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长清气的胸口痛，见到街坊们进来，只得憋出一个比哭还苦的笑来。
“状元她爹，快出来，派出所来人啦！”
“快快快，华出纳在这屋！”
一群人闹哄哄的挤进来，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华长清全听不进去了，愤怒像一闷棍敲在他后脑勺，接着是恐惧。
十分钟过去了吗？她居然报警了！
周围人的笑脸忽的就变得刺眼起来。
华长清一个趔趄，险些站不住，还好边上有人扶住他：“都让让，都让让，华出纳你是不是高兴坏了？”
华长清抓住对方的手，表情惊恐：“小五呢？小五呢？叫她来，我……”
喧闹的门口像被人按下了静音键，兴奋的人群像摩西分海般让出一条路来，华长清看清来人后，顿时也哑了。
小女儿说来就来，只是身后还跟着几个穿警服的。
扶着华长清的人只觉得手上一沉：“不好了，华出纳激动的晕过去了！”
好在今天史大夫也被请来吃席了，这会子正在大门口凑热闹，华长清晕过去以后，史大夫就被人迅速带来了。
他摸了脉，又翻了眼皮看瞳孔，站起身驱赶道：“散开散开，都散开些，问题不大，我扎两针就好了！”
床榻上的人抖了抖眼皮，醒了。
没走的都在夸史大夫艺术了得，只有华长清有苦难言。他一睁开眼，讨债鬼小女儿就站在边上，似笑非笑的瞧他，经过前头一遭，他现在完全不敢挑衅她。
这丫头太疯了，不好惹。
他泪眼婆娑的对华咏章摇了摇头：“你说的那个选项还作数吗？”
周围还有人，但不影响父女俩交流暗语。
见华咏章轻轻点头，华长清长出一口气，眼神四处游移。
华咏章这才好心喊住一个邻居：“李叔我爸刚刚太激动了，你们给他说说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吧。”
她说完就走了，为了防止她爹恼羞成怒，她连留下来观赏他变脸的心思都收了。
而华长清这才知道自己刚刚搞了什么乌龙！
欢喜的邻居们一边手舞足蹈的叙述经过，一边满眼崇拜的看着华长清：“长清，你怎么教的孩子啊！”
“教的太好了！一个顶俩！”
“顶十个！”
“你们真是的，我看得顶一百个！”
消化了新闻的华长清一骨碌坐起来：“真的？真的能拿回来？”
——
集资会三个字一度是秀水村的禁忌，无他，实在是太惨了。
几乎家家户户都亏了大半身家，最难过的是因为这事，秀水村还死了三个人。
事发以后，秀水村连村长都折进去了，村长家的到现在都没走出来，村长的老母亲本就年事已高，又常年卧床，好在，老太太有些痴症，她记忆里的儿子永远八九岁。
德亿办起来以后，那批没处理的兔毛被苏广复一次性收了，钱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苦主们分了点赔偿金。之后德亿又放出收兔毛的消息，原本以为会砸手里的兔子又能养了，大家伙感觉生活又有了奔头，这场因集资会引发的惨烈才就此得以缓解片刻。
现在，派出所那边来人通知，之前一直人间蒸发的诈骗头子被捕了，大部分被骗的资金都能追回来。
目前公安那边成立了专案组，加急办理了这项大案，接下来各位苦主先申报村里，一户一上报，之后等通知就可以了。
华长清看着激动的老泪纵横的邻居们，目瞪口呆的听他们说：“……这还有假吗？公安同志亲自来送锦旗和奖金！当着大家的面亲口说的！这都多亏了小五！长清，你真是好命哎，你家小五太争气了！”
华长清长出一口气，心口又是一提。
他是有苦说不出！
他被众人簇拥着带到了客厅，那里果然摆着一卷锦旗，有人小心翼翼的展开，华长清垂眼看过去，听到有人嚷嚷：“写了啥？快给我们说说！”
华长清轻叹一声：“巾帼英雄，情系北城。”
他在舌尖上细细品味着这句话，有些感动，又有些茫然。
这是他小女儿，但是她在外面做了什么，他一概不知道。
这半年多以来，他都在等着她活不下去自己主动回来。天下无不对的父母，就算他们做了些过头的事情，也不是她对家里不闻不问，过年都不回来的理由！
只是越往后，他心里越不是滋味。妻子抱怨的情况越来越多：“你们爷俩眼睛当出气孔使是吗？活都堆到眼皮子底下，也瞧不到？我真是命苦啊，指望不了你们一点点！”
后来养了长毛兔，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一天不打扫，进屋眼睛都熏的睁不开，夜里更是熏得人都睡不着！
好在平阳那小子聪明，招招手，哄了几个小姑娘来，活干得好的他们盼着常来，太娇气的郑雯连好脸都不给……
起初他们也以为要给儿子准备娶媳妇了，谁知道这小子三天两头把人往家里带，一三五临水村的，二四六赵家庄，一个月都换了好几个，华长清除了自己村里那几个认得，旁边村的他脸和名字都还没对上呢……
长此以往，名声都坏了，谁家还肯把好姑娘许给他们家？
但华元璋信誓旦旦，表示自己都能搞得定！集资会赚钱那会，华元璋的排场都快大过他了，他吃得开不单靠脸，手上花钱也是大开大合的。
这种情况大约一直到集资会出事才休，往日里那些来得勤的都不来了，不止那些姑娘，连同华元璋结交的那帮子兄弟，也都一下子没了踪影。
