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记内,黄裙女郎正躲在角落美滋滋数着银子。
“奉命查案,都不许动!”
这一嗓子吓得她差点脱手,赶紧将银子收回袖中,抬头看去,十几个黑甲士卒突然一窝蜂涌了进来。
正在挑选布料的女郎们不知发生了何事,顿时惊叫连连,纷纷退后,人挤着人躲到一处。
门口小厮被这阵仗吓得腿软,颤颤巍巍迎了上去,“大人!刚才已经来人盘问过了,你们这这这样让我们没法做生意呀!”
屠苏跨着长刀迈进门,一把揪起他的脖领,“休要废话!今日你们这布庄的帐,都记在宁府名下了!”
“宁宁宁府?”那小厮被扔到一边,愕然道。
“闲杂人等选好料子速速离开!”屠苏朝众人大手一挥,“有敢耽搁办案的,定不轻饶!”
选好料子直接离开?
众女郎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嗡一下地炸开,如蝗虫过境般扎进布料中,迅速把绫罗锦缎塞满了怀,撒腿就往外跑。
有两个女郎动作慢了,要不是黑甲士卒及时拉开,差点就为抢最后一匹浮光锦撕打起来。
片刻的轰然过后,原本还堆成山的布料转眼就连个线头都不剩了。
屠苏看着洗劫一空的布庄,面露怔然。
小厮哆哆嗦嗦递上一摞账本,“大人,小的是回头把这这这帐送到府上,还是直接给大人您带回去……”
屠苏低头看了眼那摞账本的厚度,不由得吞了吞嗓子,刚要开口,就听宁晏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什么账?”
屠苏后脊一凛,连忙用身子将那小厮挡住,“大人,没没没什么。”
宁晏礼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却见那小厮从旁钻出个脑袋,把账本捧了上来,“大人,这这这账说好了要记在贵府名下,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话音甫落,屠苏脸色一青,忙把那小厮的脑袋按回身后,向宁晏礼讪讪一笑,“大人,这其中有些误会——”
宁晏礼没功夫理会,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冷冷道:“这些就从你下个月的俸禄里开始扣。”
“大人我……”屠苏苦着一张脸,一时欲哭无泪。
鸦青随后走进,不知该如何安慰,便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倒是一旁的童想了想,认真建议道:“屠苏兄,你莫不如签个身契给大人算了。”
屠苏:“……”
很快,布庄其他人被屠苏带人轰进了后院,唯独剩那黄裙女郎一人被留了下来。
起初她还有些紧张,但当瞧见宁晏礼后,她双颊不禁浮出两片红云,登时面露娇羞,盈盈拜道:“不知大人独留贱妾一人在此,是有何事?”
宁晏礼却极不解风情,像是一句都不愿啰嗦,没头没尾地直白问道:“她都与你说什么了?”
“他?”黄裙女郎怔了怔,“大人说的是谁?”
宁晏礼微微蹙眉,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解释,鸦青见此,连忙接道:“就是方才带着幂篱的女郎。”
黄裙女郎恍悟,“她呀,她——”
她顿了顿,抬眼瞄向宁晏礼,“她也没说什么,就是向妾身询问了些料子的事,不过出手倒是大方,开口就给了妾身许多银子。”
宁晏礼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他向鸦青看了一眼,鸦青当即会意,从袖中取出一颗金珠。
金珠何其贵重,黄裙女郎双眼一亮,忙不迭伸出双手去接,“多谢大人,多谢……”
“铮”地一声剑鸣,童让将剑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冰冷的锋刃把她的话堵回了嘴里,黄裙女郎的双手顿在半空,脸上登时没了血色。
“若如实秉明,这金珠就是你的。”宁晏礼淡淡道,“若有半句虚言,它就当做你的陪葬。”
没想到外表看着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竟能说出如此狠戾的话,黄裙女郎两腿一软,扑通跪了下去,颤抖道:“大,大人放心,妾身定知无不言!”
童让嗖嗖挽了个剑花,把剑“锵”地收回鞘中,“你便从头到尾细细讲来,我这剑可不是一般的快,你若有稍有迟疑,脑袋就再也接不回去了。”
黄裙女郎瞳孔剧颤,双唇苍白啜嗫道:“是,是。”
“那位女史是宫里来的,她给了我些银子,是为了让我帮她寻一种料子。”
“料子?”宁晏礼道。
黄裙女郎怕他不信,用力点了点头,“是一块粗麻布料。”
童让手扶在剑上,“你信口胡诌也不过过脑子,宫里哪有用粗麻布的?”
黄裙女郎急忙摆手,“不不不,妾身说的是真的!”
