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流水逐回雁,零落祭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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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的居室内,炭火刚熄的药炉上氤氲着水雾,满室弥漫着药香。

    宋聿上前去启了一小扇窗,又从婢子手中端过药碗,温声哄着病榻上的女子。

    “喝了药,我们就回家了。”

    本想一勺一勺喂她,岁宁直接端着药碗一饮而尽。今日的汤药与往日的不同,苦得她直皱眉,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宋聿替她擦拭嘴角,眼中笑意柔和,“这么着急要回去?”

    岁宁问他:“你说的,是哪一个家?”

    宋聿道:“新的宅院在安陆城,不曾建好,只能先回姜府,或是常青院。不过——你想要一个什么样子的新家?”

    她思忖道:“我想要一片竹园,林下有临溪的竹亭。庭前要栽一棵花树,树下置一架秋千。还须得有琴瑟、樽炉、药栏、花榭,可供消遣……我还想养一只狸奴......”

    “还须得修一条密道,再有下次,我可不愿与你藏在密室中了。”

    宋聿认真听着,笑言:“好啊,以后别做幕僚了,随我回去做个纨绔吧。”

    他靠近了,岁宁才看清他的嘴角有些淤青,刚想伸手查看,又被他偏头躲开。

    “脸上的伤怎么弄的?”

    宋聿闷闷道:“陆宣那厮不分青红皂白,见面就给了我一拳。”

    听了这话,她低咳着,却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疑惑道:“见我狼狈不堪,你好似很开心?”

    她解释说:“许是因为,顾夫人收我为义女的事,我没告诉他。”

    然后宋聿就被陆宣当成了与顾氏定亲,却又来撩拨她的负心之人。

    “这样啊?”宋聿扣住她的手,神情幽怨,“你还真是薄情寡义,害我于如此境地。”

    岁宁又问:“你可想过怎么与姜夫人解释?我从前谎称自己是侍奉林老夫人的婢子。”

    “你不是素来擅长信口胡诌吗?自己想办法,自圆其说。”

    可事实上,宋氏只在乎与顾氏的姻亲之好,不会在乎她从前是什么身份。

    世家联姻,只讲求利益,向来如此。

    宋聿替她戴上幂篱,搀扶着她走出那间沾染病气的屋子,她许久不曾接触过阳光。

    董齐上前来禀,马车已经停在院外了。

    只是临行之期,这间院子的主人没有出门相送。

    远方的群山惊起一群飞鸟,车轮碾过山道上薄薄的枯叶,枯枝碎叶喀匝作响。

    归京的这一路出奇平静,没遇上匪盗,也没见到流民。

    四五日的路程,岁宁大多数时候都在睡着。面色尚未恢复,也未点胭脂,有如枯槁。

    十几年如一日,殚精竭虑地求存,她太累了。时至今日,才得以卸下防备,好好休息。

    直至到了宋府门前,她仍未醒。

    宋聿背着她进了巍峨的府门,穿过灯火阑珊的回廊,途径栖春居时,见槐树的枝柯探出了墙头,在灯影下摇曳着婆娑树影。他踩着石子路上的落花,带她回到了常青院里。

    天色已晚,这一路清清冷冷,连扫落叶的婢子也早收工回去了。

    夜阑人静,风啸声息,连枝灯上一闪一闪跳跃的烛火,也渐渐消停。

    半梦半醒间,岁宁看到了榻侧的青年,灯烛影中,青丝忽明忽暗,映下一道散着光晕的剪影。他手中拿着一卷帛书,一遍遍摩挲着两个边缘模糊的字迹。

    “这是哪里?”

    “常青院。”

    得了答案,岁宁翻了个身,拉过他的手枕着。

    掌心贴着她微微发热的面颊,宋聿说:“原本该送你去顾府的,可我舍不得这么早把你送过去。”

    “有什么舍不得的?”

    “从今往后,你就得顶着另一层身份、另一个名字生活了,我舍不得。”

    不止是宋氏,她还须得与顾氏一族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其实宋聿从心底觉得,先生的这一步谋划,于她而言是不公平的。

    岁宁淡淡笑道:“没什么不好,那可是顾氏,多少人求而不得?”

    宋聿道:“顾氏那边替你择了一个新的名字,名“姣”,从女,取姣好之意。又编了个与我契合的八字,纳入了顾氏的谱牒。”

    总之,不曾过问她的意见,什么都是将就着两家联姻来安排的。

    宋聿依稀记得,就如“稚容”一般,她不喜欢旁人施舍给她的名字。

    岁宁点了点头,平淡道:“嗯,甚好。”

    她这般回应,那便是不喜欢的。

    “不满意吗?我改日与他们说说……”

    “不必了,其实改与不改,都无甚差别。”

    岁宁又拉着他的手,描摹他指纹的脉络,掌心的纹理。

    “做什么?”

    她道:“看看你是不是克妻。”

    宋聿笑道:“你如今倒想起来这事了?”

    岁宁道:“是啊,你拿着我辛苦搜来的证据,竟只换了解药,如今想来,追悔莫及。”

    他向来会做赔本买卖。

    “岂止?我还加上了荆南的三处产业,他才肯跟我换的。”

    岁宁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他真适合当个败家子。

    宋聿只看着她笑:“你又在心里怎么编排我的?”

    她笑道:“我原以为自己选了位惊才绝艳的郎君,不曾想竟是京城第一纨绔。”

    “我以为你来常青院的第一日就该知晓。”

    流言真假掺半,有时候确实没冤枉了他。他的确曾在冬日里把府里的下人踹下冰湖,只为了给院里的婢子报仇。

    “还在看吗?仔细伤了眼睛。”岁宁拿过他手里的帛书,才发现是他从前拟的那一册婚书。

    宋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两家的长辈拟了新的婚书,这一份婚书便作废了。”

    毕竟,他将迎娶的是顾氏的女公子顾姣,而非岁宁了。

    “这有什么要紧的?早些歇息。”岁宁卷起了婚书,置于枕侧。不禁笑他多愁善感,成天到晚伤春悲秋。

    偃武修文的顾氏,其府邸因循守旧,半分不逾矩。

    自宋孟贤携其子往顾府下茶后,岁宁那一整个月都留在顾府。

    本朝对女子的约束并不严苛,也往往都是在出嫁前三月才开始教习礼仪。与岁宁一并受搓磨的,还有与乔氏定了亲的女公子顾妍。

    乔氏既与顾氏联姻,乔家女公子又与宋攸私定了终生,这些世家间的姻亲关系,真是乱透了。

    “《礼》有云,妇人先嫁三月,于宗室教以妇德、妇言、妇容……”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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