华长清得承认，他确实没想过后果，毕竟这要是他家姑娘跑别人家去，他肯定家法伺候，吊起来打！但谁让他家是儿子呢？他没管，郑雯甚至隐隐拽起了婆婆的派头，嘴上没说，心里却对过来的小姑娘打量，挑剔……
还挺瞧不上的。
这群姑娘里，郑雯最满意同村的温元儿，离得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老实本分，干活麻利，对她恭恭敬敬，对她儿子百依百顺……
但华元璋对她最不耐烦，可以说态度奇差，偏偏温元儿喜欢他喜欢的疯魔了，多次红着脸说想嫁进来华家。
这话要是给华咏章听到，她说不定会笑掉大牙。
温元儿和华元璋其实挺配的，一个暴力狂，一个受虐狂，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婚姻关系里她处于绝对的卑微方，但上辈子，床是她自己爬的，婚是她逼着结的，后来挨打受气也是她自己愿意的。
说她可怜她是真的可怜，说她可恨也没冤枉她。前世温元儿最开始做小伏低，待嫁进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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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维持着低眉顺眼的模样，等怀了孕，生了儿子，立马觉得自己腰杆子比钢铁都硬了。
真要讲起来，前世两人都是各自家里食物链的最底层，本该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但温元儿……
她进门不久就发现小姑子不受宠，立刻态度急转，之后更是一心想把华咏章配给她那弱智表弟，而做这一切，损人不利己，只是为了讨好那些视她若草芥的男人。
华咏章收起思绪，望向门口的温元儿，此时的她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华咏章其实有一刻是茫然的。
她让冯月梅帮她挨个找过那些女孩，她们大多数都在知道华元璋的养鱼行径后愤而离开，还有几位明知道不对，也没能一下子抽离的。
从古至今，保守都像薛定谔的保守，毕竟这套规则的制定者是既得利益者，不是遵守者。
华元璋无疑是个能靠脸吃饭还大方的追求者，而大多数女孩子得到的关注太少了，一点伪□□的撩拨就能让许多人选择饮鸩止渴。
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经过初次的慌乱和探索，之后就会越发的胆大，华元璋就是这样一步步瓦解女孩们的防线，又一步步满足自己的欲望。
华咏章原本打算在今天捏着华元璋的命门跟他们谈判，她做足了准备，预备大杀四方，没想到无论是她爹还是她哥，都只是绣花枕头。
前世她对他们的恐惧像一座永不能攀越的高山一般，直到今日，这座恐惧之峰被她亲手敲碎了。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温元儿居然都来了，她如果单独来的，华咏章还会觉得她是单纯来吃席的，但她和那群姑娘站在一处。
冯月梅拨开人群，拉住她往外走，一边小声说：“我按你说的跟她们讲了，她们基本都愿意！”
华咏章收回视线，冯月梅会意：“元儿姐也愿意，她说只要能安排她进德亿就行，她提了点小要求，我觉得没问题，就答应了。”
华咏章被她拖着往外走，走了十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温元儿倚着门，面无表情地望着人群，她很敏锐，感受到有视线，又重新露出菟丝花般的面具笑容来，两人视线相逢，她下意识的对华咏章报以一个讨好的笑容来。
华咏章回过脸，小声问她：“你是不是跟她们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冯月梅挠挠脸：“没有吧？哦，我也不能空口白话就说服了她们，所以我就带她们去德亿办了入职手续，给元儿姐办的时候，曹老板到办公室来，见着我就问你现在在哪儿，可是他问的是‘小华总呢？’……”
华咏章无语，冯月梅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为什么你不希望别人知道你的事？你知道的吧，我家之前开小吃店的时候别人都是嘴上恭维，自从你安排我管德亿的人事工作，连大队干部见到我都态度大变！”
华咏章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但她现在心情很好，于是她随手指着路边树上的鸟问到：“那你说它为什么停在树干上，而不是站在水面上？”
冯月梅耸肩：“鸟又不傻，树上能站住脚，水踩下去就完了！”
两人站在喧嚣之外的树下，华咏章轻声说：“是啊，她又不傻，闷声发大财就行了，我要那么多无谓的荣耀干嘛？”
她抬手，轻弹了一下冯月梅的头：“你这次办的很好！小华总决定给你加奖金！”