她摊开掌心看向宁晏礼,“那粗麻布也就掌心大小,皱皱巴巴的,像是从哪撕下来的。”
宁晏礼眼中划过疑色,“继续说。”
“她问妾身那料子何处有卖,妾身就如实说了,在西市有一家,东市有三家。”黄裙女郎回忆道。
“她问这个做什么?”宁晏礼道。
“妾身也觉得奇怪。”黄裙女郎道:“一般来寻这种麻布的,都是些上了岁数从淮南来的,鲜少有女史这般年纪的人——”
“淮南?”宁晏礼突然打断。
黄裙女郎不明白他的疑问,只道:“那麻布是用淮南苎麻制的,一些老人曾在淮南穿惯了,独爱用这料子裁衣裳。”
虽不知青鸾从何处得的那块布料,但听这黄裙女郎说完,宁晏礼心中生出一个猜测。
“所以,她从你们这出门去了东市,就是为了这个?”他道。
黄裙女郎点头,“那种麻布供得不多,妾身同她说完,她便朝东市那边去了。”
宁晏礼看了鸦青一眼,鸦青受意,拿出金珠到黄裙女郎面前,黄裙女郎激动万分,颤抖抬起两手去接。
待金珠落入掌心,她急忙连磕了几个头,口中不住道:“多谢大人赏赐!多谢大人赏赐!”
“谢恩倒不必急。”宁晏礼却冷声道。
黄裙女郎闻言一愣,脸上浮现一丝茫然。
“还有一事要问你。”他道,“这淮南苎麻所制的麻布,比起其他地方的麻布,价钱可是贵上许多?”
黄裙女郎没想到他是要问这个,如实道:“回禀大人,粗麻的价钱都是一样的。”
此言一出,宁晏礼眸光一沉,而他身旁的鸦青也跟着笑了笑,道:“这谢氏的生意做的倒是有趣。”
童让也从中听出了门道,不解道:“淮南距上京远去八百余里,卖着同样的价钱,谢氏居然舍近求远,还特要到淮南进苎麻,这是何意?”
黄裙女郎攥着金珠,眼神躲闪,“这……这其中原委妾身亦不知晓。”
“你只需要将你所知的实情说出,大人定会保你性命无虞。”鸦青看出她的心思,恫吓道:“你若不说,不用等到谢氏,今日你就要活不成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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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童让配合地将剑拔出一截,明晃晃的利刃倒映出黄裙女郎苍白的脸,她实在害怕,终于道:“庄子上与郎君说过多次,这淮南苎麻做的料子在京中贩卖不赚反亏,可是郎君坚持……咱们做下人的,也没有办法。”
“你们谢氏的郎君多了。”童让道:“你说的是哪个郎君?”
“……”黄裙女郎犹豫片刻,才道:“自然是如今要接替主君当家的那位……”
宁晏礼眯起眼,“谢阮?”
谢司徒的侄子,朝中现任的尚书仆射。
鸦青挥手叫人将黄裙女郎带了下去,转而对宁晏礼道:“大人,谢氏素来不参与党争,这谢仆射又是个风流恣意的性子,不像是会与淮南王府有纠葛的人。”
谢阮此人虽一身才气,但性情过于洒脱,平日只与陆羡等人一起喝酒赋诗,因谢璟无子,他才被迫接管谢氏,又不得不入朝为官。
前年宫中元日宴,他还曾醉酒失足掉进九龙池,为此惹出好大的笑话。
“不过,”鸦青话锋又突然一转,“大人,彼时那乌山郡丞于淮南王府暗中勾结,谢氏于乌山势力极大,倒难说他们是否真对此一无所知。”
宁晏礼早就有此猜测,遂面露沉吟之色。
正待此时,一个黑甲士卒从门外匆匆而入,“大人!有急报!”
宁晏礼正盘算着谢氏与淮南王府的关系,连眼都没抬,“何事?”
黑甲士卒双手一伏,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大人,人——跟丢了……”
宁晏礼听完一怔,蓦地抬头,寒声问道:“在哪跟丢的?”
“刚一进东市,就,就跟丢了……”黑甲士卒囔道:“东宫女史买了个糖人,那糖人摊子人多,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宁晏礼吸了口气,说不出话来。
鸦青无奈,指着那黑甲士卒道:“你们六个人,竟盯不住一个女郎?”
黑甲士卒不敢抬头,委屈巴巴道:“那女史哪是一般女郎?她一路上走走逛逛,带着我们在街上溜了一大圈,我们都不知是何时被她发现的。”
鸦青叹了口气,对宁晏礼道:“大人,女史会不会已经离开东市了?”
宁晏礼低声道:“不会。”
她一定也察觉到谢氏的问题,既然去了东市,就定不会轻易罢手。
那黑甲士卒也道:“回长史,东市两头都有人暗中把守,女史现下定然还未离开。”
听了这话,鸦青面露迟疑:“大人,咱们要抓的人也常在东市出没,据那晚抓的刺客所言,那军师的少年侍卫身手高深难测,女史只身而行,会不会有些危险?”
宁晏礼缓缓闭上眼,两指摁了摁眉心,良久说道:“派人速去东市,顺路把那几个布庄围了。”
“诺。”鸦青应声出门安排下去。
绫罗记门前,童让跨上马背,见鸦青牵着两匹马走到门前,疑惑道:“这种小事,大人何必同去东市?长史牵两匹马作甚?”
鸦青暗含深意看他一眼,笑而不语。
这时,宁晏礼从门中撂摆走出,自然地从鸦青手中接过缰绳,墨袍翩跹,利落翻身上马。
童让不禁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鸦青,又看向让他捉摸不透的自家大人。
宁晏礼单手持缰,刚要向东市出发,却似察觉到身后的诧异,侧头向童让斜睨过去,“还不走,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