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不恭喜我的成绩吗？不为我感到开心吗？”华咏章轻声道:“也不关心我怎么读高一就要参加高考吗？”
这下轮到华咏姝沉默。
华咏章轻叹一声:“人终究是要靠自己的，我不能永远不睡，但那个家，我怕我一闭眼，再醒来就又被绑住手脚。我不能活在一个我使出浑身力气也不能挣脱开枷锁的家里，也不能再次把命运的咽□□付给视我若草芥的所谓家人。”
华咏姝低下头:“他们知道错了，现在没人敢这么对你。”
“为什么？”华咏章反问:“你拿什么保证？”
“我没有给人展示伤口的癖好。”她微抬下巴:“但我身上有数不尽的伤口，都是在家的庇护下，层层叠叠加诸于我。”
华咏姝面露难色：“那你想怎么样？”
华咏章下意识的摇头：“你错了，这话该我问你们，是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非要来打扰我的生活呢？”
“小五！”华咏姝怒声斥道：“家里把你养这么大，因为一时的对不住，你就要摆出一副要恩断义绝的脸色出来吗？你想逼死爸妈吗？”
“他们是我随便就能逼死的吗？”华咏章好整以暇：“我不回家这大半年，他们不是挺好的吗？他们那么多孩子，我不回家，少一个人吃饭，也只有需要干活的时候才想起我吧？”
“更何况……”华咏章冷笑道：“他们心里真的把我当一个人来对待吗？”
华咏姝不可置信的摇头：“你变了……”
“是啊，我变了，因为我不想再任人欺凌，过猪狗不如的日子了。我为什么要那么努力的高考？因为我想离开这儿，我每次看到华元璋就想吐！爸妈当然不算罪大恶极，他们只是轻视我，他们明明只要呵斥，制止，只要好好教儿子，我就可以有一个正常的哥哥，他们不这么做，因为他们觉得——”
她缓了一口气：“因为你，只要好好培养，把女儿养成材，就会迟早变成别人家媳妇，而你甚至能动手修理华元璋，你比妈的权利都大，他们怕他们再干预，以后我要是像你，甚至像不服管的二姐，那他们的宝贝儿子就一个奴仆都没啦哈哈哈哈……”
华咏章看着一脸崩溃的华咏姝，她收起情绪，冷声道：“刚刚那些话，你可以原样复述给他们听。作为你妹妹，我对你也很失望。”
华咏姝泪眼婆娑。
华咏章却轻声道：“别哭了，你去南城读书，见过更大的世界，为什么还是被秀水村的框架桎梏？”
华咏姝顷刻间爆发了，她哭的好像天塌了。
华咏章前世，从来没见过姐姐这样哭，她印象里的华咏姝永远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她的疲惫和脆弱被骄傲粉饰，永远被“长姐”这个身份钉在了名为爱的十字架上。
不知道后来的她知道亲妹妹宛如商品被买卖的遭遇，是心疼妹妹多过担心家里，还是感到难过又后怕呢？
亦或者，兔死狐悲之后，暗自庆幸自己挣脱了被摆布的命运呢？
不得而知。
但姐姐们确实是她前世为数不多能偶尔得到一点慰藉的来源。
她不后悔这一路走来她的所有付出。哪怕最终收获到的是背刺，她也能坦然接受——再挥刀斩断。
诸烦恼生，必由痴故。
人和人的交锋，胜的一方必然是不惧输的那一位，她恰好不怕失去，甚至失去对她来说更像解脱。
“你回去告诉他们，办席面的时候想我回去，可以，但必须都听我的。”华咏章抱臂而立：“否则的话，我也会在当天回去。”
华咏姝愣愣的瞧她，似有不解。
“当然了，我呢，会在全部宾客的见证下，和华家断绝关系。”她甚至轻快的笑了起来：“到时候我就去改姓，改姓林。”
“为什么？”华咏姝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华咏章却秒懂她的疑惑点：“为什么姓林是吗？因为外婆姓林啊。”
华咏姝眼里的疑惑转为一丝愧疚。
她以为外婆，生来就是她外婆，就像别人说起来，永远管她叫“郑老太太”，但她明明有姓有名。
华咏姝来时的气势全没了，她颓丧的走了，带着满心矛盾的担忧。
她走的时候浑浑噩噩的，以至于没注意到擦肩而过的人。
苏广复也没喊住她打招呼。
他带蒋子丞过来找华咏章，两姐妹的对话他们几乎听了全程。
蒋子丞听得难受。
他最讨厌酒局饭局什么的，但为了最快打探到华咏章的消息，这次甚至是他主动入网，男人们在酒桌上分分钟就推心置腹，仿佛酒是什么真心话之药。
尤其是这种和他们自身没什么关系的，那真是毫不犹豫的给他往外掏。
曹老板其实跟华咏章也不那么熟，但是架不住他能吹，苏广复就嘴严多了，说也只挑些不痛不痒的话往外抖。
