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江夏官仓焚,往安陆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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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竟陵城破。

    胡人洗劫南下,所过之处生灵涂炭。战火延绵到了江夏,满城风雨。

    时逢大雨,雨水混着血水流淌到了上昶城下。相较于流寇动乱,胡人南侵的可怖之处在于,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将俘获的汉人当作军粮。

    秋雨初霁,胡人又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势。

    烽火连天,飞钩横锁,进攻的敌军如无数的蚂蚁,攀登城墙。敢采用此种伤亡巨大的战术,就证明了他们有足够的兵力保障。

    前线战火焦灼之际,又有一队精锐挖通了通向城内的地道,在城中抢夺财物,掠杀百姓……

    无论是城外还是城内,都是一片尸山血海。

    长达一天一夜的战线之后,胡人虽暂时退了兵,但江夏的官仓被烧了。

    没有后勤补给,敌人攻下江夏,只是时间问题。

    议事堂的灯火燃了彻夜,除了查探军情,陆宣亦因向各士族借粮的事不眠不休。

    “义阳靠近边境也就罢了,其余几个郡县竟也都称官仓无粮?”

    “将军息怒,今年收成不好,田地也大多荒废,无人耕种了……”

    “那些士族怎么说?”

    “唯有杨氏与何氏两家肯借粮,但还是杯水车薪。”

    “我知晓了,退下吧。”

    窗外,薄柿色的朝霞一直延伸,蔓延了整片天空。

    何钧刚退出去,便又有人推了门进来,陆宣抬眼看向来人,问她:“你怎么来了?喝过药了没有?”

    “吊命的汤药,喝不喝也就那样。”岁宁解下斗篷,自顾自在案前坐下,“倒是你,再怎么废寝忘食,也不能改变结果。”

    陆宣面色憔悴,只叹道:“城中上万人的性命系于我一身,岂容安歇?”

    岁宁道:“武昌定还有存粮,又离江夏最近,往返最多三日……”

    “不行。”她还未说完,便被陆宣一口否决。

    “倘若江夏城破,下一个兵临城下的就是武昌,他们没有理由不借。难不成,你打算拿城中百姓做军粮吗?”

    陆宣攥紧了拳头,愤恨道:“如今宋绍君在安陆城,如今他将陆氏逼到了何等境地,你是真不清楚还是假不清楚?”

    岁宁愣住了,沉默半晌,她确实不知晓。

    她说:“我只知如今宋氏在京城风生水起,他又怎么会跑到那个旮旯地方?”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陆宣闭上眼,沉声道,“总之,如今两家势如水火,他不可能借粮给我。”

    岁宁道:“若你抹不开面子,让我去求他吧。”

    即便,她手里没有更多可以用于交还的筹码了。

    陆宣看着她愈发清减的模样,于心不忍道:“你自己都成这副样子了,能不能别再折腾了?”

    她的眸光迅速暗淡,又努力提起一丝心气,淡笑道:“就当是——我能替你办的,最后一件事。”

    陆宣背过身去,看着墙上巨大的勘舆图,其实对她,还是愧疚更多。

    “可我——没能替你求得解药。”

    “没关系,我不在乎了。你能保下容雪院的婢子,我就很开心了。”岁宁忍不住轻笑一声,笑此人痴傻。陆宣愈是在乎她,陆灵远就愈加不可能留她的性命。

    用他的话来说,是不愿见自己的手足感情用事。

    她没得到陆宣的首肯,却还是骑着栖迟赶赴了安陆城。

    秋收之际,安陆城外又是一片稻海。

    从前陆氏兵马纵着流寇踏平了安陆城郊的田地,如今也唯有武昌可以借粮给天。岁宁觉得,命运弄人,可笑至极。

    安陆城下,立着一女子,一白马。

    照理来说,陆宣的这匹马,不论到谁人面前晃荡,都是讨人嫌的存在。更何况是在这一片——陆氏恶名远扬的地方。

    可岁宁如今愈发病弱,只训得服栖迟了。

    在城外候了一刻钟,待守卫前去通传,得了准许才敢放她入城,领着她到姜府去。

    绕过影壁,到了前院,没见到姜太守,只有一个青年在花架下逗着稚童,旁边跟着两个照顾孩子的侍女。

    而岁宁,则像是打破这其乐融融的场面的不速之客。

    因为那孩子一看到她,就哭了。

    是啊,孩子都会害怕将死之人的。

    宋聿转头看了她一眼,吩咐身侧的侍女将阿禾抱回屋里。

    待人都散去,庭前只余二人,他才问:“你来做什么?”

    那语气,没有驱赶,也没有欢迎。

    从前交给他的那份名册,确实没有欺骗他,所以岁宁对他,算不上亏欠的吧。

    此时她却只能强装平静看向他,道:“我来寻姜太守。”

    “坐吧。”宋聿神色平淡地与之擦肩而过,又说,“外祖在江边钓鱼,一时半会回不来。我派人去告知一声。”

    他也确实遣人去告知了,还特意叮嘱,务必让他外祖父晚些回来。

    折返时,她仍局促地立在原地。灼热的阳光照在她苍白的面上,额角流下几滴汗来。花架之下,只有一张坐席,除此以外,实在没有能落座的地方。

    宋聿道:“进屋去吧,没有让客人在外头等的道理。”

    “嗯。”

    “喝茶吗?”

    “不,不用了。”

    于是,她就这般干坐着,看着窗外的云卷云舒,唯独不看他。

    分别半年不到,她变得无趣了许多。没涂胭脂,也不饰钗环。端端正正地坐在茶案前,低垂着头,双手拘束地叠放在膝上,并且,不敢抬头与人对视。

    等在姜府的那几个时辰难捱,除了面对他的不知所措,还有病痛对五脏六腑的摧折。

    所以,哪怕屋内不算炎热,她依旧疼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都快要落山了,姜太守依旧未归。

    也不知是不是钓鱼时翻了船,掉江里去了。

    宋聿不疾不徐地问她:“你寻我外祖何事?”

    岁宁道:“借粮。”

    “哦——”他若有所思道,“忘了同你说了,如今武昌郡是由我做主。”

    岁宁完全有理由怀疑,她被此人戏弄了。

    她试探性地唤了声:“宋……府君?”

    如今这个称呼,该是合礼的吧?

    “嗯?”宋聿不禁皱起了眉,她不唤公子,也不唤他的名字了。

    “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