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无妨风雪紧,愿雪兆丰年
    皎皎月光透过轻薄的帏帐照了进来,已是后半夜。

    罗袂拂过她的面庞,此人依旧把她圈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描摹她的眉眼,使其夜不能寐。

    岁宁捉住他的手,问:“无止无休了是么?”

    宋聿轻声笑道:“犹嫌不足。”

    岁宁辗转反侧,最后又坐起身来,喃喃道:“当真是疯了。”

    宋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道:“须得怨你,害我睡不着。”

    “真难伺候。”

    他说:“分明是我在伺候你。”

    岁宁嗔道:“没见谁扰我睡眠,还说成是伺候。”

    宋聿握着她的手腕,拉她一并躺下。纤细的腕骨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亲手刻下的那一枚玉印,又被她亲自交还。许了他一日的美梦,两度的囹圄,一在夷陵,一在牢狱。

    见她眉头微蹙,宋聿又在那光洁的额上落下一吻,浅尝辄止。

    他喉结微动,又说:“睡吧。”

    那是寂寥春色外的一片贫瘠与荒芜,沉默为其填满,倾覆的只有欲望。

    若岁宁曾走进那间尘封的屋子,定会被那满屋的狼藉唬住。

    但她只在路过时目光驻留片刻,看着落下的锁,没有踏足他的禁区。

    不出几日,门上的锁就不在了。

    墙上的墨迹被洗去,滚落的酒觞被收起,笔端分叉的狼毫、揉作一团的麻纸也都被藏起。

    一如他温和的外表下,深藏窘迫与沮丧。

    在姜府收拾旧物的那日,宋聿独自在窗前静坐了许久。

    窗上悬挂着两枚平安符,同样磨损而陈旧。

    当世俗之人碰到了不可知或不能解决的事,便会求助于神佛。

    岁宁曾说,不够虔诚,大抵是求不来平安的。

    是以在她几度病发,缠绵病榻之时,宋聿总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虔诚不足。

    他解下两枚平安符,与两枚玉印放在一处,一并带去新宅。只是长久地收入匣中,再也不曾迎风。

    每当她与自己分道扬镳之时,宋聿也曾想过,纵使无缘相守,也算有幸相识。

    可是做不到。

    从咸和元年的冬至今,原来他也因固执纠缠了六年零五个月。

    守着经年累月的执念,每当那人再度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过往沮丧又都烟消云散。甚至无需言语,无需她解释什么,他自己便能劝解自己姑息纵容所有的欺骗与背叛。

    所谓释怀,便是每一次想起那些破碎、裂痕之时,一遍又一遍地劝解自己。

    也曾上巳折柳,踏雪寻梅,故地重游,可总归不够圆满。

    心境不复,期待不复。

    就像那枚曾被摔碎的玉印,他再也没有复刻过第二枚。

    故城新园杨柳新。

    五月初,择吉日迁进了安陆城北的怀澄园。

    关于此园名字的由来,宋聿曾征询过岁宁的意见。

    那时她不假思索道:“取‘怀澄’二字如何?愿君子怀澄。”

    宋聿问:“‘诚心’之‘诚’?”

    岁宁道:“‘澄澈’之‘澄’,水清而静曰‘澄’。”

    “好,我明日便命人书匾。”

    宋聿自顾自地笑笑,怎能期待她会心怀诚意呢?

    怀澄园规模自是比不上韶苑,却也应她的要求,植了一片竹林,林下有临溪的竹亭。她起居的院子庭前栽种了一棵槐花树,树下置一架秋千。屋内设有琴瑟、樽炉,屋外有药栏、花榭,可供消遣。

    岁宁说,常青院的常青之木四季如一,不如庭前岁岁花藻浓。

    岁宁显然不适合做一个母亲,初到新家之时,她会与阿禾抢秋千。

    宋聿只能委屈后者,让扶桑把阿禾抱走,自己则亲自去为那位祖宗推秋千。

    他说:“怪我,不曾想过女儿也同你抢,明日再叫匠人来,给阿禾也做一架秋千。”

    岁宁问他:“仓廪实而忧心硕鼠,何日去聘一只狸奴?”