蒋子丞才几岁？见天在实验室里，在科研所里，和那些个不会说话的数据打交道的时候比跟人打交道的时间可多太多了，他怎么玩得过在座的老人精？
一顿饭下来，蒋子丞听到了很多超出他认知的东西。曹老板和苏广复也合力把他的裤衩子都差不多扒掉了。
双方都觉得很满意。
蒋子丞现在管他们喊哥，他们呢，则管蒋子丞叫“丞弟”，这些男人们肉麻起来，惊起的鸡皮疙瘩得用簸箕装。
饭后苏广复为了尽地主之谊，主动提出带蒋子丞转转，说转转，汽车直奔镇一中。
蒋子丞这个人还颇具浪漫主义气息，甚至去租了个相机，说什么要去镇一中把咏章的青春用胶片留住。
曹老板听得直舔后牙根——啧，年轻人真的不得了。
苏广复则很看好他。
好小子，勉勉强强配得上咱们小华总。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的八卦因子已经在组织语言了，回去就要说给鸣蝉听，让她乐一乐。
结果嘛，镇一中拍了没两张，蒋子丞就开始找借口要去华咏章的住处，他还不至于瞧不出来华咏章对他的态度。
这个人嘴硬，心软。跟初见时嘴硬心也硬的情况来比，他觉得这算得上是胜利的一大步。
结果嘛……
遇到了这场让他听了火冒三丈的墙角。
蒋子丞想立刻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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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她撑腰，但他的爪子还没那么长，最多能伸到北城研究所，那什么劳什子秀水村，闻所未闻的弹丸之地，嗯，他实在没处下爪。
华咏章瞧了瞧他们：“你怎么还没走？”
蒋子丞：……
苏广复：嚯，这是什么？瓜，我大吃特吃！
华咏章镇定自若的去打了通电话，回来之后长叹一口气。
郑老太太还真的回来了。
接电话的是卢家请的煮饭阿姨，她说：太太举家都去了北城，已经走了两天了。
算一算时间，差不多该到地方了。
华咏章搭上苏广复的车，她没过多解释：“苏哥，方便载我去火车站吗？”
蒋子丞也拉着脸坐上去。
华咏章没多想，半路都在闭目养神，忽然听到蒋子丞说：“都不问问我的意见，直接送我去火车站，你真是狠心的人，我们这一路患难与共，风雨同舟，你全都忘了吗？”
苏广复“噗嗤”一笑，破了功。
太幽怨了，比他还能装。
可惜小华她好像不吃这招，后视镜里映照出她微皱的眉，有一点疑惑，更多还沉浸在别的烦恼里。
她似乎刚想起来蒋子丞：“唉。”
她不说话，对他空叹一声。蒋子丞这一瞬间想了很多，但华咏章忽然就转过来：“蒋子丞，你很好。”
“什么意思？”蒋子丞莫名觉得这不是句好话，跟他从前想跟女孩子们分开前的“温柔”如出一辙。
“你回沪城吧。”
苏广复轻轻咳一声，蠢蠢欲动的想开口劝，就见华咏章闭上眼靠在车垫上：“我在拒绝你。”
蒋子丞干笑一声：“我骗你的，我来北城其实还有公干，不是专为你来的，不要觉得有负担。”
“那就好，抱歉。”她把一份笔记递给他：“这些算我的赔礼。”
他没接，护着怀里的相机，面无表情的。
苏广复见两人之间很尴尬，于是出言打破僵局：“咏章妹子你还小，我到快三十才开窍呢，大家都是朋友，我觉得……”
蒋子丞自嘲一笑，打断他：“好了，苏哥你别劝了，我早知道她有喜欢的人，是我一直自信自己能打动她……”
苏广复一脚刹车：“谁？哪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蒋子丞心头暗喜，她连提都不提贺襄，是不是代表他还有机会？
其实这些天，华咏章反复在他提起话头时拒绝他，但他觉得自己这般样样好的天之骄子，只要时间够久，她足够了解，看到他的诚意，他就有机会。
毕竟他，从前都无往不利。
但这些天给他的感觉太新奇了，原来挂念一个人的感觉是这样的，原来只要离对方近一点，就会从心上升起欢喜，原来他只要看到她，就会想靠的更近一点……
甚至听一些她的过往，他的心疼就已经密密麻麻的爬上胸口，这种新奇的痒意让他着迷。
到后来，她一皱眉，他就提着心，知道是自己让她困扰，他久违的感到沮丧。
华咏章如鸦羽般的睫毛轻颤，轻声但坚定道：“我确实有心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