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晦涩不明,难辨真情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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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去!”

    “公子……”

    听到屋内传来娇俏女子的声音,岁宁推门的手蓦然顿住。

    方才争执声激烈,她还以为是进了刺客。

    啧,竟是美人投怀送抱的戏码。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酒气,宋聿反手将身侧之人推开,那身量尚轻的少女便失衡跌倒在地,连带着银壶中的酒水一并倾洒。

    岁宁刚推门而入,便看到这样的光景。

    宋聿此刻紧攥着衣衫,蜷缩在榻侧,有些不太对劲。

    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岁宁一把将那少女拎出门,提刀抵在她纤细的脖颈,质问道:“你给他喝了什么?”

    “只……只是碗参汤。”侍女垂下眼睑,哆哆嗦嗦的,连话也说不清。

    未等话音落下,狭刀如寒光划过,扎在她的指缝间,但凡刀刃稍一倾斜,便能割下她的纤纤细指。

    岁宁冷然威胁她道:“若再说一句假话,我便断你一根手指。”

    指缝间的细小伤口渗出了血,泪水割裂了她稚嫩的面庞,婆娑泪眼之中尽是惶恐。

    侍女低声呜咽:“是……五石散……”

    五石散,加上冷酒……这是想要他的命?

    岁宁问:“谁指使你做的?”

    “县令大人……他叫我来偷印信……”

    岁宁暗自思忖,看来这吴县令的野心不止局限于柴桑县内,定有权势高于姜太守的幕后之人在指使他。

    见她久久不语,侍女又忙软言求饶:“我说的都是实话……求求你,求你饶我一命……”

    眼前侍女不过十五六岁,岁宁便也没再为难,只说:“我这刀上抹了毒,明日你指证吴县令的罪行后,我自会给你解药。”

    侍女紧紧捂着手,忙不迭点头,泣涕如雨。

    审完出了幕后主使,岁宁便将她关在了另一间屋子里,转而回寝居去寻宋聿。

    屋内之人衣衫凌乱,外袍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发髻散落,汗湿的头发遮去大半张脸。大抵从未有人见过他这般衣冠不整的模样。

    见他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酒水,岁宁忙上前去止住他,“现在不能喝冷的,我去替公子温酒来。”

    宋聿强撑着一丝清醒,看清她的模样,催促道:“你出去吧,我这般模样不体面……”

    岁宁未再多言,将屋内瓶瓶罐罐都查探过,倒光了所有的凉茶与冷酒,才肯放下心离去。

    此时本该充当他侍卫的陈序睡得正死,在门外还能听到隐隐呼声。

    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陈序摸索着开门,迷糊中看到个人影,惊讶一声:“噫!周公竟是个女子?”

    周公抬手便是一巴掌,落在他脸上,“醒了没?”

    他瞬间双目圆睁,疑惑道:“怎的是你?”

    岁宁狠心惊他一夕美梦,敦促他去备下沐浴的凉水。

    再回来时,已是后半夜了。

    灯火昏黄,穿过层层叠叠的罗帐,床帏下藏着一个难全体面的人。

    她端着热酒走进,听不清他喃喃说些什么,好似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岁宁凑近仔细分辨,才发觉他原是在唤,稚容。

    一个背负虚情假意的名字。

    “公子喝些热酒吧,药效能发散得快些。”

    岁宁倒了杯酒,送到他唇边,这人却固执地别开脸,退得离她远了些。

    “酒放在这了,记得趁热喝。”以为他是在顾虑什么,岁宁便将酒壶搁在了桌上,“我走了,不看你。”

    外面许久没了声响,宋聿才从床帏之下探出手来,却堪堪碰上她些许冰冷的指尖。那指尖动了动,也回握住他的手,隔着一层轻薄的衣料,触及其下的温热。

    岁宁问他:“公子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她从不会在男女之事上做文章,更不会因此羞红了脸。

    或许早就醉生梦死,宋聿分辨不出此刻是咸和五年的深秋,还是咸和元年的严冬。

    远处的灯火落到床榻边时,已经很暗了。隔着一层床帏,更是暗到连她的轮廓都勾勒不出。

    他当然不甘心只能隔着镂花窗,抑或是雪落下的间隙去看她。

    “我可以逾矩吗?”他是这样问的。

    那定然不会是过分的逾矩。

    岁宁一言未发,落座在床沿,轻轻抱住了他。双手抚着他颤抖的背脊,抚平那些微不可察的惊悸。

    宋聿怅然将头埋进她散落的青丝里,声音低低的,近乎祈求:“求你不要走……不要走。”

    此刻的记忆像是停留在四年前。

    岁宁连哄带骗道:“公子把酒喝了,我就不走。”

    脱离温情与缱绻,她总是清晰地记得自己的目的。

    趁他饮酒的间隙,岁宁湿了帕巾,用冷水给他擦拭手臂。

    她曾与陆宣出入过许多世家宴饮的场合,见到过诸多服食五石散后褒衣博带、狂放奔走的放浪形骸之徒。

    可于此人而言,这不体面、不周全。

    是故——他是个极不合群的世家公子。

    他半晌不说话,岁宁又擦拭着他发烫的额头,问他:“好些了没?”

    “嗯。”

    她松了口气,道:“早些清醒,明日还有正事要办。”

    宋聿一手攥着她的衣袖,一手拿过她手中的湿布,轻轻擦着她来不及卸去的面靥。

    “你的胭脂花了。”

    “这么晚了,看得清吗?”

    “看得清。”

    岁宁瞧不清他此时失意的神色,唯有紧攥不放的手无声控诉他的哀怨。

    “果真还在怨我啊?”她问。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过分的人。”

    说到这里,心中骤然涌起一股酸涩,他继而握住了岁宁的手腕,声声怨诉:“若早知你是来骗我的,当初就该紧闭院门,莫说是书房,就连常青院也不该让你踏进一步。”

    省得日后生出那些死心塌地的念头。

    可他怎么也不愿放手,岁宁抿着唇角,却又忍不住开始笑。

    此间数十年,她曾算计、利用、构陷过许多人,唯独眼前此人最好诓骗。

    她趁人之危诱问:“既然我这么过分,公子还喜欢吗?”

    “喜欢的。”他轻声道。

    那声音又低又哑,连同他最后一丝颜面低落到地砖的缝隙里。

    若不是此刻靠得近些,她便听不到了。

    “咳……”岁宁轻咳了一声,偶尔良心也是会痛的。

    用这些缱绻与温情去遮掩两人之间的龃龉,去掩盖那些是非对错,这样是不对的。可是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去抚平他的情绪。

    听她说:“我既要做公子的幕僚,又充任了侍卫,若还要献身的话,俸禄能不能再加一些?”

    灼热的呼吸与隐忍不发的字句填满了沉默,他此刻平静了许多。

    她怎么能面不改色说出这些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