    宋聿道:“外祖父友人家中的猫刚生了一窝幼崽,待你得闲去看一看,挑一只喜欢的回来。”

    “好。”岁宁点点头,又说,“前几日陆延生传了封书信给我,说西陵郡侨置了两座县城,是在夷陵与下雉的旧城址上重建的,用以收治流民。”

    宋聿问:“所以呢?陆氏从我手里分去的地盘,如今还要让我夫人去打理?”

    岁宁道:“许是因为我曾替你处理过武昌郡下几个侨县的事务,恰有些许经验,举手之劳,又能消除南北士族之间的芥蒂,何乐而不为?”

    “须得你亲自去么?”

    “夫君若不放心,可与我一道过去。”

    宋聿扶着她的肩,让秋千停了下来,矢口否认道:“我何尝不放心你?”

    岁宁试探道:“那我当真去了?”

    宋聿只看着她,不语。

    从前也阳奉阴违多回了,如今又来过问他的意见,实在多此一举。

    她真正想做之事,旁人从来拦不住。

    岁宁侧头看他,问:“为何不说话?”

    宋聿只问:“几时可归?”

    岁宁道:“未有期,但我一定在冬至前赶回来。”

    “亏你还记得。”

    从炎炎熏夏到荆南落下第一场雪,岁宁亲眼见着一片废墟有了生气。

    荆南虽然依旧民生凋敝,但也渐渐有了人气。

    被战乱毁去的商路重新清理了出来,荆州与蜀地、江州之间的贸易往来也渐渐恢复。

    社稷倾覆难复,此后偏安一隅,诸夏再禁不起腥风血雨。

    其实西陵郡的诸事不必由她亲自打理,岁宁更多时候是在与陆宣下棋,谈着陆氏与宋氏之间的交易。

    临水的轩榭里,常闻落子之声。

    细雪自幽深的苍穹纷纷扬扬落下,世间一片皑皑。

    火炉上架着一炉茶,氤氲着清幽的梨茶香。

    岁宁捧着个手炉掀帘入屋,诧异道:“你如今怎么也学着喝茶了?”

    陆宣不曾给个确切的答复,只道:“心随境转,你都肯学下棋了,就不许旁人也有所改变吗?”

    她从前从不愿捻起棋子。

    只因有人曾说过,棋子无心,可以随意拨弄,可人心瞬息万变,是以不可拿棋局做比拟。

    岁宁道:“过几日我便启程回安陆了,荆南诸事,待来年再谈。”

    陆宣微微颔首,示意她落座,“今日得闲,再下几局棋吧。”

    岁宁放下手炉,拢了拢狐裘,说道:“我不过学了几月的棋,亏你有耐心,愿与我手谈。”

    他道:“幸而你学得快,若换做是何钧,我定会被他气死。”

    岁宁笑道:“何将军武将出身,何苦为难他?”

    陆宣笑骂道:“吩咐他的事,十件有九件事搞砸,我如何不气?”

    “我惹你动的气,也不比他少。”

    “自然,也不知某人如何容得下你。”

    棋子似繁星散布,陆宣于棋局上也是只守不攻,云淡风轻。她学棋不久,故而陆宣也只循循善诱,引着她如何布局,见招拆招,进攻夹断。

    不论是作为盟友,还是良师,都无可挑剔。

    岁宁撇了撇嘴,道:“我回去途中,可别再偷偷使绊子了。若让我误了期,失了约,惹得家中那位生气,明年的交易可就做不成了。”

    “噢——”陆宣意味深长道,“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她怨道:“也不知你与他之间什么仇什么怨,彼此都与对方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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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宣问:“你当真全然不晓吗?”

