说,连哄带骗劝了她半个时辰,才让姜夫人转了心意,过几日便启程回建康去。

    那位二公子也不再一哭二闹三上吊,岁宁的耳根子也终于清静。

    深秋的夜里略显寒凉,宋聿书房的灯还亮着。

    岁宁提着个食盒,踏着月色,走进那清幽素净的小院,轻叩响书房的门。

    宋聿开门见了她,眸光微微闪动,不忍责怪道:“你去寻她做什么?她说话难听,定然不会宽和待你。”

    “是么?”她放下灯笼,自顾自在门前的石基上坐下,取出盒中糕点,不过一碟饵饼,两碟蜜饯。

    岁宁仰头看向他,道:“夫人从建康城带来的点心,公子可要尝尝?”

    “她赏赐的东西,你也敢吃?”

    她道:“所以,先拿来给你试试毒。”

    宋聿哂然一笑,就着她身侧落座,替她将饵饼和蜜饯一一尝过,随后问:“她当真没有为难你?”

    岁宁端详着他认真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二位公子的性子,倒与夫人如出一辙,谁也不肯先低头说些软言软语。夫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分明很好诓骗,谁叫你们非要逆着她?”

    她又说:“同临外患之时,世家间的争斗便会暂时止息,家宅内斗亦是如此。须得引着夫人看到宋府以外的局势,她才不会只执着于家中龃龉。”

    原是如此,宋聿叹道:“可龃龉未消,这也并非长久之计。”

    “那就只得委屈你与二公子,早些让夫人抱上孙子,她便也不来扰你了。”岁宁低头吃着蜜饯,悠哉晃着双腿,坐得既不规矩。

    宋聿闻言一时错愕,斩钉截铁道:“办不到。”

    又不禁猜想,她这张口就来的性子,到底在夫人面前打了什么包票?

    她轻笑一声,说道:“逢着灾荒之年,一斗米便能换一个幼子,公子何须担心?”

    “不好笑。”

    宋聿偏过头去,朦胧月色模糊了此刻的神情,他好似,有些生气。

    “可我如今理解了夫人。”这样说,他或许会生气,岁宁还是继续说下去了,“不论二公子最终娶了乔氏的女郎,还是别家的女公子,处在姜夫人的境遇下,最终都会变成像她那样的人。”

    宋聿噤若寒蝉,沉默着,无法反驳。

    她又劝道:“夫人至多再待几日,望公子莫再同她起什么争执,不然我便白忙活一场了。”

    他点头道:“嗯,我知晓。”

    吃完了碟中的点心,岁宁拍了拍手,一副了事拂衣去的样子。她埋怨道:“好歹是请走了一尊佛,在此时局紧张之际,也算是替公子排忧解难,没些赏赐就算了,竟连句赞赏之词也没有。”

    他垂下眼睫,温和一笑:“我可没叫你做这些。”

    “宋公子好没良心啊。”她一边怨着为善不讨好,一边又起了作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