    她愣了愣,随即落下了最后一颗棋子。

    “还是那句话,我与陆二公子之间,只容得下共同的利益。”

    安陆亦是一片银装素裹。

    怀澄园外拴了一匹青骢马,马儿也在雪天里冻得直呼白气。

    庭院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青年执伞迎出门来,见着立在门口的女子,不由怨道:“为何不早通知我,使我不得远迎?”

    岁宁笑道:“我怕夫君的远迎,是远赴西陵去迎接我。”

    他攥着岁宁冻得通红的指节,领着她一并穿过低啸的风雪。

    “此去西陵千里迢迢,一路风雪交加,当真是疯了才会骑马回来。”

    屋内炭火已经升起来了,岁宁解下雪帽,脱下斗篷,细细掸去身上的雪粒,拢袖坐在火炉旁。

    她说,“无妨一路风雪紧,但愿瑞雪兆丰年。”

    见他眉宇间的哀怨消散不去,岁宁便又说道:“更何况,冬至快到了,车驾太慢,唯恐愆期。再者,想着是为见你而来,一路便不觉得风雪凛冽。”

    他闻言淡淡一笑:“我以为商人重利轻别离,没成想还记挂着我。”

    炉中炭火“噼啪”作响,燃得正旺。烟气燎了上来,岁宁背过身去,被烟呛得直咳嗽。

    “又犯咳疾了?”

    “没有。”

    他出门唤人去烧些热水,再回来时,她已抱着狸奴在炉边烤火。

    围炉坐谈间,她与宋聿讲了许多荆南之行的见闻,然后又问他今年安陆的境况如何。

    宋聿答:“今年收成不错,万亩丰登,也无流寇来犯。”

    说着,他又低头看了看岁宁怀里的狸白小猫,补上一句:“更无硕鼠偷粮。”

    岁宁道:“荆南也大抵如此。只可惜——哪怕盐粒如积雪,米粟成山,江水皆是酪浆,百姓也难分上一口。究其缘由不在粮食多寡,凡是可图谋的利,都掌握在了上位者手里罢了。”

    “唯有自然之物,最是公平。江上清风,山间明月,从不独属于一人,能教世人都分得几分月魄。愿世间君子也如皎皎明月,好将碗中琼浆多倾与世人一些。”

    宋聿静默地看着她,听她一字一句描绘心中愿景。火光映在她眼眸中,潋滟生光,看得他恍了神。

    她眼中有山川草木,日月星辰,分明没有半分野心,却好似将世间万物都囊括。

    或许有的人生来就属于广袤的天地。

    岁宁又转而看向他,“数月不见了,除了寄去书信几封,你都不说想我。”

    宋聿道:“说了也无用,你又不会抛下荆州的事回来寻我。你想做的事太多,只能匀出些时间与我。”

    “有怨否?”

    “不怨。”他只笑着摇了摇头,又将她的话复述一遍,“江上清风,山间明月,从不独属一人,可谁叫我心愿归明月。”

    岁宁玩笑道:“那这‘明月’还挺过分的。”

    她放下了狸奴,又挨近了些,近到可以看到他眼中闪过似有若无的光,在她的打量中垂下眸,睫毛轻颤。

    他低头笑说:“哪里过分?若万物皆逝去,卿尚在,我亦陪伴左右。若万物虽在,卿今去,则天地皆化为无名,身存魂亡。”

    岁宁眉眼含笑:“想挽留我的话,直说舍不下我便好了,不必又遣这些文绉绉的语句。”

    他拨开厚重的裘衣,捂着她些许发凉的双手,虔诚道:“谁叫夫人归来晚?欲走之时,也留不得。”

    岁宁回握住他的手,许诺道:“下次,我一定早些回来。”

    那日檐下细雪,拥氅衣炉火。

    冬日里卸下了俗务,难得清闲,狸奴在怀不翻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